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2025-04-03 16:23:06

令主感觉自己头顶上的天裂了个大口子,满海的水从天而降,几乎要把他淹死了。

他站在那里,浑身打颤,未婚妻要和他恩断义绝,就因为他几千年前的小小失误?做人怎么能这样,好歹相处那么多天,难道一点感情都没有吗?令主听她说要走,难过得不能自已,他是一心一意想和她成亲的,为了成就这段姻缘,把自己的后路全断了。

结果她要抛弃他,想过他的感受吗?他握紧拳,答得十分倔强,不行,我不答应,你哪儿都不许去。

其实他很想再厉害点,直接告诉她今晚就拜堂成亲,然而斟酌又斟酌,没敢。

害怕她一气之下真的跑了,万里追妻费工夫不说,他也当不得相思苦。

无方心里怎么想,自己也说不上来。

希望他答应,又害怕他答应,她知道自己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你有没有这样的体验,看见你爱的人为你痛苦,心里又痛又舒坦?她有。

以前不知道,感情是这样复杂又奇妙,虽然她刻意回避,但该来的终究会来,真的让她离开这里,恐怕已经做不到了。

她倒不是一个爱了便犯糊涂的人,不会为留住爱情委曲求全,也不会为证明自己无理取闹。

令主办的蠢事应该不单只有这一件,不伤及原则,还是可以原谅的。

不过原谅归原谅,必要的教训不能少,必须让他长长记性,以后才不会再犯。

她心里潮湿,面上当然也不豫,说话难免有棱角。

令主还跟她玩起霸道来,她就要不客气了。

他张开双臂拦住她的去路,她伸手给了他一爪,你留得住我的人,留不住我的心。

令主的袍子应声而破,五道裂口从肩头斜斜划过前胸,不穿中衣的人,白花花的皮肉从豁口露出来,那茱萸一点红得鲜亮,正好落进她眼里。

她有点尴尬,匆忙转身,听见令主幽怨地嘟囔:想看就直说嘛,我脱了就是了,何必这么粗暴。

然后挨过来,拿肩顶了顶她,娘子你的招式那么凌厉,给我开膛都够了,我却连油皮都没擦破一块,可见你还是心疼我的。

你说实话,发现别的未婚妻找上门来,你是不是很生气啊?她为他的措辞不当感到愤怒,在你眼里但凡拿了你那些污糟聘礼的,都是你的未婚妻?真没看出来,令主还是个多情的人呢。

刚才那个雨师妾的姑娘,我看长得就很好看,令主凡心动了没有?如果不是我先于她们拿了那对血蝎,你敢说你今晚不会欢天喜地准备入洞房?令主被她说得无力反驳,细想想,单身一万年,终于有了结婚的对象,他当然喜不自胜。

就像她深度剖析出来的结果一样,他可能真的立刻张罗婚礼准备成亲了。

但姻缘这种事,玄妙就玄妙在它的不确定性嘛。

他绞着手指说:这么一来便是另一个故事,不是属于我们俩的了。

世上哪来那么多的如果,我们不要计较那些如果,就看当下好么?你可以为这事生气,但不能怀疑我爱你的心。

娘子你看,我都为你散尽后宫了,还不能证明我的清白吗?你再瞧这袍子,早上我穿红的,为了见她们特地换回黑的,我的色彩只属于你一个人啊娘子,你怎么能不相信我?这话倒也是,无方进殿头一眼就发现了,总算他还知道避嫌,没有让人误以为他高兴得艳装相迎。

但别扭还是要闹一闹的,她朝殿外望了眼,冷嘲热讽,真是奇怪,居然有人愿意不明不白地嫁给你。

令主的答案很简单,大概因为是从雨师妾城来的吧,连名字里都带个妾,可见他们那里的人对名分不看重。

无方瞥了他一眼,发现这人真是傻得太透彻了,中容那个姑娘也很好啊。

令主说不好,我不喜欢唯唯诺诺的姑娘,她半天连个屁都没放,最后雨师妾的怎么说她就怎么点头,顺便坑我一笔钱,她哪里好,反正我没看出来。

说着抠了抠她的胳膊,娘子,你这是在吃醋吗?无方一瞬飞红了脸,吃……吃醋?为你吃醋?令主真会开玩笑。

难道还没有吗?令主实在想不通,以她的表现来看,应当是没错的。

但鉴于他总是摸不清状况,经常自我感觉太良好闹笑话,所以她否认,他又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他垂手站着,看上去充满忧伤。

