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踪迹

2025-04-03 16:37:18

直井雅美一身粉色衬衫搭配牛仔裤的装扮出现在了咖啡店前,长发扎成了马尾。

肩上背着运动员用的那种大型双肩包,她说待会儿要去上业余学校,崇史不禁对她所修课程的内容产生了兴趣。

雅美看到他之后,笑盈盈地朝这里走了过来,并对刚好走过的服务生点了杯冰咖啡,然后在椅子上坐下。

崇史把放在自己跟前的付款单也递给了服务员,说一起付好了。

雅美露出为难之色,今天轮到我请你了没关系的,这事儿你就别操心了,对了,突然叫你出来真是不好意思崇史是昨晚打电话约了筱崎伍郎的前女友直井雅美的。

在回家的电车上打了个盹之后,脑袋里忽来灵感,就联系了她。

关于伍郎的行踪,有什么消息了吗?谈不上有消息,不过,我找到疑似线索的东西了线索?他曾经参与了Vitec公司所在进行的一个很重大的研究项目,而且,他的失踪很可能也和这个研究有关和研究有关……那是怎么回事?具体的事情我也不清楚,不过我可以这么说,筱崎并不是自愿失踪的,恐怕这是出于Vitec公司的考虑雅美依然有些不明白,用不安的眼神看着崇史,是Vitec公司的考虑?也就是说是公司下达的命令吗?通常不会崇史回答,可这次决非一般情况,一切的一切怎么会……为什么公司会这么做?简直太荒谬了啊我接下去就会对这件事展开调查真是难以置信雅美自言自语的时候,冰咖啡端了上来,但她丝毫没有伸手去拿的意思,而是问崇史,你所谓的研究是怎样的呢?详情我不便透露,说了你也听不明白崇史含糊其辞,不光是雅美,一般的人对于记忆篡改的概念都不会理解,如果解释不当的话,还会让她引起不必要的惶恐。

反正是具有跨时代意义的研究,这点我敢肯定噢?她终于从袋子里取出吸管,插进冰咖啡里搅拌起来。

冰块哗啦哗啦发出带有凉气的声音,伍郎参与了这么了不起的研究吗?是的崇史点头。

真是不敢相信雅美晃着脑袋,马尾辫也跟着摇晃起来,听伍郎说,他身边尽是一些牛人,自己只是不断地被使唤着。

有的时候听了领导指示之后也会一知半解不知如何是好呢他那是谦虚了是这样吗?雅美侧着头,把嘴靠近吸管。

望着她喝冰咖啡的样子,崇史心里估摸着:不能跟她说真话。

听到参与研究,雅美率先想到的一定是参与了研究工作,然而他实际充当的角色,只是一个实验对象。

总之关于他的失踪有着这么一个幕后故事。

这里我想先问你一下,Vitec公司没有和你接触过吗?比如和你见了面或者打电话找你之类的崇史说完前,她就开始不停的摇起了头。

从来没有过,关于伍郎的事情跟我联络的,只有敦贺先生你一个人是吗……喂,敦贺先生,我接下来该怎么办呢?伍郎是因为公司的原因而失踪的,我该联系警察吗?你报警也没用,因为没有任何证据,你最好的选择是保持沉默。

对了,昨天拜托你的事没问题吧?去看看伍郎住处的事儿吧?嗯,没问题雅美拍拍放在旁边椅子上的包,我从他母亲那里拿来了钥匙那我们快点出发吧,哦,对,等你把这杯咖啡喝完我马上喝说着,雅美迅速吸着麦管。

说实话,到筱崎的房间里去干什么,崇史心里还没有底。

非得给一个说法的话,那就是去找寻线索,可究竟是怎样的线索呢?完全没有具体的猜想,他只是觉得,筱崎的失踪和这一连串的事情脱不了干系,无论如何想先亲眼看看他的房间再说。

从池袋的咖啡店里走出来后,崇史拦了辆出租车,对司机说,去阿佐谷一旁的雅美表情略显意外。

你以前去过伍郎的公寓吗?不,没去过那你怎么会知道在阿佐谷呢?嗯,我以前听他提起过崇史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场景:那是在联欢会的会场,筱崎伍郎正和边上的几个男人说着什么。

他是土生土长的广岛人吧?被崇史一问,雅美有些奇怪,他问这干嘛,点点头回答,是的那你有没有听说过他父母曾在东京住过的事?没听说过,这不可能,据我所知,他的父母从没踏出过广岛半步嚯……崇史转而望向窗外,他回忆起了去年夏天举行的那个派对,筱崎竭力声称自己是东京人,听口气完全不像开玩笑或吹牛。

他的记忆被修改了,崇史推理着,不知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他在派对上呈现了那种状态,并且智彦几人神情都慌慌张张的。

这是伍郎自己说的吗?雅美在边上问。

说什么?说他父母是东京人不,当然不是,我只是想问一问,你不用放在心上是吗雅美开始低头沉思起来。

她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呢,崇史产生了好奇的时候,她立刻抬起头,对着他说,不过我觉得,五郎的话,说不定会撒那种谎的为什么啊?伍郎他极为讨厌自己生在了广岛,不对,其实和广岛没啥关系,他以自己不是一个东京人为耻会有这等荒唐事?崇史苦笑。

是真的,他说乡下人会被耻笑……所以他为了自己看起来像东京人,做出了很多努力,比如注意尽量不露出广岛口音呵,这种其实算不了什么大事,我也是静冈人呢伍郎的内心有弱点雅美简单概括道。

