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狛江市——那栋公寓建于世田谷大道稍微往北之处,步行几分钟即可到达多摩川。
车流量不大,环境清幽怡人。
公寓是三层楼建筑,所有房间坐北朝南,停车场位于东边。
开车通勤的人不多,但停车场里毫无空位,停满了车。
这栋公寓里,有个男人在经营小型印刷厂。
虽然是承继父业,但这份工作不太称得上轻松愉快。
若有急件的时候,前一晚就要事先将货搬上自己的车,隔天一大清早直接送到客户手上。
今天早上正好是这样的日子,为了应付一个非得在今天上午之前交货不可的不合理订单,昨天晚上印刷机运作到十点多。
小型印刷厂若不稍微通融客户无理的要求,就没办法做生意。
结果,男人昨晚回到家已经十一点了。
他的停车位是从内侧数来的第二个,开的是几年前买的客货两用车。
他的车内侧停着一辆富豪(VOLVO)汽车。
他经常看见那辆车的主人,似乎比他小十多岁,或许是因为单身汉手头宽裕,身上穿戴的净是名牌货。
他心想,光是单身住在这栋公寓就是一件奢侈的事。
这里虽然不是东京的二十三区内,但是最近地价飙涨,房价是一般上班族买不起的。
但是富豪汽车的主人,却住在这栋大楼中坪数最大、视野最佳的房间。
他大概不是从事什么正当行业吧——男人嫉妒地猜想。
男人上车检查货架上的货物,确认无误后转动钥匙发动引擎,同时调整后照镜的位置。
他发现左侧的后照镜歪了,啧地咂嘴。
因为他的车没有安装电动后照镜这种人性化的设备。
他将身体探向左侧,摇下车窗,伸手移动后照镜时,镜中映出了那个。
他心想,有人。
因为后照镜中映出的是人的手。
他进一步拉长身子,从车窗探出头来。
几秒后,他没有熄火,直接跳下车。
死后经过了十二小时左右。
东都大学法医学研究室的安藤副教授一面用手指扶正金框眼镜,一面以沉稳的嗓音说。
佐山总一看着手表计算时间。
现在是早上七点二十六分,所以死者是在昨晚七点左右遇害啊。
死者好像是被人从身后勒毙的吧?是啊,绳索在脖子后方交叉,大概是被人从身后偷袭的吧。
尸体横躺在两辆车中间。
根据发现者的证词,死者肯定是停在隔壁车位的富豪汽车的主人。
从死者身上的驾照和名片得知,他是住在公寓三〇三号房的仁科直树,今年三十三岁,名片上的头衔是MM重工研究开发部开发企划室室长。
佐山。
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佐山回头一看,谷口警部扬了扬下巴,示意要他过去。
发现尸体的印刷厂老板,昨晚似乎是在十一点多回家的。
谷口将平常就有点驼背的身体弯得更低。
这就奇了。
佐山说:安藤副教授说,死者已经死了十二小时以上。
所以犯人应该是在哪里杀害死者,再将他搬运到这里来的。
大概是三更半夜载过来的吧。
说不定住户当中有人知道些什么。
现在我正派人打听。
我们去看看被害者的家吧。
谷口举步朝公寓走去,佐山也跟在他身后。
抬头看建筑物,有几扇窗户开着,住户们刚才在俯看停车场。
爬上三楼,楼梯旁边就是三〇三号房。
大门已被打开,几名调查人员在屋内。
谷口也走进去,但佐山按响三〇二号房的门铃。
出来开门的是一名三十五、六岁的女人,似乎是家庭主妇。
佐山问:你昨天有没有听见隔壁房间发出什么声音呢?家庭主妇摇摇头。
晚上也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不过话说回来,死者竟然是那位仁科先生啊……她瞄了隔壁一眼,皱起眉头。
你昨天有没有见到仁科先生呢?嗯,他早上出门时我有看见。
大概是六点左右吧,比平常早了一小时多。
这么说来,他并非像平常一样,是要出门上班。
他的服装打扮感觉怎样?什么怎样,就很普通啊。
他一身整齐的灰色西装,拿着公文包之类的东西。
佐山默默点头,将这一点写在记事本上,然后抬起头来,再度询问家庭主妇对于仁科的印象。
我不太认识他,但他是个有点奇怪的人。
他有时候会在阳台上,神情恍惚地望着户外几十分钟……说到这个,我还见过他在多摩川吹小号。
你经常和他讲话吗?不,顶多是见面时打声招呼。
接着,佐山问:你有没有看过进出直树家的人呢?她将手抵在脸颊上,偏着头陷入沉思,最后回答:不晓得,我不太清楚。
佐山向家庭主妇道谢后,往三〇三号房内看去。
他看见屋内的样子,霎时哑口无言。
很像刮过台风吧?谷口凑了过来。
简直惨不忍睹。
佐山说道。
室内的状态确实宛如小型台风过境。
就单身汉而言,三房两厅的格局未免太大,每一间房间像是被什么人彻底翻过。
佐山边戴手套,边环顾四周。
衣柜和收纳柜里的所有衣物都被扯出来,散落一地。
书柜上几乎不剩半本书,书桌的抽屉全被拉出来,里面的物品倾倒一空。
连冰箱都被翻得乱七八糟。
谷口说道。
犯人好像在找什么喔?似乎是。
我认为命案现场不是这里。
应该不是吧。
如果是这里,将尸体移往停车场就失去了意义。
犯人应该是不想被知道命案现场在哪里,才特地搬运尸体的吧。
搬运尸体,顺便来这间房子翻箱倒柜吗?大概是吧。
将房子翻成这副德行,还完全没有被隔壁邻居发现,可见犯人是个行事小心谨慎的人。
问题是,犯人是否找到了他想要找的东西。
犯人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吗?我不晓得这能不能算是蛛丝马迹……你来这里看看。
两人走进客厅,茶几上放着扑克牌和烟灰缸,谷口指着那个烟灰缸。
有烧过纸的迹象对吧?原来如此。
犯人似乎将什么纸揉成一团,丢进烟灰缸中烧掉了,纸化成了黑色灰烬。
纸上大概写了什么吧,有没有办法辨识出来?还剩下几个依稀能辨的字,是英文字母的A和B,好像还有C,剩下的就看不清楚了。
我打算委托科学调查研究小组。
A、B、C啊,是仁科自己烧掉的吗?我想应该是,犯人烧掉的可能性不高。
如果是犯人,大可将纸拿走之后,到外面慢慢处理掉。
ABC命案啊,总觉得这件事会变得很麻烦。
谷口从一旁的扑克牌中拿起一张,将正面摊在茶几上,鬼牌上的小丑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这一天上午,警视厅调查一课的佐山偕同狛江署的矢野,一起造访MM重工。
矢野比佐山小九岁,才二十多岁,体格高壮厚实,平日犀利的目光更显尖锐,干劲十足地参与第一起命案调查。
我不明白,仁科是为了什么从大阪回来呢?矢野在MM重工的会客室等待对方时,压低音量说。
这个两坪多的房间,隔音效果良好,待客沙发组也不是劣质品。
除了这个房间之外,还有摆设一整排桌子的会客大厅,但是佐山他们一在柜台报上姓名,身穿蓝色制服的柜台小姐便带着略显僵硬的表情,领他们至这间房间。
她们似乎也稍微知情。
不见得是回来才遭杀害。
说不定是遇害之后才被搬运回来的。
佐山比矢野更小声地回答。
犯人在大阪杀害他,然后将他搬运到东京吗?矢野瞪大眼睛,这么一来工程浩大,为什么得那么做呢?这我就不知道了,只是不无这种可能。
我认为仁科是回东京才遇害的。
随你怎么想。
话一说完,佐山抱着胳膊闭上眼睛,他有他自己要想的事。
确定仁科直树的身份时,佐山立刻和他的老家与公司联络,老家并不怎么远。
听见他父亲敏树是MM重工的专任董事,佐山想通了,他曾听说过仁科家族的事。
出面认尸的敏树,一眼就断定是自己的儿子。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但面临这种事情,居然还能以冷静的语气说话。
只不过他握着手帕的右手,始终在颤抖。
有没有什么线索?敏树盯着遗体问道。
一名调查人员回答:我们警方正要展开调查。
