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三位面试考官,坐在中间戴眼镜的有五十多岁,他右边的要稍微年轻些,左边的人相当年轻,看上去也就三十岁出头。
主要是中间的那个人提问。
问的都是些固定套路的东西,如选择我们公司的理由是什么?如果能进入公司想做哪个方面的工作?觉得自己哪一点比别人优秀?基本都是事先准备好的内容,所以直贵答得很流畅。
他以前听说过,面试没有深层次的含义,关键是看是否符合面试考官的感觉。
即便问题回答得很出色,也不一定就能给人很好的印象。
根据学生时代的成绩和笔试结果,面试考官已经基本掌握了参加面试者的实力,然后只是偏好了。
要是女生的场合,长得漂亮的似乎具有相当大的影响力。
直贵也觉得,与其说可能有这样的事,不如说当然会这样。
像是有的女生为准备参加公司的考试甚至去做整容手术。
大概有人觉得不必如此,但直贵觉得她们做的并非没有抓住要害。
那么男生怎么办呢?几乎所有的面试考官都是男性。
他们喜欢的学生是什么样的呢?有个性、充满活力的,作为一个人大概很有魅力,可作为公司职员会怎样呢?与个性相比,上司更需要忠实。
虽说这样,也不是没有任何特点的类型就受欢迎。
也就是说不可过度。
既不能过于个性,也不能过于平庸。
你好像没有其他亲属?中间那人一边看着资料一边问道。
直贵简要地说明了一下父母去世的情况。
这部分不是问题,关键是这之后。
好像还有个哥哥,他现在做什么呢?来了!直贵想。
接受了几次面试,这是必定要问的问题。
他做好准备了,当然,还不能让对方感到他的紧张。
在美国学习音乐。
噢!三人都是感叹般的表情,特别是左侧年轻的考官更像是感兴趣。
在美国什么地方呢?年轻考官问道。
纽约。
不过,直贵微笑着,详细地址我也不知道,也没有去过。
说是音乐方面,具体呢?主要是鼓乐,还有其他打击乐。
我不大清楚。
武岛刚志……先生?在那边是不是有名呢?啊,直贵笑着扭动了一下脖子,我想他还在学习中。
去美国学音乐是很不容易的事儿啊,这么说可能有些失礼,但你们不像是能搞音乐那样富裕的生活状况呀。
所以才做打击乐啊!直贵冷静地回答,确实像您说的,经济上连买乐器的钱都没有,所以不可能去练习吉他或是钢琴。
不过打击乐可以任意用身边的什么东西代替,正如非洲一些部落的主要乐器都是打击乐器一样的道理。
年轻考官轻轻点了点头。
另外两人脸上表现出不大关心的神情。
这以后,又有几个没觉得有什么意义的提问,直贵被解放了。
结果说是一周以内邮寄给他。
出了公司,他大大地伸展了一下身体。
参加考试的公司已经超过了二十家,可是寄来录取通知的公司一家也没有。
开始的时候找的是与媒体相关的,特别是出版社,课后来不挑什么行业了,觉得不管怎样只要录取就好。
刚才参加的是食品公司的考试,是以前连想都没想过的行业。
直贵对大学里的成绩还有一定的自信,虽说是从函授教育部转入正规课程的,可不觉得这在就职考试时会成为什么问题。
也没觉得面试时有什么大的失误。
可即便这样,怎么没有被录取呢?没有亲属这一点是不是个大事呢?直贵想。
作为公司一方,肯定想雇用身份非常清楚的人。
要是成绩和人品没有多大差别的话,肯定要选择身份有保证的学生。
要不,是不是过于盯着大公司了?前些天指导就职的教授说过。
要是对自己的学习成绩有信心,去那些录取数量不多但更为精锐的企业参加考试,被录取的几率会高些。
大概那位教授也认为直贵不被录取,和他完全没有依靠这点有关。
当时直贵并没有明确回答,但他有自己的考虑。
他也觉得参加录取人数不多的公司考试没准更为有利,但担心那样的公司,有可能对每个应聘的人进行彻底的调查。
不知道调查深入的程度如何,但诸如哥哥确实去美国没有?如果没去的话现在在什么地方?觉得他们会调查这些的。
如果知道了武岛直贵的哥哥实际在哪儿,在做什么,公司是绝对不会录取自己的。
可是这些事不能跟教授讲,在大学里他没跟任何人讲过刚志的事情。
他在便利店里买了便当,回到位于新座的公寓,天已经暗了下来。
搬到这里已经快一年了,要从电车站换乘巴士,而且还要走十几分钟,但房钱比以往住的地方便宜。
打开房门,查看了一下挂在门上的邮箱。
没有参加考试的公司来的通知,倒有一封信。
看到发信人的名字,他眉头皱了起来,是熟悉的笔迹。
直贵:近来好吗?如果这封信直贵能看到就太好了,说明确实收到了。
实际这段时间不知道你的住址,无法给你寄信。
一年左右之前,给你的信退了回来。
没办法,想给直贵高中时的班主任梅村老师写信问,可梅村老师的住址也不知道,只好试着寄到了学校。
增加收信人的时候要办理各种各样的手续,比较麻烦,不过大概因为是给公立高中的老师发的,没有大的问题,所以得到了许可。
梅村老师真给我回了信,告诉我直贵曾跟他说过搬家的事,而且告诉了我你的新地址。
直贵有各种事情要做,非常忙,大概是忘记了告诉我搬家的事。
不过,我现在已经知道了,请放心。
新住那个地方是在大泉学园和石神井的附近吧?听说以后觉得有些怀念。
以前因工作去过石神井。
那个公园里有个很大的水池,听说里面还有鳄鱼,我和工作的伙伴们一起找了半天也没有发现。
你现在的住所是在公园附近吗?要是去公园的话,请告诉我那里变成什么样子了。
另外,梅村老师的信中也写了,是不是马上就要忙就职的事了?听说最近就业的形势不好,我有些担心。
不过,连大学都上了,一定会找到好工作的,好好努力吧!知道你很忙,但哪怕是明信片也好,请回个信。
只是说明这封信收到了也好。
我身体还挺好,就是最近稍微胖了一些,大家说是因为我的工作比较轻松,现在的工作主要是用车床。
那么,下个月再给你写信。
刚志匆匆看了一遍哥哥的来信之后,直贵咬着嘴唇,把信纸撕碎。
他有些恨梅村老师自作主张告诉哥哥自己的住址,也后悔告诉了老师搬家的事。
切断和刚志的联系!直贵想。
当然血缘关系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可在自己的人生中抹掉哥哥的存在大概不是不可能。
没有通知他搬家后的地址,也是基于这种考虑。
还想过给他写信,说明想断绝关系的事。
可不知怎么总下不了那个决心。
他知道刚志走上犯罪道路,是为了让弟弟上大学,如果那个弟弟给他寄来要断绝关系的信,刚志的心情会怎样呢?想到这些,他觉得那样做过于残酷。
虽然知道搬家而不告诉他新的住址这件事也有些残酷。
可是,直贵期待着哥哥能理解他现在的处境和心情。
他觉得,和相处很久的恋人分手时的心情,大概也是这样的。
而且不管哪一方的想法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他十分清楚这一点。
直贵焦急等待的录取通知,终于在一周后送来了。
决定雇用他的,是以电器产品的量贩店而出名的一家企业。
面试的时候就觉得有点门,记得关于亲属的事几乎没有问。
就职的事情定下来了,却没有想通知的人。
甚至对在各方面给了自己很多照顾的梅村老师也没心思告诉,因为怕他又去告诉刚志。
最后只是通知了一个人——白石由实子。
虽这么说,也不是他特意去告诉她的,只是在她打来电话的时候说了而已。
她一直在为直贵就职的事情定不下来发愁。
庆贺一下吧!由实子说。
于是,约好在池袋的一家小饭店见面。
真是太好了!总是定不下来,我有些担心。
听说今年找工作比去年还要难。
两人用生啤酒的大玻璃杯碰杯以后,她说,而且,新星机电是一流企业啊!算不上一流吧,只是在秋叶原一带有些名。
