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寂寞宫花红 > 第六十二章 万事一身

第六十二章 万事一身

2025-04-03 16:25:26

神武门上晨钟隆隆敲响,皇帝仪仗銮驾整装,自午门而出向北行进,黄土壅道两侧张起了黄色的围子,每五步一个亲兵戒严,千军万马,蹄声急沓,扬起滚滚烟尘,数十里的队伍直朝远处迤逦而去。

皇后由宫女扶着缓缓下了城门楼子,肩舆停在台阶下也不坐,心事重重的沿着宫墙夹道往回走。

初寒比个手势让人在后头远远跟着,自己快步赶上去,低低呼了声主子。

皇后头上戴着白玉镶金的扁方,大团的通花簇拥着,两侧是明黄的箴管配绿松石的穗子,日头低下一晃,满目的富贵逼人,那是国母才有的尊崇。

可她却失魂落魄的,初寒叫了声才回过神,转脸看她,什么事?初寒说,万岁爷走了。

皇后茫然重复了一遍,嗯,万岁爷走了。

初寒有些着急,想是那天皇帝来慈宁宫说了通炸庙的话,又急赤白脸的砍了鸽子刘的脑袋,这下真把皇后给镇住了,情急之下便说,主子,万岁爷走了,不在宫里了,锦书这会儿落了单,还不搬懿旨吗?皇后积糊起来,往哪儿搬啊!你不明白万岁爷的意思吗?明摆着不让动手!都成了这样了,还让我怎么办啊!太后那儿也不吭气儿,到了这褃节上反倒没了主意。

她是怕万岁爷和她翻脸,我要是死梗脖子,回头准得闹饥荒。

这事儿办得!看来是没法子了,只好先撂了手再说。

初寒安慰道,主子您也别上火,总有捏着把柄的时候,到那会儿再往狠了治就成了,不急在这一时。

您上头还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呢,焉知她们不比您着急?别说锦书不过是个宫女,就算是晋了位份,当了小主,您要拿捏她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皇后拉下别在蝴蝶扣上的帕子掖了掖鼻子,嘱咐道,是这理儿,先放一放吧,眼下有更要紧的事。

今天有一批到了年纪的宫女要放出去,你传话给金迎福,让他打发人上顺贞门和神武门上说一声,要一个个仔细的查,但凡没有内务府记档的东西,谁要是胆敢私自挟带出去,一经查出就治重罪,先关进北五所去,说不出来路的就按偷盗论处,削籍还是杖毙,叫慎刑司看着办。

初寒道嗻,又说,主子,通主子的产期就在这两天,听说要叫娘家往宫里带产婆子,昨儿使了人来问,说讨主子一个示下,我推说主子正礼佛,没把人往里带。

皇后拉着脸说,什么时候开过这先例了?宫里这么多的御医和稳婆,竟没有一个伺候得了她?龙子龙孙固然尊贵,规矩还是要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内廷带,那也忒不像话了。

那儿要是再来问,你就说我说的,不成!可太子妃的人选不是定了端郡王家的县主吗?初寒道,咱们太不通人情怕不好。

皇后冷声道,那怎么?我还得嘿喽儿着她?能配太子是他们的造化,咱们不是普通人家,结了亲他们还是奴才!再说人是看了,万岁爷没赐婚,什么都是空的。

我瞧这意思恐怕是要等选秀女呢,最后到底指派谁家真说不准。

稍平了思绪,想想一点儿不通融倒显得自己心眼窄,于是不情不愿的放话,念在她是头一胎,准端郡王夫人和他们家老诰命进宫来陪着她,就这样吧!宫墙上蹲着的几只鸽子扑啦啦腾飞出去,皇后抬头看一眼,瞧见那鸽子又觉得闹心起来,颓然道,乏了,回去吧。

慈宁宫那边苓子正和太皇太后磕头道别,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老祖宗,奴才这一出去这辈子就没有福分再见您了,奴才再给您磕个头。

