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以弄得一手黏糊糊,凑到鼻子尖前闻闻,味道真不大好。
她有点奇怪,主子,哪里来的水?皇帝窒住了,才从欢乐的余波里醒转过来,被她这么一问,不知从何说起。
长长呃了一声,这个……黄河之水天上来。
素以似懂非懂,抽回手磕了个头,黄河水浑浊,奴才去打清水,伺候主子擦洗。
皇帝没言声,仰天躺着,心里却空虚起来。
这个人,以后怎么待她才好?她不同于一般的宫女子,如果换成别人,即使是进了幸,到最后无非晋个下三等的位分,也许从此就淹没在浩浩深宫之中了。
她呢?她怎么办?撒不开留不住,他的皇权在这方面使不上劲儿。
素以摸黑往前,她虽然脸盲,但对行在里的布置一清二楚。
顺顺当当找到火眉子吹燃,守夜的蜡烧完了,只好去点排架上的通臂巨烛。
王庭里亮起来,摊手看看,弄得满手皆是。
再往身上打量,大背心上也有,发白,像小时候喝粥挂下来的米糊糊。
想起刚才的事心里怦怦跳,往后怎么面对主子呢?太不好意思了,叫人戳脊梁骨的时候也说不响嘴。
她难过的拿帕子擦擦胸前,其实也不用那么在意,说不定跟前女官都是这么过来的。
主子算体念奴才的,没叫侍寝,单用手也不损害姑娘家什么。
至于名节什么的,这世上还有人敢背后议论皇帝么?但凡和主子沾上边的,不清也清了,这点也不用担心。
她下死劲的安慰自己一番,这才掫帘子跨出去。
上夜传东西有专门的暗语,她站在门前啪啪的击节,荣寿觑眼儿看着她,她连搭理都没搭理他一下。
热水来了自己搬进去,落毡子的时候听见荣寿嘿了声。
再回龙床前皇帝已经盖好了被子,躺在那里不睁眼,眉心拧得紧紧的。
她心里忐忑,倒怕他再说什么。
现在这样挺好,既然大家都不自在,索性不开口,也避免了尴尬。
帕子热腾腾的绞好了,她又觉得为难。
看皇帝没有自己清理的意思,她犹豫了下,还是挑起被子探手进去。
找到那地方,没敢直接上手,隔着巾栉细细的擦,只觉得和先前不大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她可没胆子研究,横竖小了,说起来爷们儿那里真有趣儿……想着脸上又一红,在心里暗啐自己,真是个不害臊的,琢磨起这个来了!忙把手上的活干完了,见皇帝颊上嫣红,大概他也觉得很不好意思。
她退后两步蹲了个福,主子安寝吧,奴才们在外头候着。
皇帝背过身去,没有答应她。
素以觉得有些凄惶,心里也空落落的。
稍定了定神上前放帐幔,这才端起盆出了金顶大帐。
太监真是狗摇尾巴会奉承的东西,不知道里头到底怎么个情形,光看这打温水的架势,就料准了保准逃不过那一出。
所以素以出来的时候,荣大总管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变。
赶紧的上去接手,脸上堆着笑道,哎哟,姑娘受累了!这种粗活儿交给底下猴子们,姑娘如今登了高枝,可喜可贺。
再叫您干这个,主子知道了也不高兴不是。
素以知道他是误会了,她自己也想遮掩,便道,大总管您太抬举我了,我没登什么高枝儿,干的都是做奴才份内的事儿。
您别这么说我,说出去不好听。
我是没什么,主子脸面要紧,您说是不是?荣寿噎了下,黑灯瞎火的是没错儿,可就着边上高架的火盆子也能看出点端倪来。
他定睛往她胸口瞧,含笑指了指,姑娘的坎肩是怎么的?弄脏了可失仪。
这个烂肠子的狗太监,专挑别人痛处说话。
素以含糊哦了声,先头不小心溅了水,请谙达准我回榻榻里换了衣裳再来。
成成成。
荣寿点头不迭,也别忙慌,回去就歇着吧!你们女孩儿不像咱们耐摔打,随扈奔波了这么阵子也怪辛苦的,后半夜就别来了。
主子跟前有我呢,一会儿那贞也过来。
素以忙肃了肃,大总管您心眼儿真好,那我就回去了。
荣寿掖着鼻子点点头,看她逶迤走远了,还有点摸不着北的感觉。
她没回榻榻,榻榻里有琼珠,看着闹心,干脆往上夜的帐篷里去。
挑门帘进屋,正碰上那贞换衣裳上后半夜的值。
那贞见她一脸萎靡样儿,边挂七事边道,怎么的?吃了败仗似的,谁给你气受了?没有。
她别别扭扭的转过身去解蝴蝶扣上的鎏金钮子,想起那贞给赐了婚,笑道,我还没来得及给你道喜,配了个如意郎君,估摸着比我早出宫呢!敏贝子看着会疼人,你又是奉旨过门,将来日子差不了。
谁知道。
那贞有点难为情,含羞道,过日子又不是只过三两天,开头好不算好,能顺溜的过一辈子才叫真的好。