那就可以啦!能有工作就是幸福啊!嗯。
直贵就着烤鸡肉串喝着啤酒,觉得别有风味。
是不是告诉哥哥了?他一定会高兴的,肯定非常高兴。
由实子快活地说着。
脸上的表情中有种轻率的成分,直贵觉得。
不只是不是察觉到直贵的脸沉了下来,她像偷窥般地向上翻着眼睛看他。
怎么了?没什么。
直贵的声音变得有气无力。
闹不好……你没告诉哥哥?直贵没回答,嚼着多春鱼。
他把目光移向一旁,叹了口气。
为什么呢?由实子用叹息般的声音问道,要是告诉他该多好!你管得太多了!也许是吧……可他会高兴的,你哥哥。
为什么不让他高兴呢!直贵闷着喝啤酒。
觉得味道变得淡薄了,也许是心理作用。
直贵!讨厌!他有些厌烦,已经决定不再和哥哥联系了!为什么?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的!你有完没完啊!这是我的问题不要你管!由实子像是被他吓着似的缩了一下下巴,不过还是盯着他说:是因为哥哥的原因,不得不跟自己喜欢的人分手的缘故?我都说过了,你要是再烦人,我揍你!不觉声音高了起来,周围的客人在往这边看。
直贵喝干了杯中的啤酒,跟店员又要了一杯。
要是想揍我的话,你就揍吧。
由实子嘟囔了一句。
谁也不会干那样的事。
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理解哥哥的心情。
直贵君像是觉得哥哥就是罪犯,那是不对的。
现在是在服刑,罪犯是过去的事情了。
可世上的人不那么看啊!管他世上什么呢!对想说什么的人就让他们说去好了。
那是行不通的,比如这次找工作的事。
我撒谎说哥哥在外国,好不容易才拿到了录取通知,要说在监狱里,立刻就会被刷掉。
店员端来新的大杯啤酒。
直贵接过来,一口气喝掉一半。
正因为这样,你跟哥哥断绝联系才不对呢!那样做的话,直贵君不也和世上的那些家伙一样了吗?没办法啊!直贵叹了口气。
要是经常联系,早晚哥哥的事情会败露的,以前不都是这样的。
哥哥来的信,总是扯我的后腿。
发生过的各种各样的事情在直贵脑子里反复出现,他像要把它们赶走一样使劲儿地摇着头。
可是,终归现在哥哥的信还来着呢。
准备到了明年就搬家。
还要搬?不是刚刚般过家吗。
你是那么有钱吗?想办法吧。
晚上有在‘BJ’的工作,今后再干它两三个月白天按天雇用的短工,大概就能凑够定金和押金。
有必要那样干吗?就为了逃避哥哥。
由实子目光中显露出悲伤的神情。
我啊,已经够了!盯着沾着啤酒泡沫的杯子,直贵说道,每次哥哥的事情暴露,我的人生就乱套了。
这样的事情再反复几次,早晚我会恨哥哥的。
我害怕成为那样。
可是……由实子说了半句又打住了。
从那以后不久,直贵真的开始干起了道路施工的短工,几乎不去大学。
毕业所需要的学分都得到了,只在周日写毕业论文。
白天晚上都工作,他的身体疲劳已经接近极限。
可想到这样做也是为了自己的人生,他坚持着。
刚志每月一次有规律地寄来的信,更加激发了他的干劲。
他自言自语地说,今后一定要去不再有这样来信的地方。
他开始不再读那些来信了。
只是一瞥信封上的字,就立即丢到垃圾箱中。
他知道自己的弱点,如果读了信里的内容,还会忘不了情分。
这样迎来了三月,拼命打了这么长时间的短工,可存下的钱并没有那么多。
因为马上要参加工作了,必须备齐西服和鞋子之类的东西。
他认识到搬家在短期内不大可能。
一旦工作了,当然也不能再打工了。
大学毕业典礼那天,像是他预先知道这事一样,又收到刚志寄来的信。
正好是没有打工的日子,他在房间里睡觉,没心思去参加毕业典礼。
最近总是不开信封就扔掉,可这天他打开信封,只不过是一种随意。
他觉得反正信里写的没什么大事。
可是,读了信纸上写的东西,直贵从被窝里跳了起来。
直贵:最近好吗?是不是马上就要毕业了呢?直贵上大学的时候我真的非常高兴,能够顺利地毕业,简直就像在梦里一样。
真想让天国的妈妈看看你现在的风姿。
当然,我也真的很想看到。
而且从下个月起就是公司职员了。
真了不起!虽然我不大清楚新星电机公司的情况——直贵手中拿着信给由实子打电话,可传来的只是不在家的录音声。
他想起今天不是休息日,由实子应该是在公司上班。
他等不到晚上,看了看表,就从房间里飞奔了出去。
直贵去的地方是汽车公司总部的工厂,他曾经工作过的地方。
只不过不是那个公司的员工。
从还有印象的大门进到工厂里。
他知道大大方方地往里走,是不会被守卫叫住的。
正好是午休时间。
身穿工作服的工人们悠闲地走着。
他朝着自己工作过的废品处理场走去。
处理场有两个男人在小山般的废铁堆旁吃着便当。
哪个都像有三十多岁。
没看到立野的身影,直贵心里踏实了一些,躲到建筑物后面,眺望着就在旁边的工厂入口。
不久,工人们开始返回工厂,像是午休时间结束了。
直贵四下看着。
由实子和其他女工们谈笑着走了过来,直贵小跑着迎了上去,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她先看到了,像是吃了一惊站住了。
怎么了?一起走的人问道。
没什么,你们先走吧。
那人像是怀疑般地看着直贵走了过去。
这时由实子绷着脸看着他。
你稍微过来一下!直贵抓住她的手腕。
拐过工厂墙角的地方他松开了手。
从口袋里拿出信封,伸到由实子前面,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个。
什么?由实子揉着被他抓过的手腕。
你还问什么?哥哥来的信。
他怎么知道我就职的事,连工作的地方也知道。
是你告诉他的吧?由实子没有回答,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除了你没有别人,我跟谁也没说过,通知我哥的只能是你。
老实告诉我!由实子吐了口气,瞪着他。
是我告诉他的,不行吗?当然!你忘记我以前跟你说的话了吗?我说了不想再跟哥哥联系了。
所以我才替你做的。
没什么不对的吧,我给谁写信不是我的自由吗?你真是的!直贵的脸扭曲了,险些伸出手去。
在那之前停住,是因为看到由实子的视线注视着他的背后。
回头一看,像是工厂车间主任那样的男人正朝这边跑过来。
大概是刚才她的女友通知的。
快点走吧!由实子贴近直贵耳边说道。
你要干吗?跟白石小姐有什么事吗?那人紧皱着眉头。
他是我的亲戚,家里有点事,来告诉我的。
由实子努力掩饰着。
发生什么事了吗?啊,稍微有点事,不过,不是什么大事。
她仰视着直贵:谢谢!我再跟你联系,问伯母好!不能在这里引起什么骚乱,直贵虽没有得到满意答复,也不得不转过身来,朝着还怀疑般地看着他的主任点了下头,离开了那里。
出门前又路过废品处理场,刚才吃便当的两人,绷着脸收拾着铁屑。
曾几何时,他自己的身影也在那里。
再也不想返回到那种生活了,他心里想道。
他满腹焦急地在房间里消磨着时光。
晚上七点过了的时候,门铃响了,打开门一看,由实子站在那里。
对不起,觉得比起打电话还是来这里更快些。
你倒是真能找到这儿呀!嗯,路上问了问警察。
……我进来行吗?啊。
现在的住处由实子第一次来。
她环视了一下屋内,坐了下来。
还打算搬家吗?要是存下钱的话。
真的不想再跟哥哥保持联系了?你真没完没了!由实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点了点头。
