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暖愕然,怎么试?贺兰高深一笑,要试探一个男人爱不爱一个女人,有最简单最直接的法子。
越是沉得住气的男人,占有欲越是惊人。
如果爱,就容不得半点瑕疵——他现在真是迫不及待想看看他镇军大将军失态的样子,因妒生恨的。
不过触怒一个大权在握的武将,很精彩也很危险,闹不好就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他仰头吐呐,要试探,简直易如反掌。
只是要冒大风险,逼急了沈大将军,恐怕要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他咧着嘴笑,到时候他把咱们当奸夫淫妇一块儿宰了,岂不冤枉么?布暖迟疑的望着他,你又想了什么出格的法子?他搔掻头皮道,倒未必出格,大不了在他面前表表亲热,勾个肩搭个背的。
我也不知道上将军能容忍到什么程度,说不定我碰一下你的手,就一刀砍过来了。
真要那样,那么恭喜你,你舅舅对你用情可谓至深呐!还要碰手,还要勾肩搭背?她不太能接受。
她垂首抚摩十指,长这么大,唯一有过肢体接触的男人只有容与。
牵过手,拥抱过,都是和他。
其实为什么要证明呢?证明他也爱她……她胸口突突跳起来,她终究是最平常的女人,她也有期盼,她也有欲壑难填的时候。
证明他也爱她,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她凝视贺兰,这个人是靠得住的吗?随心所欲的把她弄进宫闱,这趟又要坐实这么尴尬的关系,他到底要干什么?她刚想开口拒绝,他抢先一步拍了拍大腿,罢,为朋友两肋插刀!下月初《辇下岁时记》初本告磬,届时你随我往门下省去。
你舅舅辰正要例行视察禁苑,那时候就能见着面了。
他被自己完美的设想折服了,单方面拍板下来,扶扶皂罗折上罗,乐不可支的仰天长笑出门而去。
布暖想辞也晚了,他压根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志得意满的绕过廊柱下楼走远了。
木罄托托的声音在皇城里回荡,四更了!她回过神到窗前看,正殿里的烛火灭了一大半,想来兰台的人都准备就寝了。
贺兰一走,高度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方感到浑身酸疼。
忙碌了整天,简直比当初学女红还要累。
她挪着步子吹灭油灯,因着这阵兰台事务忙,她的下处也没另辟。
在西南角拉了帷幕隔出一块地方,设了胡床和梳妆台,笼统组成个简易的闺房。
果然到了官场上,女人是当作男人看的。
藏书楼里烛火最要紧,人静坐着,点燃几处都可以。
一旦有大幅度的活动,就必须一一熄灭。
她在黑暗里站了会儿,偌大的阁楼四处是高垒的典籍。
淡月从窗口照进微芒,隐隐绰绰有光影颤动。
她突然觉得可怖,胡乱擦洗一番就半跪在胡床上,摸黑拿蒲扇打扫帐子。
毫无章法的一通乱扇,也不知蚊虫赶尽了没有。
急急上了榻仰天躺下,望着棂子上模糊的毛月亮感慨——无绪又悲哀的年月啊!才开始,她就盼着早些结束。
在炎热里挣扎,日复一日。
其实无所事事着,时间才是最难熬的。
索性忙透了,恨不得一天有二十个时辰,那么冉冉更漏,晃眼就过了。
关于贺兰,很多时候谣言源于距离,走近了,才发现并不如传闻中的坏。
要说他是有所图的,她来兰台这几日,几乎和他朝夕相对。
他言行得体,那次夜访后,再没有什么轻浮的举动。
偶尔玩笑几句,倒也无伤大雅。
兰台供职的宫婢不在少数,从未见他对谁有不轨的举动。
倒让她不明白,他那个孟浪的名头是怎么得来的!但作为兰台的第一把交椅,他偷奸耍滑成性,这点是不容置疑的。
那人责任感不强,脑子里风花雪月多了,就装不下学问。
别人忙得四脚朝天的时候,他有那闲情找陶罐,在她的梳妆台上养花养草;在她誊本的案头供上一炉香,怕闹火烛,小心在旁边守到塔子烧完;悄悄叫人给她弄冰桶子来,坐在她边上,尽心尽力的给她打扇子。
有时她质疑男人怎么会有这种生活情调?简直就像个穷极无聊的女人!大概因为天热,他的应酬也不甚多。
闲来无事没处去了,更频繁的出入阁楼,赶都赶不走。
她说,你离我远些吧,仔细让人说闲话!他磕着瓜子说,那样更好,传到沈容与耳朵里,也省得咱们做戏了。
