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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端午

2025-04-03 16:22:36

端午转眼就到了,大清早起来日头就烈,照着地面热气蒸腾。

老夫人和知闲打发人送角黍和梗米团来时,布暖正忙着在烟波楼墙角处洒雄黄粉,冷不防被风迷了眼,鼻涕眼泪一大把。

两个丫头只顾笑,乳娘忙拿出准备好的健人和香囊,请来人带回去做回礼,一面招呼着,成了,是个意思就够了。

紧着洒,怕是再称两斤来都不够使的。

上来拉过布暖,携了衣角给她掖眼睛,嘀咕着,仔细些,这个可不敢大意,回去洗洗吧!布暖抬手揉揉,只是笑,不碍的,这会子已经好了。

秀也不问情由儿,牵着她进屋子,打了手巾把子仔细替她擦脸上粉。

新买的铅粉里有股子药味儿,说是天热了能防汗的。

一头又吩咐香侬取换洗衣裳来,抽出两条长命缕绑在她腕子上,嘴里念叨了一串吉利话,纳了福道,奴婢给小姐续命了。

布暖看了一眼,噘嘴道,我这么大的人还绑这个,又不是孩子,叫人看了笑话。

混说,你没许人家,怎么不是孩子?听话戴着,消灾避难的,有没有用先不论,好歹是个寄托。

秀抖了抖香侬送来的襕袍,快换衣裳,别等回头蓝将军来接,闹得手忙脚乱的。

乳娘办事果然妥贴,进长安那天说要胡服的,转天就备好了。

布暖看看花梨托盘里的头饰,那发针镂花的顶端镶了一圈流苏,密密铺陈在盘底,缠绵悱恻。

我不要穿胡服。

她有些别扭的背过身去,先头还很向往,结果发现那个让她惊艳不已的人是舅舅,便半点想头都没有了。

乳娘不明白她的心,一味的说,还是穿胡服好,外面人那样多,姑娘家半臂袒领的多有不便。

你这孩子也真怪,先头吵着要置办胡服,如今有了,反倒不穿了。

究竟是哪里不合心意?你自己闷着我也不知道,何不说出来,不好的地方再改改就是了。

簇新的衣服,白扔了多可惜!秀唠唠叨叨半天,布暖被她聒噪得受不了,看她大有要忆苦思甜的意思,慌忙认命的点头,快别说了,我穿就是了。

几个人欢欢喜喜给她打扮上,玉炉半跪着替她扣好蹀躞带,在七事上附带挂了好几个香囊,抚掌道,小姐穿胡服真是好看得紧,转两圈我瞧瞧,可还有疏漏的地方?布暖像个偶人似的任由她们摆布,香侬拿桂花油给她抿头,万分用心的梳了个高髻,戴上束发冠,插好了发针,上下打量一通笑道,这是谁家郎君?好俊俏的小相公么!布暖高兴起来,纵到镜子前扭身照,啧啧赞叹,我要是个男子,全长安的女子大约都会抢着嫁给我!瞧瞧这身段,这脸盘儿,沈大将军都不及我!屋里人掩嘴大笑,哪里有这么夸自己的,不害臊!秀摘了一截艾草插在她的发髻上,边道,品阶上下一等,竟差了这么一程子!六公子节前那样忙,几夜都不着家的,今日还要在宫中戍守。

蓝公子多闲适,看他平日公务不多,节下还能腾出空来竞渡。

到底皇亲国戚,同普通官员大不同的。

布暖讪笑,舅舅素来威仪,他撒个小谎,人人不疑也省了好些麻烦。

她应承着,可不是么,想来大都督也不是好当的呢!秀的表情像在品一樽佳酿,自顾自的点头,还是蓝公子这等差使轻松,边关没有战事,且逍遥自在的活着。

谁要是嫁了他,擎等着过好日子罢了。

布暖一个头两个大,心道又来了!乳娘是着了蓝笙的魔,他样貌好,家世高虽是不争的事实,可真要论,还是舅舅更拔尖些吧!舅舅性子沉稳,一眼看过去就是靠得住的人。

就闺阁女子选婿来说,比起蓝笙的浮躁,她倒觉得舅舅更为稳妥。

只可惜了,比来比去都是枉然。

她正惆怅着,楼下有人喊,大小姐可在么?布暖趴在勾片栏杆上探出身去,看见府里管家仰着头站在房荫下,冲她眯眼笑道,大小姐快收拾收拾,公子爷的车侯着呢,小姐归置好了就出府吧!乳娘奇道,怎么是六公子的车,不是蓝将军来接么?瞿管家摸着鼻子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料着蓝将军那头忙,今儿不是有竞渡吗,不得空吧!布暖踅身回去拿帷帽,嘱咐玉炉,明间里有雄黄酒,你们陪着乳娘好好喝一杯。

