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直贵:身体好吗?最近这里天气变化无常,让人觉得时而闷热,时而气温骤降,我想是不是正在一点点地不如夏季。
今年的梅雨季也许又是干梅雨,让人担心再出现供水不足,要是缺水,在监狱里也会叫我们节水。
实纪姑娘的身体好吗?上次寄给我的照片,我每天都在看。
刚生下来的时候我觉得她很像直贵,可看了最近的照片,又觉得还是像由实子。
当然应该跟你们两个都像。
问了别人,说是有像父亲的时期和像母亲的时期,还会交替变化,最终定格在哪一方,要靠运气了。
小时候长得一般大了以后变得漂亮,或者相反,都是因为这个原因。
不过,这是不是真的没人知道。
不管像谁,你们是一对俊男美女,实纪大了以后肯定是个漂亮姑娘。
不如说,现在三岁的她已经是个漂亮姑娘了。
那么招人喜爱,在街坊邻居中是不是也有人气呢?可是要小心点啊!这世上可有整天想着做坏事的人,要看好她,别叫人拐走。
没打算吓唬你们,可一想到是实纪的事儿,就好担心。
虽然我还没有见过她,可做梦时梦见过。
不过,三岁是最招人喜欢的时候啊。
是不是快要不用那么操心了呢?想起来,实纪是独生女,是不是有些可怜。
差不多该再生一个了吧?当然花费要多了,但是有兄弟姐妹真的很好。
不过,我说这些可能要招你们笑话,笨蛋哥哥,什么忙也帮不上。
也许写了很多废话,别不高兴。
那么,下个月再去信。
刚志又及:实纪姑娘的照片,可能的话多寄给我几张。
回到叫作葛西阳光住宅的公司宿舍,一个姓前田的主妇正在给院中的树木浇水。
她住在一楼,和由实子很要好。
丈夫是新星电机葛西店里负责卖电器的。
葛西阳光住宅有两栋房子。
每栋有八套住宅。
新星电机使用其中一栋作为公司宿舍。
你好!直贵一打招呼,前田夫人回过头来,马上露出笑脸。
啊,您回来啦,今天很早吗。
东西卖不出去,送货也没事儿了。
真是的,我家先生也发愁,过去只要降价就能卖出去,可现在怎么降也没顾客来。
真没办法!直贵点了下头,走上楼梯,直贵他们的家就在前田家楼上。
打开家门,闻到鲣鱼节高汤的气味。
由实子站在灶台前正在尝着什么东四的咸淡。
她停下手,笑了一下。
回来啦,好早啊!楼下太太也说了同样的话。
兼作餐厅的厨房连着两个房间,一个是寝室,另一个作起居室。
直贵一边脱上衣,一边看了一眼起居室。
实纪在地毯上睡着了。
身上盖着由实子给她盖的毛巾被。
喜爱的狗狗毛绒玩具躺在实纪身旁。
刚才,让她稍早一点吃了饭,结果马上就睡着了。
今天去了公园,她好像有些累了。
实纪真是个一下子就会兴奋起来的孩子。
习惯在公园里玩了?不光是习惯了,每天都要去,可烦人了。
小孩子还是喜欢在外面玩啊。
那当然。
换了衣服,洗了手,直贵坐到餐桌旁。
由实子麻利地端上饭菜。
有没有交了朋友?直贵问。
嗯。
还是跟最早认识的惠美和芹奈最好。
不过,和一个叫作辰的男孩子也一起玩了。
他比实纪小两个月,长得要比实纪大一圈,真让人吃惊。
没欺负实纪吧?不要紧,我们在旁边看着,辰也是个温和的孩子。
听了由实子的话,直贵放心了。
不仅是对独生女,也觉得由实子顺利地度过了在公园登场这一关。
他一边往嘴里塞着由实子做的饭菜,一边看着实纪的睡容。
心想原以为自己不会有这样的日子呢,每天平和安稳地度过一段时间。
可这确实是现实。
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平凡生活,对他来讲就像是宝物。
开始和由实子一起生活不久,她怀孕了。
让直贵感到心烦的是,由实子没让他有丝毫察觉,突然宣布:恭喜,你要当爸爸了。
入籍的手续是办了,可还没有举行结婚仪式。
即便这样,还是在能看得见教堂的公园里,他把便宜的戒指戴到由实子手上,算是完成了两个人的仪式。
有了孩子以后,不能再赖在由实子的房间里。
直贵申请了公司的宿舍,竞争的人相当多,可直贵抽中了签。
直贵君完成了作为父亲的第一个任务啊。
由实子笑着这样说道。
我从来都是手气不好的啊,他这样说。
她点着头表情有些严肃,也许以前太不好了,今后什么都会顺利。
要是那样就好啦!他也点头说道。
搬家、由实子退职、准备生产、然后是生孩子,情况不断地变化着。
直贵只是做立即必须做的事就耗费了全部精力。
由实子倒是很镇静。
在事态变化多端的生活中,她总是跟直贵说起的,就是给刚志写信的事。
赶紧把这事告诉哥哥吧,他肯定会吃惊的。
不过,会感到高兴吧。
从开始同居到结婚后,她总是想着给刚志写信的事情。
直贵因为忙,或是没有兴致写信的时候,她肯定会督促他写。
实纪会走路了。
告诉哥哥了吗?哎!还没写呢?怎么啦,不赶紧写,哥哥的下一封信又要来了。
上上个月也是这样。
写点实纪的事吧!这个月的重要新闻,还是她的事。
哦,对了,把照片也放进去怎么样?总是这样提醒,直贵应该感谢她,可是也有一点儿不安,因为觉得她是不是过于在意刚志的信了。
是不是为了不让自己有自卑感,故意这样做的呢——有时他这样想。
快吃完晚饭的时候,大门门铃响了。
直贵站在门里,从门镜中朝外看了看。
一个长发的女性站在那儿,旁边好像还有人。
哎!谁啊?开门前他问道。
晚上打扰对不起了,是明天要搬到这里来的,想跟您打个招呼。
女性的声音这样说道。
直贵打开门,外面站着两个人。
女性后面有一个男人,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可一下子想不起来。
这个时间来,对不起!女人再次道歉,低下头来。
像是她丈夫的男人也模仿着她。
我叫町谷,明天要搬到二〇二号,今后可能少不了添麻烦,所以先来问候一声。
很爽快的说法,大概是比较稳重的性格吧。
给人的印象她丈夫只是沉默着随着她。
那您太客气了!直贵也露出笑脸应酬着,有什么能帮忙的就告诉我,请别客气,明天我也在家。
第二天使休息日,也许正因为如此,他们才在这一天搬家。
谢谢!那个,这是点小意思,请收下吧。
女人递过一个小纸包,贴着的纸上写着町谷两个字。
啊,那谢谢了!接过纸包,回头看了一眼。
由实子也来到身后,是要搬到二〇二号的邻居。
由实子也满脸堆笑。
要是有什么不清楚的,问我就行。
谢谢!那女人又低头致谢,看上去要马上离去。
可是,她丈夫不知怎么一直盯着直贵的脸看,终于他开口说:哎!你是不是原来在电脑部干过的武岛君呀?刚进公司的时候。
啊!是啊。
被说起好久以前的事儿,他一下子不知所措。
然后重新看了一下对方的脸,猛然唤醒了过去的记忆。
啊,是不是以前在会计课的……嗯,町谷。
这次又返回到这里了。
前一段是在龟户。
町谷小声嘟囔着。
是吗。
直贵在电脑部的时候,曾经见到他两三次。
他应该是比直贵早一年的。
不知道你也住在这个宿舍里,町谷把视线转到一边,用手指尖搔着脸颊。
是你的熟人吗?他妻子问道。
啊,也谈不上熟人,町谷像是辩解似的回答道。
然后看了一眼直贵和由实子,那,明天再见。
好!一关上门,由实子马上说,什么啊,有种不好的感觉。
怎么啦?不知怎么,总是一个劲儿盯着人看。
再就是,夫人说话挺客气的,可丈夫呢,一发现你是比他晚进公司的,口气马上就变了。
这社会不就是这样吗,只重视身份地位。
直贵一边锁门,一边故意轻松地说道。
实际上他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在电脑不的时间并不长,但正是在那短短的时间里,刚志的事情暴露,遭到一同工作的人们另眼看待,而这个町谷知道那时的事情。
不会吧——直贵微微摇了摇头。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町谷一定已经忘记了。
实纪已经醒了,开始不停地跟由实子撒娇。
第二天上午十点左右,直贵从窗口看到家具商的大型卡车听到了公寓旁,几个身穿制服的工人麻利地将货物搬运到二〇二室。
搬运的全都是闪闪发光的新家具。
直贵想起,自己搬来的时候,只有一张桌子是新买的。
那是,看到没有找搬家公司,只是年轻夫妇两人奋战着搬运行李,楼下的前田夫妇和住在附近的同事都来帮忙,也许就是这个缘故,大家才熟悉了起来。
町谷夫妇的搬家在下午三点前后结束了。
一直到最后也没有直贵帮忙的机会。
町谷家媳妇,像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啊。
买东西回来的由实子,一边往冰箱里放着东西一边说,娘家在世田谷,父亲是哪个大公司的头头。
从哪儿听的呀?前田说的,在超市碰到了。
关于新人的闲话这么快就传开了。
自己搬来的时候,闹不好也是这个那个地被人家说过,直贵想。
庆幸的是,刚志的事没有传开。
那天深夜,直贵觉得有人在摇晃他的身体,醒了过来,由实子正盯着他看。
怎么啦?他睡眼惺忪地问道。
房子背后有怪怪的声音。
怪怪的声音?公寓背后?嗯。
她点点头。
公寓背后有点空间,人勉强可以通过。
不是野猫什么的?不像是。
我从窗子往外看了,可是太暗看不清楚。
直贵从被子里爬了出来,打开超屋后的窗子。
确实太暗,他什么也看不见。
没听到什么动静呀!刚才听到的。
真讨厌,要是有人放火或是什么的可怎么办?不会吧!直贵朝她笑笑,可心里也变得有些不安。
