难道这洞里有什么玄机么?鲛人齐声吟诵, 庄严如朝圣。
大家不明所以, 这些鱼又不会说话,所以根本弄不清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仔细观察这个洞, 洞口很小, 进深也难以估猜, 像是山根上凿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孔,仅能容纳五六岁的孩子穿行。
崖儿问仙君:难道里面供奉了他们崇拜的神?仙君摇了摇头,目前难以判断。
直起身来的鲛人开始向他比划, 一手不住地指点他,他蹙眉指指自己, 我?鲛人的语言太复杂, 长短不一的低鸣恍如密码, 实在难以破解。
人对他们的了解,其实还不如他们对人的了解多。
毕竟生州境内繁华处处, 他们常会寻着丝弦之声进入内陆赏歌赏舞。
因为来去得多了,偶尔能听懂一两句人话。
反观人呢, 对鲛人的认识仍旧停留在妖魅上, 每次接近他们都带着叵测的居心。
自从孤山鲛宫大名远扬后, 他们已经很少再进内陆了。
只有在海上, 在他们可控的地方, 他们才有胆子和人交流。
原本是不该把人带进来的,但谁让色迷心窍呢。
既然事已至此了,就碰碰运气吧,他们无能为力的事, 试图借助一下人类的力量。
仙君上前,向洞内张望。
崖儿紧握双剑,嘱咐他小心。
他说没事,只是里面幽深,看不出端倪。
忽然一声巨大的震动传来,山体也随之颤抖,鲛人们神情焦躁起来,纷纷转圈游曳,发出海豚般吱吱的尖叫。
寡人王吾域……一个声音字正腔圆地说,执掌焉渊五百余年。
大家四顾寻找,没有发现说话的人。
这五百年来,甚少有人踏足此地。
那个声音继续说,浑厚的嗓音,听上去甚有威严,不管尔等是何人,胆敢擅闯孤山就是死罪。
不过寡人慈悲,不愿枉造杀业,只要尔等将功补过,寡人可饶尔等一死。
这么听下来,说话的应当是鲛王。
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难道是千里传音么?仙君把眼睛贴在洞口张望,结果一声暴喝响起:后生,别拿你那牛眼瞪着我!吓得仙君往后一缩,满脸的惊愕。
如果猜得没错,这位鲛王应当是被困住了,但倒驴不倒架子,他不打算服软,开口仍是睥睨天下的气势。
仙君见过不少妖族,像这么胆大包天的还是头一回遇上。
他也不恼,笑道:初来贵宝地,人生地不熟,不到之处还请见谅。
请问阁下,可是鲛族的王?洞里人说正是,算你有眼光。
仙君促狭道:既然是鲛王,为什么不现身一见?鲛王相当傲慢,因为寡人地位高。
地位高的人一般都要夹道欢迎才肯相见,你们想见寡人吗?想见就把山壁凿开,到时候寡人可以勉强让你们瞻仰一下天颜。
这不就是骗人救他嘛,一条鱼也学会了打官腔,世上的事真是玄妙。
仙君听后回身冲大家笑了笑,那就不见了吧,还要凿山,太费事了。
大家纷纷附和,这下鲛王急了,你们不是有很多人吗,年纪轻轻的,怕什么费事!仙君只顾摇头,算了、算了,不见了。
唉唉唉——鲛王急得哭腔都出来了,非要寡人说实话吗?好吧,寡人能屈能伸,说个实话也没什么……寡人被卡住了,出不来了,在这山洞里关了两百多年,有多绝望你们知道吗?你们是两百年来头一批找到孤山的人,缘分啊,好意思来了就走?就当饭后消食好了,帮个忙,让寡人出来。
只要寡人重获自由,一定不会亏待你们,怎么样?这次的态度诚恳了许多,既然不会亏待,那还有继续商量的余地。
仙君道:鲛王是大人物,怎么会被关进山底?阁下不交代清楚,恕我等不能从命。
万一你是个穷凶极恶的囚徒呢?放你出来颠覆四海,那怎么办?鲛王的脾气不太好,他啧了一声,你这后生……没看见我的子民刚才向我参拜吗?哪个囚徒能有这么好的待遇?意识到自己的口气可能太激烈了,忙又换了个语调,和声细气道,你们不是本海人,不知道内情也不能怪你们。
是这样的,有一次我率众出城巡视,发现了这个洞。
当时年轻气盛,想考验一下勇气,谁知道进来容易出去难,导致我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长达两百年之久。