从身旁的包里取出一个信封,放到直贵面前,这个,你用吧。
什么啊?你看看就知道了。
直贵看了一下信封里,一万日元一张的纸币大概有三十张。
有这些是不是足够搬家用了?由实子问道。
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
你不是想搬家吗,没有钱搬不成,我先借给你就是了。
以前你不是反对我搬家吗?以前是的。
不过,现在稍微变了。
觉得是不是那样做对直贵会好些,也许对于你哥哥也……说着,低下了头。
直贵来回看着信封和由实子,原想如果可能的话,进公司之前搬家。
要是赶快找房子的话,也许现在也还来得及。
工作的地方,听说在西葛西。
他说,前天来了通知,欢迎仪式像是在各个营业所举办。
西葛西?从这儿走的话可够远的。
嗯,这也是想搬家的一个理由。
那么,这个钱,能帮上忙吧?直贵点点头,说了句尽可能早些还给你。
直贵君,真的再也不跟哥哥联系了吗?是这样打算的。
我跟哥哥已经是没有关系的人了。
由实子叹了口气,嘟囔了句:是吗。
第二天,他赶紧去了江户川区,找了两家房地产商。
在第二家找到了合适的房子。
骑自行车就可以去公司的场所,不需要保证人,但押金收的多,由实子借给他的钱正好派上用场。
到了四月,从刚刚搬进的新居到刚刚进入的公司,直贵有种面貌一新的感觉。
他暗自发誓:这次一定要过上和别人一样的生活,没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的那样不公正待遇的生活。
接受一个月的培训之后,确定了具体工作部门,是销售电脑的部门。
听说是最忙最辛苦的地方,他稍微有些紧张,但同时觉得那儿是有干头的地方。
开始了身穿印有商店标志的工作服,每天应对着络绎不绝的客人的生活。
不用说摆在店里的商品,就是店里没有经营的产品,或是预定今后将要销售的产品,都需要预先熟悉。
他回到公寓以后也没有间断学习。
直贵不仅看了所有的资料,而且休息日还去书店和图书馆,充实电脑方面的知识。
当然,只是有知识还不能胜任,他还观察着接待客人非常到位的前辈的做法,偷偷学着他们的技术。
不光读电脑方面的杂志,连有关正确使用敬语的书也不放过。
他想让周围的人认识到,武岛直贵这个人作为社会的一员是够格的。
结果过了大约三个月,确实得到了武岛这个人能干的评价。
他很满意,一心期待着今后就这样什么事也没有,乘着上升气流往前走。
刚志的信也不来了,因为没有告诉他新的住址,当然不可能收到。
然后又过了几个月。
(2)那天早晨,直贵像往常一样骑着自行车去上班,看到商店门前停着两辆警车,还有警察的身影。
他要进到里面去的时候,被要求拿出工作证件来。
发生什么事了吗?他一边拿出证件一边问道,身穿制服的年轻警官没有回答。
看上去对方不是嫌麻烦,而是不好判断是否应该回答。
直贵工作的电脑销售部是在二楼,里面有个小的更衣室,大家习惯在那里换衣服,计时器也在那个地方。
可是楼梯前也有警官,叉开双腿站在他的面前。
不能进去!板着脸的警官不客气地说道,乘电梯到五楼去!五楼是办公室的楼层。
发生什么事了?直贵又一次问道。
一会儿会有说明的。
警察像是不耐烦似的摆了摆手。
其他的员工们也陆续来上班了。
他们也受到和直贵一样的待遇。
大家简单地打着招呼,相互问着发生了什么事情。
仓库的地方也有很多警察。
音响销售部的前辈小声说道。
仓库是在商店的背后,马路对面。
库存商品基本上都放在那里。
到了五层,已经有一些进不了商场的员工等在那儿。
没有那么多座位,多数人站在过道上说话。
像是发生了盗窃事件,消息渐渐地传开了。
据说是预定今天上市的七十台游戏机,连同游戏机软件、电脑软件和电脑主机等,被人悄悄地从商店里偷走了。
仓库那边没有丢失什么。
喂,请大家听一下!满头白发的分店店长高声说。
大家立即闭上嘴,看着店长。
可能有些人听说了,昨天晚上……唉,也许是今天早上,有小偷进到这里,被偷走的东西还没有最后查清,但游戏机和电脑销售部有遭到偷盗的迹象。
因此,至少上午不能进入商店内。
商店以外也有几个地方不能进入。
那么,现在考虑今天临时停业,希望大家务必协助警察侦破工作,听从警察的指示。
分店店长的语气是轻松的,可脸上的表情充满了紧张。
他几次舔着嘴唇,连站得很远的直贵都看得到。
接着,一个没见过的男人走到面前,看到分店店长向他低头致意,直贵觉得像是警察方面的负责人。
他身穿西服,可是目光中有种公司职员没有的锐利和阴沉。
男人没做自我介绍,很快地说着,让大家按各自所在部门分开等待,不得随意外出,要是去什么地方需要跟附近的警官打招呼等等。
那种态度明显表示出我们是为了你们在进行调查,不管说什么,你们都应该听从。
直贵周围的人群中流露出不满的声音。
什么啊!那老家伙,连自我介绍也没有。
让我们等着,在哪儿等好呀?我们除了商店里没有地方去啊!大概要等到什么时候啊?结果只能在办公室里按部门分成几拨等着。
椅子不够,有坐桌子上的,有人干脆席地而坐,也没有人出来说什么。
偏偏是今天被偷,我们运气不好啊!一个叫野田的男人说,他比直贵大两岁。
那东西今天是首次销售,估计是相当大的一笔收入!那东西指什么,在场所有的人都清楚,新上市的游戏机。
预订的情况如何呢?直贵问。
要说是受欢迎的游戏机,上市之前都会接受很多预订。
啊,马上就是开门时间了。
突然停业,估计顾客抗议的电话都会打进来,肯定。
可是,看到警车都来了,大家会觉察到发生了什么事件,不会有抗议的事吧。
傻瓜!顾客都是那么明白的吗?野田的话说中了,从开门前几分钟开始,办公室的电话就响个不停,连直贵都忙着应对。
电话内容基本是一样的,都是询问被盗走的游戏机下次什么时候进货?知道发生了事件,是因为那些顾客从开门前都来了的缘故。
正因为有那种热情,让人觉得他们跟本没考虑被关在现场的员工的立场,满脑子都是自己想得到的游戏机的事。
要是回答因为事件刚刚发生,还不清楚下次什么时候能到货,估计对方会发火,所以拼命回答说,现在正在调查,哪怕早一刻也好,正在努力办理进货。
就是这样,对方也不会简单罢休,每个电话都要费上十多分钟。
小偷也会选择时机啊!要是别的日子,我们也不用这么费事了。
接电话的间隙野田说。
可要是别的日子,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直贵说。
什么?我觉得小偷盯着的就是新上市的游戏机。
哦,那倒是。
野田摸着下巴说道。
昨天,直贵看到负责卖游戏机的两个人在搬运游戏机,当时还想到明天又要热闹了。
电脑部负责人河村走了过来,脸上露出奇妙的表情。
电脑部是河村和野田,再加上直贵三个人具体负责。
喂!你们两个过来一下。
河村小声说。
他才三十出头,头顶上已经有些稀疏,看上去像是更老一些。
又要听别人诉苦吗?野田发牢骚说。
不,说是要取一下指纹。
指纹?直贵转过脸去看着河村,为什么要我们的指纹呢?也怀疑到我们了吗?野田说着,口气像是说,怎么能这样呢!按他们的说法是排除法,河村一边走一边小声说,也就是说,从现场采集到的指纹中,排除掉员工的,剩下的就有小偷的指纹。
哎!小偷会留下指纹吗?野田咧着嘴说道。
而且现场是卖东西的地方,到处都有顾客的指纹,怎么看出来是小偷的呢?河村停住了,看看周围没有人,贴近直贵他们说,只是在这儿说,警察像是怀疑内部有人作案。
哎!野田身体向后仰去。
河村皱紧眉头,把食指放到嘴上。
