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2025-04-03 16:26:42

六爷您在这儿呢?她蹲安行礼,我先头没看见您呐,您从哪儿来呀?实在因为他奉旨点兵,太久没有出现,她几乎要把这人给忘了。

今天猛看见他,发现那脸暗沉了不少,以前像《群英会》里白脸的奸雄曹操,现在像《车轮战》里黄脸的宇文成都,看着既剽悍又凶暴。

他口气不大好,手里端着什么?颂银咽口唾沫,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是惠主儿赏我的酥山……她话没说完他就把盖儿揭开了,边上有银匙,他一点儿没客气,夸了句好奴才,直接把牡丹花挖掉了一大半。

颂银张口结舌看着他把酥油填进嘴里,顿时一口气泄到了脚后跟。

她这是要拿给容实的,自己都没舍得吃,最后竟便宜了他。

做主子就是这点好,奴才的人都是他的,更别说一点吃食了。

可她不太高兴,今天当班的都很忙,容实肯定饿着肚子,她心里惦记他,和所有陷入爱情里的姑娘一样,有了好的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心上人。

现在莫名其妙被人抢了,虽敢怒不敢言,但恼火是必然的。

豫亲王呢,倒不是真饿或者嘴馋,他不喜欢吃甜食,知道她藏了东西要给容实,存心破坏罢了。

看看这被摧毁的牡丹,他觉得心满意足,随手把勺儿扔了回去,太甜了,不好吃。

颂银嘴角抽了抽,很想骂他两句,可是没胆儿,只是僵着脸一笑,这本来就是女孩爱吃的玩意儿,必定不合六爷的胃口。

他哼笑了声,你端着,打算送到哪里去呢?她不好说找容实,敷衍道:方壶胜境人太多,我原想找个清静地的,没想到孝敬了主子,正好省得我动嘴了。

说得酸溜溜,不满之意溢于言表。

他毫不在意,主子吃你是赏你脸,你还不乐意上了?那我着人再给你弄一盏来,这样成不成?他弄来的还有什么意义?颂银说不必了,我也不饿,本来得了好东西就应该先紧着主子的。

就像您说的,吃了是赏我脸,我哪儿能那么小气呢!他慢慢敛尽了笑容,有些散漫又有些轻蔑地看着她,我去房山好几天,你想我没有?颂银被他问得一愣,啊了声,我想您干什么呀?琢磨一下回答得不对,又要惹毛他了,忙补充了句,我的意思是您奉命巡视八旗,是为皇上办差,我和阿玛也提起您,说六爷不在怪冷清的……那个,你这程子辛苦了,瞧瞧都黑了!要是早知道您回来了,我应该上府里请安才对。

他摸了摸脸,果真黑了不少吧?她又借着光仔细看了他两眼,是黑了,不过看着也更健朗了。

他嗯了声,跟着一块儿练习骑射,一睁眼就在大日头底下跑,确实晒得够呛。

说着乜斜她,看样子你是不会想我的,我在外头倒挺想你。

她心头又蹦达一下,心说您想我干什么?几天没收拾我您手就痒痒吧?可她得知趣,还得感恩,奉承着笑道:那我怎么敢当呢,六爷有什么吩咐只管指派我,自己抽不出空来,打发底下人也一样。

她避重就轻,愈发让他不舒服。

她现在真把心放到容实身上了,这可不大妙。

要论认识时候的长短,他不比容实来得晚,四年之中零零碎碎的一些接触,也不比容实少。

眼下确实有点懊悔,自己的棋子摆布着,居然打算倒戈了。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怕就怕她被容实拉拢,佟家似乎也有投靠皇帝的意思。

他一回城就听说佟家把一个闺女送进宫了,这下子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他心里很气愤,被他们合伙摆了一道,这还得了?可是不能表现得过于露骨,反叫她看笑话。