这两百年间,焉渊的大鱼发动过一次大规模的营救,他们集体撞山,想把我救出去。
出发点当然是好的,就是执行起来出了偏差,把小孤山撞塌了,我还在大孤山底下困着呢,你说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扯的事!那次死伤无数,没有能力再发动第二次了,所以这两百年间,我的子民们只能来大孤山对我进行朝拜。
想我堂堂的一渊之主竟然沦落至此,说出来是不是触发了你们的同情心?决定对寡人施以援手了吗?这倒没有,大家唯一的感想就是鱼的智力确实不高。
拿命救人,最后却撞错了山,这也太稀奇了。
难怪小孤山突然之间消失,原来是被那些蠢鱼撞沉了。
仙君为了顾全鲛王的面子,顺嘴表示了一下同情,然后就到了正式谈条件的时候了,救大王脱困,对本君来说易如反掌,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大王必须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鲛王一听有希望,立刻说好,阁下想问什么,只要寡人知道,一定知无不言。
仙君道:传闻鲛宫之内有个藏宝的地方,请问大王,具体位置在哪里?鲛王顿了下,心道又是想要发横财的,这些人类怎么这么贪!他很想对他们进行一番说教和抨击,但转念想想自己现在处境艰难,万一把他们骂跑了,那他岂不是又没指望了?便一叠声说好,我最喜欢有追求的年轻人了,宝藏不是问题,全包在我身上。
只要你们救我出去,我亲自带你们去找。
我们鲛宫别的不多,就是钱多,这亿万年的财宝有自产的,还有那些翻船出事故后遗留的,要多少有多少。
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先下点定金好了。
于是骨碌碌一连串的滚动,脚下的海水都推起了涟漪,几个鸡蛋大的珍珠滚到了仙君脚旁。
山洞里又响起了鲛王的笑声,嘿嘿,这是小意思,请笑纳。
快救寡人出去吧,出去了好处大大的,像这种货色,鲛宫里还有很多。
仙君把珍珠捡起来,随手交给身后的人,大家传阅了下,觉得多少有几分可信度。
毕竟外面的鲛人没有一个会说人话,这鲛王不单能说,还能舞文弄墨,至少沟通不成问题了。
仙君道好,姑且就信大王一回。
抬手敲了敲石壁,大王被困的山洞有多深?鲛王道:不深,也就十来丈吧!十来丈要靠人凿,在有工具的前提下,得凿上一个多月。
况且这孤山的石质和一般的石头不同,更硬也更密,可能一锤子下去,石头没崩坏,手先报废了。
当然这些问题对于仙君来说都是小事一桩,他吩咐众人退开,将左手背在身后,只用右掌结了个大印,一掌下去,石头上就出现了裂缝。
然后轰地一声,困住鲛王的那小部分塌陷了,一时碎石四溅,落在水面簌簌如雨下。
众人被呛得咳嗽,忙捂住了口鼻挥散面前的尘土。
待山体沉寂,透过烟尘滚滚看见一个人影凫水而来,乱蓬蓬的脑袋浮在水面上,渐渐近了,发现这鲛王通体发绿,身体的每个部位都爬满了青苔。
他还给自己的胡子编了好几个辫子,海藻从胡子尖上垂挂下来,琳琳琅琅挂了满胸,像一串辉煌的璎珞。
多谢多谢。
他游过来,倒没有翻脸不认人。
原因还是因为见识了这个后生的手段,知道轻易造次不得。
他顾不上子民的叩拜,先和漂亮的小哥打了个招呼,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居然有这么好的身手,不是凡人吧?仙君很谦虚,小小把戏,献丑了。
鲛王忙摆手,不丑不丑,功夫很俊。
你还没回答我,尊驾是何方神圣?哪里人?哪一族的?他被困两百年,世上高手频出,作为一个与时俱进的王者,出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跟上时代的步伐,了解一下外面的情况。
仙君和瓜农都能家长里短,面对鲛王聊上两句当然不是问题。
他说:在下蓬山聂安澜。
鲛王哦了声,失敬失敬……虽然没听过这个名字,但蓬山还是知道的,阁下果然是从仙山上来的啊,我知道方丈洲住了很多地仙,阁下肯定也是地仙吧?仙君说不是,我曾经是上仙。