他脱下睡衣,好的,我去看看。
他赶紧换上衣服,拿上手电走到外面。
各家都已熄了灯。
转到公寓的背后,打开手电的开关。
看到的是大量的纸箱,折叠起来,满满地立放在那里。
纸箱上有搬家公司的标志。
直贵关上手电,转身往回走。
他正要上楼梯,上边有人影显现了出来,是町谷。
手里拿着扎在一起的纸箱。
啊……他露出尴尬的表情。
搬完家,纸箱不好处理了是吧?直贵温和地问道。
没有放的地方啊!町谷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
可是,放在房子背后不大好吧。
为了防火或是什么理由,不让在那儿放东西。
只放两三天就扔掉了。
可是扔纸箱类垃圾的日子是固定的,而且住在这儿的人都遵守着规矩。
真烦人!知道啦。
町谷打断直贵的话,不耐烦地说了一句返了回去。
(2)没有什么事情发生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
要是说稍微有点变化,就是发现町谷家夫人像是怀孕了。
搬家过来还不到两个月,可腹部的隆起变得明显了起来。
那对好像是怀孕后才结婚的吧。
不知从什么地方听到的闲话,由实子一边准备晚饭,一边有趣般地说,肯定是在肚子还不明显的时候,赶紧办了婚礼。
那跟我们不是一样吗。
是啊。
所以呢,我们应当是前辈啊。
我们是不是该拿点什么去表示一下祝贺呢?直贵笑着点了点头。
心里稍微有些别扭。
跟町谷在公司里很少碰到,可每次他都是很冷淡的态度。
即便打个招呼,他的回应也让人感到像是很勉强似的。
是不是还记着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呢?直贵想,町谷没遵守规则把纸箱扔掉公寓后面的事儿。
直贵只是出于好意提醒了一下,也许町谷认为伤害了他的自尊心。
可是,就这么点儿事,值得吗?直贵想,不会总把这点事记在心上吧。
又过了三天。
直贵从公司里回来,看到家门前放着个大的纸袋。
往里一看,是新买的尿不湿。
一问由实子怎么回事儿,她无精打采地叹了口气。
药店里给的,用积分交换来的商品。
干嘛还换尿不湿呢?实纪已经不用它了。
别的没啥东西可换了,那个原想可以给町谷家。
哦,是那样啊。
直贵点点头,那,明天给人家送过去吧。
也许稍微早了一点,还会高兴吧。
可是由实子缩了一下肩膀,撅起了嘴。
可不是那么回事。
不是怎么回事?刚才我拿过去了,可人家说不需要。
哎,真的吗,人家干脆地说不要?说法倒是客气的。
我们没打算用尿不湿,您特地拿来不好意思,请送给别人吧。
大体上这么说。
不用尿不湿?好像是有人不用的。
说用的话,换尿布一般比较迟。
对于婴儿来讲过于舒适也不好。
我们家过去不也是尽量不让实纪用吗?不过,外出的时候不是很方便吗?我也这么说了,由实子摇摇头,不管怎样,我们不用。
她那样说,也不能硬放到人家那儿。
所以才拿回来了呀。
直贵看着纸袋,歪了下脖子。
抚育孩子各人有各人的办法这点没错,可好心好意拿过去硬是不要,这样的事有吗?用还是不用,先接下来再说不是也可以吗?至少自己不会就那样把人家顶回去。
这样的话,别当尿布用了,做成简易救急包吧。
由实子没趣般地说道。
又说到关于町谷夫妇的话题,是在那之后又过了一个月的时候。
星期六的傍晚,带着实纪去买东西的由实子,一回来就跟直贵说:町谷家媳妇,今天第一次在公园里露面了。
在公园,孩子不是还没出生吗?有人就是没有生之前先去公园,邻近产期的时候,预先听听大家的各种意见,孩子出生以后,也容易顺利地融入大家的圈子之中。
那你也给她提出什么指导意见了吗?我没说什么。
在妈妈们的圈子里,我是新兵,还是少说好。
真难啊。
这时的对话就这样完了。
直贵没有特别在意,由实子也没有觉得有什么重要意义。
相信今后也是一样,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每一天会这样持续下去。
正好那段时间直贵工作忙了起来。
这么说不是因为公司的业绩增长了,倒不如说是相反,清理了大量人员,结果每个人的负担加大了。
每天都是因为没有加班费的加班回家很晚。
到家的时候女儿已经睡了,他一边听由实子说话一边独自吃晚饭。
由实子说的话也没什么特别感兴趣的。
尽是些什么地方降价买了什么东西啦,或是电视里有趣的节目啦这类的内容。
一结婚就没什么说的了,直贵模糊地感到,适当地附和着。
他觉得有些不对头是在一个休息日的下午。
正在看报纸,实纪过来扯着他的衣服袖子。
哎,去公园!公园?哦,好吧。
直贵看看窗外,天上没有什么云,不用担心下雨。
这时,正在晾衣服的由实子说:爸爸累了,一会儿妈妈带你去!没事儿,公园也不远。
我也想偶尔带着实纪去散散步。
那样的话,去别的地方吧。
三人一起去远足?好啊。
去哪儿好呢?直贵看着女儿的脸,要不去游乐园,或是动物园?可是实纪摇着头。
实纪,想去公园!想跟惠美、芹奈玩嘛!她要去公园嘛。
直贵抬头看着妻子。
由实子在实纪跟前弯下腰来。
好。
一会儿跟妈妈去,先稍等一下。
不嘛,我不想去那个公园嘛!那个公园?直贵交替着看着妻子和女儿的脸,说什么呢?另外还有公园吗?由实子没有回答,垂下目光,咽了口唾沫。
于是实纪说:那个公园,芹奈不在,惠美也不在嘛。
不在,为什么?你带她去哪儿了?直贵问由实子。
她像是气馁,叹了口气,最近,去别的公园了。
别的?为什么?不为什么,买东西方便,那边车也少些。
那算什么,就为这点理由就把孩子的乐趣剥夺了?她不是太可怜了吗?可是……她说了半句话,又闭上了嘴。
我明白了。
好啦,实纪,和爸爸一块去。
爸爸带你去你喜欢的公园。
太好啦!实纪说着,举起了双手。
等一下!要是那样,我带她去,你歇着吧!由实子说。
你又怎么啦,都说好了。
我带她去没关系的。
你在家里待着吧。
今天管理公寓的公司也需要来电话,上次说过希望能跟你说话。
哎?我怎么没听说过。
我忘记了。
实纪,稍等一小会儿。
说着,由实子开始做出门的准备。
妻子和女儿走了以后,直贵躺下看着电视。
不巧没有什么他感兴趣的节目,等得不耐烦。
他看着电话,说是管理公寓的公司要来电话,究竟有什么事呢?就为等这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打过来的电话,一天都在家待着不是太傻了吗?他想不如自己给那家公司去电话问问。
可电话拨通了,响了几声后就听到录音的留言,公司今天也休息。
留言里还说,要是有紧急的情况请拨以下的电话,直贵在听到那个号码之前就把电话挂上了。
由实子这家伙怎么啦,是不是搞错了!直贵抓起钱包和钥匙,自己也想去看看女儿在公园里玩的样子。
实纪经常去的公园,从公寓走也就五分钟时间。
直贵一边走一边歪着头想,由实子说为了买东西方便,最近经常带实纪去别的公园。
可这边的公园没有什么不方便呀,汽车的流量也没那么多啊!看到公园了,直贵心里突然萌发了个坏念头:悄悄地靠近过去,吓唬她们俩一下。
公园的周围都是树丛,直贵靠那个隐藏身体慢慢地走过去。
她们俩肯定在沙坑和秋千那里。
听到过这两个地方是实纪喜欢的。
公园中央的地方有几个像是小学生的孩子在踢足球,还有成对的男女在打羽毛球。
走到沙坑附近,他从树丛后面探出头来,马上看到了实纪。
在沙堆上做着什么,由实子在旁边看着她。
好像没有别的孩子。
特意来的,可实纪像是没见到芹奈和惠美。
直贵想,也许大家并没有约好时间。
他正想要叫她们的时候,实纪突然站了起来,朝着和直贵相反的方向。
往那边一看,一个和实纪差不多大的女孩儿,和像是妈妈的女性手拉着手走着。
女孩子手里提着个小桶,像是在沙坑玩的用具。
朋友终于来了,直贵心里踏实了些。
可是,那个像是母亲的女性朝着由实子低头致意后,拉着女孩子的手朝相反方向走去。
女孩子好像不大愿意,直贵也看得出来。
实纪站在那儿一直看着她们离去。
然后由实子像是要女儿把注意力从她们身上转移到沙坑上来,把铲子递给了实纪。
看到这个情形直贵察觉了事情的原委。
不仅理解了由实子不带实纪来这个公园的理由,还包括她不把这事儿告诉丈夫的心情。
直贵抬起腿,不吭声地走近妻子和女儿。
先看到他的是由实子,但她也没说话,只是睁大了眼睛。
像是从丈夫的表情中察觉出他已经了解了事态。
爸爸!实纪也看到了他。
她高兴地跑了过来。
跑的时候还在沙子上摔了一跤,可马上就爬了起来,脸上还是挂着笑容。
直贵蹲下身,看着女儿:在玩沙坑呢?嗯。
可芹奈不在,惠美也走了。
刚才走的像是惠美。
是吗。
直贵抚摸着女儿的头,然后站了起来看着妻子。
由实子低着头。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
你看到了?嗯。
他点点头。
是担心我在意没跟我说?很难说出来……是啊,直贵想。
一想起以前反复发生过的事情,见外了,这样的话说不出口。
在椅子上坐下来,一边眺望着独生女在沙子上玩的样子,一边听着由实子诉说事情的经过。
可是,她也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按她的话讲,从某一天起,大家的态度都变了。