出租车从青梅街道开入了岔道,往北几十米的地方,又在一条更窄的小道转了弯。

这是行驶过程中雅美指的路。

公寓的墙面上有着裂缝,并且颜色已经发生了变化,给人感觉已经建了20年以上。

外部楼梯扶手上的油漆也像皮肤病一样一块块地掉了下来,并且锈迹斑斑。

崇史跟在亚美身后上了楼梯。

筱崎的住处,在并排四户人家的最边上。

崇史一走进门,迎面扑来一阵夹杂着尘埃的霉味,并且还伴有咖喱的清香,可能是因为沁透到墙上的缘故吧。

雅美打开荧光灯的开关,眼前出现了一个六塌的日式房间。

墙边有两个收纳柜,一个小型整理箱。

收纳柜上面放着一个CD播放机,窗户边是一个二十四寸的彩电。

旁边堆着一些旧杂志,最上面的杂志封面打着卷儿,里面是一个穿泳装的女明星。

崇史踌躇了一会儿,便脱了鞋走进了房间。

他打开整理箱的抽屉看了看,里面有几件衣物,但其数量并不能满足日常生活需要,崇史问了雅美,她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伍郎如果真的去旅游的话,把必需的衣服都带上也是有可能的反过来说,为了要伪装成他去独自旅行,拿掉一些衣服也是有可能的咯?对于他的假设,雅美有些不悦地双眉颦蹙。

崇史细致地察看了一下房间,不放过任何细节,因为他极其渴望找到能够解释目前这种不可思议情况的启示。

然而,堆成小山一样的报纸和杂志似乎不能成为任何线索,壁橱里塞着的衣服也无法提供有用讯息,尽管翻出了几本专业书籍,但从那上面也感觉不到任何提示。

崇史在房间正中央盘腿坐下,顿时感受到榻榻米上一股强烈的尘埃气息。

雅美在小型的水槽边查看着,脚边放着一个纸袋,那是什么呀?崇史问她。

这个吗?是工作服和鞋子一类的东西让我看看崇史接过纸袋,看了看里面的物品,是一整套米色的工作服和一双安全靴。

这些都是MAC里的男性助手穿的,崇史记得筱崎也穿过,上装上用黑笔写着‘SHINOZAKI’(筱崎)好像有什么不太对劲,对于这东西放在了这里,似乎心中怎么也无法释怀。

这是为什么呢?崇史自己也不明白。

请问,那东西有什么问题吗?雅美有些担心地问道。

不,当然没问题他把工作服和安全靴放回纸袋,胸口的疙瘩依然存在着。

线索,貌似找不到呢是啊房间里一时被尴尬的沉默笼罩着。

敦贺先生怎么了?崇史看看雅美,不禁一征,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伍郎他还活着吗?嗯?……不会已经死了吧?雅美的话,深深地刺入崇史的心窝。

不可否认,他的确隐约地感受到了这种可能性,却故意视而不见。

你还是别这么想崇史说,这同时也是要对自己说的话。

我也不想去想,但不知不觉地就……雅美垂下了目光,前几天开始,我就每天做着同一个梦,是我父亲葬礼的梦。

出殡的时候,我拿着父亲的遗像,那时的情景反反复复出现在我梦里……这与此无关呢,而且我听说做关于葬礼的梦还是吉兆呢不料崇史的安慰没有起到效果,她仍旧青着脸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崇史站了起来,他觉得还是尽快离开这里比较好,并拉上了窗帘。

那一瞬间,头脑里出现一幅不可思议的画面。

诱因就是‘出殡’这个词,棺材,细长的四方盒子,还有抬棺材的人们。

崇史顿时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吸走,全身的力气被抽空了。

雅美的声音听起来越来越远了。

场景八被Vitec公司的人事部叫去谈话,是在派对开完一周以后。

我还是穿着和派对上的那件西装,去了位于赤坂的公司。

尽管已经到了九月,但还是酷热难耐,走到一半,我脱了上衣搭在肩上。

走到站台后猛然发现,我边上站着一个和我相同穿着、比我稍年轻的男人。

原来还有很多人在找工作呢,我不禁想起了几年前的自己。

到公司之后,先去人事课长处报了个到,头发秃得溜光的科长问了我的名字后,双眼在眼镜里眯成了一条缝。

是敦贺君啊,有喜讯要通知你听他这么一说,自然心情大好。

是什么喜讯呢?我表情缓和了一些,问道。

宣布此事还得到另一个房间,到走廊左拐有一个201会议室,你在那里等一会儿,我马上来我知道了还真会卖关子,我心里嘀咕着,还是按照他的指示做了。

到了写有201门牌的房间,门也不敲就推了进去,本以为里面没人。

想不到里面已经有一位先到的客人,他身穿深蓝色的西装面对会议桌而坐,背影看起来很瘦,我立刻准备致以谦辞,然而,当他回过头之后,我又硬生生咽了下去,那个人是智彦。

嘿他说道,你晚了嘛我目不转睛的盯着智彦这身装扮,这件西服被瘦骨嶙峋的智彦穿上后,看上去像挂在衣架上的感觉一样。

智彦也被叫来了啊?嗯,昨天他们向研究室发了邮件,崇史也一样吧?嗯我点点下颌,问他,你听说了我也要来?虽然他们没说是你,但我知道还有一个人也被指名了,所以我猜想多半是崇史那找我们什么事你也知道吗?嗯,大致上知道是什么呢?智彦随即露出一副难为之色,移开了视线,用食指把眼镜往上推了一下,说,人事课长什么都没跟你说吗?只告诉我是好消息智彦点点头,笑眯眯地说,没错啊,就是个好消息那到底什么事啊?别让我着急了,快说这个我来说不太合适,反正你马上就会知道的切,真讨厌我皱皱眉头,手指挠了挠太阳穴,智彦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看到他这样,我差点儿把我们俩的友情已经面临危机的事给忘了,就像回到了过去一样。