敏树瞪着那名调查人员说:给我及早缉捕犯人到案,我愿意提供任何协助。
佐山他们低下头说:我们会尽全力。
在此同时,公司方面接获了一项非常有趣的信息,照理说直树昨天出差到大阪。
出差的目的似乎是去听机器人的国际学会演讲。
这么一来,隔壁的家庭主妇说直树比平常早出门,这项证词则足以采信。
应该去了大阪的直树,却变成尸体在东京被人发现——确实就像矢野所说,这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但是比起这件事,有一件事更令佐山耿耿于怀。
为何犯人刻意选择这个时间点,计划杀害直树呢?对犯人而言,有什么方便动手的原因吗?听见敲门声,佐山说:请进。
出现了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男人痩骨嶙峋、脸色不佳。
但像是在打量佐山他们似的瞥了他们一眼,眼神中带有某种敏锐的观察力。
让你们久等了。
男人边说边递出名片,上面写着开发企划室副室长萩原利夫。
他是遇害的直树的属下,但是萩原看起来明显较为年长,令佐山感到奇怪。
简单来说,这就是仁科家握有的权力吗?佐山他们也报上姓名,马上切入正题,试着询问仁科直树是个怎样的人。
萩原下巴向一旁抖动一下,说道:坦白说,我觉得他是个可怜的人。
可怜,怎么说?他是站在那种立场上的人,亲戚们八成对他寄予莫大的期望吧,他本人看起来好像无法响应他们的期望。
佐山心想,这男人的说话口吻未免太过谦逊。
工作上的表现如何呢?佐山问。
萩原在回答之前,下巴又抖动了一下。
这似乎是他在脑中迅速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他对工作……好像不太感兴趣。
什么意思?他大部分都关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很少来我们的办公室。
我们有事找他讨论,他也只会说:‘按照你们的意思去做。
’他会过目报告书,但是几乎不会指出缺点。
这样工作上不会出现问题吗?嗯,目前我都有充分把关。
他一副只要有自己在,室长是多余的口吻。
当佐山询问工作内容时,他表现得更是明显。
研究开发部的研究人员们,并非只是埋头研究专业领域,而是有必须开发的对象。
依照对象分成大小不同的企划小组。
开发企划室扮演管理、协调这些企划小组的角色。
若用管弦乐团的指挥比喻,或许会比较容易了解。
各企划小组的负责人,会一一向我报告开发过程,如果我发现什么,就会给予指示,我自负管理得相当良好。
结尾的方式充满自信。
这么说来,仁科先生不可能是被卷入工作上的问题啰?不可能,我想没有这个可能。
萩原如此回答,下巴又动了一下。
那除了工作之外,他最近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除了工作之外吗?萩原的眼神隐约在游移,但是佐山默不作声地盯着他。
不……我想,没有。
请你老实说,真的没有吗?矢野突然大声说话。
佐山拍拍他的膝盖安抚他,就算在这种地方吓唬对方也无济于事。
佐山用原子笔笔尖敲了几下记事本,再看萩原的脸。
对了,你对于他这次出差了解多少?我听说是去听学会演讲。
像这种出差经常有吗?是的,但是室长亲自出席很罕见,大部分都是命令年轻员工去参加。
哦。
佐山心想,这是个令人感兴趣的证词,仁科直树为何偏偏这次想亲自出席呢?你是什么时候听仁科先生说他要出席的呢?呃……是什么时候呢?萩原打开手中黑色封面的笔记本,翻开行事历那一页。
应该是一星期前,他说要到大阪出差过夜,一切交给我了。
除了萩原先生之外,有谁知道仁科先生要出差吗?属下全都知道。
除此之外还有谁知道,我就不清楚了。
原来如此。
对了,仁科先生的遗体是在狛江的家附近被人发现的。
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令他改变预定过夜的行程呢?萩原立刻摇头。
关于这件事,我心里完全没个底,因为他还特地订了旅馆。
这样啊。
从萩原身上似乎得不到其他有用的信息,佐山说:请你叫一名属下进来。
那我就找有空的人过来吧。
萩原从沙发上起身。
能请你用这支电话找他过来吗?说完,佐山指着放在房间角落的内线电话。
这么做是为了防止萩原对属下下封口令。
萩原一副老大不愿意的样子,但还是打电话到自己的部门找属下过来。
要来的似乎是一名叫做笠井的男员工。
五分钟后,笠井现身在会客室中。
他比直树小两岁,所以应该是三十出头。
然而他给佐山的感觉,却像是大学刚毕业。
虽然不是娃娃脸,但是五官线条略显细致,感觉太嫩了一点。
萩原起身离开会客室,换笠井坐在佐山他们面前。
不好意思,工作中打扰你。
佐山说。
但笠井没有对此回应,好奇心毕露地问:室长是不是被强盗袭击了呢?他果然和外表一样,感觉口风不牢靠。
我们还不清楚。
当然也有这个可能。
佐山如此回答,实际上却觉得不可能是遇上强盗,而且这也是警方的看法。
若是单纯的抢劫,没有道理移动尸体。
而且死亡推定时间是昨晚的七点前后,对于强盗犯案这个时段嫌早。
不过话说回来,没想到室长会遇害,人生真是事事难预料。
笠井发表千篇一律的感想,露出遗憾的表情。
接着,佐山开始问和刚才问萩原的相同问题。
笠井口中出现语意稍微不同于萩原的话:坦白说,室长确实有些矫揉造作。
但是,室长对工作不积极,是有其他原因的。
怎么说?佐山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笠井先说别说是自己说的,然后接着说:副室长有点故意排挤室长。
这或许是因为比自己年轻的人是顶头上司,令他心里头感觉不是滋味,但我认为专业人士应该忍耐这种事情。
萩原先生好像非常希望大家认为,企划室是副室长一手掌管。
所以仁科先生和萩原先生的关系并不怎么好,是吗?是啊,他们的关系很冷淡。
啊,但是,副室长昨天好像加班加到很晚。
或许是感觉警方可能怀疑萩原犯案,笠井连忙补上一句。
佐山面露苦笑地点头,然后问道:最近直树身边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问题的内容虽然和问萩原时稍有改变,但是问笠井的问题内容更加清楚。
他稍微趋身向前,压低音量说:你们没有听副室长说吗?室长妹妹的事。
室长妹妹的事?没有。
什么事呢?于是笠井吊人胃口地清清嗓子,先说了一句开场白:这件事也请务必保密,别说是我说的唷。
内容是关于仁科直树的妹妹星子。
大家谣传有个男人是她的丈夫人选,以及直树对那个男人说的话。
我觉得那种说法有点太过分,就算是仁科家的接班人,也没有立场对妹妹的婚事发表意见。
笠井嘟着嘴,仿佛自己是当事人。
嗯……原来还有这种事啊。
佐山心想,这真有意思。
也就是说,要和星子结婚,必须获得直树的同意。
然而直树却表示反对。
末永拓也啊——佐山感觉这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强烈地引起了自己的好奇心。
2中森弓绘自从隶属于开发企划室以来,一直都是在八点十分到公司。
开始上班时间是八点四十分,所以在那之前的半小时,她会擦桌子或替花换水。
弓绘并不讨厌这种杂务,例假日时她也喜欢早起打扫房间,但是今天早上没有那个必要,当她为了换衣服而进入更衣室时,知道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
仁科直树死了,而且似乎是被人杀害。
告诉弓绘这起命案的是同期进公司的朝野朋子。
朋子的大饼脸涨红,上气不接下气地炫耀自己挖来的消息。
