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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惊猜

2025-04-03 16:22:39

这反应的确够激烈的了!贺兰好整以暇,我说错了?那日看司簿同上将军道别,真真是恋恋不舍,就算是相爱的两人也不过如此吧!布暖从未意识的自己的感情会如此外露,一个蓝笙看破不算,怎么连贺兰敏之都知道了!她恍惚觉得大事不妙,单是洛阳的事就要大做文章,遇上这种天成的把柄,他不抓紧岂不成了傻瓜!果然他笑得不怀好意,你别这么看我,我贺兰也是性情中人,断不会笑话你的。

布暖决定不予理睬,有一种脾气叫做人来疯,越是搭理他越是了不得。

她转回案后拿玉石镇纸使劲在白摺上刮了几下,边提笔蘸墨边道,奴很忙,没空应对贺兰监史那些奇怪的论调。

监史若是闲得慌,就请上别处逛逛去。

恕不相送!贺兰从案上取了她的蒲扇扇风,转过身踱到墙角,推开槛窗仰头看天边淡淡的弯月,半晌没有出声。

听不见他聒噪又觉得奇怪,她扭头看他——他的半边脸沐浴在月色里,没有邪肆的魅惑,嘴唇紧抿着,容华淡伫,反倒有种凄凉的惆怅。

他实在是漂亮的人,富贵排场上活得火树银花不容逼视,谁能把现在的他和大场面上光鲜的周国公放在一起呢?或者放/荡不羁只流于表面,骨子里也许是寂寞的。

她承认自己涉世未深,容易被眼睛看见的现象迷惑。

可她这趟几乎可以确定,贺兰并不像外界评价的这么不堪。

不为别的,就为他那张忧伤的侧脸。

迷路的时候你会怎么办?他回头看她,眼睛里有浓浓的霾。

问完了也不等她回答,自顾自又接着说,我很小的时候走丢过,在一家穷苦人家住了两晚,直到禁军找到我。

我母亲告诉我,如果迷路了,索性不要走,总有人来接应我。

我一直以为这话是对的,当我找不到方向就等待。

可是如果来找我的人也迷路了,我该怎么办呢?莫名其妙的一段话,和前面谈论的话题风马牛不相及。

她明明可以嗤之以鼻的,但不知为什么,隐约也感受得到他的苦闷。

坏人不应该有一副迷茫的表情,他的轻佻是对自己的武装。

准确算来她和他并不熟悉,却很奇怪的,她可以看透他似的。

大概真如他所说,他们是同一类人吧!爱着不该爱、不能爱的人,是天底下最大的悲哀。

他勾了勾嘴角,我说这话别人无法理解不打紧,我想你应该是懂得的,对不对?布暖怔了下,思忖一番方道,为什么我就该懂得?你那些莫须有的推断硬生生加在我身上,似乎不太合理吧!他又转过脸去,轻轻道,是不是莫须有你自己知道。

