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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唇红

2025-04-03 16:22:37

刚过梅林入西边园子,迎头就碰上了老夫人身边的尚嬷嬷。

大小姐,奴婢正要往楼里寻你呢,正好在这儿遇到了!尚嬷嬷急吼吼吩咐身后丫头,快给娘子扮上,老夫人和六公子等着呢!布暖给她们拉进亭子里上下摆弄,顿时失了方寸,惊惶道,这是干什么?尚嬷嬷一头给她盘髻,一头道,小姐别怕,是借小姐应个急。

六公子不明不白惹了晦气,有个宋家小姐害了相思,叫阳城郡主说媒,六公子知道了一口就回绝了。

昨儿郡主千岁差人给宋家回信儿,叫绝了这念想,谁知道宋小姐闹得抹脖子上吊,说不活了。

她家里爷娘怕她真走了窄道,今儿带了她来府里求六公子救命。

她的头发叫她们扯得生疼,嘶嘶吸着凉气,晕头转向问,那打扮我做什么?难不成还叫我和宋小姐比谁美么?尚嬷嬷拍手笑道,正是呢!老夫人可怜人家姑娘,原想先留下她收在房里侍奉六公子,等六公子大婚过后再开脸。

谁知道六公子横了心不答应,老夫人没计奈何,拿知闲小姐说事儿,说要听少夫人意思。

那宋家听了不肯作罢,偏要求见少夫人,还说见不着就在府外头搭棚子过夜。

知闲小姐这会人子在高陵呢,怎么见法?府里只有大小姐了,只好劳大小姐挡驾,算帮了六公子的忙。

布暖撅起了嘴,怎么想到这出?帮舅舅的忙她是义不容辞的,可叫她扮知闲顶她的名头,她还真是不太高兴。

尚嬷嬷飞快挽成个倭墮髻,边往她头上插华胜步摇边道,大小姐多担待吧,不是到了这当口也不能出此下策。

要是外人断不能用这法子,横竖自己舅舅,也没那么多忌讳。

为了合乎将军夫人的身份,布暖转眼给打扮成了华贵的少妇。

铅粉把脸涂抹得煞白,嘴唇却悍然的红。

额头贴着云母花钿,满头的插金戴银,脖子上的缨络繁缛,层层叠叠直垂到腰眼去。

她很是不安,揪着尚嬷嬷手说,叫我扮我也扮不好,这是要和人吵架摆脸子,我没干过这个呀,这怎么成!尚嬷嬷和边上人掩口笑道,娘子善性,我们都知道的。

要说起来,闺阁里的姑娘谁干过这个?要不是逼得没辙了,老夫人也不能这么施排。

娘子只管放心,到了那里用不着多说话,只一口咬定不叫六公子纳妾,要夫妻两个到老,没别人容身的地儿,就行了。

她听了愈发失措,宋小姐要打发掉是一定的,叫她说那些话,她真是一句都说不出口来。

她求救式的看香侬,香侬使劲捏着手里的伞柄,嬷嬷,老夫人没叫露个脸就走么?万一咱们小姐出了纰漏,不是全功尽弃么!尚嬷嬷麻利儿给布暖披画帛,又指派人拿云头履来,抽了空道,小姐做好做歹要挺住!唉,要不是六公子执意不肯,何至于弄出这笑话来!其实那宋小姐也是个美人胚子,出身不低,谈吐也有成算。

这样的齐全,干什么不去当个主子夫人,倒情愿在沈家门下做二房姨娘!偏人家还不要,闹得寻死觅活的,竟是名声也不顾了!是啊,爱一个人可以爱到如此地步,即便是逆水行舟,也要破浪而上。

只是这样好么?爱得不顾一切,怕会焚烧自己,也殃及他人。

布暖脑子里乱哄哄的,任由她们推着进了西苑。

这是个闹剧,她还要莫名其妙参与进来。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为什么要装成知闲?她明明和知闲一点都不像!还在纠结中,人已经进了厅堂门上。

霎时十几双眼睛望过来,她不由一凛,这满屋子犹如战场的气氛令人窒息!宋家夫妇都来了,带了四个婆子丫头侍候他家小姐。

另有两个戴武弁的年轻人,大约是子侄辈来做说客的。

各人脸上都带着谦卑的神情,看她的目光闪躲,很有些委曲求全的味道。

她在人堆里搜寻宋小姐,那宋小姐原本紧捱她母亲坐着,见她来了忙站起来,两只手放也不是,握也不是,十分局促不安。

大概是因为下了气儿来求做偏房的,打扮上不敢越过次序去,只穿着玉色的连枝裙,头上倒插着一对披霞莲蓬簪,素静得像往庵堂里拜佛似的。

精神头又不太济,脸色青白憔悴,想是心上折磨得久了,两颊塌陷下去,有点尖嘴缩腮的样儿。

布暖看着她,颇感到词穷的无奈。

暗里可怜她,却不好做在脸上。

睃了睃容与,他穿了件樱白桑丝襕袍,头上是青玉粱冠,在那里立着,没显得有什么不自在。

布暖替宋小姐难过,他可以做到这样平静!上将军,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

几十万大军握在股掌之间,哪里会把这种事放在眼里!他面上严谨骄矜,视线扫过来,似乎饶有兴致。

瞧见她这副富贵已极的妆点,慢慢侧过脸去,深深的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布暖昂了昂头,心里抱怨着,要不是为了他,她用得着弄成这样么?他还笑?真不像话!她吸了口气,做势沉稳上前向老夫人行礼,给老夫人请安。