很明显,小偷盯着的是游戏机。
但他们是怎么知道今天放在商店里呢——警察注意到这一点。
谁都知道今天要卖那个新游戏机的事呀!野田轻声说。
可是河村的表情没有松弛。
按警察说,小偷一般都是冲着仓库去的。
可仓库那儿没有被打开的痕迹,所以只能认为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放在商店里。
所以说内部……没等直贵反驳,河村接着说,因为那些游戏机是在昨天关门以后搬进来的。
被采了指纹的不只是直贵他们。
在他们以后,其他部门的人也被叫到警察所在的房间里。
采了指纹之后,是按部门询问情况。
来问直贵他们的,是个叫古川的刑事警察。
他看上去三十多岁,体格很好,头发剪得短短的。
提问的内容和预想的差不多。
是不是知道新上市的游戏机搬到店里的事呀?知道的话,是不是跟外面的人说过呀?知道,但没有跟谁说过。
直贵回答道。
野田和河村的回答也是同样。
那,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呢?古川改变了询问的内容。
异常情况?河村鹦鹉学舌般地反问。
比如,看到不大正常的人啦,或是比较怪的客人等等。
直贵他们相互看了一下。
野田和河村都是不知所措的样子,直贵想自己大概也是一样的表情。
怎么样?古川焦急地问。
不,你这么问……河村挠着头,看着直贵他们。
是不是没有呀?要说没有吧……河村有些犹豫不定,因为是这样的量贩店,每天有各种各样的人来,比起实际买的,稍微看一眼就走的人要多的多。
那么多人记也记不下来,而且即便其中有几个样子稍微有些怪的,要是注意他们就没法干活了。
对前辈说的话直贵和野田只是点头。
河村替他们两人说了。
警察像是不大满意,但也没有再问别的。
这一天,直贵他们一直被关到平日下班的时间前后。
在回家路上的快餐店里,看到了电视中报道事件的新闻。
长时间被禁止外出什么信息也没得到,看到那个报道直贵才知道事件的概要。
据说商店的卷帘门是被用刀撬开的,但出入口的门锁好像没有损坏的痕迹。
另外监视摄像机的线路被切断没有工作。
考虑到被偷的东西体积相当大,推测罪犯可能是多人,而且可能是相当熟悉此道的团伙。
直贵一回到家,马上电话就响了。
是由实子打来的。
她知道了发生的事件。
真不得了!直贵君的部门也被偷了吗?电脑软件什么的被偷走了。
今天因为这事儿整理了半天单据。
又被警察传讯,还被采了指纹,真是倒霉的一天。
指纹?为什么要采直贵的指纹呢?说是什么排除法,可是听说警察怀疑有内鬼。
他说了从河村那听到的说法。
哎!那算怎么回事儿。
直贵君也不可能做那样的事。
大概警察有警察固定的做法,而且看了电视就会明白,怀疑内部人作案的根据,大概不只是因为知道游戏机的事。
另外还有什么吗?监视摄像机没有工作啦,门上的锁没有损坏啦,像是有很多内部人接应的迹象。
哎!那么,真是商店里有作案的人?真想不到!……直贵君,明天去上班吗?去啊。
今天还做了各种各样的准备呢。
告诉我们注意不要影响商店的形象,明天要比平时更大声招呼,接待好客人。
哎,不要紧吗?什么?可是,由实子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也许犯人就在店里呢。
直贵拿着话筒笑了,那又怎么了?所以,是不是有些危险呢?我想。
电视里说是很厉害的团伙犯罪。
也许是有组织的犯罪,可又不是什么武装集团,不过是些小偷呀!是吗?可她还像是有些担心。
刚总瞎想,没必要担心。
对了,上次的钱,下回发奖金的时候我把没还的都还上。
从由实子那借的钱,发半年奖金的时候已经还了一部分。
不用那么急,什么时候都没关系。
又说了几句话挂断了电话。
她最近不大提起刚志的事了。
大概是因为怕直贵知道了又要不高兴。
发生事件后的第五天,直贵正在商店里跟一个女顾客介绍着电脑,河村凑到跟前耳语道,这里我来应付,你去五楼一下!直贵一惊,回头看了看前辈的脸,现在马上去吗?嗯,河村点头说,我也不清楚什么事,只是说叫武岛君来一下。
啊!不明白怎么回事。
他晃着脑袋走向员工用的电梯。
五层办公室里,职员们面对着各自的办公桌忙碌着。
虽说是不小的盗窃事件,但好像已经返回到了正常的状态。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武岛君!旁边有人叫道。
秃头的总务课长走了过来,工作中,不好意思。
啊,不!请到这边来一下!办公室一角有个被帷幕隔开的空间,他被带到那里。
有张会议用的桌子,两个男人坐在桌旁。
其中一个以前见过,是古川刑警。
另一个大概也是刑警。
古川对工作中把他叫出来的事表示道歉,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
稍微有点事想确认一下。
古川说。
什么事?请你听了不要太在意。
对这次事件,警察认为应该从各个方面开展调查,更清楚地说,觉得内部有人参与了犯罪。
于是我们想对所有员工在一定程度上掌握他们的人际关系。
并不是要介入个人隐私,但比如是否和暴力团伙有关系,是不是有很大的债务,家属中有什么特别的人,就是这些事情要预先摸清楚。
刑警说的意思很明白,直贵想大概确有那个必要。
同时,他也揣摩着为什么叫我来呢?祈愿着最好不是那个原因。
但他的祈愿没有奏效。
古川拿出的东西是直贵的履历书。
你有个哥哥是吧?说着,刑警紧盯着直贵。
(3)直贵看着总务课长。
刑警究竟把多少疑问告诉公司方面了呢?只是调查了有没有其他家属的事吗?是的,有个哥哥。
他朝着刑警点了点头。
履历书上写着的,这里不能撒谎。
据你对公司的介绍,现在他去了美国,为了学习音乐……嗯,差不多吧。
直贵感到全身发热。
心脏的跳动也快了起来。
美国的什么地方呢?纽约的附近……吧,我也不大清楚。
完全没有联系。
直贵的话,古川用怀疑般的表情听着。
然后把履历书放到桌上,把两手手指交叉在一起,身体向前探了出来。
这话,是真的吗?哎,什么?你哥哥去美国的话,真有那么回事吗?刑警的视线像是缠绕着直贵,他把手指放到嘴边擦着。
你哥哥是办的工作签证呢,还是以留学的形式去的呢?直贵摇了摇低下的头,我不清楚。
不管是哪种形式,按理说不会是去了以后就没有任何消息了。
最近一次回日本是什么时候呢?直贵无法回答。
要是不小心说些什么,闹不好马上就会出现矛盾。
他瞥了一眼总务课长,课长把双臂盘在胸前,露出不愉快的表情。
有什么不便回答的事情吗?刑警问。
不,那个……哥哥的事我不太清楚。
不过你们是兄弟吧,所以应该知道有些情况的。
如果真是不知去向的话,我们可要开始正式调查了。
事件和我哥哥,有什么联系吗?那可说不好,所以要调查。
你说的话我们不能囫囵吞下去就完事了。
不是不信任你,这是必需的程序。
刑警说的直贵也很明白,可是不想在这个地方说刚志的事。
于是,刑警说,是不是总务课长在这里不便说呀?要是那样的话,可以请课长离席。
啊,直贵不由得发出声音,觉得自己的内心被人看透了一样。
我离开吧,总务课长抬起身来,我倒没什么。
直贵稍微点了下头。
觉得这样的话,今后恐怕不能在这个公司干下去了。
总务课长出去以后,刑警叹了口气。
长期做这个工作啊,养成了特殊的直觉。
也许并不科学,可确实存在。
一开始看你履历书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感觉不对,我记得是关于你哥哥的表述引起的。