不过说实话,你爱的人也爱着你,这点就比旁人幸运。

很多人只有单方面付出,一直付出、一直付出……你知道这种痛苦么?感情从来不对等,有时候你倾尽所有为他,但却连最起码的东西都得不到。

他甚至不愿意看你一眼!这种煎熬和屈辱啊……对他说的一切有切肤之感,字字句句仿佛说到她心里去。

只是他说你爱的人也爱着你,这话让她摸不着头脑。

容与何尝爱她呢,敕令颁布后的那个拥抱,十有八九是对她的不舍吧!她听乳娘说过,她小时候爱哭闹,舅舅难得来洛阳,一到就别想从背上摘下她。

像是命中注定的,她对他有种天性使然的向往。

他脾气好,十七岁的少年已经是大都护府长史,却不拿架子,还愿意背着她在院子里兜圈子。

正因为这样,他对她应该不单是甥舅的感情,更有父女之情在里面。

可是自己……以前经常会重复做同样一个梦,梦里的人芝兰玉树,像神祗,可望不可即。

她知道,她很早以前就爱着他。

埋得深。

覆上了一层土,但扫落之后,依旧是光可鉴人的。

爱一个人并不丢脸,爱情是世上最纯洁的东西。

只要找到那个人,他就是下半生最亲近的依托。

贺兰的声音可以催生出她所有的悲凉情感。

她倾前身子伏在案上,脸枕着袖子。

慢慢有泪渗出来,一霎儿落在缠枝纹的绿锦缎里,迅速干涸。

他仍旧站在窗前,靠着窗屉子茫茫张望。

原本是想做做戏,套出她的真话来的。

不想一个闪失,自己也认了真。

对所有人不信任,像台上的戏子,画着厚厚的妆粉墨登场,长袖善舞,扮演的是另一个人。

下了舞台,面对同类,就自然放松了警惕。

他怜悯的看她,她被触到了最痛处,纤细的背影一挫一挫。

他打消了拿这个不幸际遇来戏弄她的念头,往一个可怜的孩子伤口上撒盐,他还没有那么恶劣。

月亮是寡淡的,散漫挂在那里。

有一半被庑殿顶遮住了,只剩细细的半缕。

他越过重重宫墙往东宫的方向眺望——明知道是徒劳,还是忍不住。

仿佛已经养成了习惯,心里期盼着,但愿他也在月洞窗前共赏这长安一片月吧!伤嗟伤嗟,为自己也为她。

她抬起头,哭过了,眸子变得晶亮。

她说,我失仪了,监史说得真是感人呢!她还在掩饰,因为怀疑。

他笑了笑,我听说过许多,也经历过许多。

我是个情海沉浮的人,外头说我什么的都有。

说我骄矜、说我市侩、说我工于心计、甚至说我淫乱纵欲,尽可能的把我描摹成十恶不赦的败类。

既然如此,我何不活得恣意些?红尘里翻滚,看透了很多事,还有赤裸裸的人性。

你不够老练,像泾河水,水波再潋滟,终归是清澈见底。

她想反驳,张了张嘴,到底还是闭上了。

他的语调那么哀戚,一个愿意在你面前坦露自己内心的人,绝不会坏到哪里去。

撇开前面两次不愉快的会面,这是第三次,但却很意外的走近他,看到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你做什么和我说这些呢?她叹了口气,我原以为你这人没有真感情,看来是我错了。

监史这样华丽的人生,也有求之不得的时候么?他自嘲的哂笑,华丽的人生?如果可以,我宁愿没有生在贺兰家!你知道周国公的爵位我是怎么得来的么?是我拿姓换的!其实我早就不叫贺兰敏之了,为了这该死的头衔,我不得不跟我母亲姓武。

我应该叫武敏之……多难听的名字!我这半吊子皇亲,在李家人高贵的眼睛里是卑微的草芥子。

我无法融入李唐的圈子,连武姓都是借来的。

到如今,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布暖一直觉得他是个不可一世的人,原来他也自卑,有着常人都有的迷惘。

他倒豆子一样,一股脑儿把他的苦闷都倒了出来,并不像弄虚作假的样子。

她听着也颇有感触,只是好奇的追问他,监史心里的人是谁?是宫里的么?难道是李家人?他脸上表情有一瞬不自然,但即刻就调整过来,言辞倒开始闪烁,这会子不方便告诉你,日后你自然会知道。

想了想又说,你和上将军相爱么?布暖赫然涨红了脸,他突然调转过话锋来,把她弄了个措手不及。

她打着噎的嗫嚅,我……我和我舅舅怎么能……相爱,这话不好混说的。

还是信不过我?他无谓的笑,我们鲜卑人根本不讲究,你们甥舅相爱也没什么,于我来说是平常透了的。

她低下头,嘴角沉了沉,我哪里敢奢望……你们鲜卑人是蛮夷,我们汉人不兴这个。

他惊愕的嗯了声,我好好同你说话,你敢嘲弄我是蛮夷?她白了他一眼,本来就是!他对身外事向来看得开,自己名声都不觉得重要的人,老祖宗打哪个犄角旮旯来,更加不在眼睛里。

蛮夷就蛮夷吧!他认命的点头,罢,由你说。

言毕又兀自乐,我以前瞧不上沈容与,常说他整天端个架子,不嫌累得慌。

如今看来,上将军也有失常的时候。

愈是这样,愈是有血有肉,才像个有七情六欲的人嘛!布暖急躁起来,他怎么调侃她都无所谓,要损害舅舅名誉,那是万万不成的!她站了起来,捏着拳头说,你别信口开河,我何尝承认舅舅和我怎么样了?你诋毁朝廷命官,仔细我上大理寺告你!他摇着蒲扇道,你承不承认都是既成事实,我的眼睛可是雪亮的,想瞒我?你还早了点儿!她有些绝望,真是走到山穷水尽了。

洛阳的把柄不算完,这会子还要雪上加霜,往后日子岂不更艰难!她一头羞愧一头愤恨,别牵搭上我舅舅,这件事是我一厢情愿,他并不知道。

她难堪的避开他的视线,你非要把人逼到这份上么?所有秘密大白于天下,那是多可怕的事!你让我自己偷偷喜欢,便是看出来了也别问,成不成?你让我留点里子成不成!我已经够丢人的了,我愧对列祖列宗。

你要是闹出去,宫里井多得是,我跳下去,你也就消停了。

她的控诉像杜鹃啼血,差点让他以为自己就是个喜欢揭人伤疤的恶人。

他怔怔的站在那里,半晌方道,可别!两情相悦有什么丢人的?只要你们乐意,让八辈祖宗见鬼去吧!她背过身去,卷着袖子抹脸。

展角襥头下露出玲珑的发迹线和优雅的后脖颈,单薄稚嫩的身体在攒花官袍下,显出孤独的不安的美。

哪里两情相悦!我不是说了么,是我一个人的事,他什么都不知道。

在他眼里我只是外甥女,是需要庇佑的可怜的孩子。

如此而已?贺兰提高了嗓门,频频摇头,绝不会这么简单,或者你们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爱自己。

以我阅人无数的资历,断然不能看走眼。

沈容与是爱你的,不信咱们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