我立刻想起还有事情要问他,尽管这问题可能彻底改变目前的和谐气氛,但我不确认心里不安心。

话说回来,筱崎那件事之后怎么了?果然,智彦听到我的问题后脸色大变,笑容一转眼消失了。

什么叫怎么样了?上周的派对之后,他好像看上去有些不对劲,你们还不是把他抬出去了么?噢,你说那个啊 笑颜又在智彦的脸上重现,不过性质和刚才的完全不同,他醉了,喝得太多了呢。

虽说要尽兴,但也不是那样子的啊,后来须藤还把他狠狠骂了一顿我倒是不这么看呢听我一说,智彦的目光警惕起来,什么意思?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啦停顿了一下,我接着说,我忽然想到,会不会是实验的影响呢,以前你不是也说过,拿筱崎当过实验品之类的话智彦的脸上顿时没了表情,视线转移到了我身后,显然是在为自己找托词,不一会儿他似乎想出了什么张口了,然而在他发出声音前我先说道,你还说,通过那个实验,记忆的篡改变为了可能呢这句话让智彦又重新有了表情,眨眼频率也高了,额头变得通红,这表现就是所谓手足无措吧,我深知。

那个嘛……他终于出了声,和那个没关系呢,那天筱崎真的是醉了是吗?打那之后我就再也没看到过他的样子,我还以为那次算是发生了事故呢不是什么事故啦,真的,什么事都没有那就好我说着,点了下头,视线从智彦身上移开。

我不期望能从他嘴里听到真相,不过从他刚才的反应看来,倒更让我确信了我的推测准确无误。

在例行派对上筱崎奇特的行为,确实是来自于实验的影响。

难不成,筱崎的记忆一直处于被篡改的状态而回不到原样了么?我又回想起广岛出生的他竭力声称自己是东京人的那一幕。

但是——我心里还是很想否定这一推理的,记忆的修改绝不是那么轻易能实现的事。

这可是Reality研究者们的终极课题。

我和智彦之间快要弥漫起令人发窘的沉默时,门很合时机地打开了,人事课长走了进来。

他后面还跟着一个男人,身着制作精良的灰色西装,看上去四十岁不到的样子。

这个人我在上周的派对上看到过,他刚从美国总公司回来,姓青地。

人事课长朝着我们坐了下来,静静地开口说道,让你们俩来这里不为别的,只是想确认一下你们明年春天的分配去向我直视着人事课长的脸,他分别盯着我和智彦看了一会儿。

或许你们俩也知道,每年公司会从MAC挑选一两名研究员送到洛杉矶本部去,当然前提是要足够优秀。

而明年的人选就是你们两个我看了看智彦,他也向我匆匆一瞥,立刻又看回前方。

这么早就要确定了啊我说道,我还以为要等到明年呢以往都是这样的,但今年有所不同人事课长接着说,虽然不知道去了那边之后会是怎样的工作内容,但多半会延续你们现在的研究。

而到那里的期限现在也没定,最短三年,最长则要到退休为止一般情况是五年到十年一旁的青地用金属般的声音补充道。

那么,你们的意见是什么呢人事课长再次对我们说道,有意去洛杉矶吗?嗯,当然不是要你们现在立刻回答我,不过,时间也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充裕可能的话,希望你们在三天之内答复青地说,因为一旦你们拒绝,我们还得另找他人不过从没发生过拒绝的情况呢人事课长在边上插嘴。

以我现在的心情,恨不得立刻就答应下来,根本不需要三天来考虑。

进Vitec公司的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被分配到美国的总公司。

三天后我会再联系你们,你们那个时候再给我答复好了,有什么问题吗?对于人事课长的询问,我和智彦的回答一致,没有。

那我们下周见,哦对了,你们不能把这事儿告诉别人哦,MAC的教官也不行。

这点要注意我知道了,我们异口同声道。

在回MAC的电车上,我和智彦并排而坐。

此时的我感觉热血沸腾,所以声音不自觉地比平时高了一个八度。

真令我吃惊呢,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来征求我们意见因为接受方也需要时间考虑,所以就趁早把事情挑明了吧可能吧,不过说实话,我总算可以安心了,本来对自己能不能被选上完全没自信呢崇史选不上倒成了笑话了没这回事,尽管不知道具体原因,但我觉得有运气的成分在里面当然不是运气啦智彦抱起胳膊,凝视着斜下方。

我把身体转向智彦,智彦,你这家伙知道这次谈的是去洛杉矶的事情吧?隐约猜到了为什么呢?我以前和青地聊天的时候,他对我有过暗示所以你才这么平静的?与其说是冷静,还不如说是松了口气,虽说隐约有些感觉,但在实际听到之前还是安心不了的。

只是要去美国的话,各种各样需要解决的问题可不少呢我还在纳闷究竟有些什么问题,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比如她该怎么办的问题啊……这事儿我当然也没忘,你打算怎么办呢?真伤脑筋呢智彦小声叹息。