蔺氏抬了抬手,眼梢皆是疲惫。

估摸着应付宋家人的缠夹已经劳心到了筋疲力尽,这会儿乏得连口都不愿意开了。

宋夫人慌忙示意女儿给布暖见礼,那宋小姐怯生生挪步,自己腿上没力,左右叫两个婢女扶着,这就要冲布暖跪下去。

布暖唬了一跳,伸手搀住了道,这可不敢当,有话说话,别这么的,不好看相。

那宋小姐讪讪的,面色越发苍白。

布暖顿时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比较有分量,虽过意不去,却又挺沾沾自喜。

宋小姐退后一步,到底还是跪了下去。

布暖还没得意完,便生受了人家一个响头。

待要去扶已经晚了,她茫然看着这位病歪歪的美人以头杵地,自己怔忡站在那里先乱了阵脚。

在宋家看来这是偏房给正房的孝敬,只要磕了头,就是大半个沈家人了。

将来要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宋家小姐是知书达理的,恪尽了妾的本分。

以后要靠少夫人多帮衬,求少夫人容人,手底下赏碗饭吃。

布暖很想知道,如果知闲在,面对这种情况,她会怎么处理。

反正自己是很反感的,简直像是在受胁迫。

不叫她跪她偏跪,这样子一意孤行的人,就算舅舅答应收她进房里,日后也是个不好打发的。

容与看着布暖那副憋屈样儿,几乎按捺不住要笑出来。

瞧瞧她脸上五光十色,越瞧越有意思,越瞧越觉得欢乐。

他也不说话,且以旁观者自居,单看她怎么应对。

布暖才知道做一个正室要具备多么强大的心理,当觊觎丈夫的女人登堂入室时,你不能撒泼,要尽可能端庄典雅,用你高尚的笑容让她羞愧。

然后告诉她你和丈夫一路走来多么不易,你和丈夫的感情多么坚如磐石,别人想要横插一脚,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她是这么设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当老夫人指指她,说万事同少夫人商议,彻底把这个烂摊子扔给她时,她反倒觉得踏实了。

她决定用无比谦和的态度让宋小姐知难而退,于是她说,坐下吧,坐下好说话。

宋小姐人是木的,眼睛也是死的,只有望着容与时才有炯炯的光芒。

布暖想,她是真的喜欢容与,否则何至于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什么都可以骗人,只有眼神骗不了人,如果不是深爱,绝不能盛放得花一样绚烂。

她原本的确准备开门见山的回绝,可当真事到临头,她又担心自己说得太狠了,断了人家姑娘活下去的念头。

太过两难,她斟酌又斟酌,踌躇又踌躇。

不知怎么说开场白的时候,宋夫人受不了她的拖延战术了,紧走两步到她面前。

低姿态的半蹲下身子,把手搭在她圈椅的围子上,愁肠百结的说,少夫人,我一看你就是个菩萨心肠的善心人。

今儿咱们厚着脸皮来,所为何事,想必你也听说了。

她尴尬地看看容与,又看看自家女儿,不由垂首叹息,说起来怪臊的,都为了我家这个不孝女。

她陷得这样深,我们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半点不济事。

今日是说带她来见上将军,她才有了点儿人样。

否则日日躺在床上,干吊着一口气,眼见着就不成了。

我们这会儿是走投无路,求求少夫人可怜我只有这个女儿,好歹救救她的命吧!布暖乜了容与一眼,做什么要问我的意思呢?先前老夫人和上将军没有表过态么?我还没过门,这事不该同我说。

她咳嗽一声,想了想又补充,叫我怎么回你的话呢?我也拿不定主意,倘或不答应你家娘子,回头说我善妒,是个悍妇。

但若是答应她进门,我自己迈不过这关,谁家嫡妻未大婚,侧室先纳进房的?换了娘子坐我这位置,定然是和我一样想头的,是不是?宋夫人一迭声应承,少夫人说得极是,我也知道是强人所难。

要不是到了这个份上,谁也不愿意低声下气的来求人不是!只怪我这丫头不争气,我为她眼泪不知流了多少去。

女孩儿管教不好,惊了宋家先人阴灵,我日后下去了都没脸见列祖列宗。

布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那时自己遇上了晦气事,母亲也是用尽了心思替她周全的。

宋小姐无状,她母亲是最可怜的。

历来养子不教是父之过,养女毁了名节,责任自然都得她母亲去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