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2025-04-03 16:25:52

若换做平时,身边有心爱的人相伴,一定觉得世上再无憾事了。

可是现在隔着一层,就算人在眼前,依然很难亲近。

他总在盼望 着,她能同他坦诚,把云观来找她的事说出来。

他不要她做其他,只要说出来,男人的战争不会把她牵扯进来。

然而他知道不可能,云观对于她,是情窦初开时最美 好的寄托,她喜欢他,甚至爱他。

现在是生死存亡的当口,她的良心和道义不容许她这么做。

大概她以为守口如瓶就天下太平了吧,他和云观终不能相提并论,即便 她是他的皇后,她的心有一半收不回来,她还是同情云观的。

他除了叹息,没有别的办法。

脚下放缓了些,皇后昨晚休息得好么?她略一顿,垂下眼睫。

他从侧面看过去,见她慢慢红了眼眶,却还是点头,臣妾休息得很好,谢谢官家关心。

他终于停住了步子,低声道:皇后休息得很好,我却彻夜未眠。

她立在他对面,不敢看他,绞着帕子说对不起,是我的错,让你生气了。

他 想怨怪她,可是看她可怜的样子,怎么忍心苛责?谁用情深,谁就处在下风,爱情也是一场博弈。

怪自己太执拗,明明那么多女人等着他去爱,他却偏偏喜欢她。

为 什么?不是因为她美丽的脸。

他自己的毛病自己知道,害怕和陌生人相处,到现在也还是这样。

恰好她给了他九个月,她愿意倾听,愿意交流,他不必担心她有任何 的不耐烦。

恐惧隐藏在书信后面,说不出来的话通过笔墨抒发,这九个月的水滴石穿,就算她曾经将他当作别人,也足以让他心动了。

他垂着手,神情落寞,我没有生气,只是有点难过。

她闻言越发心酸,哽咽道:官家……你不要难过。

他的鼻子隐隐发酸,点头说:我知道你还需要时间,不着急,我们有一辈子。

犹豫了下,执起她的手,皇后,你会永远陪着我么?如果某一天我不再是大钺的主宰,如果我成了别人的阶下囚……她 惶然望向他,似乎被他描绘的画面吓坏了。

从她入禁庭起他就在那里,那样辉煌的存在。

她不敢想象他从高处跌落下来会有多么惨烈,每个人都无路可退,退一步便 是万丈深渊。

她紧握住他的手,却不知道怎样作答。

她是微末之人,云观和他,她都舍不得。

也许她能做的,只是给失败者以慰藉,至少失去江山后还有她。

她勉强笑了笑,官家怎么这么说?多不吉利的话,不要拿这种事打比方。

他眼眸深邃,定定看着她,自嘲笑道:是啊,若我从紫宸殿走出去,恐怕连活下去都不能够了,让你陪着我,如何陪?臣妾嫁与官家,必定与官家患难与共。

她说得很坚定,他默默听着,也懂得她话里的含义。

不可同富贵,却可共患难,果真傻的可以,要去做失败的陪葬品。

他 说好,皇后有情有义,令人钦佩。

不过你要记住,你与我成了亲,命运只与我休戚相关。

我在一日,你安享尊荣,河山在你脚下;若我不在,皇后将会是这世上最 可怜的人。

他抚抚她的脸,轻声说,谁的承诺都不算数,你居正宫,执掌凤印,那才是真的。

看来为了皇后,我也要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因为我怕我有个闪失, 到时候再没有人能护得了你。

他说完,负手直往前去,秾华立在那里,心头如刀绞似的。

她明白他的意思,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后也是这样。

所以她从没想过同权力一争高下,她本来就不是生在欲望中心的人,即便不当皇后,她也能够生活下去。

徐尚宫在一旁唤她,她回过神来,今上已经到了宜圣阁前。

持盈出来迎接,久病初愈,身子软得像柳絮,反而多了些娇媚的味道。

欠下去纳福,大概是头晕,起来的时候趔趄了下,不偏不倚扑进了今上怀里。

秾华远远看着,多少有些伤情。

可是转头想想,自己这样模棱两可,终究还是留不住他的。

他若要宠爱别人,都随他去吧!她缓步走,到了阁前也只是尚宫来迎。

无妨,伺候今上总比迎她重要。

入阁内去,今上在一处观景的围栏前坐着,持盈抽身给她纳了一福,圣人来了?我这两日身上欠安,一直未去庆宁宫请安,倒叫圣人来瞧我,真罪过。

她笑着摇头,这些小事不要计较,眼下好些了么?持盈给她奉茶,应道:谢圣人惦念,已经好多了。

只是下毒之人一直未查出来,我心里咽不下这口气。

她也甚无奈,我几次督促后省查办,可是轮番审问了很多人,竟没有半点进展。

我进宫这些日子,自问本分,也未同人结怨,谁会来害我呢?况且此人颇有手段,做得这样滴水不漏,想来是个心思缜密的高手吧!她转到今上面前,哀声道,官家要替我做主,臣妾险些丧命,如今想起来还心里发毛呢,不能就这么算了。