他平了平心绪,不着急,反正有的是手段惩治她。

今夜月色奇好,大如铜盘的月亮白惨惨地挂在天上,透过花树的枝桠看过去,颇有丹桂婆娑疏影在的意境。

他望月许久,负手问她,我听说广储司失窃了,恰好我不在京里,也没帮上什么忙,如今怎么样?颂银道:劳六爷挂怀,是两个库丁穷疯了,趁开库之际偷运出去的。

后来交慎刑司严查,已经将赃银追回,眼下事儿过去了,请六爷放心。

他自然知道过去了,不过协查的又是容实,觉得哪儿都有他,叫人不耐烦。

他轻轻吁了口气,我近来在外,别的不忧心,只忧心你。

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容实那里只是做戏,我对你另有安排。

那天太后召见你,说了我要娶亲的事吧?你说过要当第一等,我把那个位置留下了,等着你来坐。

她感到惊慌,她以为混水摸鱼,摸啊摸的他就忘了。

没想到他会亲口提起,把话摆到明面上来,她就有些无力应对了。

她嗫嚅了下,六爷,我何德何能,蒙您这么赏识……佟家不过是内务府,管着吃喝拉撒的事儿,您要真娶了我,岂不叫人笑话吗。

上回说的那两位真挺好,您从里边挑一个吧,等以后福晋养了儿子,您对朝廷也是个交代。

他皱了皱眉,你这么尽心为我着想,孝心可嘉。

不过我不愿意接受,该怎么样,我自己有数。

侧福晋生的儿子,只要我愿意,照样也能是世子,所以是不是嫡福晋所出,一点都不重要,你还有什么话说?她噎了下,可是六爷……叫我燕绥。

他简直一副恩赐式的口吻,很少有人能得这个特许,除了太后和兄弟们,谁也不敢直呼我的名字。

今儿爷给你个赏赉,准你私底下这么称呼我。

横竖将来是一家人,我的福晋用不着人前人后都管我叫六爷。

颂银心说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这名字可不能乱叫,叫了要负责任的。

关于他嫡福晋的名分,她一点都不眼热,她就想和容实在一起,当个少奶奶就足够了。

她不需要什么特权,也不羡慕他的王府花园,容家那个燎了屋顶的园子就挺好,大小正合适。

家里人,老太太、太太、容学士,都是易相处的人,比太后强百倍。

他除了位高权重还有什么?他有钱,佟家也有啊。

他有权,佟家不靠他的权活命,所以暂时用不着这么委屈自己阿谀他。

颂银端着盏,朝他蹲了个福,您抬举我,我要是推辞就是不知好歹,可我自问没有那个底气做您的福晋。

我是内务府包衣阿哈,蒙祖宗庇佑才混了一官半职,您和我在一起是自降身份,我不能这么连累您。

况且……她说着顿下来,似乎很犹豫该不该出口,他早就已经料到内容了,接了她的话茬道:何况你心里有人,你真的喜欢上容实了,对不对?他铁青了面皮,你好大的胆子啊,背着我做了不少手脚,你只当我聋了瞎了,看不出你们打什么算盘?她愕然抬起眼,六爷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变得又冷又硬,述明的脑子怪好使的,想出了这么个法子,把闺女送进后宫,等着万岁爷给你们抬籍,好彻底从镶黄旗脱离出去,是不是?颂银愣住了,他到底不傻,全被他料到了。

可越是慌,越是要勒令自己冷静。

整个紫禁城都已经知道皇帝册封了佟家三丫头,要想瞒他是不能够的。

她得想想拿什么来应对他,这时候不管何种借口都不能让他消疑,似乎只有把原委说出来,再加工一下,让佟家所做的一切都变成一种无奈,或许能够暂时蒙混过去。

她冲他肃了肃,您先别生气,听我和您解释。

您这阵子不在京里,好些细节您不知道。

就您先前说的广储司的案子,万岁爷震怒,原本是要借机开发佟家的,我找了圣驾跟前的陆润替我说了一车好话,才把这次的风波平息下来。

我和阿玛商量了,近来万岁爷不信任佟家,这时候要是不做点什么,我们在内务府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六爷也不愿意看着佟家一败涂地吧?送我妹子进宫,家里人何尝舍得,可是不这么做,佟家一旦倒台,就不能再为六爷效命了。

至于您说的抬籍,我们从来没想过。

我妹妹进宫不过是个常在,到如今也未进过幸,万岁爷对咱们还是三心二意,这个咱们心里都知道。

眼下是不求扬眉吐气,只求能自保。

做了这么大的牺牲,六爷再误会我们,那可委屈死奴才们了。

他看她的时候完全是一副掂量的神情,暗里赞叹好一张巧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

皇帝信不信任他们,他自有论断。

但是把人送进宫,就是给皇帝开了扇天窗,随时可以借由这个名义,把佟家从镶黄旗拽出来。

自作聪明,把别人当傻子,这可不是个好习惯。

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再追究也晚了,还不如来谈谈以后。

如果皇上抬了佟家的旗籍,那可怎么办?眼下趁着还有说话的余地,咱们商量商量,如何让佟家继续留在我手里。

他抱着胸,肩上金丝夔龙绣,在远处灯火的映照下跳跃出金芒。

他的脸半在明处,半在暗里,你同我说说心里话,佟家究竟是怎么打算的?还愿不愿意留在镶黄旗?怎么说?说不愿意吗?颂银违心地应个是,我们是六爷的奴才,祖祖辈辈都是镶黄旗的,自然愿意留下。