她说仁科直树在自家公寓的停车场被人发现、董事们为了收拾善后而齐聚一堂——真是令人不敢相信,弓绘低喃道:为什么仁科先生会……这一天开始上班后不久,副室长萩原集合属下,正式发布他的死讯。
说不定会有报社记者来询问这件事,请避免不负责任的发言。
中森你要特别注意。
萩原看着弓绘的方向说,其他员工的视线集中在她身上。
弓绘点头,就这样低着头。
解散之后,几名年轻员工聚在一起,开始聊起命案,他们的声音也传进了弓绘耳中。
室长昨天应该出差去大阪啊,这么说来,他是半夜回来的时候被犯人袭击的吗?一群人当中,年长的笠井压低音量说。
原本预定要过夜吧?听说国际学会是到今天。
另一名员工说。
所以说不定是有什么急事。
否则的话,没有理由回东京。
笠井说完抱起胳臂时,和弓绘对上了视线。
他露出有点尴尬的表情,清清嗓子回到自己的座位。
其他人也注意到弓绘,摸摸鼻子各自回到自己的岗位。
弓绘也坐在自己位于隔壁办公室的座位上,靠窗处有张仁科直树的办公桌。
这一年多,她一直在这间办公室中与他两人独处。
她的工作是管理开发企划室员工的出缺席,以及计算加班时数。
她刚进公司时待在设计部,一年前,突然被调到这个部门。
关于原因,她自己也不清楚。
此外,弓绘也不晓得为何只有自己和直树待在同一间办公室。
根据传言,似乎是基于直树的想法。
而这个传言被人加油添醋,说成直树对设计部的弓绘有意思,为了将她留在自己身边,而把她调过来。
企划室的员工们至今仍以异样的眼光看她,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当然,这不过是单纯的谣言罢了。
这一年来,直树从未表现出那种态度,也没有邀过她用餐。
工作空档时,顶多就是在对话间穿插玩笑话。
仔细一想,像直树这种名门出身的人,是不可能理会地方出身、貌不出众的小女孩的。
弓绘自己也不太把他当作男人看待。
毕竟两人的立场悬殊,而且年纪有差距。
最重要的是,直树这个男人身上总是散发着一股令人难以靠近的气氛。
该说是防卫心太强吗?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不管在谁面前,都不会表露出自己真正的心情。
不过,弓绘想起自己经常被他不时展示的温柔所吸引,这倒也是事实。
那份温柔究竟算什么呢?如此心想时,内心深处果然涌现一股情感。
弓绘做了几次深呼吸,试图压抑这份情感,然后打开放在办公桌旁的计算机开关,决定开始计算出差旅费。
机械性的作业,具有安定情感的效果。
相较于其他部门,开发企划室的出差并不多,但每个月至少仍有几个人会提出出差申请书。
出差地点几乎都在首都圈内,但也经常会远赴大阪或名古屋。
这种情况下,就由弓绘负责买新干线或飞机的票。
弓绘停止敲键盘的手,想起了直树提出申请书时的事,那已经是一星期前的事了。
往返都搭新干线可以吗?她请示直树。
可以啊,反正也不是什么急事,去听学会演讲是个轻松的差事。
要过夜是吗?旅馆离会场近一点比较好吧?国际学会的会场在中之岛附近的一栋大厦。
不,最好在新大阪附近,我可以将行李寄放在旅馆再去会场。
我知道了。
于是弓绘从公司指定新大阪周边的商务旅馆中,挑了大阪绿旅馆预定房间。
但是现在回想起来,事情有些古怪。
直树说要寄放行李,但是一个大男人出差过一晚,应该没有什么大行李才是。
而且,隔天也要出席学会,还是离会场近一点比较方便吧?这和命案有关吗?当弓绘想到这里时,轻轻摇了摇头,应该不可能有那种事吧。
直树之所以希望住新大阪的旅馆,肯定只是随性的一个念头。
弓绘继续敲打键盘的作业,但仍持续想着直树。
虽然不曾和他好好说过话,但是加班到很晚时,曾经一起下班走到半路。
一开始是像平常的闲聊,久而久之,两人谈起了男女朋友和婚事。
她说暂时不愿去想这个问题,于是直树轻轻点头,然后停下脚步,欲言又止地凝视她的眼睛。
她问:怎么了?直树说:没什么。
又再迈开脚步。
他的模样可说是不知所措,而就弓绘所知,那是直树第一次露出那种表情。
当时,他想说什么呢?这件事已经无从得知了。
工作告一段落后,弓绘到走廊上前往茶水室。
趁工作空档到那里休息是一大乐事,MM重工备有完善的速溶咖啡的自动贩卖机,所以女员工一般不用送茶水。
打开茶水室的门一看,里面已经有人,坐在房间角落的椅子上。
她是弓绘熟知的女同事,到了这个时间,茶水室里总会有人。
午安。
弓绘对她打招呼。
但是那名女同事或许是茫然地在想事情,一脸霎时没有注意到门打开了的表情。
接着她看见弓绘,半张开嘴巴,仿佛在说:哎呀。
你怎么了?弓绘问道。
不,没什么。
休息一下。
对方说完起身,看也不看弓绘一眼就离开了。
如果是平常的话,按照两人的交情,她应该会跟弓绘开一、两个玩笑。
她怎么了呢?真不像她——弓绘目送长发飘逸的雨宫康子离去,心里这样想。
3一抵达荻洼的公寓,拓也连西装外套也没脱,就直接一头倒在床上。
明明天气不热,但全身却汗涔涔。
喉咙异常干渴,心跳也不平静。
拓也自我分析,回想今天一整天的紧张情绪,也难怪会出现这种生理反应。
他自言自语道:事情严重了。
解下领带。
今天下午从名古屋回东京,佯装毫不知情地进公司,公司里果然引起了轩然大波。
公司的人,而且是仁科家的长男遇害,这是再理所当然也不过的事了。
然而,若按照拓也他们的计划,今天令MM重工内部震惊的,应该是雨宫康子的尸体才对。
但康子却还活着,死的是直树,提议杀害康子的人。
事情严重了——他又低喃了一次。
拓也试着回想昨晚发生的事。
在厚木的空地移动尸体时,发现那是直树的尸体那一瞬间的惊讶,终究无法用言语形容。
拓也和桥本都像是冻僵了似的动弹不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什么时候被掉包的呢?桥本脸色僵硬地问道。
拓也不晓得用掉包这个形容是否恰当。
我哪知道,至少我从名古屋出发时,货好像就已经不对了。
尸体不可能在半路上自己换人。
但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不知道。
拓也摇摇头,难道他……杀人不成反倒被康子杀了吗?直树遇害就已够吓人,尸体被裹上毛毯抬上厢型车这个事实更是令人不寒而栗,犯人为何要做出这种事呢?持续沉默之后,拓也总算开口说:没办法,姑且先找个地方弃尸再说吧。
就丢在这一带吧。
桥本声音颤抖地说。
这可不成。
拓也断定道,虽然尸体变了一个人,但还是运回东京比较好。
警方说不定会判断,直树基于某种理由回到东京,然后才遇害的。
拓也边说边想,这种事情不能太过期待。
根据死亡推定时间,应该能够轻易知道直树是死于大阪或东京吧。
拓也将尸体移至东京的真正理由,是想尽可能远离自己身在的名古屋。
然而,桥本好像没有察觉到拓也心中的这种想法,以他自己的方式说服自己:非得将尸体运至东京不可。
那,还是要我一个人运尸吗?废话。
拓也说:虽然尸体不同,但做的事是一样的。
可是,到底要丢在哪里才好?桥本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
室长应该在狛江租了公寓。
如果藏在那附近,明天一早应该就会被人发现吧。
桥本抱着头哀号。
真不该参与这种计划的。
就算被公司开除,也总比变成杀人犯好。
拓也一把揪起说丧气话的桥本领口。
事到如今别发牢骚!总之得尽早想办法处理掉。
少啰嗦,快运走尸体!桥本眼中带着恐惧地点点头,拓也放开手。
必须将弃尸这种重责大任交给这种男人,实在令人不放心。
但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拜托你,千万别被人发现。