好像这里面隐藏着什么。
所以想跟你见个面。
看来直觉还是管用了。
直贵沉默着,刑警又重新问了一遍,你哥哥在什么地方?直贵舔了一下嘴唇,用手撩起了前面的头发,在监狱里。
哦。
古川没显现出惊讶,也许是他某种程度上预想到的回答。
罪名呢?非说不可吗?要是不想说,不说也行,反正会明白的,可以简单地查出来。
可那以后为了确认再次询问你的话,气氛可就不打好了。
刑警说话的方式还挺高明的,直贵没有办法,点了点头。
你哥哥做了什么?古川又一次询问同样的问题。
直贵直直地盯着刑警的脸,回答:抢劫杀人。
这次好像出乎他的预料,古川的眼睛瞬间睁大了些。
什么时候的事?大约六年前……差不多。
哦,是这样啊。
所以才说去外国了。
嗯,要说理解也可以理解,现在就业非常难啊!古川把两肘支在桌上,下巴撑在手掌中,就这样闭了一会儿眼睛。
这件事,我们不会向公司方面泄漏的。
睁开眼睛后,古川说。
已经晚了吧,直贵这样想着,点了点头。
警察没向公司传达直贵哥哥的犯罪经历好像是事实。
因为觉得公司方面想法设法寻找答案。
比如一同工作的野田和河村,都被总务课长叫去过,被问到,知道直贵哥哥什么情况吗?当然,两人都回答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刚志的事被别人知道肯定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公司要是有那个打算,可以简单调查出来,只要委托给专门调查机构就行了。
那一天终于来了,大约是强盗事件后一个月,直贵再次被总务课长叫去。
这天没有刑警在,可看到人事部长等在那里。
总务课长先说,作为公司方面需要准确掌握员工的家庭环境,而且,发现在进入公司前的考试中有弄虚作假行为的,也不能放任不管。
因此,对你哥哥的事儿进行了调查了解。
他平淡地说了这些。
接着,总务课长把刚志犯罪的内容、怎样进行的审判,什么时候以什么形式做的判决、现在在哪个监狱服刑等等,这些连直贵也难以整理清楚的事情,流利地说了出来。
也许是按照调查报告讲的。
以上的内容没有不对的吧?秃头课长问道。
没有不对的。
直贵无力地回答。
被刑警问到的,也是这些事吧?是。
嗯,他点点头,然后看着旁边的人事部长。
梳着背头,戴着金丝眼镜的人事部长哭丧着脸。
为什么要撒谎说什么去美国了呢?当然这样说大概不会对就职产生不利影响,可是为了这个隐瞒这么大的事,还是有些恶劣。
直贵抬起了头,看着人事部长的眼睛,恶劣吗?不是吗?我不知道。
直贵摇了摇头,又低了下去。
为什么恶劣呢,心里真想抗议。
希望他们雇用的是自己,不是哥哥。
为了这个,在哥哥的事情上撒了谎,是那么恶劣的事情吗?不是没有给任何人添什么麻烦吗——刚志的事被问了一遍,关于今后的话却一句也没说。
直贵原想马上就会让他写出辞职书来,可没有这样的事。
但是,以这天为界,他周围的环境确实在变化。
用不了多长时间,所有员工就都知道他哥哥是什么样的人,但到一起工作的野田和河村对自己疏远的态度,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虽这么说,他并没有受到什么不公正的对待,或者说野田也好,河村也好,好像比以前更加关照自己了。
直贵如果做没有报酬的加班时,他们会说,不要那么拼命干,没关系的。
可即使这样,并没有使直贵感到心情好些。
盗窃事件的犯人,在事件发生后正好两个月的时候被抓到了。
是一个包括外国人在内的盗窃团伙,其中有个一年前在新星电机西葛西分店工作过的人。
他透露了店内结构和防盗设施的情况。
新上市游戏机会在前一天运到店内的事也是出于他的经验。
以这个事件为契机,公司内大幅改善了安全管理体制。
不单单是充实了防盗系统,甚至深入到了员工的人际关系。
也许是参与犯罪事件的那个原员工有大量的借款,为了偿还才参与犯罪的缘故。
所有员工再次填写了有关家庭构成、兴趣爱好、特殊技能、有无奖惩等内容,提交给公司。
甚至还有分期付款欠款余额的栏目。
虽然暂时不想填写的部分可以空着,但怕引起别人胡乱猜疑,几乎所有的人都尽可能详细地填写了。
让填这样的东西,公司觉得有什么好处呢。
不是说不便写的可以不写吗?野田手里拿着圆珠笔发着牢骚。
因为这次事件涉及到了原来的员工,公司方面必须考虑什么对策才行啊。
估计提出让填写这些的家伙,自己也知道没什么用处。
河村劝解般地说道。
直贵有跟他们两人不同的感觉。
他觉得让大家填写这些东西的,没准就是那个总务课长。
看到直贵的情况,尽可能掌握那些秘密。
直贵在亲属栏中写下了刚志的名字,在旁边注明:在千叶监狱服刑中。
过了一段时间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直贵每天按时到公司,换上制服后开始工作。
虽然经济不景气,可电脑部还是很忙。
打听新产品的顾客,询问说明书上没有记载的内容的顾客,还有因为买的电脑没像预想的那样运行而诉苦的顾客,来到店里的顾客千差万别。
不管是什么样的顾客,直贵都认真地接待。
对顾客提出的问题几乎都能做出解答,就是顾客提出很难做到的要求也努力去争取,他觉得自己实际上比野田和河村卖得要多很多。
就这样干下去也许会有出息的,正当他开始这样想的时候,突然有了人事变动。
是被人事部长叫去当面任命的。
给他的新工作是在物流部。
那边说需要年轻的人手,你来公司时间比较短,变动一下工作不会有什么大的影响,所以就这么决定了。
人事部长冷淡地说道。
直贵觉得不能接受,没有去接递过来的任免命令。
部长盯着直贵,目光似乎在问:怎么啦?直贵也看着他的眼睛。
是不是还是因为那个问题呢?那个问题?什么?我哥哥的事。
因为哥哥蹲了监狱,所以我必须要变换工作岗位吗?人事部长把身体向后仰去,然后又探到桌子前面。
你那么想吗?是的。
他干脆地回答。
是吗。
好啦,你怎么想是你的自由。
只是希望你记住,对于公司职员来说,想回避调动工作是行不通的。
不和本人意愿而不满的人有的是,不是你一个人。
不是不满,只是想知道理由。
理由只有一个,因为你是公司职员。
说完这句话,像是没有什么要说的了,人事部长站起身来,直贵只能无奈地看着他的背影。
什么事啊,这个!绝对应该去表示抗议,这样做是不对的!手里拿着啤酒杯,由实子发着牢骚说。
两人在锦系町的小酒馆里。
是直贵招呼她来的。
想跟她说说牢骚话,她好像很高兴地来了。
怎么抗议呀?说工作调动是公司职员的宿命,说不出反驳的话啊!可是,那不是不讲道理嘛。
直贵君在店里的销售成绩不是很好吗!那事儿,大概没有什么关系。
我,写信去,对新星电机的社长表示抗议。
听了由实子的话,直贵险些将啤酒喷了出去。
算了吧你,要那样做的话,反而更显眼了,别说了。
怎么做才好呢?没有被解雇就算不错了,我觉得。
以前哥哥的事一旦败露就全完了,打工也是那样,乐队要公演时也是那样,什么都被取消了。
恋人也是……啊,由实子低着头向上翻着眼睛看他。
直贵叹了口气,把头转向一边,就那样喝着啤酒。
没被解雇就算不错了,我已经看透了。
看透?我自己的人生啊。
我这一辈子再也不可能站到前台来了,就跟乐队不能登上舞台一样,在电器店上班却不能在店里工作。
直贵君……好啦!已经放弃了。
说着,喝干了杯中剩的啤酒。