他还算满意,曼声道:既然如此就好办了,三姑娘进宫不过是个常在,位分低得可以忽略不计。

如果你成了我的嫡福晋,皇上还有什么理由给你们抬籍?把我的福晋一家子拨到他那儿去吗?这话可说不通。

颂银发现事态变得很严重,是她疏忽了,竟然给自己下了这么个套!她心存侥幸,以为豫王福晋的位子是留给更有用的大臣之女的,没想到这位亲王不按常理出牌,真预备要娶她了。

现在怎么办?推脱还来得及吗?赔进一个让玉是无用功,自己仍旧难以幸免。

她想起容实,想起他的同心玉,那块玉牌在她的胸口温养着,她不能辜负他。

她壮了壮胆,好言好语地劝谏他,您这样,不是摆明了和皇上争高低吗,叫人怎么瞧?他说:那又怎么样?她被他回了个倒噎气,连皇帝都不怕得罪,还有什么能阻止他?她又试着说:您想好了?就这么公然的?她加重了公然两个字,他还是淡淡的,我喜欢一个女人,碍着他什么?走,他上手来拉她,跟我去太后跟前,我这就要请婚。

他扣住她的手腕拖拽她,颂银失措之余手里的盖碗落了下来,匡地一声砸得四分五裂。

她简直像上刑场,撅着屁股刹着两腿告饶,六爷您行行好,我不……我不去……他很生气,嘴里说得好听,果然一试就试出来了。

越是得不到,越是抓心挠肺想要。

他拖她不走,厉声道:为什么不去?我们不是说好的吗?颂银慌不择路,脱口道:我什么时候和你说好了?你给我做媒,难道是说着玩的吗?这会儿要抢人,哪有这样的道理!她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被底下旗奴反将了一军,终于彻底被点燃了。

他怒火正炽,生拽不动就要上手扛。

但满人女子不像汉人小姐,讲究端庄贤淑。

这个民族本来就是马背上的民族,女人旗袍底下穿裤子,只要愿意,可以和男人一样拉弓练布库。

阿玛虽然生了四个闺女,教养却和男孩儿一样,除了读书识字,家里还请了一位善扑营的一等扑户做师傅,所以颂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她懂得扳他的大拇指,迫使他松手。

她要是不反抗,也许他只是存着逗弄的心思。

结果她把布库的招儿使出来了,这就触怒他了。

他们当阿哥的时候一天几场摔跤,雷打不动。

她既然和他使蛮劲,他觉得没什么可客气的了,下盘一扫,反手扣住她的脖子,一拳就朝她面门袭过去。

颂银想这回要完了,非把脸揍成大饼不可。

人遇危险有个闭眼的本能,她把眼睛闭上了,心头一片绝望。

可是等来的不是斗大的拳头,是一个柔软温暖的东西,紧紧贴在了她的嘴唇上。

她慌忙睁眼看,面前是豫亲王放大的脸,近到什么程度呢,他长长的睫毛覆盖着,每一根都能数得清。

他偷吻她!她汗毛倒竖,浑身起栗,发现自己被侮辱了,万万不能忍受!扎挣着想推开他,可她的双手被他控制住了,根本自救不了。

她气得打颤,力量上无法抗衡,既害怕又悲愤。

不远处就是花灯会,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然而她身处的地方却相对僻静,他们之前的动静挺大,竟没有一个人发现。

不管遇着什么事,能动嘴解决的她一定不落下乘。

可是要论力气,她的身手对付市井里的二流子或许管用,对付一个弓马娴熟,曾经得过巴图鲁称号的亲王,显然是不够瞧的。

他亲她,非常的简单直接,扣着她的后脑勺不让她转头,简直把她当玩偶一样。

颂银咬紧牙关不敢张嘴,混乱里屈膝顶过去,他似乎早有准备,一掌下来,几乎劈碎她的膝盖。

她又痛又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灰心丧气之计听见有人幽幽说了一句,王爷,您这是干什么呢?他终于松开她,颂银站不住,跌坐在地上。

