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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凉生襟袖

2025-04-03 16:22:42

这是实话,布暖爱他,所以他有恃无恐。

蓝笙侧着身子拿一只手撑住,倒像是力不从心似的,做出一个无比苍凉的姿势。

只是不甘心,他爱得不比他少,却换不回她的一丝情义么?他遭受这样的屈辱,总有讨还的时候。

他狠狠揪起拳头,锋棱抵在篾席上。

凛冽的痛,像他现在千疮百孔的心。

是吗?上将军已然胜券在握了吗?他抬起他不屈的头,你以为你豁出去就能得偿所愿?你在高位上我奈何不了你,但只要你出了官场,我蓝家一天屹立不倒,你想和她远走高飞就不能够!这是个相互制约的局面,仍旧做他的上将军大都督,他就不能和布暖在一起。

可若是哪天他引咎,那就是个犯官。

无权无势,沈容与还剩下什么?莫说以他蓝笙的手段,就是个普通官员发发难,都够他喝一壶的。

这不劳你操心。

容与还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能有这打算,就说明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既然功名富贵都可以抛下,只要护得她,他还有什干不出来的!他安和一笑,我想不明白,天底下好女人那样多,你为什么偏偏痴爱她一个?明明知道困难重重,还要执迷不悟……蓝笙听了笑话似的,这话应该我对你说才是!天底下好女人这么多,你为什么攥着布暖不撒手?他摸了摸眉毛,因为我爱她,正如她爱我一样。

蓝笙嗤地一声,若是她想起了旧事,你还敢说她爱你么?只怕恨死了你,恨不得将你饮血啖肉吧!他起身在地心踱了几步,回身道,你不也说她都忘了么?眼下机会是均等的,要不然咱们来打个赌?看谁能赢得她的心,输的那个永远退出,好不好?这个提议理论上来说可行,但实际操作难度太大。

谁更有胜算,几乎是毋庸置疑的。

眼下她已经对他反感透顶了,这个舅舅在她眼里简直就是救命符。

这么显而易见的态势,还用得着角逐吗?她的一只脚早踏进了蓝家门,他没必要拿这个做赌注。

他知道多半是因为自己的怯懦,他没有勇气迎战。

这是多可怜可悲的一种心态啊!他活了整二十四年,从来没有让他恐惧的事,可如今却害怕与他交锋。

这场战役里他手无寸铁,注定要失败的。

所以必须避免,他要是一时气盛附议,岂不是着了他的道?他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赢了是赚,输了也不蚀本,算盘珠拨得实在是精!他摇摇头,这个赌我不和你打,你便是再强,也请你看清一点——我三媒六聘的过了礼,到天到地她也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而你,不过是个无关痛痒的娘舅。

这趟大婚势在必行,你若是敢造次,我是顾不得脸面的。

届时二圣跟前告御状,你别怪我不念旧情。

说什么告御状,那真是走投无路了。

弄得孩子间打架,打不过就到爷娘面前哭诉讨公道似的。

倘或真到了那步,那便是鱼死网破的时候了。

三个人,谁也不得善终。

容与不答话,慢慢踱到窗前。

推了棂子看,雨还在下。

庞大的一片昏昏然交织,飒飒的,缠绵得没有尽头。

他背着手昂然站着,隔了很久才道,你不明白,我早就不在乎那些了。

自从上次布暖出了事,我就下定了决心。

这世上再也没有人或事阻止得了我,我便是肝脑涂地,也要让她幸福。

她是爱我的,我深知道这点。

既然她对我有情,我就不能辜负她。

我以前糊涂,套在一个框子里,怎么挣都挣不出来,以至于让她吃够了苦……他突然回头,目光灼灼,我那个夭折的儿,丢得太奇怪。

我不会让他枉死,见素正查原因。

有朝一日叫我揪到了祸首,我定不饶他!蓝笙心下一跳,暗道他莫非有了头绪?两个月大的孩子还未成型,不见得能查出什么。

他这样说不过是套话,自己犯不着心虚。

若要理论起来,他也坦荡得很。

他们给他扣了这么大一顶绿帽子,他把碍眼的东西打扫干净,完全的理直气壮!他笑了笑,你这是贼喊捉贼么?原先好好的,为什么没了,你心里最清楚。

不是你闯进郡主府里抢人,不是你把她送上马车颠簸几十里,她会小产?抑或是你忌恨,私底下一直以为孩子是我的,想尽法子除之而后快……那碗药不是你让她喝的么?这和你亲手灌下去有什么差别?说到底,究竟孩子是喝药前就没了,还是被你那一碗药结果了性命,现在也说不清了。