没有特别被人家说什么,或是故意找麻烦,可是不知怎么有些怪,像是故意疏远。
要是跟人家打招呼人家也会回应,可不像以前那样站在一起说会儿话了。
在商店里碰到谁,也是一下子就不见了。
还有在公园里。
实纪也受到同伴排斥了?我刚才说了没到那个程度。
可是,只要我们一出现,大家就匆匆地走掉,要是我们先到,谁也不再过来了。
就像刚才一样。
所以才要去别的公园?嗯。
由实子说。
我们要是在这儿的话,他们不让孩子们在这里玩,不是怪可怜的吗,都是些孩子。
她吐了口气,当然,我也不愿意又不快的想法……直贵盘起手臂,说道:怎么成了这样了呢?由实子没有回答。
不是她不知道,而是不好说出口。
就是直贵,也不是一点不知道原因。
原因大概是町谷夫妇,他这么认为。
知道直贵的哥哥在监狱的事儿只有町谷。
而且按由实子的话,周围气氛开始变化的时间是他们搬来之后。
直贵想起町谷妻子在公园露面的话,肯定是她对公园里的母亲们说了武岛家的秘密。
前些时候,由实子去送尿不湿遭到拒绝的事,现在看也可以理解了。
纸箱!直贵回想到。
町谷记恨那天晚上的事才传播开来的吧。
只好搬家了。
他嘟囔了一句。
哎?由实子转过身来。
直贵看着她的脸继续说:没办法,我可以忍耐,可不想让由实子和实际不痛快。
搬到别的什么地方去吧!由实子皱起眉头,直贵君,你说什么呢?哎?什么,哎?由实子又回到了好久没说过的关西方言,结婚时候说好的事又忘了?不管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从近以后再也不逃避了。
不是这样定下来的吗?只是被周围邻居疏远这点事算什么呀,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至少跟直贵君以前受过的苦相比不算什么。
没关系,我受得了,不信你看着!可还有实纪……直贵一说,由实子也把目光沉了下去,可马上又抬起了头。
我来守着实纪,绝不让她受欺负。
而且还有一个,不想让那孩子有自卑感。
父母要是四处逃避,孩子也会抬不起头来,你不这么想吗?直贵盯着由实子真诚的目光。
他微笑着:是啊。
不能让她看到我们丢脸。
加油干吧!孩子他爸。
由实子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3)直贵:身体好吗?我这几天有点感冒的征兆,一个劲儿地打喷嚏。
可是同屋的人说不是感冒,大概是花粉过敏。
我觉得花粉过敏一般只在春天才有,不是那样吗?他说就连秋天也会有的,不管那些了,我现在吃着治感冒的药。
没什么大事,不久就会好的。
实纪姑娘好吗?幼儿园的生活习惯了没有?上次由实子来信说,还是个小孩子,什么忙也帮不了。
作为母亲要求太严格了吧。
而且由实子比一般女性要坚强得多,也想让实纪姑娘长大后成为不寻常的人吧。
另外,上次我也写过,实纪姑娘也不再那么费事了,是不是该考虑第二个孩子了呢?就实纪一个,她也会寂寞吧。
这件事由实子也没提到,也许还是不好意思。
偶尔也想看到直贵的回信,一张明信片也好,寄给我吧。
那么,下个月再见。
武岛刚志反复读了刚志的来信,直贵叹了口气:还是老样子,写了些悠闲轻松的事。
大概是有检查的关系,不能写什么过激的事情,可读信的时候,使人觉得监狱里不存在什么坏事。
最近写回信都交给由实子了。
直贵本来对这样的事就不擅长,也没有时间写。
可是觉得自己偶尔也写写信的话也许好些。
那样的话,写什么好呢?如实写现在心情的话,像是对刚志唠叨牢骚和不满。
把真心话隐藏起来,只说激励服刑者的话,怎么也难以做到。
所以,对每个月都规规矩矩地做好这件事的由实子,真该重新认识。
一看表,已经过了下午两点。
去幼儿园接孩子的由实子还没有回来。
晚了的理由自己是清楚的,正因如此才有些坐立不安。
几分钟以后,门外有些动静。
门打开了,两个人回来了。
我回来啦!由实子见到他故意露出笑容。
然后对女儿说:去漱漱口,然后把手洗干净。
实纪没有回答,跑到洗手间去。
赶紧做完让她做的事,大概是想坐到电视机前的缘故。
她最近总是把大部分时间用到看喜欢的动画片录像上。
怎么样?直贵问妻子。
由实子坐到他的对面,不高兴的样子。
说是不管怎样,先注意一点儿。
因为是孩子,还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园长那么说的?嗯。
她点着头。
那怎么办呀,就现在这样忍着?别跟我发脾气啊!直贵叹气起来。
实纪从洗手间走了出来,就像预想的一样打开电视机的开关。
熟练地装上录像带,坐到平常坐的地方。
一旦成为这种状态,跟她说话也不会回答,放手不管的话连饭也想不起来吃。
人家委婉地说了,也可以换个幼儿园。
由实子说道。
想赶走讨厌鬼吗?不是的。
直贵咂了一下嘴,拿起旁边的茶碗,碗里是空的。
由实子看到后,开始洗茶壶。
昨天,幼儿园打来电话,说想商量一下孩子的事。
直贵说自己去,可由实子坚持说没有那个必要。
要说什么大体上我知道,以前也稍微透露过一点儿。
实纪怎么了?不是实纪怎么了,是其他孩子吧。
其他孩子?怎么回事?追问着含糊其辞的由实子,大概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总之,又是那个歧视在实纪身上也开始发生了。
在幼儿园的事情,直贵只能从由实子说的话中得知一些。
所以,要是她不愿让他知道的内容,他是听不到的。
实际上像是从好久以前就发生了问题。
具体说就是其他孩子基本不接近实纪,阿姨要是问,哪个孩子说的都是一样,被告诉过不许跟实纪玩儿。
对于这件事,幼儿园方面也问过几个家长,可他们都回答,没有叫孩子不跟武岛实纪玩。
可是如果可能的话,不想自己的孩子跟她太近。
今天也是为了商量这件事。
据园长说,像是有些奇怪的传闻,也许该说恶意的。
什么传闻?是说直贵君的哥哥快要出来了的闲话。
还说要是出来的话,会住到弟弟这儿来。
哪儿有那么回事儿呀!直贵皱起眉头。
不过倒不是让人吃惊的说法。
实际他也听到过相似的说法,最近听总务部的人问过,你哥哥最近要释放了,是真的吗?直贵回答说,根本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那男人用充满疑问的目光对他说:如果有那样的事情,务必尽早跟公司联系。
而且,虽然是说万一,要想把你哥哥叫到现在住的公司宿舍来的话,请务必别那样做。
公司宿舍的规则中也写着,除了父母、配偶和孩子,其他人不能一起居住。
根本没有那样的计划,今后也没那样的打算。
直贵清楚地回答。
可对方好像还是不相信的样子。
直贵看着实纪。
独生女还在看录像。
他责怪着自己愚蠢,没有发现她的样子有些怪。
女儿虽去了幼儿园,可没有一起说话的伴儿,一起玩的伴儿。
大概是为了忍受孤独,才迷上动画片吧。
一想到她那小小的胸膛中埋藏着多少痛苦,直贵的眼泪就要淌出来了。
要不就换个幼儿园?他嘟囔着。
去倒茶回来的由实子,像是吃惊般地看着他。
没办法啊!我们确实约定了,再也不逃避地活下去,可是保护好实纪是最大的前提。
可是……由实子没有接着说下去。
直贵非常清楚她心里很窝火。
自从周围邻居知道了刚志的事情,她从未说过泄气的话。
对无视她的对方也积极去打招呼,街道上的活动也主动去参加。
正是因为有了她的力量,武岛家才能到现在还在公司宿舍里住着。
可是她的那种力量,顾及不到幼儿园里,不仅是幼儿园,实纪的将来要碰到什么样的壁很难预料。
哥哥的来信,看了吗?由实子看着桌上。
嗯。
他也不知道我们这儿的情况,无忧无虑的家伙。
给他写封回信吧,她伸手取信,哥哥的感冒好了没有啊?看着脸上浮现出微笑的妻子,直贵沉默着摇了摇头。
(4)直贵有机会再次见到平野,是在那之后不久。
听同事讲,他要到店里来视察业务情况,听说平野还要到仓库里来。
那天下午,平野在物流课长的陪同下出现在仓库。
同行的还有另外两个人。
直贵笔直地站在堆积着的纸箱旁边。
物流课长事先打过招呼,要是有什么提问的话你来回答。
平野看上去像是比上次见面时瘦了一些。
可是挺直的腰板、悠然的姿态根本没有改变。
他听着物流课长的介绍,点着头,时不时地把目光投向四周。
平野他们走到直贵身边。
直贵舔了舔嘴唇,调整了一下呼吸。
他确信他一定会跟自己说句什么,他等待着个子不高的社长把目光转向自己。
可是,平野的步伐没有任何变化,他的视线也没有朝向直贵。
走路的节奏跟刚才一样,对部下的介绍频频点头。
几秒钟以后直贵目送着平野消瘦的背影离去。
就该这样吧,直贵想,有些失望。
作为平野来说,自己只不过是很多职工中的一人。
也许他还记得几年前和服刑者弟弟说话的事,可长相一定忘记了。
没道理让他不要忘记。
即便他还记得,现在也没必要再说一次话了。
真是一厢情愿的想法,直贵自嘲般地一个人寂寞地笑了。
社长视察结束约一个小时后,物流课长来到直贵的地方,要他火速将几件商品送到五楼的一个会议室去。
课长递给他那几件商品的编号。
是什么呀?这个。
看了递过来的纸,直贵问道。
跟你说了,把这些搬过去,快点!搬过去倒没什么。
大概是突击检查吧,课长说,是不是检查包装情况什么的呀?所以,那个,拜托别出什么差错。