好想露脸啊,现在就露,逼她看清自己的内心。

可是不能,令主考虑再三,认为时机不对。

她正气恼的时候刷脸,她会不会直接看穿他的阴谋?再说第一次,一定要在风景如画的地方,这样千百年后回忆,脑子里还存着一幅美好的画卷,想起来就荡漾。

要是憋不住现在破功,留给她的是什么?褴褛的衣衫,落魄的处境和满面愁容……不行不行,不能这样。

令主满心纠结的时候,无方却悄悄往他帽兜里看,奇怪为什么自己到现在还是看不清他的脸,难道喜欢他是个错觉吗?她心里七上八下,总觉哪里不对。

是不是感情转变成了她的一厢情愿?若他不动情,她纵然再爱,也看不到吗?她有些难过,鼻子发酸,居然想哭。

害怕他看见,忙转过身去,你忙自己的事吧,我先回去了。

他伸手拽住她,娘子,你来不是有事要和我商量吗,怎么忽然要走?她不得已停住了脚,匀了匀气道:那事不怎么要紧,以后再说也可以。

怎么能不要紧呢,镜海红莲明晚就要开了,错过这个机会又得等上好几个月。

她忽然这么冷淡,连病人都不顾了,是不是真打算舍他而去了?令主的天要塌,他紧紧扣住她的臂,伤心得语不成调,娘子你别这样,我好害怕。

你别走,走了叫我怎么办啊。

说好了陪我去镜海的,你要反悔了吗?垂眼看见她腕上那个金钢圈,心一横,趁她不备强行捋了下来。

然后退了好几步,得意地举起来冲她显摆,好了,你的宝贝在我手上,这下你可跑不掉了。

她也不急,只是凝眉看他。

那金钢圈是佛宝,当初她为了能驾驭,在舍利塔里净了百年煞气。

最后戴上时战战兢兢,唯恐被它反噬。

因为它不单有移挪的神力,也是斩妖除魔的利器,万一它不认同你,碰它一下便会灰飞烟灭,她赌不起。

结果令主这出身不详的,竟能将它盘弄在掌间,金钢圈似乎还很受用,居然没出息地嗡鸣起来了。

她慢慢松懈下来,心里明白这老妖其实并不是妖。

究竟是什么来历他不愿说,她也不想再去寻根究底,只是伸出手来,把它还给我。

令主将金钢圈藏到了身后,不能还,我不想明天尔是山下人去楼空。

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可怕的画面了,他喜欢看见草屋中有人走出来,即便不是热情地迎向他,只要人在那里,他心头就是安定的。

妖魅没有根,不像人,家在哪里,永远都牵系着,走不远。

妖四海为家,只要她愿意,可以让他上穷碧落下黄泉,哪儿哪儿都找不见。

无方发笑,难道你认为,我没了金钢圈就跑不了吗?他沉默下道:不是跑不了,是留下押金你就舍不得跑了。

好吧,他很有生意人的头脑,她被他气了太多次,火气早就磨灭了。

四下看看,发现这殿上空空,只有高处那张满布骷髅的宝座,是他用来彰显凶狠的道具。

她觉得乏累,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回手一指,这是你的战绩?杀了那么多人?令主说不是,乱葬岗捡的,没主的孤坟,脑袋被野狗刨得满地都是。

我和阿茶花了一晚上洗干净运回来,然后一个一个拼起来的。

怎么样?是不是很威风?很有心狠手辣的霸主风范?他说到高兴处哈哈大笑,把刚才的千钧一发全忘了。

无方按住了脑门,别笑了,我有正事和你商谈。

令主把剩下的得意咽了回去,脑子转得飞快,料想她说的正事,一定是有关于金累的了。

刚才的事都是小插曲,一切终于重新回到正轨上了。

令主再不像以前那样捂起耳朵我不听、我不听,这回显示出了极大的兴趣,扯了扯不能蔽体的袍子,和她并肩坐在了一起。

娘子我对你是真心的,我只喜欢你一个人,只娶你一个人。

你别担心我会移情别恋,谁变心谁是王八。

他抢在她开口之前把话都说完了,然后愉快地拍了下膝头,好了,你可以说了。

被打断的无方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我今天接了个病患,男女共用一体……令主哦了声,明白了,蒙双氏。