新的工作,简单说就是看仓库的,把包装好的产品搬进来,再搬到店里去,清点库存的东西等等。
制服也从色彩鲜艳的运动上衣,变成灰色的工作服,而且还要戴上安全帽。
直贵一边用手推车或铲车运送着纸箱,一边想着,我这不是跟我哥一样了吗!刚志原来是搬家公司的,后来因腰疼干不了了,想不出别的办法,才潜入别人家里去的。
我会怎么样呢?直贵想。
如果我身体损伤了会怎样呢?如果公司会给自己别的工作还好,可是如果不是那样的话呢,只能辞去工作。
然后会因没钱苦恼,最终会不会产生去偷到别人东西的想法呢?肯定不会有那样的事的,现在想。
可是刚志呢,他也没想过自己会成为小偷,又冲动地杀死老太婆吧。
自己和哥哥身上流淌着的是一样的血脉。
而世上的人们所畏惧的,恰恰是那血脉。
(4)直贵正在仓库里清点库存的时候,觉得身后有人,回头一看,一个个子不高的男人笑着站在那里。
他身穿褐色的西服,系着同样颜色的领带。
年龄看上去有六十多岁,有些秃顶,剩下的头发也是雪白的。
有什么是吗?直贵问,心想大概不是外部的人。
除了搬运物品进出的时候大门都关着,仓库入口处还有传达室。
传达室的人员说是中年女性的临时工,但不会不负责任地让外面的人进来。
不,你别在意,继续做你的工作吧。
那人说道。
口气中充满着从容和威严。
直贵嗯了一声,又把目光返回到手中的传票上,可心里总惦记着那个人,精力很难集中到工作上。
这是,那个身份不明的人说,这里的工作习惯了吗?直贵看了看他,他还是微笑着。
大体上吧,直贵回答道。
是吗。
公司里的流通系统就是生命线,仓库的工作很重要的。
请你多费心。
嗯。
直贵点了点头,再次看了看那男人的笑脸,那个……嗯?对方稍微抬起头来。
您是公司里的人吗?他一问,对方更是笑容满面。
他把两手插进衣袋中,走近直贵。
算是吧,我在公司的三层上班。
三层……是吗?他这样一说反而更没底了。
公司总部,只是面试的时候去过一次。
大概是察觉到绕圈子的说法行不通,那男人抹了下鼻子,三层有公司管理人员的房间,我在最里面那间。
管理层的最里面那间……这么嘟囔了一句后,直贵一下子张大了嘴吧,同时瞪大了眼睛。
哎!那么,那个,他舔了下嘴唇,咽了口唾沫,社长……是吗?嗯,我叫平野。
直贵站直了身体。
社长姓平野这一点他是知道的。
他挺直了后背,同时又想,社长怎么跑到这个地方来了呢?武岛君,是吧?啊!是的。
对方连自己的名字都知道,他吃了一惊。
你觉得这次工作调动有些不当是吧?突然被这样一说,直贵不知如何回答,脑子里一片空白,怎么连这事儿都知道啊。
平野社长苦笑着,点着头用手拍拍他的肩膀。
突然被社长问到这个,大概不好一下子回答:是的。
我是这样想的。
好啦,不要那么紧张,就当做认识的大叔来了就行了。
平野社长说着,坐到旁边的纸箱上,是装电视机的纸箱,你也坐下怎么样?不,那个……他挠着头。
绝对不能坐到商品上面!大概是这样教育你们的吧。
全公司都好像有这个规矩,我可没有印象下过这样的命令。
好啦,坐吧,有没有别人看见。
啊。
虽然他这么说,可还是不能坐下。
直贵把手背到身后,用所谓稍息的姿势站着。
这里人事的事情都委托给了人事部。
所以,你工作调动的事我并没有直接参与。
关于调动的过程,也是刚刚才确认的。
直贵低着头。
社长打算要说什么,根本看不出来。
不过,我觉得,人事部的安排没什么错。
只是做了应该做的。
直贵还是低着头,深深地呼吸着。
喘息声应该能传到社长耳中。
估计你会这样想,就是受到了歧视。
进监狱的不是自己,凭什么自己要受到这样的待遇?直贵抬起头来。
因为平野社长的声音中,没有了刚才还有的笑意。
实际上社长也没在笑,而是用认真的目光看着刚进公司的仓库管理员。
以前是不是也有过这样的事?受到不公平的待遇。
直贵慢慢地点了点头,有过,各种各样的。
大概是的,每次都让你痛苦,是吧?对于歧视肯定会生气的。
直贵闭着嘴,眨了眨眼,算是肯定。
有歧视,是当然的事情。
平野社长平静地说道。
直贵瞪大了眼睛。
他以为对方会说出没有歧视对待那样的话来。
当然……是吗?当然。
社长又说,大多数人都想置身于远离罪犯的地方。
和犯罪者,特别是犯下抢劫杀人这样恶性犯罪的人,哪怕是间接地关系也不想有。
因为稍微有点什么关系,没准也会被卷入莫名其妙的事情中去。
排斥犯罪者或是与其近似的人,是非常正当的行为,也可以说是正当防卫的本能。
那么,像我这样的亲属中出现犯罪者,该怎么办呢?没有任何办法。
只能这样说。
听了社长的话,直贵有些生气。
就为了宣告这个,特意跑到这里来的吗?所以,像是看透了他的内心似的,社长接着说,犯罪者也应该想到这些事情,不是自己蹲监狱就完事了的问题。
必须认识到受到惩罚的不只是自己。
你对自杀怎么看呢?是容忍派吗?自杀?突然话题改变了,直贵有些懵。
是不是认为有死的权利?我是问这个。
噢。
稍微考虑了一下,他回答说,我觉得有权利。
因为生命是自己的,怎么做不是自己的自由吗?是吗,像是当今年轻人的意见。
平野社长点头说,那么,杀人呢?能容忍吗?那怎么能。
是吧,那么,杀人为什么不能容忍呢?因为被杀的人失去了意识,失去了一切。
想再活下去的欲望也好,生命被夺去的愤慨也好都没有了。
所以,要是杀人也可以的话,就会担心自己也可能被杀掉,那样的行为肯定不好。
不过,这个理由,对于决心要死的人是行不通的。
因为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被杀掉没什么。
对这样的人,应该怎么劝导他呢?那样情况的话……直贵又舔了舔嘴唇,也许他也有亲属或爱他的人,那些人会伤心的,所以别那样做。
是吧。
社长像是感到满意,表情也有些松弛。
正是这样。
人都有着各种关联,有爱情,有友情,谁也不能擅自将它切断。
所以绝对不能认可杀人。
从这个意义上讲,自杀也是不好的。
所谓自杀,是杀掉自己。
即便自己认为可以这样做,他身边的人不一定愿意这样。
你哥哥可以说像是自杀一样,他选择了社会性的死亡。
但是,他没有考虑留下来的你会因此多么痛苦。
靠冲动是不可能解决问题的。
包括你现在受到的苦难,都是对你哥哥所犯罪行的惩罚。
如果被歧视对待就生气的话就恨哥哥吧,您是想这样说是吧?你恨不恨哥哥是你的自由,我只想说,恨我们不合情理。
要是稍微深入一点说,我们需要对你区别对待,这也是为了让所有的犯罪者知道,自己要是犯了罪亲属也会痛苦。
直贵看了平野一眼,他脸上的表情很平淡。
至今为止一直受到不公平的对待,但听到这种行为是正当的看法还是第一次。
大概在小学等地方是不会这样教育的,也许会说犯罪者的家属也是受害者,应该以广阔的心怀接纳他们。
不仅是学校,社会上的人们也是这样认识的。
我想你哥哥的事情在你工作的地方也被传开了,可因此你受到过什么故意跟你找别扭的对待吗?没有。
直贵摇了下头,不如说,大家比过去更客气了。
是吧。
不明白那个理由?是大家觉得你很可怜,所以对你好了一些吗?我不那么想。
为什么呢?为什么……说不好理由,但觉得不是那种气氛。
社长像是对直贵的回答感到满意一样点着头。
是因为怎样跟你相处才好,大家搞不清楚。
本来不想跟你有什么瓜葛,可明显表现出那种态度又不道德,我想。
所以才格外小心地跟你接触。
有反歧视这个说法,就是那样。
对于社长的说法直贵无法反驳。
在原来工作的地方有过那种不自然,不协调的感觉,可以说是这个缘故。
我说人事部的安排并没有什么不对,就是考虑到这种情况。