我知道了。
虽不理解,可直贵开始干活了。
到目前为止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他把指定的商品搬上手推车,出了仓库,进入对面的商店乘电梯到了五楼。
他敲了敲会议室的门可是没有反应,觉得奇怪推开了门。
会议室里只有排成凹字形的会议桌,没有一个人。
五层又没有别的会议室,还是先把商品卸在这儿回去吧,他想。
开始搬纸箱的时候,有开门的声音。
商品放在这儿行吗……刚说到这儿他一下子停住了嘴,平野笑着站在那里,只有他一个人。
啊!社长。
放在那儿就行了。
平野走到窗前,从那儿看了一下窗外,转过身看着直贵,好久没见,干得怎么样?还凑合吧。
直贵把抱着的纸箱放到地上,摘下帽子。
听课长说你结婚了,没有发去贺信,对不起了。
不,连仪式也没有那么正式。
是吗。
哦,仪式那东西怎么都行。
不管怎样还是应该祝贺一下,听说有了孩子,可以说什么事都很顺利吧?啊,那个……直贵露出笑容。
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笑,脸颊有些僵硬。
嗯。
怎么啦?表情有些不大高兴似的,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呀?平野的话给他增添了勇气,直贵抬起头,看着社长的眼睛。
是有件事儿,原想如果能见到社长,一定要问一下。
是什么啊?以前社长曾这样说过,我们这样犯罪者的家属在世上被人歧视是理所当然的,不如说是需要那样。
重要的是,要设法在这样的情况下构筑与他人的关系。
嗯。
确实那样说过。
我相信您的话努力到现在。
我觉得努力了。
结果,有做得好的时候,妻子也非常配合,不管怎样曾平稳地度过每一天。
曾?是过去式啊。
平野脸上堆满笑容,拉了把附近的椅子,在上面坐了下来,好像有点什么事儿啊。
我和妻子还好。
知道自己处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而且也决心不能从那里逃避。
可是女儿……平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女儿怎么了?直贵垂下目光,然后笨口拙舌地叙述了现在的状况,吐露了不想让女儿遭到不愉快的心情。
听完他的话,平野点了几下头,表情上看不像是听到意外的话。
你确实理解了那时我说的话,而且想把它实用到现实生活中去。
还遇到个好夫人,这一点很好。
不过,听了你刚才的话,觉得还是有那么一点遗憾。
就是好像你还是没有完全明白我说过的话。
不是有什么误解吧?要说是误解,对你是不是过于残酷了。
可是,多少有些理解错了的印象。
要是严厉一点说,你还是有些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不论是你,还是你夫人。
直贵抬起头,咬紧了牙齿。
要是说自己还好,可他说由实子,令人有些不快。
您是不是要说,女儿被周围的人歧视,也是需要接受的呢?他想就是平野也不会这样想吧,可是他的回答超出了自己的预料。
那要看情况了。
平野冷静地说,你想想看,是强盗杀人犯。
谁会想接近这样的人物呢?我记得以前也曾说过。
那我知道……不再逃避直面人生,就是被别人歧视对待也会有路可走——你们夫妇是这样想的吧。
像是年轻人的想法。
可那还是把事情看简单了。
大概你们想把自己的一切毫无隐瞒地暴露出来,然后请周围的人们接受你们。
假设,在那样的情况下,即使能产生与别人的交往,心理上负担更大的是谁呢?是你们呢?还是周围的人呢?那……他回答不了。
不是找不到答案,而是明白了平野说的道理。
那么,究竟该怎么办呢?是不是只能继续忍耐着歧视对待呢?对那么小的女孩子也必须那样要求吗?虽然知道跟对方说这些也没用,可直贵还是抑制不住自己,语言尖刻了起来。
平野舒适地靠在椅子上,抬头看着直贵。
堂堂正正,这像是你们夫妻的关键字,所以我才敢这样说。
要说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怎样的场合,都保持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对你们来说大概是苦涩的选择,我却不那么看,只觉得你们是走了一条容易理解,容易选择的道路。
堂堂正正不行吗?平野没有回答直贵的问题,嘴角有些放松,咳了一声,看了看手表。
马上要到下个约定的时间了,辛苦啦!说着,平野站起身来。
稍等一下,请告诉我答案。
没有答案。
我不是说了吗,对这个,选择什么怎样选择,要不是你自己选择的话就没有意义。
辛苦啦!平野又说了一遍。
目光变得严厉起来。
直贵低了下头,走了出去。
(5)社长究竟想说些什么呢?乘电梯的时候,直贵还在思考着这件事儿。
堂堂正正地活下去有什么不好吗?平野说是在走一条容易选择的路,他可不那么想。
回想起过去发生的事情,绝对不是轻松的。
给由实子也添了很多辛苦。
这一切都是为了堂堂正正、不再逃避地活下去。
难道说那是错的?社长还是什么都没明白——直贵的结论。
只能归结到这个地方。
归根到底,那个人只是个旁观者,而且不知道任何自己的事情,请求这样的人告诉自己怎么做本身就是错误。
考虑着这样的事,走回仓库的时候,课长跑到他眼前。
武岛君,快!赶快回去!边喘着气,课长边说道。
有什么事儿吗?夫人好像受伤了,详细情况还不清楚,说是被送到这家医院。
课长递过来一张纸条,警察通知的。
警察?说是碰到抢包的,而且像是连自行车一起摔倒了。
连自行车……直贵脑子里浮现出不祥的场面。
不过他立即把这些念头从脑子里赶了出去,接过纸条,我马上去。
换了衣服,立即用手机往家里挂了个电话,结果只是听到家里人不在的录音。
他出了公司立即叫了出租车。
连自行车一起摔倒——听到这里,由实子受伤是肯定的,可是揪心的还有一件事,那时实纪在什么地方呢?由实子在自行车后座上安了个孩子用的座椅,让实纪坐在上面,去这儿那儿都是这样。
到了医院,入口处停着警车,车上没有人。
直贵看着这些跑进医院大门。
到了服务台,一说姓名,值班的女士马上告诉了地方。
直贵按人家说的上了四楼,看到这里的候诊室里有警察的身影,他走了过去,由实子也在这里,胳膊上缠着绷带。
由实子……在候诊室门口他叫道。
由实子正跟一个穿西服的男人讲着什么,看到直贵,露出放心的神情,啊,你来啦。
然后跟面前的男人说,是我丈夫。
男人站起身来,过来做了自我介绍,是这一管区的警察,叫安藤。
这个人不算太高,可肩膀很宽,给人一种强壮的印象。
受的伤不要紧吗?直贵问。
我倒没什么,只是有些跌打外伤,可实纪……实纪……到底还是啊,他想到。
实纪也在自行车上?由实子像是做错事一般的表情,点了点头。
摔倒的时候碰了头……还没有恢复意识。
现在在中央治疗室里。
什么……直贵的脸扭歪了。
我去幼儿园接上她,回来时去了一下银行。
从那出来没走多远,突然……她低下头。
身旁放着一个黑色的挎包,是她平常随身带着的挎包。
大概抢包的人就是想抢那个包。
经常有这样的事,遇到有人抢包的时候,如果包很顺利地与人分开就没什么,可因为是一瞬间被抓住,一拉扯就会被拽倒。
安藤警官解释道。
对方也骑着自行车吗?直贵问妻子。
他骑着摩托车,正好是我们放慢速度的时候,突然……我要是放开包就好了。
她说着咬着嘴唇,反正里面也没有多少钱……再责怪她也太过分了。
那时肯定不愿意包被抢走紧紧抓住的,直贵想。
他看着安藤警官,犯人还没有抓到吧?警官皱着眉点了点头。
最近同样的抢包事件很多,没准袭击夫人的也是同样的人。
可这次恰巧有目击证人,可能会找到相当有利的线索。
据安藤讲,在由实子遭到袭击之前,有个主妇和犯人擦肩而过,还记得摩托车的颜色和犯人的服装。
安藤说,犯人大概在银行附近蹲守着,寻找适当的目标。
对不起!由实子深深地低下头,都是我不好。
太粗心了,不应该骑自行车带孩子。
要是考虑到一摔倒实纪会摔坏的话,就绝对不那么做了。
现在再说那些……由实子骑自行车带着实纪的事直贵也知道,虽然知道,以前也没说过什么,所以要说有错自己也有一份。
受伤的地方只是头部吗?他问妻子。
头,还有……膝盖有点伤,但那儿好像不大要紧。
是吗。
直贵还在意实纪的脸上怎么样。
觉得一个女孩子,要是脸上留下伤疤的话怪可怜的。
听刚才由实子一说,好像那点不用担心。
当然,首先是实纪的意识顺利恢复。
那之后安藤又问了两三个问题出了房间。
对这样的事件虽然要听取被害人的叙述,可大概对破案没什么帮助。
直贵也这样想。
就剩下两个人后,夫妇间没有说话。
由实子一直在低声抽泣。
到目前为止虽然有些难过的事,可她绝没有哭过。
看到妻子这个样子,直贵心里也很难受。
重新认识到自己一家站在一个怎样困难的境地。
同时,又充满对那个犯人的憎恨。
那男人为什么盯上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呢?听警官讲,他是在银行前寻找着猎物,大概觉得由实子和实纪是容易捕获的猎物吧。
绝对饶不了他!直贵想。