这种侯门人家儿,还不得一个接一个的往家娶啊!侧福晋、格格、通房一大堆,有你操心的。
那也未必。
素以脱了衣裳蹲在炭盆子边上烘手,搓着指关节道,你是嫡福晋,位分不一样。
像我老姑奶奶,嫁的是一品大员,夫妻俩情分深,我老姑奶奶治家又严,底下妾怀着六七个月的身子还在跟前站规矩呢!别的都是小事儿,只要你和姑爷好,万事有商有量的,这就够了。
那贞听她穷大度,捂嘴笑道,你别说我,将来我就瞧你能不能这么看得开。
火光烘得人上脸,颧骨上热辣辣的一片。
说素以不怎么爱钻牛角尖吧,这回脑子里盘算着事,也显得有点心不在焉的。
那贞瞧了纳闷,刚才荣寿叫人退出去,就剩你和琼珠两个,后来出了什么事儿了?素以闷着头说,没什么,好好的。
其实她心里真好奇,伺候皇帝那种事儿,是不是御前女官们都得干?她仰起脸来看那贞,你跟着主子多长时候了?那贞拿篦子抿头,从镜子里瞥她,总有两年多了吧!主子御极我就给拨到养心殿伺候了,你问这干嘛?她脱了罩衣钻进褥子里,犹豫再三,最后摇了摇头,不过凑嘴一问……到点了没有?你上值去吧!那贞挨过去,在她的毡垫子边上蹲下来,你有什么事可别瞒我,咱们打小认识,你也知道我从来不站边儿,但咱们是一拨里应选一起进的尚仪局,和那些半道上认识的不一样。
眼下又指了婚,和宫里更没有利益牵扯了。
你是实心眼儿,要是有什么不顺遂,一定要告诉我。
我虽然不能帮大忙,给你出出主意还是可以的。
素以听了撑起身,眨着眼问她,我想知道万岁爷平时和你怎么处?你们走得近吗?主子会不会叫你做些……奇怪的事?那贞一头雾水,能有什么奇怪的事?我除了端茶送水,和主子没什么交集,连说话都是带着公式的。
她狐疑的斜起眼,叫我猜猜,主子又给你出难题了?要说也奇怪,你是司帐,还不至于哪儿哪儿都带着。
可你瞧,都几回了,点着名头的叫上你,难怪琼珠要眼红。
素以一听觉得不对劲,敢情这种事她们都没遇着过,要真问出口,那她就是个没救的傻子了。
那贞又接着说,其实我瞧出来了,主子对你不薄,要不你试试和他好好处?就算是九五至尊,不也是个男人嘛!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天天在他跟前,比那些深宫中的妃嫔们有造化多了。
素以摆手不迭,别闹了,万岁爷不待见我,你还不知道吗!他调我到御前就是为了给我小鞋穿……她掀起被子蒙住头,哎哟,我怎么这么倒霉呀!她嚎完了,就恁么挺直了,再也不动弹了。
那贞歪着脑袋看半天,最后无奈的叹口气出去了。
帐里没了人她才把脸露出来,对棚顶吐口浊气,拿手盖住了眼睛。
想起明天还得见面都觉得要臊死了,御前人大概都以为她侍寝了,不定怎么说她呢!她在褥子里扭了扭,万岁爷真缺德,叫她怎么好?怎么好?她深深吐纳,平息平息觉得自己应该放平常心。
主子就是主子,主子干什么都是合理的。
也许他从不认为这是什么需要上纲上线的事,自己揪在上头,反倒显得小家子气。
她拍拍脸,大大方方的,脸皮厚点儿,别当回事。
过了今晚就彻底忘干净,再看见万岁爷还是这模样,该装傻装傻,该卖呆卖呆,说不定人家压根儿想不起来了。
第二天又是五更拔营,重设看城和金帐。
素以瘟头瘟脑的随大流,远远看见皇帝骑在枣红马上,戴中毛本色貂皮缎台冠,穿酱色江绸面青颏袍并黄马褂。
矫健的身姿沐浴在朝阳里,神情从容淡漠,庄严得像尊鎏了金的佛。
她把心放心来,喏,皇帝还是皇帝,昨晚不过是个不近情理的梦,现在一切如常,什么都没有改变。
长满寿还在对着敬事房的记档本子发愁,到底有没有临幸,这话不能问皇帝,追着大姑娘打听也不像话。
自己心里琢磨,按说喝了鹿血没那么太平,何况还有他特制的槐花塔子。
这世上没几个人知道槐花和鹿血遇上有催情的功效,万岁爷几重催逼下竟能顾全素以的清白,真乃大丈夫也!至于小公爷那儿,那是万万不会消停的。
他打定了主意,反正这回的赏请不成了,后面七八天也没必要拼死拼活。
又不稀图做巴图鲁,谁玩命打围谁是傻子,还不如趁着这当口和姑娘加深感情。
反正熬鹰是皇上答应的,早熬晚熬不都得熬嘛!这会儿不抓紧,等回了宫,隔着几十道宫墙再想套近乎,那可就难如登天了。
于是他提溜着他的鸟笼子找皇帝来了,笼子往台柱子边上一搁,他笑得像朵花儿,奴才找素以,来给奴才治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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