今上点了点头,早晚会给你个交代的,贵妃只管放心。

眼下养好身子最要紧,过阵子有乌戎使团来钺,可破格让贵妃见上一面。

持盈听了很欢喜,含笑道:我真有些想家了,官家体恤,臣妾感激不尽。

官家和圣人来得正好,今天是臣妾生辰,臣妾命人备了酒水,斗胆邀官家与圣人共饮。

秾华哪有心情吃喝,只是婉言谢绝,我不能饮酒,留下徒然扫兴。

你如今大安,我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上回太后赏的几支老参我还未动过,回头让人送来给你补身子。

若缺什么,你再命人来回我罢!我宫中还有事要忙,就先回去了。

持盈却很失望的样子,难得有机会,恰好官家和圣人都在……说着眼巴巴看今上,那官家呢?也有事要忙么?秾华屏息听着,今上却道:既然是你生辰,就在这里讨你一杯寿酒喝吧!持盈顿时喜笑颜开,忙吩咐尚宫筹备起来。

秾华起身莞尔道:官家难得空闲,娘子好生侍候。

边说边向上行礼,掖着广袖退了出去。

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走出宜圣阁,迎面一阵风吹过来,脑子才清明了些。

心头发涩,嗓子里堵着一团棉花似的,也不去管他。

回到涌金殿茫然盘弄她的香珠,趁着花泥半软,伏在窗前拿针一颗一颗开眼。

数了数,十五颗,串起来差不多够了。

春渥来给她送羹,揭了盖子递给她,这么快就回来了?她唔了声,今日是贵妃生辰,你替我准备几样寿礼送去。

本想邀我喝酒呢,我又沾不得酒,反正她想留的是官家,我就辞出来了,免得在那里碍眼。

春渥讶然看她,平时小心眼得要命,今天却一反常态,看来真是遇上大问题了。

你若有事,千万要说出来,闷在肚子里会憋出病来的。

春渥想了想道,或者你不爱同我说,去天章阁见见崔先生。

崔先生世事洞明,你去向他讨教,他不会害你的。

其实谁也帮不了她,不过去探望崔竹筳,聊聊家常倒是可以的。

这阵子执着于儿女情长的东西,把书都放下了。

整天的钻牛角尖,人越来越浮躁,这么下去未有个决断,自己倒先垮了。

传时照来,让他前面引路,在园子里散了会儿步,再顺着翔鸾阁前的回廊往西去。

三阁是个充满了书卷气息的地方,远离了尘嚣和俗务,与禁中大不相同,身在其中烦恼顿消。

崔竹筳已经升了学士,穿着绿色的常服,戴卷脚幞头,正捧着几卷古画在阁外空地上晾晒。

见她来了长长一揖,圣人怎么有空来天章阁?他站在日光下,眉目朗朗。

正直豁达的人,任何时候都有种平静安定的气度。

她还像以前在学里一样,对他揖手行个礼,长远未见老师了,今日得闲,过来看看。

崔竹筳和暖一笑,回身往亭下引路,今日天气适宜,圣人出来走走,可以宽阔心境。

有时候在一个地方呆久了,喜怒莫名受人牵制,这样不好。

圣人近来可练字?她有些羞愧,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在忙些什么,愈发疏懒了。

最近遇见一些事,心里没有根底,想讨先生的主意。

我记得先生教导过我,欲人勿闻,莫若勿言;欲人勿知,莫若勿为。

可是很多时候做不到,那么又当如何?崔竹筳请她坐,缓声道:诚无悔,恕无怨,和无伤,忍无辱。

这几字真言,圣人自小便熟读于心的,如今大了,反倒忘了?她低下头,其实那些空泛的话,对于她现在的处境,并没有什么帮助。

她看他一眼,开始犹豫要不要将云观的事告诉他。

崔竹筳是她恩师,之所以入了大钺禁庭,都是因为她那时任性的托付。

现如今她的荣辱关系到他的命运,如果继续让留在禁中,也许会卷入一场暴风雨。

她叹了口气,先生请辞吧,我叫人准备盘缠,先生去别国,不要留在大钺了。

他倒不显得意外,沏了杯茶递与她,可是出了什么变故?我走再容易不过,只是担心你,你在这禁中,早晚要吃亏。

一 阵酸楚冲上鼻梁,她勉强将眼泪压了下去,所以我知道我做错了,本不应该来和亲,可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她左右略一瞥,黄门都在远处侍立,说话不怕人 听见,便道,如果能跟着先生一起走多好,可惜不能,只怕要烂死在大内了。