智彦不可能会拒绝去美国的事儿,我也是一样,这毕竟是我们拥有的最大愿望。

不过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就必须和麻由子分居两地。

虽说美国不是很远,但也无法每周进行约会。

恐怕智彦此时此刻的思绪一定是错综复杂的,我猜想着,不禁涌上一阵邪恶的快感,至少让他苦恼一番也好。

而另一方面我也觉得,这说不定是一次好好整理自己对麻由子感情的良机。

因为只要她还在我附近,我就无法断绝对她的思慕之情。

在大洋彼岸的土地上,或许存在能够让我遗忘她的东西。

她能不能过了一会儿,旁边的智彦自言自语,跟我一块去呢我不由得抽动了一下眉毛,去洛杉矶?嗯,有没有可能呢?这不是可不可能的问题,她也是有工作的啊那么,就让她辞职呗辞去Vitec的工作?嗯……我无语了,盯着智彦那细腻的侧脸,他那双清澈的眼睛,笔直地望着前方。

你的意思是要结婚?我脸部僵硬地问,对说出‘结婚’这个字眼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抵触情绪。

我很想这么做智彦回答,否则她父母也不会接受的但是——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我本来要说的,是前几天智彦喝醉以后来我房间时候的事。

那时智彦告诉我,他对麻由子提到了将来的事之后,得到的回答却是需要时间考虑。

这可能是个分叉路口智彦说。

什么的分叉路口?我们两个人的。

说不定今后的一切都取决于此智彦的口吻是平静的,但里面似乎包含着他的深思熟虑。

果然他对自己和麻由子的关系一直抱着某种危机感。

原来如此啊我简短地回答,连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如此’指的是什么。

如果智彦对麻由子提出,跟我一块儿去吧,她会如何作答呢,我思考着。

她一直以来都以自己是一名研究者而自豪,我感到她不太会选择像传统女性的那种辞去工作跟男人东奔西走的生活方式。

然而,我并不了解他们两人的爱情已经稳固到了何种程度,倘若超出了我想象的话,她也很可能会接受智彦的要求。

麻由子对智彦的感情,在自我牺牲的同时还一定包含着自恋的成分,这也加剧了我的不安。

万一麻由子同意的话——想到这里,我全身发烫,心情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如果我在这种情况下去了洛杉矶,那就不得不亲眼目睹智彦和麻由子的新婚生活了。

你准备什么时候跟他说呢?我问智彦。

嗯……可能今天晚上这样啊我点点头,闭上了眼睛,这事儿要放在以前,或许我会无心地加上一句加油噢,然而我没有这么做,因为这样会加倍痛恨自己。

这天晚上,我迟迟没有睡着。

智彦是怎么对麻由子说的呢?而她对此又表示什么态度,两个人会结婚吗?结了婚之后,我该跟他们一起去洛杉矶吗?还要藏起对麻由子的感情、装出智彦好友的样子吗?曾几次想拿起无绳子机给麻由子个电话,但最后却没有,因为没有那种勇气。

我在床上不停地翻来覆去,头痛和胃胀让我更是辗转难眠。

昏昏沉沉的头脑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事情,虽然那尽是一些漫无边际的空想,完全没有解决方案,然而有一点倒是明确了。

那就是,自己永远无法做到对麻由子死心。

本来以为去了美国就能忘记她,可那只是一个美好的心愿,放在心里想想就好。

倘若是下了放弃她的决心,应该对智彦和她的结合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事实上我却为此担惊受怕,而正是这种害怕过了头,导致我整夜难寐。

我不想把麻由子让给别人,不管以何种方式,都要获取她的爱。

为了达成目的,让智彦伤心也在所不惜。

早在我送她胸针作为生日礼物的那一刻起,我们的友情就已经化为了虚有。

第二天,我去了MAC找智彦和麻由子,当然也不能为问结果而直接闯入他们研究室,只能在走廊和食堂等待和他们相遇的机会。

然而最后他们两人我都没见着,我把自己的工作丢在了一边,找了各种理由离开研究室,漫无目的地在走廊里来回踱步。

你今天好像一直心神不宁啊不一会儿小山内就注意到了这点,开始指责我报告做得心不在焉。

这天晚上,我离开MAC后,没有回自己住处,而是去了高円寺站。

然后走进那家送给麻由子蓝宝石胸针的咖啡店,那家店刚好人很少。

我找了个可以透过窗户观察车站的座位坐了下来,点了一杯咖啡。

其价格算入消费税350日元,我目不转睛地望着车站,拿出钱包,从里面拿出三个百元和五个十元的硬币放在桌上。

第一杯咖啡花了十五分钟就喝完了,随后的十五分钟就剩一个空咖啡杯在桌上放着,因为看到了服务生,就续了一杯。

我从钱包里拿出一个五百元的硬币,又从桌上收回一个百元和五个十元。

在我第三杯咖啡喝到一半的时候,麻由子出现了,身着深黄色的收腰装,从远处就能很清楚地看出她略带疲惫之色。

我从桌上拿起付款单和1500日元,站了起来。

柜台前的收银员此时正忙着,我说了一声放这里了噢,把钱往柜台上一放,急不可待地等自动门开启后,走了出去。

此时麻由子正拐到一条小路上,我深知这里的道路错综复杂,一旦让她离开自己视线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了,所以用小碎步赶了上去。

靠近了之后,她似乎察觉到了脚步声,在我说话前转过身来。

可能由于光线很暗一时无法辨认出我来,她眼角闪过一丝疑惑的神情之后,立刻睁大了眼睛,同时停下脚步。

怎么啦?麻由子的神情里只有惊讶。

我一直在车站前等你呢,有些事想在今天一定要确认一下什么事啊?就是去美国的事我直视着她的脸庞,智彦也跟你说了吧?哦,麻由子点点头,笑逐颜开,听说敦贺君你也被选上了呢,这可太好了,恭喜你在我道谢之前,有些事必须得问问你我又向她走进了几步。