无方摇头,蒙双氏是身体相融,我接的这个是魂魄挤在了一个躯壳里。

他们很可怜,岁岁年年不得相见,来找我,想请我为其中一个渡魂,好把两个人拆分开。

令主心里偷偷欢喜,表面却很镇定。

他一如既往东拉西扯着:我就羡慕你这样的职业,不单能治病,还能给人救姻缘。

情字苦啊,以前我不明白,现在说起来分外感同身受。

娘子你帮帮他们吧,不过是渡个魂而已,对你来说应该很容易。

无方迟疑着颔首,渡魂容易,难就难在缺少盛放魂魄的躯壳。

看吧,一点一点上钩了,令主高兴得直搓手。

他是狗肚子里盛不下二两油,有点什么就要表现出来。

还好暂且没有让她看见脸,否则兴奋的红晕就全落进她眼里了。

他稳住气息,装得热心又善良,缺壳?缺壳你说话呀,魇都别的没有,就是壳多。

他想要什么样的?现成的可以来挑选,挑不中也没关系,明晚红莲就开了,我可以为他量身定做。

反正我娘子的事业,我是绝对全力支持的。

无方觉得这话有点难出口,她绞动裙上的丝绦,吞吞吐吐道:金累是个男体……令主沉默了下,是个男体呀……别扭是别扭了点,但只要两人真心相爱,克服一下也就适应了。

他的脑子一向那么殊异,没有这种癖好的人,面对同性怎么代入这段感情?强行拆分,还不如保持原样,至少不会断送了他们的姻缘。

她漠然把两袋金子放到了他面前,我有个不情之请,镜海红莲盛开时,劳烦令主为我捏一个女体。

既然决意帮人家的忙,好事就要做到底,如果把魂魄按进男偶身体里,两个男的……不太和谐,也会影响以后的繁衍生息。

果然一切全在他的计划之中,令主已经被这幸福砸得晕乎乎了,当时的设想很粗糙,纯粹抱着不行也无所谓的态度,自己前脚走,后脚派金累去了草庐。

本以为她精明,坚持不了三句话就会被她识穿,没想到金累的演技那么好,居然把她糊弄住了。

所以妖魅啊,不能有软肋,无方的软肋是心善,前为叶振衣取血蝎,后为金累求女体,都是替他人作嫁衣裳。

令主觉得自己虽然使了点小心机,但也是为促成彼此共同的幸福,所以他挺着腰杆子,问心无愧。

女体?他装作很惊讶的样子,女体我可不会呀。

娘子你是知道的,我还没成家,男偶可以照着自己的样子捏,女偶……我不知道女人长什么样,叫我怎么下手呢。

无方红了脸,很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自己心里也懊悔,居然为了这种事来求他,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然而不来怎么办呢,让金累随便抓个女妖,把人家弄死吗?就像瞿如说的,救一个害一个,怎么都不能算积德行善。

想来想去,只有他能不必伤筋动骨帮上忙,不过她自己得做好准备,牺牲一点色相。

没有别的选择了,她下定决心,郑重其事道:你不必为难,明晚我可以帮你。

你不了解女体构造,有我,你只要告诉我怎么做,我来动手就是了。

结果这话招来令主好大一通嘲笑,你以为捏泥人是简单的玩泥巴吗?他蕴含了无尽的爱和永恒,是对这世界深感无力时的宣泄和再造。

我问你,你做过茶壶没有?无方被他唬住了,摇了摇头。

没有做过茶壶,应该做过盆碗吧?她还是摇头,一种淡淡的羞耻感萦绕心头,简直觉得自己无知至极。

令主啧地一声,连盆碗都没做过,你的手对泥坯一点感觉都没有,怎么做?你一定猜不到,当初我入门,失败了多少回。

雪顿山现在看着是一座山吧?我不说,你知道那山是我用废弃的青泥垒成的吗?我花了两千年时间,才把偶人做成今天这样,我没有小看你的意思,单觉得你认为三言两语间就能为金累做出个宿主来,有点不切实际。

无方面红耳赤,自己一个门外汉,口气那么大,委实有点侮辱他的专业了。

她低下头,到底还是松了口,那么……到时候要我做些什么,我全力配合你。

令主心头大跳,阵阵血潮奔涌,轰隆隆的声响,在他耳朵里回荡。

脸皮厚似城墙的人,破天荒地害羞起来。

虽然洞房一直挂在嘴上成了口头禅,但真的近在眼前时,他又心慌气短,觉得自己要坚持不下去了。

他不说话,因为紧张,两手无意识地揉搓膝头的袍子。

那布料经不起他摧残,还没用力,哗啦一声被他捅穿了。

殿门上有微风吹来,胸口和膝盖都凉飕飕的,原来爱情就是这种迷乱微酸的味道啊。

无方见他沉默,料他现在一定满脑子都是戏。

她微别过脸,悄悄攥紧了裙角,看来白痴真的会传染,她莫名其妙跟随了他的情绪,想起明晚,心里也忐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