又过了几十分钟,年轻的护士过来说目前的处置已经结束了。
我女儿意识怎么样了?直贵赶紧问道。
不要紧了,已经恢复了。
现在给她服了药让她睡一会儿。
直贵身旁的由实子深深地喘了口气。
可以看看她吗?好,请跟我来。
跟着护士,直贵和由实子一起进了中央治疗室。
实纪睡在最边上的床上,头上裹着绷带。
枕头边上排列着的医疗器械,又让直贵有些紧张。
说是主治医生的男人走了过来,看上去有四十岁上下。
已经做了CT,幸好没有发现损伤。
脑电波也非常正常。
医生稳重地说,招呼她也有反应。
太好了!直贵心里说着,谢谢!他低下头。
那个,外伤的情况……由实子问。
摔倒时额头上碰破了几处,因为有些细小的沙石进到伤口里,把它们除去费了些时间,也许会留下些伤痕。
哎!听了医生的话,直贵抬起头来,会留下伤痕啊?如果前面头发垂下来可能会不大明显的地方,而且现在整形外科相当先进,使用激光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消除。
伤痕……听着医生乐观的话,直贵握紧了垂下的双手。
(6)抢包的犯人被抓住,是事件发生五天后的事。
根据目击者的证词首先锁定了嫌疑人,在此之上指纹成了破案的关键。
由实子险些被夺走的挎包上留下了嫌疑犯的指纹。
犯人是住在另一社区的一个叫前山繁和的二十一岁男人。
逮捕的第二天,由实子被警察叫去。
可是,直贵看见回到家的她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隔着玻璃窗看到那男人。
然后被警察问到:肯定是这个男人吧?只能回答我不大清楚。
因为被抢的时候他戴着头盔。
可是那家伙承认了吧,是他干的。
由实子还是没精打采的样子点了点头。
指纹是一致的,肯定他就是犯人,警官这样说的,叫我去好像只是为了确认一下。
我以为能让我见到犯人呢。
没能会面吗?说是必要时会再叫去的,不知怎么有些失望。
据说警察要以抢劫伤害的罪名起诉他。
那以后我们怎么办呢?只是等着审判开始吗?那个,她歪了歪头,只是说要有什么事情会再联系的。
嗯?直贵还是有些想不通。
又过了几天,调查进行得怎样,直贵他们一点也不清楚。
甚至不知道犯人是在拘押着,还是已经转到了拘留所。
一天晚上,直贵他们正在吃晚饭,门铃响了。
直贵打开了一点门,外面站着上了些年纪的一对男女。
看到直贵,两人低下了头。
夜晚打扰你们,实在对不起。
请问是武岛先生吗?我是。
突然打扰,实在抱歉,我们是前山繁和的父母。
前山……啊!两人又深深地低下了头。
然后那男人就这样低着头说:我儿子做了件非常对不起你们的事情,实在不知该怎样跟你们道歉。
但觉得无论如何也该前来表示谢罪,所以明明知道失礼还是来了。
他旁边的妻子也露出苦闷的样子。
直贵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注视着他们两人。
根本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
喂!身后传来由实子的声音,请他们进来吧!啊……是啊。
直贵还没想好怎么办,对前山夫妇说,先进来吧,地方很窄。
谢谢!打扰了!两人说着进了房间。
起居间里实纪正要开始玩游戏,由实子让她停下来,去了旁边的房间。
那时,她头上还缠着绷带,前山夫妇像是注意到了。
两人都露出痛苦的表情。
由实子拿过坐垫,可他们没有坐上去的意思。
夫妇俩跪坐在地上,再次低下了头。
看到您家闺女这个样子,再次领悟到我儿子做的坏事有多么严重。
我们知道,这不是我们低头谢罪,武岛先生就会舒心的事。
可对我们来讲,你打也好,骂也好,如果能让你们心情好些,怎么做都可以。
这么说着,前山深深弯下腰,把头碰到榻榻米上。
他妻子正在一旁抽泣着。
请抬起头来!由实子在旁边说道,这样做也……她看了下直贵,他点点头。
两位再道歉,女儿的伤痕也不会消失的。
实在对不起!丈夫说,妻子用手掩住脸。
据警察讲,好像干过多次了,你们就没有一点察觉吗?直贵问道。
说出来丢脸,儿子做的事我们一点都不知道。
他高中毕业后,曾找到了工作,可没干多长时间就辞掉了,然后就稀里糊涂地整天混日子。
说什么他也不听,好像还结识了不好的人。
会不会干出给别人添麻烦的事情呢,我们也担心,结果还是出了这样的事……他摇摇头,除了道歉,说出来觉得丢脸又可悲,我们觉得是父母的责任。
甭管他了,早晚都是要紧监狱的人。
您女儿的治疗费,还有我们可能做出的赔偿,由我们来承担。
看到上了年纪,看上去又像是有一定地位的人,穿戴得体,低着头认错,竭尽全力表示着诚意,直贵不知道该说什么,光是看到他们那个样子都觉得痛苦。
你说的我都明白了。
他终于开口说,必要的赔偿,大概我们会要求的。
不过,现在很难以平静的心情听你们说什么……对不起!是,我们也知道。
今天来就是为了哪怕一句也好,让我们表示一下歉意,突然来访打扰了你们,对不起!前山夫妇几次低头致歉后,回去了。
他们硬是放下的包里,装着有名水果店的多种高档水果。
客人走了以后,实纪从旁边房间过来,马上就开始玩游戏,直贵呆呆地望着她的样子。
见到那两人,让我想起了两件事儿。
什么事儿?一个是,直贵舔了下嘴唇,他们也不容易。
儿子被逮捕,正是相当烦心的时候,能跑到受害者家里来道歉,一般人很难坐到。
是啊。
至少,我做不到。
说完,直贵摇了摇头。
应该说,没做到。
我到底一次也没去。
因为,那是……,还有罪的大小不一样啊。
就是他们,如果儿子犯的罪是杀人,是不是不会去死者家里。
因为是抢包,受伤也不是那么严重,是不是比较容易下决心呢。
是那样吗……直贵双手托着腮。
还有一个是什么?嗯……他稍微吐了口气,他们,还是好人啊。
由实子说过,审判的事,根本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可还是来谢罪了。
他们来了让我们感觉好些,对于审判的结果不起任何作用。
我觉得他们还是非常好的人,只是太软弱,管不了儿子。
你想说什么呢?他们是好人,那是立刻就能明白的事儿,可是……直贵把手指插入头发中挠着头。
然后停下手接着说,可是,我还是觉得不能原谅他们,虽然知道做坏事的不是他们,可实纪和由实子受的伤不能就这样算完了。
看到他们俩跪在地上道歉,我不由得也非常难受,喘不过气来。
就在那一瞬间,我明白了社长说的意思。
说什么了?只要自己堂堂正正地做就可以了,这种想法是不对的。
那只不过是一种让别人接受自己的做法。
实际上应当选择更为艰难的道路。
当天晚上,直贵写了封信。
刚志:身体好吗?今天大概也是在工厂里干活儿吧。
你到那以后已经过了好几年了,是不是开始在意释放时间的事情了呢?可是,我今天必须跟你说一件重要的事情,从结论讲,这封信是我给你的最后一封信。
而且今后拒绝接受你寄来的任何邮件。
所以,请你也不要再写信了。
突然写了这样严重的事情,想必你一定会非常吃惊。
不过这是我经过深思熟虑得出的结论,当然也伴随着痛苦。
要说理由,只有一条,为了保护自己的亲属。
再说心里话,也包括保护我自己。
我至今都是背负着强盗杀人犯的弟弟这样一个标签生活过来的。
由实子和实纪正要被贴上强盗杀人犯的弟媳、强盗杀人犯的侄女这样的标签。
这是不能拒绝的,因为是事实。
而且世上的人不会谴责贴上这样标签的行为。
这个世界充满了危险,不知道什么时候怎样的人会危害到自己。
谁都是只能靠自己保护自己,对这些没有什么力量的老百姓来说,对周围的人至少要预先给他们作个什么标记。
被贴上标签的人,只能等待着自己应得的人生。
我因为是杀人犯的弟弟,不得不抛弃音乐的梦想,放弃自己深深爱着的女人。
就职后,不管是不是因为发现了这件事情,被调动了工作。
由实子被周围邻居们白眼相待,连女儿实纪跟要好的小伙伴接近的机会也被剥夺了。
那孩子将来长大成人,如果有了喜欢的男朋友会怎样呢?伯父是杀人犯的事情一旦被发现,对方父母会祝福他们的婚姻吗?以前的信里没有写过这样的内容,是因为不想给你增添比必要的担心,可是现在我的想法改变了。
这些事情应该更早些告诉你。
要说为什么,是因为觉得让你了解我们的这些痛苦,也是你应该接受的惩罚。
如果你不知道这些事情,你的刑期是不会结束的。
我打算从这封信被投入信箱那一瞬间起,不再作你弟弟了。
同时,打算今后不再跟你有任何关系,下决心抹去我们所有的过去。
所以,假如几年后你出狱了,也请不要再跟我们联系。
请你在看完这封信的时候,认为武岛直贵这个人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了。
给哥哥的最后一封信写了这些,我也觉得非常遗憾。
请保重身体,好好接受改造,重新做人,这是作为弟弟的最后的愿望。
武岛直贵(7)看完文件以后,人事课长眼睛向上翻着,直贵觉得那目光中含有困惑、放心和一点点同情。
真的就这样了?我已经决定了。
直贵断然说道。
人事课长稍稍点了点头,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自己的印章,在文件最下面几个方形空栏中的一个上盖上印章。
人事课长重新看了一遍文件,递给了直贵。