因为不管是歧视,还是反歧视,如果其他人员不得不把精力用到工作以外的事情上,就做不好对顾客的正常服务。
要消除其实或是反歧视,只有把你转到其他的工作场所,不大会因为这种事情产生不好影响的场所。
这就是到这个阴暗仓库的原因?直贵的目光落到自己脚下。
如果误解,我们也感到为难。
并不是说你这个人不可信赖,也没有因为你是罪犯的弟弟,有着相通的血脉,有可能会做同样的坏事这样不科学的想法。
如果不信任你,就是这个地方也不会把你安置来。
不过,对于公司,重要的不是一个人本性如何,而是他与社会的相容性。
现在的你是有欠缺的状态。
你哥哥就像是自杀一样,选择了社会性的死亡——直贵回味着刚才平野说的话。
是不是可以说,刚志选择的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的社会性死亡呢?可是,和真正的死亡不同,社会性的死是可以生还的。
平野说,方法只有一个,孜孜不倦地一点一点恢复他与社会的相容性。
一根一根地增加与他人联系的线。
等形成了以你为中心的像是蜘蛛网一样的联系,就没有人无视你的存在。
这样迈出第一步的地方就是这里。
说着,他用手指指这脚下。
您是说从这里开始……不行吗?不,他立即摇起头来,社长说的意思我都明白了。
不过,我自己能做到吗?于是,平野咧开嘴笑了起来。
你的话,行!是吗?可社长对我的事知道什么啊。
一不留神,直贵说得不客气起来,等他意识到,正要改口再说点什么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平野正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
确实我对你的事几乎不知道什么。
不过,知道你有抓住别人的心的能力。
如果没有那个,这东西也不会跑到我这儿来。
平野拿出来的是一封信,直贵伸出手准备去接的时候,平野又一下子收了起来。
不好意思,不能给你看。
写这封信的人拜托我无论如何不能让你知道。
还写了因为是自己自作主张,要是读了这封信有什么不愉快,也不要责怪你。
听了这话,直贵有些察觉,写这样信的人只有一个人。
是不是你也猜出来谁写的了吧?平野说,如果那样,大概也能察觉写了些什么内容吧。
写信的人深切地说,到目前为止你是多么辛苦,现在还在那么烦恼,还有你身上有很多优秀的地方。
而且,还拜托我无论如何要帮你一把。
文章虽然不是那么漂亮,可确实打动了我的心。
这家伙……刚才我说了你迈出第一步的地方就是这里,也许应该更正一下,因为你已经把第一根线抓到自己手里了,至少和写这封信的人的心是连在一起了。
今后只是两根三根地增多就行了。
平野把信收回到怀里,一直盯着直贵的眼睛。
那视线仿佛在断言,要是辜负了写信人的期待,你就没有未来了。
直贵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然后说,我加油干!我也期待着!平野用手拍了两下放进去信的口袋,转身走去,他那身材不高又有些瘦的背影,在直贵眼里变得高大了起来。
这天工作结束后,直贵没有直接回家。
他乘上电车,目的地当然是寄信人的地方。
他抓着电车吊带一边晃动着身体,一边一句一句地反思着社长的话。
他想,没准真是那样。
自己现在的苦难,正是对刚志所犯罪行做出惩罚的一部分。
犯罪者必须要有这样的思想准备,就是自己犯罪的同时也抹杀了自己亲属在社会上的存在。
为了显示这种客观事实,也需要存在歧视。
以前直贵连想也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
觉得自己被别人白眼看待,肯定是周围的人不对,一直诅咒着这是不合理的事情。
没准这种想法是一种对自己的宽容。
歧视不会没有的,问题是在这个基础上怎么做。
想到原以为是自己一直努力过来的,直贵在心里否定着。
自己一直是在放弃,只是在扮演着悲剧中的主人公。
到了由实子的公寓,他摁了门铃,但没有回应。
信箱中也塞着邮件。
看来她还没有回来。
他后悔来之前没给她打个电话。
是到什么地方待会儿还是就这样在门前等着?直贵犹豫着。
由实子也有自己的事。
大概工作单位里的人邀她一起去喝酒的事也会有吧。
要不去咖啡店什么地方,过一会儿再打电话看看吧——他这样想着,无意中扫了一眼信箱的时候,目光停留在夹在那里的一个信封上。
准确地说,是注意到了写在信封后面的邮政编号的数字。
那个数字像是有些特别。
难道说,他想着,把那封信抽了出来。
一看信封正面,他顿时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他简直不能相信看到的东西。
武岛直贵收——这笔迹已经熟悉到了厌烦的程度。
(5)直贵:身体好吗?时间过得真快,今年马上又要过去了。
对直贵来讲今年是个什么样的年头呢?我这里跟平常一样。
认识的人中有几个放出去了,又有几个新面孔进来。
说起来,上周进来个有意思的家伙。
长得像著名演员志村健。
大家都让他模仿志村健。
开始本人好像不大愿意,但又好像并非真的不愿做。
就是这样一个家伙,一问为什么进来的,真让人有点吃惊。
人不可貌相,真是那样。
想仔细跟你说吧,那样的事不让写。
从这儿出去的时候再说吧。
不知怎么,最近关于出去的话题多了起来,是因为直贵写了这样的事吧。
说起来,上个月的信中,写了等我从这里出去后,首先一起去给妈妈扫墓。
你能这样说,我真高兴。
我当然打算去给妈妈扫墓,不过,还是应该先去绪方家的墓地。
在绪方墓前重新谢罪,然后才能去别的地方。
怎么又写起来出狱以后的事了。
还有好几年呢。
我尽量不去想那些事情。
不管怎样先努力干,好好度过每一天。
可是直贵连我出狱后的事儿都考虑到了,我真感激。
还是兄弟好啊!真想重新感谢妈妈为我生了个好弟弟。
今年以来,每个月都认真地给我写回信,我很高兴。
坦率地说,这以前感到有些寂寞。
不过,不必太勉强,电器店的工作很忙吧,务必注意身体!只要在你高兴的时候给我写个回信就行了。
天要冷了,注意别感冒!下次去信再说。
武岛刚志看到那熟悉得有些腻味的文字,直贵拿着信的手在颤抖。
脑子里一堆的疑问在转悠。
为什么给自己的信会在这儿?刚志究竟在说什么?上个月的信是怎么回事?不过一看信封上收信人的部分,很容易想到答案。
上面写的住址是由实子的公寓,后面写着白石转交的字样。
也就是说,刚志以为这里是直贵的新住所,把信寄到这里来的。
他为什么会这样认为,答案只有一个。
正在这时,听到有上楼梯的脚步声。
直贵转过脸去一看,是由实子。
她一看到他,脸上就露出高兴的神情。
直贵君,你来啦!她跑了过来,怎么啦?这个,怎么回事?直贵把手中的信封和信纸伸到她的眼前。
由实子的表情一下子阴暗了,只是一个劲地低头、眨眼。
我在问你这是什么?你说啊!我慢慢跟你说,你先进来好吗?她说着,打开房门。
你这样自作主张,究竟要干什么……求求你了,由实子转过头来,用哀求的目光看着他,到里面来!直贵叹了口气,跟着她进了房间。
由实子脱下白色的外套,马上站到水池前。
直贵君,咖啡可以吗?你快点说啊!究竟是怎么回事?直贵把信纸和信封扔到地上。
由实子把水壶放到火上,默默地拾起信纸和信封,小心地把信纸叠好收到信封里,插到挂在电话旁边墙上的信袋中。
那里面已经有了几个同样的信封,都是直贵非常熟悉的笔迹,大概都是写给他的。
对不起!她跪坐在地上,低下头说。
干什么呀,这是。