边叩边道,奴才家去了也不能忘了老祖宗,奴才托人给老祖宗打个长生牌位,见天的敬香上供奉,企盼老祖宗长命百岁。

奴才下辈子托生到老祖宗家里做只牛,做匹马,还兢兢业业的伺候老祖宗。

苓子不同于旁人,打从一进宫就给塔嬷嬷挑中了放到太皇太后身边,从八仙桌那么高眼瞜着长成大姑娘,那情分不是一般二般的。

太皇太后抹着眼泪说,好丫头,咱们缘分到头了,该撂手就别惦记着,自己好好的,配人要擦亮了眼睛,找个好女婿,一辈子受用不尽。

苓子抽抽嗒嗒的伏在地上应,奴才谨记老祖宗教诲。

太皇太后上了年纪,怕哭得时候长了伤身子,便赏了东西,挥手道,成了,你们姐妹们说说梯己话吧,我这儿不用伺候了。

众人得了令都退出明间儿,聚到配殿外的出廊下相互道别。

几个平素要好的含着泪,慈宁宫里是不许大哭的,大家只有生生憋着,撸手串,插头花,临别道珍重。

锦书和她的话头几天都说尽了,这会儿只有无语凝噎。

宫女放出去是不叫同个宫当差的人送的,有内务府统一分派了太监护送到顺贞门上,一一查验了再往神武门上送。

当初应选从神武门进来,如今出去还从那儿走,也算是殊途同归,善使善终了。

内务府太监在宫门上等得不耐了,压着声道,姑娘,别舍不得,外头是花花世界,且有乐子呢!时候到了,出去吧。

苓子依依不舍的别过众人,挎着包袱跟老太监走了。

人渐次散开,春荣倚着廊柱,一抹一把辛酸泪,这蹄子奔好日子去了。

锦书知道她心里难受,不单是为和苓子分离,更多的是哀悼自己的青春。

过了年二十三了,女人的大好时光过去了一大半,她是太皇太后点了名头要留下的,往后出不去,唯一的机会就是等太皇太后指婚,可年纪大了,不是配给死了老婆的做填房,就是给王公大臣做姨娘,哪还能期盼好姻缘呢!再或者太皇太后打定了主意留一辈子,那就连那点儿念想也没了,唯有一拍大腿叹一声完菜,然后认命的把后半生也一并交给这深宫大院。

锦书过去握了握她的手,大有同病相怜的感慨,笑道,会好的,眼下熬可,总还有出头的时候。

实在的不成了,就挑个俊俏的菜户搭伙过日子吧荣嬷嬷。

春荣抬手在她白嫩嫩的脸颊上掐了一把,好啊,愈发疯得没边了!万岁爷一走你就活泛了?等着吧,你也就乐十来天,等圣驾回銮,我瞧你怎么样。

她的笑容慢慢隐退,到最后连一丝一缕都不见了。

低着头,沉沉的刘海覆盖住光洁的前额,只看见两粒珍珠耳坠微微的颤动。

春荣滞了滞,怎么了?原当她八成是恼了,谁知她抬起头,脸上又是笑咪咪的,你成天的念叨万岁爷,是瞧上了他的好模样?你在老祖宗跟前多卖个乖,讨个好的,兴许老祖宗就把你给了万岁爷了。

春荣红了脸,嗔道,再混说,我拿火筷子夹你舌头啦!锦书笑得不行,还臊呢!平日里挺厉害一个人,原来是个银样蜡枪头!春荣叫她取笑得没法,跺了跺脚道,烂了舌头的,回头让老公公背进‘日又新’才好!不和你闹了,你好生伺候着吧,我下值了。

锦书点头应了,里头小宫女打了帘子出来纳福,姑姑,老祖宗叫敬烟呢!她哎了声,转身进明间去了。

崔贵祥这时在门上嘱咐当值的太监量正殿的尺寸,好预备入夏用的天棚。

太皇太后五月初到八月底,朝夕都在天棚里呆着,得保证不进一只蠓虫,不漏一滴雨,所以尺寸尤其重要,必须反反复复的丈量好几遍,飞檐鸱尾,要分毫不差,等画了图才交给棚匠制作,估摸着三月底就能出货了,早早准备了,要用的时候不至于慌了手脚,这是崔总管几十年来当差的习惯。

这儿正舔着毛笔记数呢,门外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崔贵祥回头看,是三个内务府的太监,领头的是蓝顶子的掌事王保。

谙达,您这一向可好?王保热络的走过来打千儿。

崔贵祥有点摸不着头脑,这小子是分派在慎刑司那里的,通常有他的地方准没什么好事,今天怎么到慈宁宫来了?想归想,也要回个礼才好,于是把纸笔递给身后的太监,拱手笑道,劳您记挂,我挺好。

您今儿是有什么公差?王保道,有这么件事儿,咱们今儿奉皇后懿旨在顺贞门上把门,查点各宫人出宫携带的包袱。

您老也知道,近来有人把宫里的东西往外倒卖,所以皇后主子特吩咐往细了查。

话说半截顿住了,崔贵祥道,应该的,那就查呗。

王保道,这一查查出事来了。

慈宁宫今儿有人出去吧?叫向苓的。

崔贵祥吃了一惊,是有这么个人,是太皇太后身边敬烟上的。

怎么了?出岔子了?王保皮笑肉不笑的胡撸了两下手,可不,但凡主子们的赏赐都照册子上核对了,多出样物件来。

崔贵祥思量了一下,会不会是小姐妹送的,没记档也是有的。

王保啧啧的咋舌,我也说呢,可出手忒阔绰了点儿!您知道那玩意儿能置办多少房产?靠着吃瓦片能吃上八十年的!是只富贵玉堂春的镯子!您上琉璃厂打听去,没有十万八万的银子您都买不来!崔贵祥隐隐觉得不安,要坏事了!他努力定了神问,有主了?王保点了点头,说是老佛爷跟前的慕容锦书送的。

谙达,把她叫出来跟我们走吧,回清楚了还让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