先生不同,你是自由的,能走便走吧,走得远远的。

四个月前我曾经雄心万丈,要来 钺国替云观报仇,结果呢,仇未报成,把自己变成了傻瓜。

我劝先生走,是为先生好。

再逗留下去,恐有一日要引火烧身。

他依旧是淡然的模样,圣人在我门下十来年,若有什么心里话,不妨说出来,圣人还信不过我么?她沉默着想了好久,先生,这话我答应过他,谁也不说的,可是我不知道以后应该怎么办,只有向先生讨教了。

昨日过秋社,我去了荣国长公主府,在公主府遇见一个人。

他抬眼问:是谁?她嗫嚅了下方道:是云观。

他吃了一惊,他没有死么?秾华点头道:那时有人代替了他,他趁乱逃出汴梁,后来在关外流浪,直到近期才回大钺来。

崔 竹筳长长哦了声,难怪你要我走,是怕我卷进这场纷争么?其实你不用为我担心,眼下最需要冷静的是你自己。

我知道你的处境艰难,原来的恨是一场误会,既然 云观活着,你同今上之间的恩怨已经谈不上刻骨了。

我问你,你打算如何自处?一边是爱人,一边是丈夫,你如何抉择?她茫然拿手捧着脸,喃喃道:我不知道,我脑子里一团乱麻,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这样的进退维谷,其实已经表明了态度。

但凡有一丝犹豫,就说明开始动摇,她对云观的感情显然不及从前了。

崔竹筳道:若让你杀了今上,你还能下手吗?他眼里有冷冷的光,她怔忡看着他,半晌极慢地摇头,我不想参与进去。

两 两无话,师徒只是静坐着,崔竹筳到底叹了口气,你现在的立场,叫云观知道了应该很伤心罢。

失去江山,失去爱人,今上是大赢家。

我若是他,早知道回来要面 对这一切,倒不如在外漂泊一辈子。

我同他也算有交情,但无论如何,我首先是你的先生,你幸福与否,才是我最关心的。

你先前说不想参与,我想这或许是目前最 好的选择。

云观势单力孤,要想与今上对抗,只怕不那么容易。

说不定到最后,还要走原来的老路。

你是内闱中人,一切不与你相干,只要今上爱护你,你不会受到 任何波及。

听我的话,同今上不要有任何嫌隙,你在禁中的依靠只有他。

别忘了,咫尺之遥还有一位乌戎公主,一旦贵妃得了宠幸,乌戎与大钺联手,不单云观性命 堪忧,连绥国都有危险。

这些她事先都想到了,只是一直混混沌沌,没有理出头绪来。

经他再一点拨,霎时云开雾散了。

只是云观怎么办?我怕他有不测。

他如今必定不愿意听人劝了……崔竹筳蹙眉凝视她,所以你要同今上好好相处,万一云观落到他手里,你至少还能替他求情。

求情?这种事只怕悬得很,但无论如何也是退路,她呐呐应了,那先生何时请辞?我?他转眼看天章阁下巨大的匾额,待尘埃落定了,是去是留自有论断。

圣人来这里有阵子了,回去罢,坐得太久怕惹出闲话来。

她听了离座往亭外去,走了两步复回身叮嘱:先生若有事,只管差黄门来涌金殿回我。

他颔首道好,我的话切要记住,要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

今上是聪明人,不要刻意取悦,就当云观从来没有出现过。

你同今上感情越深,对你自己越有利。

即便辜负了郭太后的嘱托,至少保得绥国无虞,也算你尽了全力了。

她对崔竹筳一向不疑,也相信崔先生是为她好。

就如他说的,云观的事可以不去过问,绥国的事总有切身的利害关系。

她来天章阁不能空手而归,到阁内挑了两卷《楞严经》方返回庆宁宫。

进宫门时春渥正指派人把熏香炉抬出去除灰,见她回来了趋步跟进殿里来。

她把经放下,舒展大袖跽坐在窗下矮榻上,边翻边道:时候差不多了,官家回福宁宫了么?春渥答得有些迟疑,安排在贵妃跟前的人传话回来,说官家多喝了两盏……中晌歇在宜圣阁了。

她手里的经卷落下来,卷轴砸在几上一声闷响。

这下好了,果真是收势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