鲛王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左右鲛人忙来搀扶,他摆手道:没事没事,尾软。
再仔细看看年轻人的脸,相貌堂堂,器宇不凡,曾经是上仙,现在成了堕仙,没有关系,更加出众了。
据寡人所知,蓬山上只有琅嬛君和大司命两位上仙,阁下是其中哪一位啊?这水里的物种,对几万里开外的地方那么了解,也是不容易。
仙君道:我是琅嬛君,向身后人比比手,这位是我的大司命。
好不容易被架住的鲛王又要往下溜了,鱼肚朝上,俨然成了一条死鱼。
三途六道,谁不知道紫府仙君的名号。
人物大到一定程度,本名几乎用不上,反正叫什么都不及琅嬛君这三个字震撼。
可是这么有来头的仙,怎么会上孤山蹚浑水呢,难道紫府经济不景气,需要资金周转吗?鲛王粗喘了两口气,扶寡人起来……挣扎着挺直了脊梁,向两位仙君拱起了手,小王何德何能,竟劳仙君伸援手,仙君果然大爱无疆,堪称三界楷模。
只是小王有一事不明,仙君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仙,要那些粪土干什么用。
钱这种东西最拉低人的档次了,仙君不怕受到污染吗?这种污染,在场的每个人都甘之如饴。
仙君说不,钱财于我没什么用处,但我的内眷喜欢,所以陪她跑一趟。
哦——鲛王看看那位内眷,长得很好看,但是杀气腾腾,手上攥着不少人命吧!难怪高高在上的上仙成了堕仙,这位内眷肯定功不可没。
鲛王向她见了个礼,复挠挠头皮,宝藏轻易不能打开,这是祖辈留下的规矩。
至于为什么,小王也不知道,反正老祖宗不许。
仙君来焉渊寻宝,传出去不会坏了名声吧?要不然再三思三思?这么一说仙君才想起,当时是答应天帝来生州找鱼鳞图的,结果时间一久他就忘了,和他们来海上冒险,然后找到并开启宝藏,莫名成了现在的目标。
但那又如何呢,找到鱼鳞图前先替他的叶鲤完成心愿,有什么不对么?所谓的坏名声他更加不担心,堕仙还要什么名声!他慈祥地微笑,大王是一渊之主,还是应当说话算话的。
出山洞之前的承诺不得反悔,否则本君有办法把你送回去,再给你加块断龙石,这样你的子民连朝拜你都不可能了,只能另立新王。
这也太狠了吧!鲛王惨然看看他,别啊,我就是提个小建议,听不听全在您。
想开宝藏也不难,不过要等天时地利。
其实那个宝藏不在鲛宫,它的具体位置小王也说不清,毕竟孤山总在移动。
只有等到九月十五月上中天,月光打在山巅的太乙镜上时,才能准确找到宝藏的入口。
九月十五,原来还有时间限制。
难怪厉无咎匆匆进了大池,要是错过了这一天,就得再等一年。
今天是十三,就在后天夜里。
苏画低声道。
崖儿点了点头,向鲛王笑道:之后恐怕还有一批人会赶来,能否请大王派人把守入口,一旦发现有人闯入,请立即通知我们。
还有人来?鲛王咋舌不已,内眷,这是要把我春岩城搬空啊?仙君不悦,内眷不是大王叫的,请称她夫人。
崖儿因夫人的称呼有点不好意思,但仍旧和鲛王解释:那些人不是我们一起的,是死对头。
所以最好尽早发现,这样我们可以在春岩以外解决他们,免得人血玷污了这块圣地。
听得鲛王一愣一愣的,果然这位夫人是狠角色。
那行。
他摇了一下手指,打发人出去守门。
低头看看水面上的自己,吓了一跳,寡人太久没有活动了,形象有点欠佳,需要收拾一下。
诸位别客气,这城里看上哪里就住哪里。
用品老旧别太介意,能睡就行了。
至于吃饭,回头鲛宫里安排海鲜宴,听见敲钟请自来,我就不一位一位通知了。
鲛王说完,四仰八叉躺下,那些鲛人早就列好了整齐的队伍,抬起他浩浩荡荡去了。
像个诡谲的梦,大家怔怔对视,觉得十分有趣。
用品老旧没关系,有神仙在场,多少旧货都能翻新。
于是他们在官衙住下,地方够大,可以供他们自由活动。
大司命掐诀,给这官衙砌起了四面无形的墙,把里面的水也汲干了,那帮杀手就地瘫坐,哀嚎道:苦了我的脚。
大家把皂靴脱下来,靴口往下一倒,倒出足有半碗水。
摘了罗袜看,肉皮都泡得发白了,便伸直两腿叉着脚丫子,集体在台阶上晾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