哎唷,在那之前……拓也探了探直树的衣服口袋。
必须收回那张联署书,还有指示尸体中途换手地点的纸。
但是——两张纸都没找到。
拓也知道自己脸色苍白。
如果那交到第三者手中,自己将会身败名裂。
这下糟了。
拓也咬着下唇,说不定是被杀害室长的犯人拿走的。
不会吧……桥本也一脸铁青。
总之不能再浪费时间下去。
出发吧。
拓也一上车,马上发动引擎,然后将车开到桥本的车旁,打开车窗说:弃完尸之后,要彻底打扫后车厢唷。
可别留下任何小证据,高速公路的收据丢掉了吗?啊,这个吗?我马上丢掉。
桥本拎起收据,撕碎丢出车窗。
小纸片随风飞舞。
好,走啰。
两人驱车前进,一径南下,拓也和桥本分别驶上东名高速公路的下行车道和上行车道。
拓也在丰川交流道下高速公路,然后往南走,进入丰桥市,经过丰川,来到凑町这个地方,按照直树画的路线图,走在错综复杂的路上。
看见山中木材加工这面招牌,发现一旁有车库时,暂且松了一口气。
拓也将车停进车库后,举步朝车站走去。
看了手表一眼,刚过清晨五点。
车站前的出租车招呼站停着三辆车,每个司机都用帽子遮住脸在打盹儿。
拓也敲敲挡风玻璃唤醒司机,迅速上车。
到名古屋。
说完,他便让身体陷入车椅。
抵达旅馆是在六点二十分,他小心不被人发现地进房,将疲惫不堪的身体抛到床上。
原本以为不会有睡意,但似乎还是小睡了一会儿。
拓也被电话铃声吵醒,看了手表一眼,正好七点整,柜台叫人起床真是准时。
当拓也从床上挺起沉重的身体时,电话和今天早晨一样响起,令他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他咽下唾液,然后伸手拿起话筒。
电话是桥本打来的。
今天虽然和他在公司里见过面,但是两人之间没有交谈,因为没有机会说话。
昨晚累死人了。
桥本劈头就说。
他的语气凝重,他应该也和拓也一样——或者比拓也更疲惫。
你好像把尸体丢在停车场啊?嗯。
我一开始原本想让尸体坐在车上,想说看起来会像是在车上遇袭,但是实在很难做到,所以就把尸体放在和隔壁车辆间的缝隙,尸体重得要命。
桥本的语气中对于自己一人背负麻烦事表示抗议。
拓也也能想象,那是一件辛苦的工作。
但他心想,自己没有道理向他道谢或道歉。
没有被人发现吧?这点你放心,末永先生你那边呢?进行得很顺利。
我把车开回室长亲戚的车库了。
这样啊。
对了……桥本隔了半晌,然后接着说:康子还活着吧?活蹦乱跳呢。
拓也应道:那女人,昨天请了年假吧?没错,所以她应该答应室长的邀约,去了大阪才对。
她去大阪应该会被杀害,但却反而杀死了对方吗?这实在很难想象。
没想到室长那么笨手笨脚。
但如果真是这样,她应该会知道我们和室长是一伙的。
桥本指的是那张联署书。
这件事我们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嗯。
老实说,昨晚我在弃尸前,进入室长家找过联署书了。
我戴了手套,所以不用担心会留下指纹。
我一直提心吊胆,怕被隔壁邻居发现。
其实我本来想别那么做,丢下尸体逃之夭夭的。
桥本这时又发出忿忿不平的声音,拓也假装没听见,催促他往下说。
但是你没有找到联署书吧?我没找到。
我翻遍了书桌抽屉和收纳柜,连那张杀人计划书也没看到。
会不会是室长丢掉了呢?计划书或许是丢掉了。
毕竟他为人小心谨慎。
这样啊,果然没找到联署书。
我想那是在室长身上,所以只好认为是被犯人拿走了。
是啊。
怎么办?桥本又发出了懦弱的声音,令人忐忑不安。
还能怎么办?总之只好找出杀害室长的犯人。
仔细想想,如果东西在犯人手上的话,就还有救。
犯人应该不会交给警方吧。
是吗?会不会以匿名的方式寄给警方呢?我想不会,就算那么做,犯人也得不到任何好处。
而且犯人应该害怕警方利用那封匿名信,循线找上他。
是这样就好了……那,我们要怎么找出犯人呢?暂时锁定康子,别让目光离开她身上。
不管怎样,她应该知道些什么。
是啊。
对了……桥本口吃了一下,然后说:找出犯人之后要怎么办?再说,康子的事情也还没解决。
拓也对着送话口叹了一口气,故意以敷衍的语调说:这件事等知道犯人是谁之后再想吧。
拓也挂上话筒后,再度躺在床上。
各种念头在脑中奔窜,思绪迟迟无法集中。
康子的事、联署书——假设杀害直树的不是康子,犯人为何知道大家的杀人计划呢?犯人不可能不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才会将直树的尸体抬上那辆厢型车,让车停在约定的地方。
难道犯人从一开始就知道杀害康子的计划吗?拓也搔了搔头,脑中浮现桥本刚才的问题——找出犯人之后要怎么办?他心想:别无选择。
前几天才刚决定,为了保护大家,不得不杀人。
这项方针没有改变。
拓也再度从床上起来时,门铃响起。
他在开门前凑近窥孔一看,门外站着两名男子,一名眼神凶恶的年轻男子,和一名看似年长拓也几岁的男人。
或者……他边想边开门。
年长的男人按照拓也所想的方式,向他打招呼。
我们是警视厅人员,不好意思,在您休息时打扰,我们有点事情想请教。
4外表看似弱不禁风,但行事作风大胆的男人——这就是佐山对末永拓也的印象。
瞇瞇眼、下巴尖细,佐山心想,这种人或许难以从表情看透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佐山一提到仁科直树的话题,末永就皱起眉头,遗憾地说:他是今后扛起公司的人,怎么会遇上这种不幸呢……他给人的感觉做事一板一眼,但这个男人铁定不是如此。
佐山调查过的公司相关人士,毫无例外地都是露出这种表情。
我今天来打扰,是想请教你和仁科星子小姐的事,听说你是星子小姐的丈夫人选,这是真的吗?佐山边说边看末永的脸。
坦率的表情,好像稍有变化。
被人用这种方式问,我只能回答:那不是真的。
末永慎选词汇地缓缓回答。
这话什么意思?矢野刑警问道。
因为没有人亲口说,我是星子小姐的丈夫人选。
我不否认我经常跟星子小姐见面。
原来如此。
你们在交往,但是还没论及婚嫁是吗?佐山说道。
实际上,我们还不算交往,我只是星子小姐的一个玩伴。
末永轻轻摇头。
听说你们的事情在公司里传开了,仁科直树先生对这件事情有没有说什么呢?末永露出原来你知情啊的表情,然后用小指搔了搔耳后,吁了一口气。
他似乎放弃挣扎,认为纸包不住火了。
他骂我公司内之所以传出奇怪的谣言,都是因为我不小心。
末永说道。
只有这样吗?就我们所知,他好像说他不承认你和星子小姐的关系。
佐山看着记事本说,然后微微抬头看末永。
末永霎时别开视线,但马上将目光拉回来。
他说,他要替他妹妹找结婚对象,所以奇怪的谣言会造成他的困扰。
换句话说,他不承认你是星子小姐的结婚对象啰?是吧。
但是,末永耸肩搔头,就我来看,这件事令我有点惊讶。
毕竟,我刚才也说了,我对星子小姐而言,根本没有那么重要。
唉,不过,我能理解室长的心情。
因此,我不可能憎恨仁科直树或觉得他碍事——末永似乎想这么说。
这么一来,今后你打算怎么办呢?不再和星子小姐见面了吗?这我不晓得。
因为在这之前,我从来不曾约过星子小姐,总是她单方面找我出去。
原来如此,所以要看星子小姐的态度啰?是的。
末永轻闭双眼,缩起下颚。
佐山拿起记事本和原子笔,摆出要做笔记的姿势,然后刻意以公事化的口吻问:最后一个问题。
能不能尽可能详细地告诉我,你昨晚的行动呢?末永稍微隔了半晌,然后呼地吐了一口气。
不在场证明吗?是的,你昨天有和平常一样上班吗?没有,末永说:我昨天出差去名古屋。
出差去名古屋?佐山不禁和矢野对看一眼。
直树出差去大阪,而末永出差去名古屋。
