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寂寞宫花红 > 第142章 惊飙动幕

第142章 惊飙动幕

2025-04-03 16:25:29

皇帝带了一肚子的火气进军机处,拍桌子摔椅子的把几个大章京骂了个狗血淋头——你们审了外埠的折子,不是说北方大定吗?请安折子一封接着一封,问朕安、奏捷报、音旗大胜、匪寇平息,结果呢?朕坐在金銮殿上被你们糊弄,你们好大的胆子,长了几个脑袋几条命?军机大臣、御前行走们抖得抽风一样,个个面如土色,冷汗淋漓。

太子呢?皇帝眼光一扫,厉声道。

太子膝行几步上前,磕头应道,儿子在。

皇帝狠狠盯着他,你是干什么吃的?通本是你管着的,你只顾批,也不核对吗?太子颤声道,请皇父息怒,儿子无能,恳请皇父责罚!兵部尚书敏鄂磕头道,启奏皇上,是奴才的差使没有料理青白,如今宁古塔绿营守军都统是郑国维,原是郑源的儿子,只因郑源老病不堪任事,他儿子从军十二载,颇有建树,朝廷体恤,上谕军中事务由郑国维暂行代管。

奴才万没想到他邀功媚宠,竟敢发伪报。

请主子恩准,奴才愿立功北方,为朝廷除此癣疥之疾。

皇帝一哼,朕御极登基,立志要创大英极盛之世,北方鞑靼一日不除,朕寝食难安!朕向来不怵你们批龙鳞,也不阻你们犯颜直谏,只是谎称大捷诓骗朕,着实可恶可恨!他不胜郁闷的透了口气,一通躁怒口干舌燥,伸手去够茶,边上的李玉贵料想茶早凉透了,忙塞了杯温热的在他手里。

他端杯润了润喉方道,千里去做官,为的银子钱。

想来朝廷的那点养廉银子算不得什么,只怕北方还有盘剥百姓的事儿,那郑国维除了要利,还要名儿。

你即日点后扈前营的人往漠北彻查此事,另指派个正经人填缺。

郑源军功颇多,但功过不可两泯,他儿子的那点臭事要好好摆布,传刑部严办,少不得是个人头点地的罪名儿。

众人直挺挺跪着道是,皇帝发了半天的火也乏了,摆手道,罢了,都起来吧!这事不能全赖你们,只怪朕轻敌,鞑靼部族日渐强盛,竟是死灰复燃了,真出乎朕的预料之外。

年年清剿,年年落空,大英的绿营愈发回去了!大臣们莫不股栗变色,只当皇帝总还有一番说头,谁知圣躬却缄默下来,怏怏不乐的下炕穿了凉里皂靴,临走撂了一句话,让太子好生自省,便摆驾回养心殿去了。

皇帝换了三十六抬大轿,改乘黄金曲柄华盖御辇。

坐垫子方方正正寸把厚,是竹篾做的,上了桐油,瞧上去油亮光滑。

扶手上雕刻龙腾虎跃纹,紫檀木镂雕漆黑如墨,皇帝一手托腮,一手在龙头上笃笃轻点,久久凝视,心里只觉沉重。

皇帝问,谨嫔回去了?留下什么话没有?李玉贵呵腰道,回主子,谨主子什么都没说,交辰时就往慈宁宫请安去了。

只是内务府回话儿来,说谨主子那里传了御医进毓庆宫。

皇帝原本半倚着,听了这话直起了脊背,是什么病症?李玉贵忙道,女科里的毛病,说是行经不畅,疼得厉害。

眼下呢?皇帝急道,打发人去问过了吗?李玉贵道,才刚长大头去瞧过了,蝈蝈儿说睡了,把人都轰出来了,不知道里头情形儿怎么样。

又道,谨主子心思重,您叫起出养心殿,谨主子后头悄悄送到影壁,您的话不用奴才传,谨主子全听见了。

奴才想,是不是谨主子伤了心神,才会作下病的……皇帝心里直抽痛起来,她伤了心神,自己何尝不是?这么做也是没有办法,她常在养心殿里走动,难免要和太子碰面。

他如今是草木皆兵,只要分开他们,她便是更恨他,他也认了。

李玉贵偷偷瞄了皇帝一眼,犹豫道,万岁爷,奴才还听说一桩事,皇后主子在秀女里挑了一位,给晋了嫔位,眼下安置在毓庆宫了。

皇帝皱了皱眉头,抬掌拍在龙头扶手上,虎骨扳指咔的一声脆响,竟裂成了两半。

皇帝扬声道,停辇!李玉贵吓得身上一颤,吸着干瘪的肚子越发呵下腰去,只等着雷霆震怒。

隔了好一会儿才听头顶上哼了一声,好个贤明的皇后,朕的话也作不得数了,她偏和朕打擂台么?李玉贵一凛,诺诺答道,万岁爷,祖宗规矩,后/宫由皇后主持,主子娘娘定了位份,连太皇太后也没辙。

皇帝咬着牙道,怪道让她有恃无恐了!谨主子怎么说?谨主子性子好,对上头的示下不能说什么,回去就把西配殿腾出来给了容嫔娘娘,自己住东边去了。

李玉贵据实道,先头两边的人起了点小争执,谨主子那边的两个丫头和容主子那边的嬷嬷闹起来了,倒不是什么大事情,就为了容主子那边倒腾摆设,响动大了吵着了谨主子,春桃出去说了两句,容主子的奶妈子嘴里就夹枪带棍的数落。