公司的事……说了一句,他闭上了嘴,不,没什么。
直贵盯着低着头的课长的脸,然后说了一句:谢谢!离开了那里。
也许人事课长是想问,是不是有些恨公司?直贵已经想好了回答。
没有恨,倒不如说要感谢公司——这不是瞎话。
在这之后,直贵去了总务课和健康保险课,分别请课长在文件上盖上章。
最后再去物流课长的地方,所有的印章就盖完了。
也就是说,辞职手续就完成了。
物流课长不在,直贵去了仓库。
去那里不是因为还有没办完的业务,工作的交接已经基本做好了,正式的退职日是两周以后,但从明天起就可以不来公司了,因为还剩有两周的带薪假期。
说起打算辞职,由实子没有反对。
只是凄凉地笑了笑,说了一句:那样的话,这段时间要很辛苦啊!直贵想,实际上今后一段时间她要更辛苦吧,要尽可能缩短这个期间。
觉得有什么动静,回头一看,平也没穿外套,正走进仓库,头上戴着安全帽。
我想要是错过今天可能就见不到你了。
好久没见,承蒙您多方面关照了。
直贵低下头。
啊,那样的客套话就算了吧。
社长走近来,像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坐在旁边的纸箱上,你哥哥怎么样呢?直贵踌躇了片刻说:我跟他断绝关系了。
哦,平野嘴角缩了一下,告诉本人那个意思了?给他写了信,告诉了他这是最后一次。
是吗。
是要和犯罪者的各个断绝关系,再躲开知道自己过去的人。
平野脸上浮现出笑容,这是你选择的道路啊。
不知道正确不正确,只是为了保护我的亲属。
平野叹了口气。
你的这一决断,没准会遭到世人的非难。
说什么估计社会上的舆论跟自己亲属断绝关系算是什么呢。
对于刑满后要重返社会的人,可依靠的只有亲属,而这些亲属却要抛弃服刑的人,这样做对吗?如果我没有结婚,没有女儿,也许会选择别的道路。
可是我有了新的亲属。
我现在感到,对犯了罪的哥哥喝什么罪都没有的妻子女儿,两边都去救的想法是不对的。
你没有做错什么。
作为一个人,只是做了自己认为对的事。
可是实际上,什么是正确的,没有统一的标准。
刚才你也说过了。
我只想再说一句,你选择的道路,不是简单的道路。
从某种意义上讲,也许比从前更为辛苦。
因为没有了堂堂正正这个旗号。
所有的秘密都由你一个人承担着,假如发生什问题,也只能考你一人来解决。
哦,也许有的时候你夫人能帮你一把。
我知道,直贵看着平野的眼睛说,我打算尽量不给妻子添麻烦,拼命也要守护她们。
平野点了几次头。
是不是有些恨哥哥呢?那个,想说恨,可又觉得如果说出口的话,所做的一切都被打破了。
直贵微微一笑,已经断绝关系了,所以没有什么恨不恨的,完全是他人了。
是吗,那样也好。
平野站了起来,走近直贵。
伸出满是皱纹的右手,对我来说也学到了不少东西,认识你以后,谢谢了。
直贵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可想不出合适的语言,沉默着握了握社长消瘦的右手。
(8)寺尾祐辅来电话,是在酷暑稍微有所缓和的九月中旬。
听到电话里的声音,直贵没有马上听出来是他。
也许是好久没听过他声音的缘故,但也觉得他的声音比以前更加低沉了。
大概因为平常唱歌的缘故,说话的时候总想让嗓子休息一下,只是用嘴皮子叽叽咕咕地说。
岁数不小了,总是这么说话,让人觉得不像个正经男人。
寺尾把穿着黑色皮裤的双腿盘在一起,笑着说。
在池袋车站旁的咖啡店里,两人面对面坐着,因为寺尾在电话中说想见个面。
直贵现在在这附近的电器店里上班,工作要到晚上八点才结束,下午三点起有一小时休息时间,就利用这段时间,和老朋友见了面。
调动工作再加上搬家,很辛苦啊!寺尾说。
嗯。
直贵点着头。
搬家的事只通知了极为有限的几个人。
跟寺尾联系不多,可每年还是来贺年片,所以把他加入到通知的名单中。
乐队的事怎么样了?是不是很顺利啊!直贵问。
还在拼搏着。
几乎没有上过电视什么的,你应该知道。
唱片公司那边也许也已经失去信心了。
现在打算不管怎样先出下一张CD,可具体的事还没有落实,不知道今后会怎么样。
还是这样啊,直贵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想着。
音乐节目经常看,还经常看专业的杂志。
当然,是因为在意寺尾他们的情况。
可已经想不起来最后一次看到宇宙光乐队的名称是在什么时候了。
最近父母经常抱怨,说差不多就得了,该干点正经事了。
在父母看来,我们现在不是在做正经事。
寺尾苦笑着。
其他成员怎么样呢?还都坚持着?不管怎样,到目前为止。
寺尾一瞬间目光垂了下去。
到目前为止?幸田你还记得吧,他说不想干了。
直贵吃惊地看着寺尾,为什么呢?自己要是不想干,硬要他留下来也不行。
如果他走了,敦志和健一大概也会动摇。
寺尾笑着叹了口气,已经是风前之烛了。
听到这些,直贵低下头。
要是那时自己也一起干的话会怎么样呢?这个念头在脑海中掠过。
他不觉得会取得成功,大概音乐的世界更为严酷。
继续一起干的话,会和现在的寺尾有一样的想法。
虽然理由不那么合理,脱身出来的做法也许还是正确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你怎么样了呢?是叫实纪吧,在电话里听到过一点她的声音。
好像是很愉快的气氛。
唉,还可以吧。
工资不高,尽让老婆受苦了。
由实子的话不要紧吧。
寺尾点点头,直起腰来看着直贵,哥哥怎么样?还跟过去一样联系吧?跟我哥哥,直贵顿了一下说,断绝关系了,现在没有什么联系,住处也没有告诉他。
是吗……寺尾像是有些不知所措。
现在公司里的人谁也不知道我哥哥的事情。
住处周围的人和实纪去的幼儿园的人也是。
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我们是抢劫杀人犯的亲属。
所以才能平安无事地生活。
搬到这儿以后,实纪也变得开朗了。
我们分手以后,还是发生了不少事情啊。
正如《想象》一样。
听了直贵的话,寺尾哎了一声,睁大了眼睛。
没有歧视和偏见的世界,那只是想象中的产物。
人类就是需要跟那样的东西相伴的生物。
直贵目不转睛地看着寺尾,用自己也觉得吃惊般的沉稳声音说道。
寺尾移开了视线。
《想象》……吗,你在我们面前第一次唱的歌。
现在我仍喜欢那首歌。
直贵嘴角松弛了下来。
寺尾把眼前的咖啡杯和水杯移到旁边,两肘支在桌上,身子向前探出。
《想象》……还想唱一次试试吗?啊?我是问还想跟我一起再唱一次吗?不会讨厌音乐了吧?你开玩笑吧?不是跟你开玩笑。
准备最近开个演奏会。
你不出场试试?友情出演,按现在的说法算是合作演出吧。
直贵扑哧一声笑了,是不是幸田和敦志要走,才把我放进去呀?不是那样。
我要是继续干音乐,就是一个人也没问题。
早就这么想好了。
可是,实际上,从去年开始挑战新的事情。
什么?你说新的事情。
去监狱演出。
监狱……以监狱里的服刑人员为对象,演奏和唱歌。
敦志他们也参加过,但多数是我一个人在做。
为什么做那样的事呢?说好听些,算是摸索吧,音乐究竟是什么?音乐能起到什么作用?想再次确认一下。
这样想才开始的。
不知你知道吗,基本没有收入,也不是监狱方面要求我们做的,完全是志愿者活动。
噢……直贵想,乐队都快散了,可这个男人却一点儿没变,还在追求着梦想。
那个梦想,不是靠音乐走红那类的东西。
想起刚才自己还想没跟他们一起干也许是对的,直贵觉得有些害臊。
下次举行的地点是在千叶。
寺尾说着看了直贵一眼。
直贵低下了头,斜视着他,所以邀请我参加?别有其他的误解,我请你并不是想再增添什么话题。
只有一点,希望能有个像是桥梁一样的东西,将观众和我联系到一起。
以前也做过多次,怎么也拿不准和观众的距离感。
所以想一边确认服刑者和自己的位置关系,再演奏一次试试。
要我来牵线搭桥?只是在我心里,我说的。
你和你哥哥的事儿绝对保密。
当然,我也没觉得寺尾是为了制造什么话题才说这些事的。
还有一个理由,只是我多管闲事。
寺尾说,决定在千叶办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是你。
想到你是不是还在因为哥哥的事情在苦恼。
觉得对你来说,是不是个消除隔阂的机会。
反正也没去探望过吧?直贵把目光垂了下来,交叉着手臂,发出呻吟般的声音。
几年没见了,这家伙还是自己的亲友,他领悟到。
刚才我说了,跟哥哥断绝关系了。
我清楚。
不觉得你做的不对。
可那是物理上的,精神上的怎样呢?不会因此就心情舒畅了吧。
寺尾的话像是针轧一样刺痛着直贵的心。
可是,他还是咬紧嘴唇,摇了摇头。
武岛……感谢你关心,可是,已经结束了。
直贵抓起账单站了起来,虽说唱歌……我还是喜欢。
他朝出口走去,寺尾没有喊住他。
跟寺尾见面后过了五天。
由实子把一封信放到直贵面前,脸上浮现出复杂的表情。
什么?这个。
他看了一眼寄信人,倒吸了一口气,是前山,上次抢包犯人的父亲来的。
信封里除了信还有东京迪斯尼乐园的入场券。
信中写满了为自己儿子行为不端再次道歉的文字,再就是询问实纪后来的状况,接着,是表示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事情请告诉他们的请求。