一大早吗?当然是一大早。
我去了名西工机这家公司。
我一直和对方的人在一起。
你在那家公司待到几点左右呢?事实上他们请我吃晚餐。
吃完晚餐应该是十点左右吧。
然后我回旅馆。
名古屋中央旅馆。
这么说,你有过夜啰?是的。
然后,我今天一大早又去了名西工机一趟,结束剩下的工作后回来。
我为了报告先去公司,刚刚回到这里。
所以,坦白说我有点累了。
末永故意按摩肩膀。
不好意思。
对了,你出差是临时决定的吗?不能算是临时决定。
一星期前左右决定的。
一星期前啊。
佐山询问名西工机的联络方式,末永递出一张名片;是名西工机的技术课长的名片。
末永说他一直和这个男人在一起。
我借用了。
说完,佐山收下了名片。
是夜,设置于狛江署的调查总部,举行了调查会议。
黑板上写着仁科直树昨天之后的行动。
清晨六点离开家早上十一点至下午四点出席国际学会傍晚六点到大阪绿旅馆办理住房手续而尸体被人发现是在今天早上七点。
地点是自家公寓的停车场。
警视厅调查一课的谷口警部说完,环顾齐聚一堂的调查人员,眼神仿佛在问:有意见吗?死亡推定时间怎么样呢?辖区的资深刑警问道。
根据法医安藤副教授的意见,是昨天下午五点到晚上八点之间。
详情要等解剖结果。
我想,恐怕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这么说来,我们认为犯案现场在大阪,原则上没有错啰?另一名刑警说道。
大概吧。
因为仁科六点人在大阪。
他的行李放在旅馆,而且外套口袋里有旅馆的钥匙。
这么一来,犯案现场说不定就在旅馆附近。
这个可能性很高。
明天,我会派几个人赶往大阪。
这时,坐在佐山身旁的矢野举手发问。
办理旅馆住房手续的,确定是仁科本人吗?谷口看着佐山,而不是矢野。
我寄照片给大阪府警察,请他们确认过了。
柜台人员似乎记得仁科,听说是他没错。
柜台人员记性还真好呢。
佐山说道。
这是他直率的感想。
人的记忆最不可靠。
这点我也很在意,所以确认过了。
仁科办理住房手续时,要求选房间。
因为有不少间空房,所以柜台人员问他想住哪种房间,仁科似乎回答最好是尽量远离电梯的房间。
于是柜台人员按照他的要求,给了他一间那样的房间。
听说是因为有过这样的对话,所以柜台人员才会清楚地记得仁科。
是喔……仁科总是这样选房间的吗?不晓得,不过我曾听旅馆人员说,这种客人很常见。
总之,这下确定了是直树本人办理住房手续的。
我可以发问吗?谷口小组的年轻小伙子新堂微微举手,尸体在东京被人发现,意味着是犯人搬运的吗?应该是吧。
回答的不是谷口,而是辖区的资深刑警。
谷口默默点头。
犯人到底为了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呢?如果只是不想被人知道犯案现场,根本没必要将尸体大老远从大阪运到东京。
只要丢到深山或大阪湾就好了。
会不会是想故布疑阵,让人以为被害者是在东京遇害的呢?某个人说。
但新堂立即否定道:不,我想不可能。
应该有许多人能证明,仁科直树当时人在大阪。
这么做会耗费大量劳力和心力,却徒劳无功。
也就是说,只要知道犯人为何将尸体运到东京,或许命案就会真相大白,是吗……?谷口自言自语地说。
看着佐山他们问道:仁科的人际关系如何?首先,佐山说明今天在MM重工打听到的内容。
没有得到他在工作上与人交恶的信息。
真要说的话,有谣言指出副室长萩原策动手下排挤他。
原本萩原应该当上室长,却被其他部门跑来的小伙子抢走职位,他心情应该很不是滋味吧。
仁科直树进公司到各个部门累积经验后,获得特例提拔,而担任现在的开发企划室室长一职。
但是萩原好像一直待在公司里。
我想,他要犯案是不可能的事。
再说,他的犯案动机也不强。
不过,动机的强弱不是第三者能够判断的。
谷口自言自语地说完后,命令佐山:你报告一下仁科星子的丈夫人选的事。
佐山已经向谷口报告过末永的事了。
佐山一说起末永拓也,所有调查人员的表情出现了变化。
下任社长的女婿宝座啊,这样就可以少奋斗二十年吧。
辖区的主任使用最近的流行语。
那个仁科星子,和直树好像是同父异母。
谷口这句话,也令佐山感到惊讶,他第一次听到这件事。
新堂刑警刚才调查到的。
说完,谷口将目光飘向新堂。
新堂站起身来。
仁科敏树和曾是MM重工员工的光井芙美子结婚,生下直树,不久后离婚。
当时,孩子由芙美子扶养。
至于两人之间有过何种协商,详情还在调查中。
敏树和芙美子离婚两年后,迎娶第二个妻子山本清美。
清美前年因病去世,敏树和她之间的爱的结晶,就是已经出嫁的宗方沙织,和刚才的话题人物仁科星子。
不过,敏树大概还是想要个儿子。
他一知道光井芙美子因为车祸过世,马上就办理认养直树的手续。
当时直树十五岁。
仁科家的基业,果然还是想让儿子继承啊。
资深刑警说道。
谷口对此补充道:让儿子继承基业,让女婿辅佐儿子。
这似乎是仁科敏树的构思。
直树之所以说妹妹的结婚对象要由自己决定,大概也是因为这项幕后因素吧。
星子怎么样呢?今天的女孩子不可能接受这种古老的观念。
我有同感。
谷口点点头,关于这件事,需要进一步的调查。
还有,末永和星子之间的关系。
末永说,他单纯只是星子的玩伴,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她的丈夫人选。
真的吗?语带挖苦的人,是刚才讥讽末永夤缘富贵的辖区主任。
假如末永有这种野心的话,直树的存在将会是个眼中钉。
说完,主任问谷口:末永的不在场证明怎么样?他有不在场证明。
佐山答道,末永从昨天到今天去名古屋出差。
名古屋啊,主任低吟,但是末永刚好也出差,实在令人在意。
谷口将双肘靠在会议桌上,双掌在面前合十。
假如他在名古屋,就不可能犯案了吗?根据他本人的供述,他和客户在一起到十点左右。
佐山一说,谷口叹气道:十点啊。
那……不可能吧。
但是他的表情并非完全接受,感觉对什么耿耿于怀。
佐山也是相同的表情。
5隔天早上,当弓绘去上班,已经有几名调查人员来到部门里,四处乱翻直树的办公桌和柜子。
弓绘本身早已预料到,警方差不多要找上自己了,但万万没想到会突然发生这种事。
弓绘不得已到隔壁办公室做自己的工作,他们搜索完毕后,找她进直树的办公室中。
她隔着会议桌,与两名刑警面对面,不见其他调查人员的身影。
名叫佐山的刑警问到仁科直树最近的行动,像是有没有公事之外的电话打来找他?直树的模样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弓绘心里没个底,于是如实回答。
刑警稍露失望的神色,然后问她:听说是你替他办出差手续的吧?弓绘默默点头。
有没有什么和平常不一样的地方?像是特别的指示。
不,没有……如此回答后,她脱口而出:但是……有什么隐情吗?佐山刑警说话的同时,一旁的年轻刑警大声喊道:请你老实回答。
弓绘身子不禁往后缩了一下。
这名叫做矢野的刑警从一开始就露出亢奋的眼神,令她反感,他简直像是一头饿肚子的野狗。
佐山对矢野使了眼神,要他闭嘴,然后将目光拉回她身上,口气温和地问道:但是什么?弓绘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告诉刑警替直树预约旅馆时的事。
内容是她认为学会会场附近的旅馆比较好,但是直树要求住在新大阪附近,佐山刑警显然对此感兴趣。
他要求住新大阪附近的旅馆是吗?他没有特别指定哪一家旅馆?是的。
弓绘答道。
佐山稍微沉思了一下后,接着问道:除此之外,你还察觉到了什么吗?虽然称不上是令人耿耿于怀,但是……弓绘先说了一句开场白,然后才说:我想起了他盯着时刻表好长一段时间。