皇帝冷声道,怎么不叫蝈蝈儿处置那个眼里没主子没王法的混账婆子?李玉贵垂手道,蝈蝈儿她们也有忌讳,容嫔是皇后主子的人,谨主子再怎么也不好得罪她。

况且容主子是大学士孔丰的闺女,有那一层,脸面更大……皇帝冷笑道,孔丰的闺女比旁人高一等?她有哪门子的脸面?满朝廷都是朕的丈人爹,朕倒成了孙子辈儿的了。

李玉贵心里知道,皇帝早把锦书看成和自己是一体的,谁对锦书不敬,比犯上罪责还大。

他呐呐闭上了嘴,反正他也不是真要劝谏什么,不过是让皇帝知道容嫔的出身罢了。

起驾,去毓庆宫。

皇帝道,传太医院使麻利儿过毓庆宫,打发严三哥过去,他治女科是行家。

后面窝了半天的长满寿嗻地一声应了,拔腿就朝乾清宫去了。

御辇一路飞奔到了前星门,皇帝下辇进门,门上太监本来袖手缩脖的兀自受用,冷不丁看见皇帝进来,吓得齐齐跪倒下来。

皇帝一路风风火火穿过惇本殿往毓庆宫明间去,跨进门朝左面瞥一眼,门前跪着个明铛凤笄的女子,身后带了一个嬷嬷两个宫女,俯身趴地道,奴才恭迎圣驾。

皇帝冷冷一乜,你就是孔丰的闺女?容嫔心头怦怦急跳,吃不准皇帝是不是替东屋里的撑腰来了,天威不容触犯,直紧张得头晕耳鸣,嗓子眼发紧,干巴巴的应了个是。

皇帝瞧一个嫔,一直跪着也不好看相,便让起喀。

看了她后头的嬷嬷一眼,道,好生管教手下人,朕的内廷不是戏班子,千万要绷紧了皮,下回再有出格儿的言行,自己上内务府领板子去。

容嫔悚然一惊,不由看过去——皇帝的朝服还没来得及替换,明晃晃的五爪金龙团花褂并十二章祥纹,沿海龙皮披领像张开双翅的海东青。

他背手昂然伫立,脸上是寡淡的神情,那是不可一世的帝王之姿,天生的尊贵威仪,即便就在你面前,似乎也是隔着九重天般的难以企及。

容嫔有些羞怯,进宫前也听父亲说起过当今圣上,赞美之词怎么都用不够,简直就是开天辟地第一圣主明君。

今儿一见,果真是不同凡响的。

将近而立,正是鼎盛的春秋,模样儿清隽,又有矜持沉稳的做派,只是性子疏淡了些。

想着又不免捻酸,他对东屋的那位确实是不一般,自己初来乍到,却得不着一个好脸子,他甚至都不肯正眼瞧她,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呢!皇帝也没空和她们多计较,抬眼看那四椀菱花门,绡纱的槅子隐约透出光亮来,门后却是悄无声息。

皇帝惶然觉得害怕,不敢去推那扇门,便问侍立的蝈蝈儿,你主子这会子怎么样了?蝈蝈儿负气,故意看了眼西屋门前的人,一面回道,主子眼下睡着,可奴才知道她心里苦闷,把咱们都赶了出来,自己又病着,一个人不知要流掉几海子的眼泪呢!原本好些儿了,因着惊动了起了身,像是又不济了,万岁爷还是进去瞧瞧吧!说着推门进去,前面引了道儿,挂起藻井下半副织金山水云绣帘,也不去撩锦书床前落的虫草纱帐,让到一边侍立,等皇帝进了垂花门后便自行退到外间去了。

隔着薄薄的帐子,依稀能看见床上侧卧的身影,柔美细致,水波一样的温润婉转。

皇帝趋前,伸手去撩帐子,帐外覆着一排长而细密的穗子,从手背上缠绵滑过,带出一片冰凉的触感。

锦书眉头轻拢着,眼角眉梢有朦胧的哀愁。

脸上血色不佳,形容憔悴,那惨兮兮的模样可人疼得不成。

皇帝一千一万个舍不得,挨着她被角坐下,细细端详了会子,怕闹醒了她,不敢去触她。

看见严三哥在帐幔子后头露了下头,便示意他噤声,招他过来把脉。

锦书睡得不深,皇帝进来她就觉察了,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也不想和他说话,原本以为他看一眼就会走,谁知竟带了御医来,这下没法子继续装睡了,只得睁眼叫了声万岁爷。

醒了?皇帝过去替她捋捋鬓角凌乱的发,温声道,朕听说你病了就过来瞧你,这会子怎么样?锦书不能行礼,便微躬了躬身子,谢万岁爷垂询,奴才好些了。

皇帝看她脸上凉薄,知道她心里不痛快,一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道,严三哥是专替后妃瞧病的,叫他过一过脉,朕也放心。

锦书转眼看那御医,似乎在哪儿见过,眼熟得很,只是记不太清了,便好气儿道,大人瞧着面善,咱们以前照过面的?那蓝顶子御医半呵着腰道,谨主子贵人多忘事,奴才年下奉了太子爷之命,上西三所给您瞧过一回病的。

锦书这才猛地忆起来,心下踌躇着转眼去看皇帝,他面上倒没什么,声气儿却不大好,往床沿上一坐,对严三哥道,要仔细些诊脉,朕听说这毛病难根治,兴许还有别的症候。

你下些心思,治好了让你升发,治不好,只怕就要开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