这样郑重地道歉,让人讨厌。
由实子吐了口气。
我知道是我自作主张,可没有觉得自己做了错事。
你没告诉我就给哥哥写信。
还故意做成像是我搬到这里似的,让哥哥把信寄到这儿。
这事没错吗?从法律上讲,是错误的。
她低着头说道。
作为一个人来讲也是错的。
用我的名义发出信去,又随意地读哥哥的来信。
那个,由实子像是咽了口唾沫,每次打开你哥哥来信的时候,总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可是,要是不看你哥哥写的,我又无法写回信。
所以才说你干吗要干那事呢?由实子用我的名义和哥哥通信,究竟是要干什么呢?可是,由实子稍微抬起头,并没有看直贵的脸,可他还是看出她的睫毛湿润着,直贵君,因为你说过,再也不给哥哥写信了,新的住址也不告诉哥哥。
那跟由实子有什么关系?没有什么关系……可是那样,他不伤心吗?本来是兄弟,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却不再联系了。
我以前说过,我要跟哥哥断绝关系。
就是想哥哥的信不要再来。
想生活在和哥哥没有关系的世界里。
你非要那么做,有什么意义呢?不知道有什么意义。
只是再也不愿意被人用那样的眼光看着,不愿意被人家歧视对待。
他叫喊着说到这儿,突然一惊。
自己刚刚说的歧视这个词,就像是针一样深深地扎进他的胸膛。
想起就在几小时前,平野社长跟他说的话。
由实子慢慢地抬起头来,双颊上流淌着泪水。
就是你隐瞒着,也不会改变现实的。
不管直贵君怎样挣扎着逃脱也没有用的。
那样做,还不如面对它更好些。
她的话又一次敲击着直贵的心。
是啊,到目前为止,自己都是想当然地认为别人不对,这么生活过来的。
今后必须在不再逃避歧视的前提下,摸索如何生存下去的道路,努力去实现它!刚刚下了决心。
直贵紧闭着嘴,在由实子面前跪了下来,把手放到她肩上。
她好像觉得有些意外,睁大了眼睛。
对不起!他短促地嘟囔了一句。
哎?由实子张开了嘴。
我今天原来没打算说这些话,我是来感谢由实子的。
感谢?给社长的信,写那封信的人,是由实子吧?啊……她好想弄明白了,轻轻点了下头,那,也许也是多管闲事……直贵摇了摇头。
社长来找我了。
而且跟我说了很多。
我弄懂了些事情,明白了以前我还是太自以为是了。
那么,不会为我给社长写信发脾气了?嗯,而且……直贵把目光投向信袋,我为你给哥哥写信生气的事也许错了。
能够给在监狱里的哥哥带来安慰的,也许只有我的信。
他看着默默点头的由实子,又说:可是,不是我的笔迹,哥哥怎么认不出来呀?于是她微微一笑,指了指桌子上。
桌上放着一台简单的文字处理机。
(6)直贵:身体好吗?又搬家了?这么频繁地搬家,筹集押金和礼金很困难吧。
可要是为了工作上方便也许就没办法了。
新的住所写着白石转交,是不是借住在叫白石的人家里呢?要是借住的话,是不是伙食也可以提供呢?那样倒是挺好的。
因为你刚参加工作,有很多事情要忙。
(以下略)——4月20日直贵:身体好吗?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收到回信。
坦率地说,我吃了一惊。
是不是有空闲时间写信了。
不,当然,我非常高兴。
只是没有期待过你马上就给我写回信。
对了,上月写信时忘记问了,你开始使用文字处理机了。
看不到直贵的笔迹觉得有些冷清,不过使用文字处理机大概便利些。
毕竟是卖电器的,不会用文字处理机就怪了。
现在就连进了我们这儿的人,会用电脑的人都很多。
甚至还有因为使用电脑犯罪被抓进来的家伙。
不过,不能写做了什么坏事。
(以下略)——5月23日直贵:马上就要到连续闷热天气的季节了。
雨水也多,到处都散发着发霉的味道。
连有空闲的时候洗衣服都不行,很不好过。
不可能不出汗,只好尽可能不让汗水弄湿了衣服。
也就是说,在很多场合尽可能光着身体。
这样做的人很多,房间里总是像澡堂子似的。
你工作非常辛苦啊!上次来信说,要记住的事太多了。
连脑瓜儿好的你都这么说,可见相当难啊。
每天都要把资料带回家晚上还要学习呀?真不得了!要是我,不论怎样努力也做不好吧。
(以下略)——6月20日直贵:身体好吗?来信收到了。
真好啊!发奖金,我也真想使用一次这样的词汇,说发奖金啦!想知道能拿到多少奖金,不过,你要是说不告诉我也没办法。
即便这样,听到发奖金的事,再次感到直贵已经成了公司职员。
都是你努力的结果啊!你真能干!一边工作一边上大学,然后成功地找到好的工作。
我真想跟别人吹吹,你是我的弟弟!实际上已经跟同房间的家伙们吹过了,我弟弟多了不起!(以下略)——7月22日读者刚志的来信,直贵的眼睛热了起来。
刚志并不知道,自己写的信被一个叫作白是由实子的名义给他写的回信,只是高兴地写着信。
大概刚志把弟弟的回信作为自己最大的激励,可直贵到现在为止连想都没想过,自己的信能有那么大的力量。
直贵抬起头,目光从信上移向旁边垂着头的由实子。
明白了,由实子总是问我公司的事啊,各种各样的事啊,原来是想收集给哥哥写信的材料啊。
她微笑着。
不光是为了这个,我也愿意听直贵君说话。
可是,哥哥一点也没发现是别人代写的吗?嗯。
各方面都是小心翼翼地写的。
是啊。
他坐回原先坐的地方,可是,为什么那样呢?嗯?以前也想过问你,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事呢?那个……由实子稍微有点别扭似的低下头。
我曾想过,到现在,不管是谁,只要跟他说了哥哥的事,都会从我身边离去。
可并不完全是那样,只有一个人,没有离开我,那就是由实子。
为什么呢?你希望我离开?你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由实子脸上的表情松弛了一些,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还是低着头,开口说:我也是一样的。
一样?我爸爸,是自行申请破产的。
说着,她抬起头来,像是傻瓜一样,他迷上了麻将赌博,借了很多钱。
大概是被什么坏家伙骗了。
是付不起输的钱破产的吗?由实子摇了摇头。
为了换赌债到处借钱。
信用卡公司、高利贷……想起来就起鸡皮疙瘩。
每天每天,被人催着还债……她故作笑容接着说,甚至有人来说,让我去土耳其浴室干活。
听了这话,直贵也觉得要起鸡皮疙瘩。
亲戚们多少帮了些忙,可还是杯水车薪。
结果,我半夜逃离家藏了起来,一直到自行破产申请得到认可。
我被寄养在亲戚家,好歹熬到高中毕业。
进现在的公司,也有过各种各样的难处。
要是父亲的事被公司知道了,估计就职的事也就吹了。
现在呢?你爸爸。
在一个为写字楼清扫卫生的公司里干活儿,妈妈也在干着钟点工。
可是,好几年没见了。
爸爸好像觉没脸见我们。
由实子看着直贵,微笑着,是不是像傻瓜一样。
直贵想不出回答的话。
她也有过那么辛酸的过去,连想也没想过。
一直以为总是鼓励自己的她,大概是在优裕环境下长大的。
我们父女一直是过着四处躲藏的生活,讨厌逃避了。
看到别人逃避也讨厌。
所以不希望直贵君逃避,只是这个。
一滴泪水从她眼中溢了出来,直贵伸出手,用手指擦了一下。
由实子用自己的两个手掌,将他的手握在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