好像是新干线那一页。
他是在看出差早上要搭的新干线时刻吗?矢野刑警大声刺耳地说。
或许是,但是我已经查过告诉他有几点的新干线了。
所以我想,他没必要再查一次。
仁科先生当时在看的,确实是新干线那一页吗?听见佐山的问题,弓绘点点头。
是的。
那份时刻表只有新干线的部分不同颜色,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原来如此。
佐山频频点头,在记事本上写了什么。
自己的记忆好像稍微派上用场,弓绘也没有感到不舒服。
对了,佐山阖上记事本,看着她的脸。
我刚才听副室长说,你是去年秋天从其他部门调过来的吗?是……弓绘脑中浮现萩原的脸,心想,这男人连毫无关系的事也说了。
我听说这是特别的人事异动,仁科先生针对这件事有没有说什么?不,他什么也没说。
呃,那件事和这次的事情有关系吗?弓绘反问道。
不,这倒是没有关系。
我只是想整理一下仁科先生的人际关系。
佐山像在辩解地说,然后站起身来。
刑警放她自由后,弓绘离开办公室,前往茶水室。
但,当她走到走廊一半,身后有人叫她。
回头一看,酒井悟郎一身工作服正朝她走来。
他问她:你好吗?嗯,还好。
我们去屋顶吧。
悟郎用拇指指着上方,弓绘点个头。
他们的部门在建筑物的顶楼。
若是平常的话,有人会在屋顶打沙摊排球,但或许是受到直树命案的影响,今天没半个人。
弓绘跟在悟郎身后,走到铁丝网处。
仁科先生的命案,好像很严重唷?悟郎说道。
嗯。
弓绘点头,刚才也是因为这件事,和刑警先生见了面。
和刑警?是喔……连你也被调查了吗?倒不是被调查,而是有些事情想问我。
因为是我替室长办出差手续的。
噢,这样啊。
悟郎点点头,然后说:总之,你最近身边发生了很多事吧?唉,是啊。
那,这种时候最好别说让你伤脑筋的事吧?弓绘十分清楚悟郎指的是什么。
她心知肚明,但保持沉默。
关于那件事……悟郎将双手搭在铁丝网上,从双臂间盯着下方说:我暂时等你的响应。
我想你现在因为部门人心惶惶,没有时间好好思考。
嗯,弓绘点头,我现在人有点疲倦。
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你大概心力交瘁了吧。
你最好别勉强自己。
谢谢你。
说完,弓绘面露微笑。
希望早点抓到犯人。
嗯。
我想犯人一定马上会被抓到,日本的警察很优秀吧?悟郎想起佐山的脸,说:似乎是吧。
大约两星期前,悟郎向弓绘求婚。
星期天邀她约会,回家送她回单身宿舍的路上,他突然停下脚步开口说:你愿不愿意嫁给我?弓绘并不感到意外,反而觉得:他终于下定决心啦。
她之前就已察觉到他的心意,以及他一直忍着不向自己表白。
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对于悟郎的求婚,她低着头应道:我希望你让我想一想。
我想调适各种情绪。
嗯,我知道。
这我很清楚。
你可以仔细考虑。
可是……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然后说:可是我期待听见好消息。
弓绘仍旧低垂着头。
后来也没有下结论,事情就一直拖到了今天。
酒井悟郎和弓绘一样,出身于群马县。
两人的家住得近,从小学到高中都一直同校。
或许用青梅竹马来形容他们再恰当也不过了。
小时候,他们还有一同游玩的记忆。
高中毕业后,两人走的路一度分歧。
悟郎任职于东京的公司,也就是MM重工,而弓绘则进入当地的短期大学就读。
弓绘,你是女子大学生啦——弓绘记得毕业典礼后,他这么说,落寞地笑了。
悟郎家因为父亲刚去世,似乎没有多余的钱供他念大学。
女子大学生又不稀奇。
倒是悟郎你进了好公司,真是太好了,MM重工可是一流企业耶。
但是我只有高中毕业,未来的发展有限。
没那回事。
喂,悟郎,你去了东京也要常回来玩唷。
嗯,我会回来,反正东京又没多远。
悟郎展露笑容。
他依照约定,工作后也经常返乡。
大多是一个人,后来也常带两、三名同事回来。
悟郎在同期进公司的同事当中,似乎扮演了大哥的角色。
不久弓绘到了找工作的时候,她和悟郎一样,选择了东京的MM重工。
听见这件事时,悟郎开心得快飞上了天。
后来约莫过了两年——悟郎肯定等了她好久。
求婚应该也需要相当大的决心。
弓绘并不讨厌悟郎。
应该可以说对他有好感。
不但是同乡,话又投机。
他是一个能够放心在一起的伴侣。
但是一旦论及婚嫁,她就伤透了脑筋。
倒不是对他有什么不满,而是她无法将他视为结婚对象。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他只有高中学历这种荒谬的理由。
我希望你让我再想一下——这并不单纯只是在拖延响应。
她心想,如果真的再想一下,或许就能下定决心。
午休时间结束的钟声响起。
结果,两人只是隔着铁丝网眺望建筑物下方。
明天下午,你有空吗?下楼梯之前,悟郎说:有一场海人乐团的音乐会。
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乐团,不过部门里的同事是贝斯手,我被迫基于捧场买了票。
明天是星期五,弓绘并不讨厌音乐会,但是摇了摇头。
抱歉,我明天不行。
我得去参加葬礼,而且我想还有很多事情要帮忙。
葬礼?噢,对喔。
悟郎好像一时忘记了仁科直树的事。
听说今天仁科家里要举行守灵夜。
希望是晴天。
因为雨天办丧事太令人难过了。
说完,他将手搭在弓绘的肩上。
6有人将手搭在拓也肩上,他回头一看,首先跃入眼帘的是形状姣好的双唇。
令人联想到中国美女的丹凤眼,凝视着拓也的脸。
若是穿上黑色丧服,仿佛就像从水墨画中走出来的。
星子使了使眼色,要他过来,然后迅速离开了房间。
拓也也从坐垫上起身。
他追在星子身后进入另一个房间,那里是会客室。
咖啡色皮革沙发围着一张茶几,她让身体陷入其中一张沙发,然后用下巴指了指对面的沙发,仿佛在说请坐。
拓也按照指示坐下。
她呼地悠悠舒了一口气。
人未免太多了吧。
她露出厌烦的表情,那种人的守灵夜,为什么会聚集这么多人呢?这是当然的,毕竟是仁科家的长男去世。
于是星子瞪了他一眼。
你的意思是,我死掉的时候不会聚集这么多人?因为我是女人,而且是次女。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想说的是,只要是仁科家的婚丧喜庆,当然都是聚集一大堆人。
是喔,仁科家啊。
星子跷起二郎腿,对拓也露出有些阴险的笑,你不知道那个人不是仁科家的人吗?哪个人?仁科直树啊。
那个人,跟我和沙织姐不同母亲。
他是我父亲和前妻之间生的孩子。
哦?!这倒是第一次听到。
康子也没有提过这种事。
你们是所谓的同父异母兄妹吗?但是这么一来,你们也不是完全没有血缘关系。
血缘根本不重要。
星子低沉而尖锐地说:那对母子啊,说他们不要我父亲的照顾,离开了这个家。
然后十五年毫无音讯。
但是我父亲说那个人的母亲死了,所以决定领养他。
谁叫我们的母亲肚皮不争气,净生女儿,所以我父亲好像突然想念起前妻生的儿子。
那个人来我们家时,已经是高中生了。
脸上的皮肤白里透青,但是额头上却长满了青春痘。
他就这样突然闯进家中,我父亲要我叫他哥哥。
我叫了。
我叫他直树哥。
很无奈。
但是你能了解我当时那么叫他的心情吗?事到如今,我还是不认为那个人是仁科家的一分子。
血缘根本不重要。
拓也不知该作何回应,只好沉默。
你今天见过我父亲了吗?嗯,刚才见过。
拓也一抵达仁科家,马上去向仁科敏树打招呼。
他果然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