她噎得回不上话来,半天才道,你坏了我的名声,叫我日后怎么嫁人?正好!他打着哈哈,我瞧别的女人都不顺眼,只有你还合些胃口。
当初就是想把你弄回府去的,你嫁不了,给我做妾吧!要是不愿意,做正室夫人也使得。
莫名其妙的,她觉得这个人不具威胁性。
相处得时候长了,有了惊人的发现——他不喜欢女人!是不是个断袖不得而知,总之他不喜欢女人是一定的!你老往禁苑方向瞧,到底是在盼着谁?她试探着问过。
然后他失神片刻才道,你看看,我原说我们是同类,你这样了解我!她撇了撇嘴,他总是不愿提及,这也无妨,横竖她知道自己是安全的。
他把她弄进宫,就是一时兴起。
或许是想试试到底能不能接受女人吧!但很遗憾,她的魅力匮乏。
做朋友可以,做/爱人够不上。
他这类人天生排斥异性,就算是人前敷衍,背地里自己也会觉得委屈。
他有横了心的锋棱,无路可走,但也非走不可。
于是日以继夜,夜以继日的强迫、放弃、再强迫,再放弃……他给她的感觉越发像那个素未谋面的叫季林的小官人。
被遗弃了,伤心欲绝,不敢到耀耀日光下寻求慰藉,只有独自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舔舐伤口。
情最伤人,连贺兰这样的浪荡子也不能幸免。
转眼跨了月,初一的天气很好。
窗户纸都换成了薄薄的绡纱,帘栊上挂着青竹帘子,隔开了日影,满地密条的阳光。
布暖闷头洗脸的时候,贺兰抱着装帧好的《辇下岁时记》进来,敲敲案头道,快些打扮打扮,咱们往门下省去。
她对他擅闯阁楼一直很有意见,怎么说她的下处也在这里,以往女子梳妆都要背着人,如今却弄得毫无隐私可言。
她虎着脸说,请监史另给我安排处所,我不愿意住阁楼了。
贺兰摆手道,这个小事一桩。
你快些准备,上将军巡视只两柱香,过时不候的。
你到底要不要见他?说起这个来她很有些伤感,他那日明明说会来探望她,可她到兰台半个多月,他连口信都没有带一个进来。
他根本不担心她在贺兰的淫威下过得好不好,这会儿还去试探,是不是有点多此一举?她也害怕下不了台,自作多情已经够寒碜了,还要自讨没趣么?她转过身道,我不想去了,你找别人随侍吧。
贺兰显得很吃惊,你不想证明了?她把手巾砸进银盆里,溅了一地水花,有什么可证明的?证明他一点都不关心我?我险些被你绕进去,你到底是什么用意?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么?非要把他拖下水,好叫你牵着鼻子走?真要这样,我劝你早早歇了这念头!贺兰正闲闲的拿手绢给他养的花擦叶子,听她这么一说,立时委屈成了小媳妇,你这没良心的,人家满心为着你,你把我这一腔赤诚当驴肝肺么?我牵制沈容与做什么?我又不想谋反做皇帝,要仰仗他五十万大军和北衙勋卫翊卫给我打江山。
布暖算服了他的口没遮拦,皇城大内说出这种话来,也不怕被人告到御前去。
她坐下来梳头,你快消停些,这地方眼睛挨着鼻子,谁又知道谁?仔细祸从口出!他旋了个身挨到抱柱旁,我也只在你面前说罢了。
你是觉得你舅舅不关心你?这你可冤枉他了!宫里有令儿,进了宫掖的女官半年才能见家里人一面。
他要来探望你,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得花大力气。
你不出去,他就是进兰台办事也不能见你,懂不懂?她有了愧疚之色,来兰台半月余,每天单顾抄书,倒连宫规都不熟知。
容与能耐再大,到底这里是皇城里,总要受章程约束。
他又是个骄傲的人,绝不会低声下气来拜托贺兰,所以这么久不通消息也说得过去。
只是半个月对他来说不长,在她看来却不免寒心。
你不想他么?贺兰说,凭他的性格,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承认自己爱你。
你愿意这么下去,浑浑噩噩的到老?再有三个月他就成亲了,你没有太多时间可浪费。
她心头一突,还有三个月,的确没时间了。
可是就算证明他爱她又能怎么样?他的人生轨迹不会改变……她真的可以看开吗?如果他也是爱她的,是不是证明自己的感情没有白费,她的痴心至少还有些回报?她匆匆绾发,在唇上点了口脂,镜子里倒映出一张明丽的脸——趁着风华正茂做点什么吧,难道要等到两年后他有儿有女了再去后悔么?她咬着牙抱起书,监史,有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