他看他的眼光别有深意,恨极了也许神智昏聩,冷静下来倒未必会钻牛角尖。

他的唇角渐渐仰成个流丽的弧度,我是什么脾气,难道你还不知道么!我可以对全天下的人发狠,唯独她是例外。

她死一回,我也跟着死了一回。

一个地狱里兜过圈子的人,什么都看淡了。

只有她们母子,我万万撂不下,也不打算撂下的。

所以孩子的死因我必定会查出来……蓝笙,希望不是你做的。

我?何以见得是我做的?他惊愕之下拔高了嗓门,心里终归有愧,渐次便又低下去。

微别过脸道,我同暖儿说过,她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将来生下来,我也视如己出。

他耳根子有些发红,正好容与踅过身去阖窗扉,他松了口气,但愿他没有发现吧!外面乌沉沉的,屋里越发黯淡。

连案头插的虞美人也像沾染了病气,歪头耷脑的直要枯萎下去。

容与的手搁在窗台上,拢成半个虚无的圆。

声音低低的,压抑在喉咙里,你是打定主意要迎娶她么?不计较以前的事?我见过太多这样的例子,开头千好万好,一旦正经过日子,转头又是两说。

她跟过我,你心里不疙瘩我是不信的。

现在赌了一口气非她不娶,将来有半点不顺心就借题发挥。

我不愿意看见她活成那样,我对她终究有责任,照顾她的事也不会假他人之手。

与其那时大家都后悔,不如现在决断些好。

目下和我说这个晚了。

蓝笙一口回绝,全长安都知道的婚事,说没就没了,人言籍籍你知道么?我比不得你,你连发出去的帖子都能反悔,我却要对得起我家郡主千岁。

声势闹得这样大了,她是凤子龙孙,一生没别的,唯独好面子,我不能给她抹黑。

再说我对暖儿的心不比你少一分,没有你,她未必不会爱我。

你来劝我,我倒要反过来劝你一句。

你是铁石心肠么?知闲到现在还在痴痴等你,你何尝替她想过?你好意思看着她为你荒废青春么?你每日见到她,良心得安么?我瞧你还是收收心,把注意力放到她身上是正经。

一个女人,有多少个三年可以蹉跎?你对暖儿有责任,对她竟半点也没有?我只有一颗心,不能劈成两半。

他寡淡的说,我虽对不起她,但不认为她是我的责任。

蓝笙蹙眉看着他,他突尔一欠嘴角,你忘了,我向来无情。

脸上一套,肚子里一套,不是一直如此么!然而这次太认真,越是凉薄的人,真正爱上越是死心塌地。

他是遇错了对手,也算是他的不幸。

蓝笙吁了口气,如此单看各人手段吧!若论心机我比不过你,我只抱定这个宗旨,我要娶她!她眼下不爱我无所谓,将来时候长了自然会倚靠我。

至于你,你仔细思量吧!人伦纲常还是顾一顾的好,别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好好的三军统帅,沦为为全大唐的笑柄。

毕竟不是鲜卑人,学得贺兰敏之一式样,到底也太不堪了。

容与听他提起贺兰颇忌讳,人都不在了,你这么挤兑他干什么!他是好人,不过为情所困。

做人能有他这份敢爱敢恨的勇气,那才是不枉此生!蓝笙也不耐烦提起他,议论个死人长短怪晦气的。

遂道,罢,不提便不提吧!听说府上老夫人月头做寿?好歹咱们朋友一场,再过阵子还要做亲戚,我也随个份子。

容与不阴不阳道,我从没有不欢迎你,做不做得成亲戚是后话。

毕竟兄弟做了二十多年,情义还是在的。

当真论起交情,难免心下惆怅。

二十年啊,人生最真挚的年华!犹记得那时在幽州的岁月,两个人都在司马大将军手底下随侍。

那位大将军是铁面无私的人,英雄不问出身,能受得锻打就对你另眼相看。

都是大家子的公子出身,刚从军时没有人面,不受照顾。

苦起来两个人躲在柴房里抱头痛哭……现在呢,人情凉如水。

再深的感情都磨灭了,想来如何不叫人唏嘘!蓝笙顿了半晌才又问,容冶回来么?他有时候没回京了。

容与唔了声,一家子一道回来。

大的闺女和布暖同岁,听意思是要在长安说亲。

冀州虽逍遥,富庶不及长安。

再说外放的官,也没有一辈子在外乡落户的道理。

很奇怪的关系,吵过了,没像想象中的势不两立,照旧可以拉家常。

此时进来个人,也不一定看得出他们先前红过脸。

嘈嘈切切谈了一阵子,远远看见不夷顶着把黄油布伞,匆匆从廊子底下跑过来。

在门外叉手请了安道,左威卫府里才刚来了人,说出了些乱子,请公子爷这会子就过去呢!蓝笙略迟疑了下,立时计较他走了,不是独剩容与一人,又多了和布暖相处的机会么!可终究无法,差使总不能拖着不办。

只得万般不情愿的整整官服,方举步出了载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