拓也请他节哀顺变,但他感觉像是没有听见。
不过,拓也一提起刑警来找过自己,仁科立刻又恢复了平常锐利的眼神,然后相当认真地询问拓也和刑警之间的对话。
我父亲为了那个人的死而感到难过。
这或许也难怪,但是他却不像我父亲爱他那般爱我父亲。
反而——星子伸出舌头舔了舔上唇,或许该说他恨我父亲。
自从他被带到这个家之后,到死于这次的命案为止,他一直对我父亲怀恨在心。
与其说是恨我父亲,不如说是恨整个仁科家。
他意识到自己和母亲被抛弃了吧。
大概是吧,但是如果那么讨厌的话,离开这个家不就得了。
他之所以没有那么做,是因为觊觎仁科家的财产。
我都知道。
那个人啊,打算等这个家的财产全部到手之后,在自己这一代将财产挥霍殆尽,那就是他的报复。
这猜想不太好耶。
这不是单纯的猜想,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少自以为是。
被自以为是的女人说自己自以为是,还有什么好说的?拓也觉得有些扫兴,闭上了嘴巴。
但他的样子看在她眼中,或许被解读成忠实的态度,她稍微缓和语气地问:听说你没有家人是吗?我母亲生下我之后不久就撒手人寰,我父亲在我念大学时去世了。
是喔。
我每次看到像你这种人,就会打从心里感到羡慕,觉得没有人绑手绑脚的真好,你会觉得我身在福中不知福吧?嗯,是的。
拓也一面回答,一面心想:没那回事。
他并不想要家人。
他心想,你会羡慕是理所当然的。
你靠半工半读,一个人撑过来的啊,是我父亲喜欢的类型。
剎那间,拓也不晓得她在说谁。
过了几秒后他才理解到,原来是在说自己啊。
他甚至连半工半读这四个字都没想到。
对了,今天刑警来找过我。
名叫新堂的刑警,你知道吗?不知道。
拓也答道。
一个感觉很差的男人,死盯着人的眼睛。
那个刑警问到了你和我之间的关系,问话的方式简直像个影视记者。
星子作出恶作剧的表情,重新跷起二郎腿,牵动黑色裙襬摇曳。
所以我也像个艺人回答他。
我说,末永先生是最棒的朋友。
于是刑警说:你哥哥好像不承认他是你的结婚对象。
结果我忍不住吼他,我说,我的婚事和我哥哥无关。
刑警的表情有点惊讶。
我想也是。
总之这下,她缓缓地靠在沙发上,我的人生不会再被人任意操弄了。
爸爸应该也会纯粹为了我的幸福,考虑我的婚事。
所以,星子看着拓也继续说:你当然也有权利。
毕竟反对的人消失了。
拓也默默点头,然后思考如何处置康子,以及星子第一次称仁科敏树为爸爸。
隔天的葬礼上,聚集了比守灵夜更多的人。
因为是星期五,所以公司没放假。
然而,如此多的干部列席,公司实际的运作机能应该停摆了吧。
拓也也加入了上香的队伍,看见排在正前方的女人,心里觉得奇怪。
她是在直树的办公室里工作的女员工。
拓也曾和她见过几次面,她应该是叫做中森弓绘。
他一叫她,她好像也马上认出他来,赶紧低头致意。
你大概也很辛苦吧。
拓也说。
她一脸老实地回答:嗯,有一点。
她脸上稚气未脱,妆也画得不能算好。
与时下讲究打扮的女性相比,她显得较为不流俗气。
这女人对仁科直树知道多少呢——拓也忽然心想。
她始终在他身旁,或许对他的人际关系知之甚详。
她心里对于杀害直树的人是否有个底呢?警方的人有没有去找你?拓也试探性地问。
她马上回答:昨天上午,我被警方的人叫去了。
问了你什么?很多,像是出差的事。
出差的事?弓绘好像担心被前后的人听见,悄声对他说:像是直树要求住新大阪车站附近的旅馆,和他认真地看新干线的时刻表。
是喔,刑警对这种事情感兴趣?是的,刑警表现出那种样子。
这样啊。
拓也心想:事情不太妙啊。
直树指定旅馆的地点、看新干线的时刻表,八成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所做的准备,难保刑警不会看穿这一点。
除此之外,刑警还有没有问……像是你心里对犯人有没有个底,这类的事情呢?有。
你心里对犯人有个底吗?于是弓绘摇头的同时,摇摇右手。
我心里对于那方面的事情完全没个底。
毕竟室长人很好,绝对不会与人结仇。
她的语气并非只是口头说说,而是打从心底如此深信。
有人对直树抱持这种印象,拓也略感惊讶。
上完香后,拓也和中森弓绘道别,寻找桥本。
他应该也来了。
但是在找到他之前,拓也先遇见了一样上完香出来的雨宫康子。
身材窈窕的康子,即使身穿丧服也十分显眼。
她似乎也发现了拓也,一度停下脚步,然后才靠过来。
好久不见。
她出声向拓也打招呼。
一阵子不见,她的五官好像改变了。
深邃的轮廓带有外国人色彩,使她的脸看起来略显丰腴圆润。
拓也心想,这也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吗?没想到你会来,你和企划室长认识吗?拓也明知她与直树的事,故意问道。
康子面不改色,若无其事地说:见过面,但没说过话。
我是基于对专任董事的情分来的。
你也是看在星子小姐的面子上,才特地来的吧?嗯,是啊。
拓也用小指搔了搔鼻翼,看着她的脸说:你气色不错啊。
我好得不得了。
康子说完,用手掌轻轻拍了拍自己的下腹部,似乎是母子都好的意思。
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这样再好不过。
拓也心口不一地说。
谢谢你。
说完,她微微抬起头,扬起一边的嘴角,你和星子小姐似乎进展得很顺利嘛。
我听说了。
托你的福。
对了,怎么样?要不要喝杯茶?拓也皮笑肉不笑地邀她。
康子露出非常遗憾的表情,说: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马上得回公司。
改天吧。
真可惜,我有事情想和你好好聊聊。
真是遗憾,那,告辞了。
她急欲离去,拓也对着她的侧脸,没有抑扬顿挫地问:这星期二,你去了哪里?康子停下脚步,往他看了一眼,星期二是直树遇害的那一天。
听说你请了年假,去哪里旅行了吗?拓也感觉得出来,她在咬牙切齿,明显地心生动摇。
你还真清楚,她说:为什么要问我这种事?没有理由,不行问吗?没有什么行不行的。
我请假是因为年假积太多了,所以请年假悠闲地过了一天。
那真是太好了,你得保重身体才是。
嗯,当然。
康子重重地点头,当然,我会保重身体,因为没有比我现在的身体更重要的了。
接着,她举步前进,走了两、三步又止步。
我想,我最近会辞去工作。
我的身体变化太过明显了,你应该也会感到困扰吧。
说完,她便抚摸下腹部,咧嘴一笑,头也不回地走了。
拓也目送她的背影时,有人走近身旁,是桥本。
他也看着康子消失的方向,他似乎在哪里看着拓也他们的对话。
怎么样?他小声地问拓也:康子可能杀害室长吗?我不知道,拓也答道:我觉得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
假如那个女人是犯人,应该会知道你我和室长共谋。
但是就我刚才和她对话的感觉,我不觉得她是犯人。
她会不会只是在装蒜呢?毕竟这女人是个狠角色。
这倒也是。
对了……拓也迅速扫视四周,确定没有人看着自己和桥本后,低声说:我不知道康子是不是犯人,但仍然必须解决她,你应该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吧?桥本没想到拓也会这么说,惊讶地频频眨眼,然后立刻表现出畏畏缩缩的态度。
怎么样?拓也问道。
桥本用手背抹过嘴唇后,说:有没有其他……解决问题的方法?他露出在观察拓也表情的眼神。
其他解决问题的方法?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就是……除了杀人之外的方法。