刚才的事不敢回顾,她委屈极了,捂着嘴哭起来。

豫亲王并不心虚,冲来人一笑,容统领不在外头巡视,怎么上这儿来了?他回头看了她一眼,不该看见的叫你看见了,我怕颂银脸上挂不住。

容实没什么表情,只是脸色苍白,背对着光,看不见他眼里的阴霾。

如果可以,他连杀了他的心都有,自己千珍万重的姑娘,让他这么轻薄。

原以为他至少还顾忌些身份,没想到这就连脸都不要了。

颂银是我的女人,王爷贵为御弟,不见得要霸占臣妻吧?他过去,搀她起来,护在身后,我一向敬重王爷,王爷替我做媒,说了这么一门好亲,我打心眼里的感激王爷。

可今天这事,王爷作何解释?她不是寻常女人,她是朝廷命官。

王爷这样不尊重,究竟是瞧不起容某,还是瞧不起皇上?豫亲王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在他看来一个小小的禁军统领,有什么资格和他相争?当初是为了拉拢他,想兵不血刃罢了。

如今两下里比较,就算没有他的协助,他要取帝位也不是难事,何苦把自己喜欢的女人搭进去?他平静地告诉他,颂银是我旗下人,我让她生便生,让她死便死,更别提区区婚事了。

原先我是没察觉,随意给你们牵了线。

如今我瞧她对我的脾胃,想娶她当我福晋。

你们既然未过定,谈不上她是你的女人,这事就此作罢,毋须多言。

容实笑得很冷,完全是一副嘲讪的语气,王爷出尔反尔,这话说起来可不好听。

男女之间的感情,岂是说作罢就作罢的?我和颂银论及婚嫁了,王爷这会子横插一脚,这和夺人/妻房有什么区别?况且这事皇上也知情,王爷如今闹这一出,大家脸上都无光。

说实在话,要不是忌讳您的身份,我这会儿早就动手了。

您这么对她,是存心和我过不去,往我心上插刀。

我不能拿您怎么样,可是以后我会好好保护她。

王爷要是气难平,咱们布库场上打一丈也行,可您要是再碰她一下,就别怪臣以下犯上了。

我容实不是您的包衣奴才,汉人的尊严不容人践踏,我言尽于此,请王爷好好掂量。

他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能有这样的勇气,确实让人佩服。

豫亲王点头,为个女人豁得出去,你的真心我瞧见了,不过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她是我旗下人,她的婚事我说了算。

什么论及婚嫁,佟家还没有请我的示下,谁敢把她许出去?他看她躲在容实身后碍眼,拧了眉头伸手要拽她,结果容实腰间的绣春刀唰地一下便出了鞘,也不说话,闪着寒光的刀锋正对着他,或许只要他再有一点异动,他就真的会刺向他。

颂银终于缓过神来,一看情势不妙,忙压住了容实的手。

和亲王兵戎相见,传过去是大罪过,连皇帝都保不住他。

好汉不吃眼前,虽然她被人占了便宜,但因此葬送他的前程,那代价未免太大了。

她知道他生气,至此算是和豫亲王正式决裂了,要较量来日方长,不能意气用事。

连自己的底牌都交到对方手上了,往后还有什么资本和他对抗?她唯有打圆场,哀声对豫亲王道:请六爷恕罪,他是一时冲动,六爷大人大量,别和他计较。

一面焦急对他使眼色,让他把刀收起来。

这件事里受委屈的是她,看她忍辱负重,容实心里刀割似的。

怨怪自己粗心大意了,应该时刻关心她。

如果早早发觉她不见了,也许就不会被人这样对待了。

豫亲王看这出苦情戏码直想笑,但颂银的立场很鲜明,今天再纠缠下去也没什么必要了。

论官衔论出身,容实都不是他的对手,他是胜券在握,所以不急在一时半刻。

他大度地笑了笑,为情拔刀,没什么可怪罪的。

只是梁子结下了,要解很难。

我也赞同你刚才说的话,约个时候吧,我不愿意仗势欺人,咱们布库场上见真章。

是男人就这样解决,也不失公平。

容实道:三天之后,善扑营一决高下。

豫亲王说好,临走抬手抹了抹嘴唇,挑衅式的一笑,得意洋洋去了。

颂银涨红了脸,一下子觉得天塌了,再也没脸见人了,咧着嘴呜咽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