她脸上虽然还带着微笑,但已经渗出几分警惕之色。

我继续说道,你是怎么回答智彦的呢?啊?……麻由子目光飘忽不定。

请跟我一块儿到美国去吧,智彦不是这么跟你说的吗?她抽动一下眉毛,随即看了看周围,试图挤出一丝笑容。

你喜欢站在路边说话?对她来说,这可能已经算尽最大努力的说笑了。

我竭力缓和着自己的表情,肩膀也松弛下来。

那我送你回家好了,应该很近了吧大概五分钟说着,麻由子迈开了脚步,我和她并肩走着。

走了一会儿,她开口了,昨天,他告诉我了去美国的事?嗯希望你跟他一块儿去?嗯,还说要跟我结婚我沉默了,本该问她,那你是怎么回答的呢,但却说不出口,因为我很怕知道答案。

我默不作声地交替着踏出双脚,完全不知道自己正走向何方。

心里堵得慌,腋下也直冒汗。

由于我没有提问,麻由子也不吱声了。

我忽然有种感觉,她不太想告诉我是如何答复了智彦。

麻由子冷不防停了下来,我一愣,望着她的脸。

她眼眸里透出些许不安之后,莞尔一笑。

就是这里了声音不免有些腼腆。

我们眼前是一幢砌了白色瓷砖的大楼,玄关装着一扇玻璃门,可以看到里面并排着每户人家的信箱。

门牌号是?她对我的询问略显迟疑,然后回答,302室那我送到你房间门口吧然而她摇了摇头,送到这里就够了噢我两手插进兜里,无意识地仰望着大楼。

我麻由子说着,口气听上去像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不会去美国的我惊讶地看着她的眼睛,细长而清秀的双眸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代表坚定意志的光芒。

你不准备和智彦一块儿去吗?她看着我,点了点下颌。

为什么?我追问。

我觉得我们还没到这种阶段呢,要是怀着悬而未决的感情,而做出了无法回头的事,一定会后悔莫及的,最后我们俩都不会幸福。

我们之间还需要一些时间但这段时间你们俩要身在异地度过了呢只要心连在一起,空间上的距离算不了什么。

要是两个人分开后,心中的联系也随之淡化的话,那到头来还是和一般恋人没啥两样你对那家伙也是这么说的?嗯他理解了吗?好像没理解,不过他对我说,那也没关系,因为考虑到我也有工作,所以最好来理智地看待这个问题这些话果然像他的风格,我想,一个无法做到强行带走自己深爱女人的男人。

说不定现在像几天前那样,他正独自喝着闷酒呢。

你要问的就是这些?她的表情放松了一些,问道。

是的那我回答这些够了吧说着,她正朝着玄关准备踏上楼梯。

但走了一格后她又回过头来,你在美国要好好努力哦,敦贺君肯定会干出一番事业的还要过半年多才去呢但你去了之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呢,所以趁现在先做好心理准备言毕,她立刻向我伸出右手,非常自然地要与我握手。

真的要努力哦,我很期待呢我对着她的手望了几秒钟,然后从口袋里伸出右手握住。

回想起来这还是第一次和麻由子握手,她的手细腻而又柔软,骨质却出奇的坚硬,而我的手掌不停冒着汗。

突然产生了一种想把她拉过来的冲动,手指加了力。

麻由子的眼睛立即瞪得比杏仁还大,似乎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小声说这可不行噢,语气就像告诫小孩一样。

你真的不去美国?握着麻由子的手,我问她。

她点了点头。

确认了这点之后,我松开手,说道,我明白了麻由子抽回右手放到身后,拿着提包,说那就晚安咯,谢谢你送我回来晚安她走上了楼梯,打开玄关的玻璃门走进大楼。

她的身影从我视线里消失后,我转身离开。

或许是全身发烫的缘故,温暖的九月里吹来的风感觉上也是如此凉爽。

两天之后,我再次拜访了Vitec公司,目的是就分配往美国一事做出答复。

去了之后,他们依然让我在上次的会议室等待,这次智彦没有先到。

太好了,我暗自庆幸。

前几天见过面的那个叫青地的男人敲门走了进来,却没见到人事课长的身影,可能他觉得没必要听我的答复了吧。

你决心已定了吗?是的很好,三轮君昨天也答复了我们。

那我们会立刻联系总公司的说着,青地欲从腋下的公文包里拿出文件一类的东西。

我连忙说道,那个,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青地把脸转过来。

分配到美国的事情……请允许我放弃青地似乎没有立刻明白我话里的意思,他用呆滞的目光看了我一眼,然后慢慢张开嘴说:你说什么?勉强发出了声音,放弃?……你这么说是认真的吗?绝对认真,我考虑再三才作出这个决定的喂喂,你真的想明白了?这事可至关重要啊,你要是错过这次机会,说不定以后永远也去不了总公司了这我清楚,我的决定是考虑了这个因素之后得出的青地长叹一口气,哗哗挠着头,弄乱了梳整齐的发型,是什么原因呢?因为私人的问题你父母反对吗?不是……理由一定得说吗?不,倒也不是青地双手放在会议桌上,十指时而交叉时而松开。

很明显,我会拒绝这件事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青地仰起脸,我觉得你肯定会后悔我没有回答,和他对望着,也知道自己在干傻事。