实纪额头上还是留下了伤痕。
现在靠前面的头发遮掩着,医生建议稍微长大些以后最好接受激光治疗。
干吗要这样做呢,我们都快忘了那件事了。
直贵将信和入场券装回信封,是为了自我满足,这样做些像是赎罪的事情,自己心里多少会好过些?由实子好像不赞同他的说法,表情不大愉快的样子,直盯盯地看着信封。
怎么啦?嗯……我在想,是那样吗?什么意思?我呢,看到这个的时候,心里想,还没有忘记我们啊!那以后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了,我一直觉得,他们一定是关注着自己儿子的将来,把受害者的事忘掉了吧。
可是没有忘。
可是,就这样做,是不是真正从心里向我们道歉也不清楚呀。
我觉得他们只是陶醉于做善事的那种满足中。
也许是吧。
不过,我觉得比起什么都不做还是好吧。
哪怕是寄一张明信片,也说明他们没有忘记那个事件,多少感到安慰。
安慰,真的?是很大的安慰。
是吗?也许是那样吧。
直贵再次从信封中去除了入场券,那么,人家特意送的,下次休息时三人一起去看看吧!由实子没有回答他,直贵君,她用好久没用过的丈夫名字称呼他:我,会按你的想法做的。
包括你跟哥哥断绝关系的事情,我也没说什么。
不过,我觉得有些事你必须记住,忘不了哥哥那个事件的,不只是你,还有更为痛苦的人。
你隐瞒了哥哥的事情,我们现在是幸福的,可这个世上还有隐瞒不了的人。
我们应该分清楚。
你想说什么呀?!他瞪着由实子。
由实子沉默地垂下目光。
像是在说,这不用再说了吧。
我去洗澡了。
他站了起来。
在狭窄的浴缸中抱着膝盖,直贵反思着妻子的话。
寺尾也说过同样的话,对你来说,是不是个消除隔阂的机会——他说。
由实子说应该分清楚。
而且他们说的决不是空话。
从浴缸中出来,用凉水洗了脸,他在镜子里看着自己的脸,自言自语地嘟囔,该去看看了……(9)第二天是周六,商店虽然没有休息,但正好直贵不当班。
午饭后,他没说去哪儿就出了家门。
由实子也没有特别追问他。
没准已经察觉到了他的目的。
不工作的日子穿西服出去的事几乎没有过。
到了池袋,在百货商店里买了西式糕点的礼盒。
被问到是否需要礼签,他回答不需要,因为不知道用什么名目好。
乘地铁经丸之内线换乘东西线,到了木场站,然后是徒步。
在干线道路旁边的人行道上,他默默地走着。
车辆不断地从身边通过,其中还有搬家公司的卡车。
看到那个,他不由得想起哥哥的事情。
为了挣到弟弟的学费,哥哥每天都在搬运者沉重的货物。
搞坏了身体以后,急于弄到钱,才鬼迷心窍地做了那件事。
那时他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正是这条街道。
根本没有计划性,几乎就是冲动下的犯罪——好像是国家指定辩护律师这样说的。
直贵觉得完全是那样。
不管怎样,刚志盯上那户人家,就是因为对那里的老太太还有印象,而有印象的理由是那老太太曾跟他亲切地说过话。
非要偷东西的话,找个讨厌的人家不好吗,他想。
可刚志不会做那样的事。
凭印象走着走着,突然,绪方商店的招牌映入眼帘。
是写在停车场的牌子上的。
直贵慌忙看了一下四周,道路对面,有一幢西式风格大门的二层住宅。
对那扇门还有印象。
刚志引发的那个事件后不久,自己曾糊里糊涂地来到过这儿。
可是房子好像有些变化,原来应该是平房,是不是又改造了呢?直贵想起以前来这里时事情,本来是想向遗属道歉,可是一看到他们,就慌忙逃走了。
也许那时欠的债还要自己来还——回想着以前发生的事情,直贵想到。
至少不会成为现在这样低三下四的人。
走近大门,伸手去按门铃。
要是没人在家就好了!走到这一步,他心里还是有这样的想法,他有些厌恶自己。
按下按钮,听到屋里的门铃在响。
直贵深深地呼吸着。
过了几秒钟,听到有答应的声音,是个男人的声音。
突然拜访非常对不起,我叫武岛。
请问主人在家吗?稍微过了一会儿,有人问,是哪位武岛先生呀?直贵又一次深呼吸:我是武岛刚志的弟弟。
这个名字他们是不会忘记的。
直贵想咽下唾沫,可嘴里干干的。
没想到大门一下子就打开了。
身穿短袖衬衫的男人露了出来。
像是比以前见到的时候胖了些,白发也多了一些。
他脸上没有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直贵走近过来,嘴紧闭着。
隔着门扇,两人对峙着。
直贵低头致意。
突然来访实在对不起,因为我不知道电话号码。
说着,他偷看了一下对方的样子,男人仍然没有任何表情。
有什么事吗?他用低而沉稳的声音问道。
到了现在,您一定会这样想。
可还是想表示一下哀悼之意。
让我这样做的是我哥哥,本应早些拜访,可怎么也鼓不起勇气,拖了好几年。
可是,怎么又突然想到来了呢?那个……他说不出话来。
是你的问题吗?直贵低下了头。
好几年搁下不管,为了调整自己的心态,然后突然来访——这样的行为也太自以为是了。
这时绪方打开了门。
请,进来吧!直贵吃惊般地看着对方的脸,可以吗?你不是为了这个来的吗?绪方嘴唇稍微松缓了一点,而且,还有点想让你看的东西。
想让我看?先进来吧!直贵被引进的房间里摆放着褐色的皮沙发。
请坐!他说。
直贵坐到三人沙发的中央。
正对面是一台大宽屏幕的电视机。
直贵想起曾经听说过,刚志偷完东西后没有马上跑掉,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事情。
不巧,老婆带着孩子出去了。
说不巧,也许应该说正好才对。
绪方坐到带扶手的单人沙发上,去过烟灰缸和香烟。
这个,这是些不值钱的东西。
直贵要把百货店包好的东西递过去。
不,请拿回去。
绪方目光看着别处说道,你来过的事儿,也不想告诉老婆她们。
本来就是连知道随便让人进家都会发火的女人。
而且,这看上去像是吃的东西,坦率地说,以什么样的心情把它放进嘴里呀?只是想起来就不痛快。
你可能不爱听。
啊!明白了。
直贵把点心拿回自己身边。
最初他就想过,人家可能不会接受。
不愉快地沉默了一会儿,绪方一边吐着香烟,一边盯着不同的方向,像是在等着直贵说什么。
这房子改建过?直贵环顾了一下四周,问道。
一直到三年前,我们住在别的地方。
这里也不能始终让它空着,又找不到租借的人,所以我们决定过来住。
可是,老婆说不愿意还是以前那个样子,我也有同样的想法,才下决心改建了。
绪方若无其事地把事件造成的坏影响添进了委婉的语言中。
没有人租借,老婆讨厌住,都是因为这家里曾发生过杀人的事。
那个,绪方先生,直贵抬起头,刚才也说过,我想,能不能允许我点炷香表示一下哀悼。
那不行。
绪方平静地说。
马上就被拒绝,直贵不知如何是好,视线也不知朝向哪里好,低下了头。
最好不要误解,那不是因为恨你,倒不如说是相反。
你跟事件没有任何关系,杀我母亲的不是你,所以没有理由要你来烧香。
对你哥哥,也请这样转告。
我哥哥?请稍等一下!绪方站了起来,出了房间。
等着的时候,直贵一直盯着茶几表面。
礼品也罢,烧香也罢,统统遭到拒绝,不知该怎样才好。
绪方回来了,右手提着一个纸袋。
把它放到茶几上,直贵看到纸袋中是扎成捆的信封。
你哥哥寄来的,从进监狱之后每个月,大概从没有间断过。
哥哥也给绪方先生……直贵根本不知道。
记得哥哥来信也从未说过这件事。
绪方取出一封信。
大概这是第一封信。
我曾想撕碎扔掉,又觉得那是逃避现实,就放了下来。
当时根本没想到,能积攒这么一堆。
说着,他用下颚指了一下那封信,你看看吧!可以吗?你看还有意义。
绪方说着又站了起来,其他的信也可以看看,我稍微出去一下。
绪方出去后,直贵打开了最初的信,信纸皱皱巴巴的,大概是被绪方团过。
直贵飞快地看着大意。
敬启者:我知道非常失礼,但又想无论如何也要赔罪,才写了这封信。
如果您读了生气的话,就把它撕了扔掉吧。
我知道我没有赔罪的资格。
非常非常对不起!我知道就是几千回,几万回道歉也不会得到原谅的,可是现在我能做的只是道歉。
我所做的坏事不是人做的,这是不容辩解的。
在拘留所的时候,我曾几次想过去死,可又觉得那样做不足以抵罪。
我从现在要开始服刑,不过我想要是什么时候能从这里出去,就拿性命去补偿。
现在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在绪方女士的遗像前认错。
可能会被说现在做那样的事有什么用?可我现在想到的只是这个。
不过,现在我连去敬一炷香也做不到。
所以拜托我弟弟,去替我烧炷香。
我想弟弟也许什么时候回去拜访,请不要过多责怪他,他与事件没有关系,全都是我一个人干的。
如果您能读完这封信,我非常感谢。
谨上武岛刚志直贵想起来,刚进监狱的时候,刚志再三在信里拜托自己去绪方家的事。
原来他还写了这样的信。
直贵也看了一下其他的信,每封里写的都没有大的不同。
做了非常对不起的事,如果有赔罪的办法做什么都行,每晚都在后悔——说的都是些深切表示忏悔的话。
再就是每封信里都是以什么形式涉及到直贵。
弟弟一边辛劳着一边开始上大学了,找到工作了,像是结婚了,真觉得高兴——只有弟弟才是他生存的意义,那些心中述说着这样的事情。