你要怎么做?哎呀,这我还没去想。
拓也伸出右手,抓住桥本的黑色领带,然后拉向自己。
桥本的眼中流露惊恐的神色。
别开玩笑了!他压低音量,完全没时间了。
什么叫你还没去想?!你可别忘了,事到如今我们已经无路可退。
再说,就算康子不是杀害室长的犯人,她也具有知道什么内情的危险性。
知道了吗?!拓也瞪着桥本时,一名MM重工的董事从两人身旁经过。
拓也赶紧放开领带,假装两人在闲话家常。
那名董事似乎也发现了拓也他们,低头打招呼。
董事悄声对他们说:仁科专任董事失去接班人,这下事情严重了,他好不容易布局到今天——话中隐约可见幸灾乐祸的弦外之音。
拓也适度地出声附和,但在心中低喃:我会继承仁科家,你不用担心。
这么一来,你就等着被开除吧。
这名无能董事,除了会对别人的工作鸡蛋里挑骨头之外,完全一无是处。
只不过因为同一辈当中没有对手,他才爬上今天的地位罢了。
无能董事说完想说的话,便从拓也他们面前离去。
拓也目送他的背影,在桥本耳边说:没道理让那种废物一直嚣张跋扈下去。
金字塔顶端的宝座该由有实力的人坐,像是我和你。
那种碍眼的家伙,就和害虫一样,只好消灭他。
你明白吧?桥本依旧眨了眨眼,轻轻点头。
要动手吧?桥本隔了半晌才弯下头,动作像是痉挛般。
好!那,关于这件事,我会再跟你联络。
拓也拍拍桥本的肩,留下他迈步前进。
但是走到一半,忽然不放心地回头。
桥本白里透青的脸上,暴露出他的懦弱,令人担心他仿佛随时都会软瘫倒地。
他一和拓也的视线对上,便害怕地低下头。
拓也再度面向前,移动脚步,他的脑海中,开始盘算更邪恶的计划。
解决完康子之后,就轮到桥本了,迟早得设法收拾他——7仁科直树的葬礼隔天,桥本睡到中午过后。
他昨晚夜不成眠,结果看深夜节目到凌晨三点。
然而,他只记得看的是一部老旧的西部片,对于剧情完全没印象。
满脑子都是命案的事。
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呢?坦白说,桥本后悔参与仁科直树和末永拓也的计划。
为何自己会接受那种邀约呢?难道没有比杀人更好的方法吗?好比说像是三人出钱说服康子。
但是事到如今,后悔也为时已晚。
一个弄不好,警方说不定会发现自己和命案有关。
除了杀害康子,没有别条路可走了吗?桥本想起了末永拓也的话。
只好消灭害虫——桥本对于康子确实没有爱情。
之所以和她维持关系,纯粹只是基于肉体的需求罢了。
毕竟,是她主动勾引他的。
阅人无数、感觉妖艳的康子,原本就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即使如此,他仍和她维持关系,是因为她是个方便的女人。
她对于玩乐非常放得开,再没有比她配合度更高的女人了。
桥本压根儿没有想过要和她结婚。
他感觉得到,她是个危险的女人。
最好在事情尚未变得棘手之前,和她断得一干二净。
即使如此,桥本还无法和她分手,是因为一个关键性的原因。
他并非没想过她会怀孕。
他心想,如果她怀孕的话,给她一笔钱打发她就是了。
当然,他小心别让这种事情发生,但若被人问到你防护措施做得够彻底吗,他实在没有自信,康子讨厌桥本用保险套,极力希望他别用。
桥本心想,我不想杀人。
现在双手都还记得搬运仁科直树的尸体时的触感。
死人的脸、没有血色的肌肤。
他再也不想做那种事了。
有没有什么好方法呢?当他一面低吟、一面翻身时,玄关的门铃响起。
他穿着睡衣去应门,大门外站着邮差。
有您的包裹。
邮差递给他一个掌心大小的盒子。
桥本收下包裹后顺便拿出信箱里的邮件,然后拿着走进餐厅。
脑袋昏昏沉沉的,果然睡眠不足。
大部分的邮件,马上被丢进了垃圾桶。
他心想,亏店家能寄这么多无聊的广告来。
但是表弟寄来的结婚谢函夹在猎人头通知和直接邮件中。
表弟比桥本小三岁,结婚谢函中印着他们夫妇到夏威夷蜜月旅行时拍的照片,新娘子个头娇小可爱。
你也差不多该成家了吧——每当桥本回千叶老家,父亲就会这么对他说。
父亲于前年从长年任职的商社退休,现在和母亲、妹妹三人一起生活。
妹妹也到了适婚年龄,但或许是舍不得女儿出嫁,目前父母还是只催桥本结婚。
他们大概作梦也想不到,儿子竟然会遇上这种事吧——桥本脑中浮现家人的脸。
桥本的家庭极为平凡。
五房两厅的房子距离车站十分钟路程,绿色草坪上养了一只浅咖啡色的狗。
父母从前就一直将梦想寄托在孩子身上,重视环境和升学率选择学校,聘请家教使孩子考上明星学校。
餐桌上提出的主题是未来,一家人经常闪烁着目光。
而现在,女儿在父亲之前的商社上班,儿子任职于一流的重工机械厂商。
桥本确定进入MM重工时,父亲难得没有加班提早回家,说是为了举杯庆祝。
桥本长叹一口气。
他心想,不能造成家人的不幸。
假如自己以杀人犯的身份遭到警方逮捕,父母和妹妹就无法再过一般人的生活了,这种事情非避免不可。
没办法——方法并非没有,只是自己至今一直不愿正视。
桥本决定与康子结婚。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他心想,为了不失去各种宝贵的事物,至少必须牺牲自己的婚姻。
当然,眼前存在着几个问题。
譬如:除非知道谁是康子肚里孩子的父亲,否则说不定她不会答应结婚。
然而,桥本心想,只好尽早完成婚事。
无论孩子的真正父亲是谁,他都要视如己出,扶养孩子长大,并且不告诉任何人这个秘密。
只好这么做。
他出声说出自己的决定。
他觉得这么做,能够强化自己的决心。
接着他心想,幸好想起了家人。
问题在于末永拓也,要怎么说服那个男人呢?他好像决定要杀害康子。
他真好啊。
不会失去任何东西。
桥本自言自语,将手伸向包裹。
寄件人是仁科敏树,打开咖啡色的牛皮纸,露出知名百货公司的包装纸;上头贴着礼品的贴纸。
桥本心想,大概是送给列席葬礼的人的回礼吧。
但是昨天的葬礼上,离开时已经领了白色手帕。
打开百货公司的包装,从中出现钢笔和墨水瓶。
虽然是国产品,但应该算是高级货。
黑底镶金花。
拿在手中,笔身粗重,分量十足。
说不定是送给公司相关人士的回礼——桥本如此判断。
他想用直接邮件的信封试笔,但是似乎没有装墨水,写不出来。
打开钢笔一看,并非插入墨水管的那种,而是安装了墨水囊,用来从墨水瓶吸取墨水。
桥本心想,所以才会一起附上墨水瓶啊,墨水是蓝色的。
就用这枝钢笔写信给末永吧——桥本穿着睡衣坐在书桌前,打开墨水瓶盖。
他觉得自己若是当着末永的面,就无法直截了当地说自己打算和康子结婚。
那个男人浑身散发出压迫人心的气氛,他明明里里外外充满了人类的欲望,全身上下却感觉不到一丝人性。
但是写信不太好吧,要是阴错阳差交到了警方手上,可就不得了啦——桥本脑中思绪千回百转,开始将蓝色墨水装进全新的钢笔中。
末永先生,有您的包裹。
那个小盒子寄到拓也手上,是在星期六的中午过后。
当他边啃土司边看报纸的时候。
专任董事寄来的,到底是什么呢——拓也一打开包裹,跑出钢笔和墨水瓶。
上头写着礼品,但是应该价格不菲。
送这种东西,到底想做什么呢?钢笔中没有装墨水,拓也打开笔盖,盯着笔尖几秒钟后,马上又盖上笔盖,然后直接丢进书桌抽屉。
就必须等墨水干这点而言,他并不喜欢钢笔。
写信时,他大多用水性原子笔。
除此之外,他会用签字笔。
昨晚,他以潦草的字迹在几张纸上写了一堆内容,然后又撕掉,当时用的也是签字笔。
以潦草字迹写下的内容,是关于杀害康子的计划。
然而,他尚未理出条理。
看来杀害一个人,是比制造一台机器人更困难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