然而,这已经是我扪心自问‘究竟什么是对自己最重要的’之后,得出的最后结论。

没法子,我们只能再找其他替补候选人了他似乎认识到了我决心已定,话语里夹杂着惋惜,真是可惜啊,我觉得太可惜了这是价值观不同的问题我说,青地的表情略显意外。

这天晚上,我坐在自己房间里等着智彦的电话,我拒绝去美国一事肯定会传到那家伙耳朵里。

他听到之后一定会来弄清我的本意,我该怎么跟他解释呢,我绞尽脑汁思考着,然而却怎么也想不出不让智彦起疑心的理由。

曾有多次,我因低估了他敏锐的洞察力而被他识破谎言。

时间在流逝,我依然想不出合理的说辞。

结果晚上电话却没有来,我心里的石头暂时落了地。

难道他想在MAC见面之后问我?不管怎样,这只是个时间的问题。

没想到第二天我和智彦没有见着面,住处也没来电话。

莫非他们没有把我拒绝的事告诉智彦么?如果是这样还真是万幸。

然而,到了第三天——我在研究室里写报告的时候,书桌上的电话响了。

听筒里传来麻由子的声音,是内线电话,她好像也在MAC。

幸好我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无需担心被偷听。

你能出来一会儿么?我有话要跟你说她说道。

好啊,你在哪儿?资料室,不过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到天台上去好了我知道了,我马上就过去我坐着电梯来到了最高层,麻由子主动提出有话要说,这种事与其说是少见,不如说从未发生过,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呢?我猜想着各种可能。

难不成她改变了心意,又愿意去美国了?想到这里,我突然心潮起伏,电梯的运作似乎异常缓慢。

我从最高层的楼梯走上了天台,只见麻由子背对护栏而站,身穿淡蓝色短袖夹克衫,相同颜色的裙裤下伸出两条纤细的腿。

她怎么不穿以前的那件白大褂了呢,我有些好奇。

走近一看,发现麻由子似乎正对我怒目而视,我刚想张口问,你怎么啦,她却先开口了。

你为什么拒绝了?语气像是在责备一样,她这句话足以让我意识到接下来她要跟我谈话的内容,同时我深感意外,为什么麻由子会知道呢?今天早上,我去了一次Vitec,是被人事课叫去的你?我胸中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就像清水里滴入了墨汁。

他们问我有没有兴趣去洛杉矶什么……我顿时一阵耳鸣,这怎么可能……,你明明今年刚进MAC啊我也这么对他们说的,然后他们说这次是特例特例?赴美的一个名额已经决定了,但还需要一名辅佐那个人的助手。

其实这个名额已经有了候选,只是他放弃了,他们这么告诉我。

所以破例找我来谈了话我一时说不出话来,脑袋里一下子涌现了各种事情,它们就像洗衣机里面的洗涤物一样打着转。

辅佐的助手?我的角色只是智彦的助手吗?不,现在不是考虑这事儿的时候。

已经确定的那个人,应该是智彦吧,这样的话,那放弃名额的就是敦贺了……。

我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这难道是真的吗?我右手捂着额头,走近了护栏。

然而楼下的景色却完全没有映入眼里,‘我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对我而言,刚刚麻由子的话就是这些。

是我……我呻吟似地说,放弃的那个人就是我果然麻由子在我身边摇头晃脑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个人的理由但这可是百年一遇的机会啊我两手紧紧抓着护栏的铁丝网,手指用尽全力,拼命忍住想叫喊的冲动。

是吗,原来是这样,我放弃了之后就找你谈话了……胸口顿时一阵翻涌,真是愚蠢啊,太可笑了,我到底在干什么呢我试图笑出来,取笑一下滑稽可笑的自己。

不过看起来可能只是脸部在丑陋地扭曲而已。

对了,敦贺君麻由子说,莫非,和那天我说的话有关系?我不打算跟他一起去那番话……我低头不语,手指陷入了铁丝网里,但我没有松劲。

是这样吗?因为这个而放弃了机会?她再次问道,这个问题让我无法回答。

我低着头,把脑袋顶住铁丝网。

我想在你身边我回答,长此以往的话,或许能够获得你的芳心。

可能早就蓄谋要从智彦那里横刀夺爱吧。

虽然你说空间上的距离没有关系,可我不这么认为,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深呼口气,我不想离开你你居然……但这种龌龊的事却是想不得的,立刻就遭到惩罚了不是?我不去而换做了你,真是太戏剧性了只要拜托他们取消就好了,应该还来得及不可能了,而且,我也不想去了我摇摇头,这是自作自受别说这种傻话,这可是影响你一生的大事。

但你竟然……为了我这样的人,连生活方式都改变,你不觉得太傻了吗?我只是在做真实的自己可是,这也做得太过分了……意识到麻由子的声音在颤抖,我转头看了看她,她眼里的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眼眶也红红的,双唇紧闭,仿佛在强忍悲伤,我立刻有点手足无措。

真伤脑筋啊,你别哭啦,没有什么值得难过的啊。

只是我自说自话爱上了你,最后自食其果,仅此而已。

你完全没必要当回事的但我不能视而不见啊真的没关系的我抬起右手,慢慢伸向麻由子的左脸,她一动不动地用真挚的眼神望着我,眼里布满血丝。

我立刻触碰到了她的脸颊,不过她依然没有动。

我用大拇指为她擦去了眼睛下方的泪水,简直就像被电到一样,体内燃起一阵火辣辣的痛。

整个身体都僵硬了,并变得滚烫起来。

麻由子用左手握住我的手指,问道,为什么,会是我?我也不知道我回答。

楼梯那边开始喧闹了起来,可能是到了午休时间。

因为害怕有人上来,我们俩都松了手。

去美国的事什么时候需要答复?我问。

他们说最晚明天是吗……你对智彦说了吗?麻由子摇头,还没呢还是尽早告诉他为妙,他一定会欣喜若狂的我强作出快活的语气,那回头见说完,转身向楼梯口走去。

刚巧碰到两个男人拿着高尔夫球杆走了上来,好像打算做挥杆练习。

但愿这些家伙不会注意到麻由子的泪痕,我默默祈祷。

带着这样的精神状态,下午继续在书桌前办公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我跟小山内以身体不适为由请了假,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并非是装病,我真的痛苦到了无法站立的地步。