不知的什么时候绪方返了回来。
他俯视着直贵问,怎么样?一点也不知道哥哥写了这些信。
好像是。
绪方坐回原来坐的地方。
可是,我知道他一直在给你写信。
因为他的心中,经常提到你的事。
是不是另外没有什么可写的呢?也许。
可是坦率地说,这些对我来说,是令人不快的信件。
绪方的话,让直贵猛然挺直了腰。
他悔恨自己的过失能够理解。
可是不管怎么道歉、反省,母亲被杀的遗憾也不能消除。
绪方用手指弹了弹装有信件的纸袋,告诉弟弟的近况也令人憎恨,甚至让人觉得,虽说进了监狱可还是挺幸福的。
几次我都想告诉他,再也不要给我写信了!可那样做也显得愚蠢,所以决定彻底忽视它。
觉得要是从不理他,他慢慢地就不再来信了。
可是,我搞错了,他的信从来没有间断过。
我终于明白了,这对他来说,就像是《般若心经》一样。
只要我这边不叫停止的话他就会永远继续下去。
可是我叫停止究竟好不好呢?我也感到迷惑。
如果不让他写信就意味着事件完全结束了。
让事件结束好不好呢?坦白地说,我还没有完全下决心接受事件的终结。
绪方从纸袋里又取出一封信,把它放在直贵面前。
这个时候,收到了这封信。
说结论吧,这是他的最后一封信。
直贵吃了一惊,来回看着绪方和那封信。
看了这封信,我下了决心,该让事件结束了。
直贵伸手去取那封信,我可以读吗?他好像不愿意这样。
我想你应该看看,这封信就给你了。
直贵两手拿着信封,没有勇气取出信纸。
直贵君,是这样称呼吧。
绪方说,我想,就这样吧,就在这儿结束吧,一切。
绪方先生……彼此,都很漫长啊!说着,绪方眨着眼,抬头望着屋顶。
尾声再次凝视着反复看过多次的乐谱,直贵深深地吸了口气。
心脏的跳动加快,始终平静不下来。
想到大概到结束为止都摆脱不了这种状态,他又叹了口气。
寺尾看到他这个样子苦笑着。
干吗是那副可怜的表情啊!又不是在日本武道馆举行实况转播,放松些干吧,放松!直贵的表情还是很紧张。
做不到呀,所以才发愁呢。
已经多少年了,没在人面前唱过歌了。
连卡拉OK都没去过。
你没事儿的!而且今天的演奏会,不是让他们听好听的歌儿的。
他们需要的是治疗。
只要让大家心情高兴就行了。
嗯。
我知道。
直贵点点头。
他把目光投向窗外。
运动场上没有人的踪影。
那个运动场是用来干什么的呢?他想。
过去在深夜的电视节目中,看到过服刑者打棒球的电影,刚志是不是偶尔也有尽情奔跑的事呢?再往前可以看见灰色的高墙,隔断与外界联系的高墙。
墙那边就一点也看不见了。
只能看到蓝色的天空。
即使憧憬着外面,在这里也只能想象。
哥哥就是看着这样的风景过了好几年啊——直贵把目光移开了。
给寺尾打电话是上个月的事了。
想参加去监狱的演出,直贵说。
寺尾像是吃了一惊,沉默了一会儿。
我知道突然这样说,可能有些自以为是,可是,我还是非常想做,因为……说到这里,寺尾打断了他的话。
没问题。
不用说了。
只要你有这个想法我就高兴。
好久没在一起办演奏会了,加油干吧!像是看透了一切的说法。
那以后寺尾也什么都没有打听。
直贵想,这次演奏会顺利结束后,回去路上跟他讲。
不是摆谱,而是现在还没有充分表达自己想法的信心。
觉得都结束以后,也许能表达自己的心情。
还要跟由实子说。
这一个月来,她察觉到了丈夫的变化,可什么也没有追问。
直贵对她说要参加监狱演出的时候,她只是笑着说,一定要好好练习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年轻警官进了休息室,表情稍有些紧张。
嗯,是叫作‘想象’的乐队吧,会场已经准备好了,服刑者也都坐好了,随时都可以开始。
想象是他们两人组合的名字,仅限今天的组合。
寺尾看了看直贵站了起来,好!我们去吧。
直贵没说话,点点头。
出了休息室,往会场走去。
会场是在体育馆。
跟在警官身后走的时候,直贵的心脏跳得更加厉害了,喉咙也变得异常干渴,这种状态下能唱歌吗?他有些不安,越发紧张起来。
想逃走的想法和不能逃走的想法在激烈地斗争着。
他们从体育馆的后门走了进去,里面鸦雀无声。
直贵过去参加过几次小型演奏会,不管观众怎么少,在后台也可以听到那种嘈杂声。
这里的气氛特别得使人困惑。
好像说过几次了,不要让气氛过于高涨。
像是察觉出直贵的心思,寺尾在他耳边嘀咕着。
今天不许让观众情绪过于高涨,关键是唱的歌要能进到对方心里。
我知道,直贵想张口说,可是发不出声音。
那么,我介绍之后你们出来就行了。
警官说。
明白了,两人回答。
临时搭建的舞台上,首先是警察站出来,说了注意事项,然后介绍了今天将要演唱的两人组合的歌手。
当然,几乎都是关于寺尾的,对直贵只说明是他的朋友。
直贵看着自己汗津津的双手,闭上眼睛,反复做深呼吸。
我能做的就是这些了,所以只能努力做好,因为让哥哥看见弟弟的样子,这是最后一次了——他在心里这样说道。
在绪方家的对话重现在脑海中,不,应当说是从绪方那儿得到的信。
正因为读了那封信,直贵今天才来到这里。
已经反复看了好几遍了,几乎完全可以背下来,那是刚志寄给绪方的信。
信的内容是这样的:敬启者:今天我想如实地说一件重要的事,才提笔给您去信。
前两天收到了弟弟的来信。
对于服刑者来说,没有什么能比收到骨肉亲人来信更能令人欣慰了,我按捺住内心的兴奋打开了它。
可是,读了那封信,我惊呆了。
信上写着,从今以后再也不写信了,而且也不再收取我给她的信了。
理由是为了保护自己的亲属。
弟弟这样写道。
那封信中深切地述说了只因有一个抢劫杀人犯的哥哥,他到现在遭受了多少苦难,那些苦难到今天还在继续。
他的妻子和女儿又遭遇了多少艰辛。
如果这样下去,将来甚至会殃及女儿的婚事,还有这样暗淡的预测。
弟弟说,所以要和哥哥断绝兄弟关系。
叫我出狱以后也不要再和他们联系。
不知能不能理解我读这封信时所受到的打击。
不是因为弟弟要断绝关系受到了刺激。
而是被这么多年来因为我的存在他们一直在受苦受难的事实所震撼了。
同时,本来这些事情是自然可以预想到的,可知道收到弟弟这封信时,我基本上没有意识到。
对我的这种愚蠢,自我厌弃到了极点,恨不得一死了之。
说明我人虽然在这样的地方,可一点也没有得到改造。
同时我意识到,弟弟最想说的,是我不应该写信。
给绪方先生的信也是一样,大概绪方看生看来,也认为这不过是犯人的一种自我满足,非常令人不快。
对此我深表歉意,为此写了这封信。
当然,这是最后一次了。
实在抱歉。
祝愿您健康幸福。
武岛刚志又及:很想也给弟弟写封道歉的信,可已经没有任何办法让他看到了。
读这封信的时候,眼泪就没有止住。
写信告诉哥哥要断绝兄弟关系,自己也觉得过于冷酷。
原以为刚志肯定会有很大不满,可是哥哥想的完全不同。
我是不应该写信的!哥哥认为。
你想错了,哥哥。
正因为有了那些信,才有了我的今天。
如果没有信大概痛苦会少些,可也没有了人生道路上的奋斗和摸索。
下面,请‘想象’组合的两位上台,请多多关照!听到这声音,清醒了过来。
直贵看了一眼寺尾,他沉默着深深地点了点头。
两人走上舞台。
没有鼓掌,也没有欢呼声。
直贵慢慢地抬起头来,一瞬间倒吸了一口气。
一样的平头,一样的服装的男人们,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这里。
目光中充满了期待和好奇。
他们期望着这样与外界的人接触。
而且,直贵觉得,他们的眼中还闪烁着羡慕甚至接近嫉妒的光芒,对那些可以住在外面的人,可以超越那个灰色高墙的人的妒忌。
大家好!我们是‘想象’组合——寺尾用开朗的声音开始讲话。
到底是经历过多次这样的场面,已经习惯了这个气氛。
他适当夹杂着玩笑做着自我介绍,观众的表情一点点松弛了下来。
直贵慢慢地环视着坐席,哥哥在哪儿呢?可是所有的人都是同样的服装,同样的发型,很难一下子找到。
寺尾说:那么,首先想请大家听我们演唱的,也是我们这个组合名字的来源,约翰·列侬的《想象》。
寺尾坐到特意准备的钢琴前,向直贵点头示意。
直贵也点了下头回应。
然后重新朝向观众。
哥哥就在这儿,要听我唱歌,尽全力唱吧,至少今天……伴奏开始了,响起《想象》的前奏,直贵把目光落到麦克风上,然后远望了一下观众。
稍稍吸了口气。
就在这时,直贵的目光捕捉到了坐席的一点,是在右侧后方,仿佛只是那附近突然闪起了光。
那个男人深深地耷拉着头,比直贵记忆中的姿态要瘦小一些。
看到他的姿势,直贵感到身体深处有一股热流突然涌了上来。
男人把两个手掌合在胸前,像是在忏悔,又像是在祈祷,甚至能感觉到他在微微地颤抖。
哥哥——直贵在胸中呼唤着。
哥哥,我们为什么要生到这个世上来呢?哥哥,我们也有幸福的那一天吗?我们在一起交谈,就像我们两个给妈妈剥栗子时那样。
直贵盯着那一点,呆呆地站在麦克风前。
全身麻木不能活动,只能勉强地呼吸。
喂!武岛……寺尾重复弹奏着前奏的部分。
直贵终于张开嘴,准备唱。
可是,发不出声音来。
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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