若是有兴致也出去散散,端午节外头可热闹呢,错过了就得等到明年了!玉炉应了把她送出门,拉着她的衣角说,别只顾自己玩,遇上好吃的带些回来!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布暖在她肥嘟嘟的脸颊上捏了一把,我记住了,要咸的不要甜的,小娘子真难伺候!玉炉嗳了一声,格开她的手道,仔细了,调戏良家子么?布暖折扇哗地一打,仰天长笑出门而去。

辇车没停在沈府门前,春晖坊不是直道,进了坊门要拐过几个弯才到将军府。

布暖跟在管家身后,透过一片浓密的竹林,隐约看见一驾车停在坊墙边上。

正纳闷做什么要偷偷摸摸的,渐行渐近,才看清辕前立着的人竟是舅舅。

她吃了一惊,快步上去行礼,舅舅怎么亲自来了?不是说打发蓝笙的小厮来接的么?头一回见她胡服打扮,瞧着还有些眼熟,和他常穿的一身衣裳很像,但她穿着就显出别样的一种味道。

容与上下端详,除去头顶上那一株可笑的艾草,可算是个翩翩佳公子。

休沐便无事可做,蓝笙那里忙着准备,我既然闲着,自己来了省些手脚。

他笑吟吟道,你穿胡服好看。

布暖红着脸颇感心虚,局促的抻了抻襕袍,像是某种不愿让人窥见的东西暴露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她唯恐舅舅会取笑,愈发的战战兢兢。

还好他穿的是常服,倘或撞上了,岂不叫她尴尬得无地自容么!舅舅看,我的衣裳可是和你的一样?我那日甫进长安就见着一个人,正是穿着这样的襕袍。

我瞧着觉得真是好看,便让乳娘给我置办……她干干的笑,笑着笑着突然觉得发苦,嘴角便如千斤重,再也提不起来了。

声音渐次低下去,想起自己前头的一腔赤诚就那么随风去了,满含无限伤怀,谁知道那个人居然是你!他听了微讶,瞧她一张脸阴云密布,也闹不清是怎么回事,忙顺势道,我那日接了急召出门,竟是在路上遇着了?不过这身衣裳衬你,和舅舅一样喜好,咱们是英雄所见略同。

我那顶发冠是上年托了首饰匠人单做的,如今坊间也有得卖了么?布暖原本还自怨自艾,被他一打岔,转瞬就撂到后脑勺去了,接口道,那是一定的!这么漂亮的冠子,八成各个金铺都有。

不过是把梁脊做平了,平民可不敢戴粱冠,捉住了要吃板子的!她比划了一下,全然不是适才难过的样子。

容与兴叹着,估摸自己是老了,已经跟不上她跳脱的思维。

送她上了车,放下两腋的纱幔,马鞭自在一甩,辇车晃悠悠前行开去。

她坐在一边,小小的个子倚着围子。

他侧过头看她,你身上怎么一股子雄黄味儿?布暖唔了声,指着腰间成串的香囊给他瞧,端午挂健人辟邪的,舅舅没有么?说着细打量他,他的打扮真和这热闹的节日格格不入,没有一样应景儿的物件,腰上只有一个装着兵符的金鱼袋,同她蹀躞带上的繁花似锦相比,容与的七事孤零零的煞是可怜。

知闲姐姐没有给舅舅准备端午的玩意儿?她怜悯的摇头,这么的过节太冷落了。

容与牵了牵嘴角,知闲差人送到军中的东西不少,只不过他不愿意戴着罢了。

他又不是蓝笙,男人家身上挂一堆七七八八的配饰,叫人背地里笑话。

布暖有些后悔,早知道知闲没心思过问这些,她该把那条繁缨送给舅舅才对。

现在转赠了蓝笙,再没有了,好在她手臂上绑了两条长命缕。

她麻利解下一根,犹豫着征询,暖儿给舅舅续命?乳娘说了,没有成亲的都是孩子,戴上长命缕能防着被兵刃所伤。

他不言声,看着她把五色丝扣在他手腕上,所有的注意力刹那间都集中到那片方寸之地。

她的十指白玉一样,灵巧翻转着,小心翼翼打个蝴蝶结。

指尖偶尔划过他的皮肉,温热的触感便震荡着氤氲扩散。

他屏息静气,她抬起眼,笑靥如花,纯净的脸近在咫尺,得意的说多好看!也许是没见他反感,她胆子愈发大了。

想了想,拔下头上的艾草插在他发间,满意的颔首,这才有过节的样子!说实话,堂堂的镇军大将军,腕子上打着长命缕,头上别着艾草,那滑稽的模样和平素威严的作派相去甚远。

若是被他朝中的同僚遇见,八成够耻笑上三五天的。

布暖却喜欢,这样的舅舅才是活生生的,汇进人流里不至于突兀。

就像寻常人,充其量比别人沉稳些,比别人冷漠些,也比别人容止可观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