在洗手间的镜子前一站,发现自己灰头土脸的,顿时理解了小山内为何会立即批准自己休假。

我很想喝酒,想让自己醉到不省人事,但我还是直接回到了家。

一方面不知道白天开放的酒吧,主要是不想出现在大家面前,想尽早一个人呆着。

房间里还有瓶喝到一半的芝华士威士忌,还有两只没有开封的野山鸡。

把这些都灌到胃里的话,应该就会醉得失去意识了。

可我只是往床上一躺,根本懒得动弹。

非但没有喝酒的力气,做任何事都提不起劲。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我却饭也不吃、觉也不睡,只是躺在床上痛苦的扭动着身子。

是因为自己痛失了良机而后悔,还是因为彻底失去了麻由子而悲痛,我自己也弄不明白。

脑子里甚至会想,死了倒省心了。

就这样到了晚上,我慢慢地站起身,开始喝起带点热气的威士忌来。

什么都不想吃,只是一味的灌着酒精。

到了黎明时分,走往厕所的途中我在门口吐了一地,也只是一些黄色的胃液。

而那种想吐也吐不出的苦涩,依然在我体内翻滚,连窗户里射进的太阳光此时也显得如此令人生厌。

结果这天我也向MAC请了假,实验也好报告也罢都无所谓了。

过了晌午,电话铃响了。

虽然设置到了最低,但铃声依然使我的头痛加剧。

我像青虫一样扭曲着身体从床上爬了下来,抓起放在地上的电话子机,喂,我是敦贺发出的声音如同患了感冒的牛一样。

停顿了一下后,是我传来了麻由子的声音。

一瞬间,我忘记了头痛。

啊……本打算说的话也想不起来了。

生病了吗?身体稍微有些不舒服,没什么大碍那就好她像是犹豫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刚才,我去了Vitec公司嚯顿时,各种杂念在我脑袋里打转,为什么要特地打电话给我?难道是最后通牒的意思?这时候智彦一定高兴得手舞足蹈了吧,一切都结束了——我拒绝了麻由子说。

嗯?……脑袋一时处于真空状态。

什么拒绝了?就是放弃了啊,去美国的事我手拿电话,语塞了。

她也一言不发,听筒里只传来紊乱的呼吸声。

为什么啊?我问她。

因为……我觉得我没理由去她说。

我本想继续追问原因,可是没问出口。

双方又沉默了一会儿后,我问道,智彦知道这事吗?不知道,他们问我赴美意向这事我都没告诉他这样没关系吗?没关系的是吗我咽下一口唾沫,嘴里苦苦的,这次的事情对智彦保密?是的我想跟你见面聊聊麻由子犹豫之后,回答,以后再说吧我并未因此而沮丧,我知道了,那以后说好了注意身体谢谢我们挂上了电话。

第二天,我去了MAC。

我此刻的心情依然无法平静,并由于魂不守舍而犯了好几次低级错误。

别人和我说话也心不在焉的。

你怎么啦,这段时间你可有点异常哦,是不是到了夏天容易疲劳?小山内终于忍不住做出了指责,连续的请假再加上这样的工作状态,责备几句也无可厚非。

我回答没什么,回到了座位上。

刚开始工作,又想到别的事上去了。

你振作一点!到底有什么值得庆幸的?我斥责自己。

庆幸,用这个词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再恰当不过了。

我简直高兴得手舞足蹈,麻由子不去美国了,而且一想到原因是为了我,心里就洋溢起一股喜悦之情。

这种心情,就像一直处于黑暗中的人发现顶上突然射入了光芒一样。

当然,我无法确定麻由子是否从此就会爱上我,但她非常尊重我对她的一片痴情这点是不会错的,这对我而言是个很大的飞跃。

不可否认,对于智彦我是深表歉意的,然而我尽量做到无视这种心情。

我根本没资格来考虑这种事,我告诫自己。

我现在最希望的,是尽快见到麻由子,看着她的脸,听她说话,并且想尽可能准确地掌握她的心意。

然后思忖着是否存在这种机会的时候,就无法集中注意力工作了。

不过说实话,心情并不算坏。

记忆加工组的那些家伙,现在干吗呢?坐在我边上的柳濑,用唠家常似的随意口吻说道。

这段时间几乎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呢柳濑研究完小山内布置的模拟程序,脸上一副疲惫的表情,冲我歪起了脑袋。

最近一直如此啊,有传闻说,须藤和三轮都住在了实验室呢住在实验室?真厉害啊依我看,他们一定是加急赶着什么。

可是又没有当面发表会,要真有什么紧急的研究,Vitec公司应该会给予支援才对啊我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那个叫筱崎的,最近你见到过吗?筱崎吗?不,完全没见到。

那家伙难道不是和三轮他们在一块儿吗?我最后一次见到他,嗯,应该是派对的时候听我一说,柳濑直点头。

我也是啊,那次的印象还挺深。

不知道后来是不是还那么贪杯说着,偷笑了起来。

这天晚上,我打了个电话到麻由子住处,到七点家里还是没有人。

我边看着美式足球的录像边吃完了再简单不过的晚饭,之后又打了一次电话,但依然没有人接。

过了八点总算打通了,此时电视里正出现达拉斯小牛打进制胜一球的画面。

听到我的声音,麻由子并未感觉意外,晚上好声音依然如同往常一样沉着。

昨天不好意思我说道,技巧比较拙劣,声音略显激动。

嗯你好象还是很忙啊今天倒还好,下班比平时早很多,因为顺便去了几个地方回家才晚了这样啊早知道如此就来等你下班了,本想随口说句俏皮话,还是忍住了。

我不想让她感觉从昨天到今天我的心情转换得如此之快。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我说,说句俗话,想听听你的声音然后,她呵呵地乐了,还真是很俗的话呢你对智彦说什么了吗?今天几乎没有,他一直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而我在座位上做数据分析听说他晚上还住在实验室呢嗯,他有点急事是筱崎的事吧?这话正中靶心,麻由子在回答前停顿了一会儿。

……他对你说什么了?他巧妙地避开了这个话题,不过我心里清楚是么,你说的是派对上发生的事吧?算是吧发生了异常情况呢筱崎的记忆发生混乱,是因为实验的影响吧?唉,麻由子一声叹息,似乎没有打算继续隐瞒。

是有点小麻烦,不过已经没问题了。

你不用担心,正因为如此我今天才能早回来呢你是说已经解决了?嗯那就太好了,这样智彦的研究就完成百分之90了吧?怎么说呢,应该算百分之80吧,只是还差一口气真了不起我说,调整一下呼吸后继续问道,能够做到对记忆修改了吗?麻由子没吭声。

过了几秒钟,这点时间用来下决心已经足够了。

她终于开口了,能够做到真的吗我的心头涌起五味杂陈,挫败感、憧憬、惊叹、当然还有嫉妒。

智彦真是个天才我说,说这话能使我得到自虐式的快感。

我也这么认为麻由子也同意。

你难道不想跟着这样的天才吗?这句话当然是针对去美国一事而说的,但我立刻后悔了,表达方式实在有些令人不悦。

果然,麻由子回答道:你要这么说,我的决定就变得没有意义了她说的一点都没错,我不知如何来回应。

智彦今天晚上也住在那里吗?今天应该不会,这事告一段落之后,可以久违地回到公寓去睡了那说不定已经到家了咯?是啊,你要打电话给他?我想打一下试试应该没问题,不过……放心好了,我不会说多余的话的,只是想关于研究的事问问他拜托你了,麻由子说道。

她依旧竭力守护我们俩的友情。

挂断电话后,我立刻拨通了智彦家的电话。

不过他貌似还没到家,铃声响了七下之后,我放下了电话。

第二次拎起电话,是在夜晚十一点刚过的时候,我倒上了一杯威士忌,不过电话依然没有接通。

过了十二点,我又打了一次,还是没人接。

他应该还在MAC吧,虽然麻由子说麻烦圆满解决,难道又发生了什么意外么?还是说解决这个小麻烦需要费一番功夫呢?换上睡衣钻进了被窝,可心里还是一直想个不停。

到了凌晨一点,又拿起子机按下了重拨键。

然而从电话里传来的,依然只是单调的铃声。

我站起身换上了牛仔裤和棉衬衫,穿上运动鞋,走出了房间。

然后从公寓的停车场取出自行车,向MAC骑去。

MAC研究大楼的窗户基本都已经暗了下来,我向睡眼惺忪的门卫出示了自己的工作证。

我有东西忘在里面了,明天出差一定要用到的门卫不耐烦地点头应允。

我走上楼梯,快步来到智彦的研究室。

门关得严严的,我侧耳倾听,但里面没有传来任何声响。

不过这里的研究室都做过特殊的隔音处理。

虽然心存犹豫,但还是敲响了门,如果被人怀疑起来,只要说打了无数电话没人接所以不放心来看看就行了,毕竟这是事实。

但没有反应,我又敲了几下,同样如此。

我果断地转动了把手,可是上了锁,门打不开。

也就是说,他不在这里。

正纳闷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汽车引擎启动的声音,有人把车停在了大楼边。

我通过走廊上的窗户向外张望,一辆灰色的大篷卡车停在了网球场边,火也没熄。

驾驶座的门开了,走下一个男人。

他穿着工作服,但由于光线太暗,看不清脸,似乎是个不认识的男人。

我把脸贴近了窗户,那个男人打开了卡车后方的升降口。

两个男人向那里走了过去,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尽管离得很远,但还是意识到了那是须藤教官和智彦。

接下来出现的物体,比他们的身影更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一只横放在两辆推车上的长型的大箱子。

从形状上看,像刚好可以装入一个冰箱的瓦楞纸盒。

卡车司机和须藤教官一前一后把箱子抱了起来,而智彦为了不妨碍到他们,走到了推车的一边。

司机和须藤教官慢慢地把箱子搬到了卡车的载货台上,这幅场景简直就像葬礼上的出殡一样。

箱子稳稳地放上载货台后,司机关上了升降口。

他和须藤教官交谈了几句后,坐进了驾驶座。

大篷卡车就这样驶向了出口。

须藤教官和智彦目送着卡车奔驰而去,等它消失不见后,两人推着手推车迈开了脚步。

为了不和他们碰上,我往走廊另一边走去。

不一会儿便加快了脚步,飞奔起来。

一种莫名的恐惧开始在心里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