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对于和佳子下的这一着棋,男性客人的脸上露出苦笑。
他身穿T恤,双臂抱胸,低声沉吟着。
怎么了?孩子的爸?你不是说下西洋棋的话,没人是你的对手吗?难道是骗人的?他的老婆在旁边说着风凉话。
烦死了,你安静一点啦。
男性客人用手指指着西洋棋的棋子,同时皱起了眉头。
他好像是在想:既然已经对老婆夸下海口了,就应该再多坚持一下吧。
其实胜负早已定了,不管他再怎么努力,还是得再走好几着棋,才能将和佳子的军。
这点他自己也应该很清楚。
吃完晚餐后,和佳子正在擦桌子,结果有人来问她要不要下一盘棋。
好像是发现了放在交谊厅架子上的西洋棋盘吧。
这个男性客人看起来相当有自信。
爸爸,加油!七岁的儿子不断替额头出油而泛着光芒的父亲加油打气。
那是一个身材瘦长,手脚被太阳晒得黝黑的健康男孩。
刚才还一直沉迷于电玩的他,一看到父亲和民宿的阿姨在西洋棋盘上开战,就开始津津有味地盯着战况,根本不管自己懂不懂规则。
和佳子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这个男孩的事情。
他平常都在玩些什么呢?有什么样的朋友呢?他喜欢什么东西呢?将来想要做什么呢——不用说,这些想象全都是因为她把对死去儿子的思念,移情到这个男孩身上的缘故。
不过她并没有对男孩或是他的父母问东问西。
不用说,他们一定会愉快地回答吧。
然而和佳子害怕自己在听到那些答案之后,内心会波涛汹涌。
父亲终于下了下一步棋,这是和佳子预料中的一步。
她拿起早就决定好的棋子,放到她早就决定好的位置上。
看见和佳子的这步棋后,父亲显得很泄气。
哎呀!我输了。
他将两手撑在桌上,低下头来。
咦?怎么会?爸爸输了吗?不懂西洋棋规则的老婆在一旁显得很惊讶,她应该是没想到棋局这么快就结束了吧。
爸爸好弱喔!男孩敲着父亲的大腿。
嗯,我很少输呢。
您实在太厉害了。
也还好啦!和佳子一边微笑,一边开始收拾西洋棋。
西洋棋是和佳子开始在这间民宿工作后,父亲隆明教她的。
其实或许该说,是隆明在结束一整天的工作后,一定会找她下一盘棋。
西洋棋就像是人生——这是隆明的口头禅。
一开始我们就拥有所有的棋子。
如果能一直维持这样,就会平安无事,但这是不被允许的。
要移动、要走出自己的阵地才行。
越移动或许就越能打倒对方,可是自己同时也会失去很多东西。
这就和人生一样。
西洋棋和象棋不同,从对方赢来的棋子,并不能算是自己的棋子。
一想起大志的事,和佳子就会觉得这句话是真理。
一直以为儿子的死是对方的错,夫妻互相指责,结果却只伤害了对方,什么也没留下。
男性客人的老婆打开电视开关,开始播报新闻。
画面上是一封信的特写,主播的声音配合着这个画面传了出来。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要复仇,而在那之前,我并不打算被捕。
不过复仇完毕之后,我会立刻去自首的。
我也不会请求量情减刑,即使是被判死刑也无所谓。
反正这样继续活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长峰嫌犯是这样描述自己的心情的。
他真的是为了复仇,不惜赌上性命。
针对这样的行为,一般人的想法如何呢?让我们走到街头去听听观众的声音。
和佳子立刻明白那是发生在东京那起强暴魔的复仇事件。
白天的新闻谈话性节目中,已经发表了凶手写给警方的信,吃晚餐时,住宿的客人们都在讨论这件事情。
听说邮戳好像是爱知县的,她还是觉得这件事离自己很远。
画面出现!个像是上班族的中年男性,麦克风对着他。
我了解他的心情喔。
因为我也有小孩嘛。
可是实际要我付诸行动的话,我想我做不到的。
杀人毕竟还是……该怎么说呢?还是不可以的吧。
接下来是一个中年女性的脸。
一开始我觉得他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人。
因为你们看,他杀人的手法很残忍嘛。
但是看了那封信之后,我觉得他很可怜。
对于是否想让他去复仇的问题,中年女性想了半天。
想和不想的比例各占一半吧。
我也不知道。
接下来是一个白发老人,老人对着采访记者瞪大了眼睛。
不可以喔!复仇是野蛮的行为,绝对不可以!日本是法治的国家,所以这种事情必须在法院里杀伐才对。
做了坏事的人,应该依据法律来判他们的罪。
如果因为凶手是少年犯所以就不用坐牢的话,您会怎么做呢?记者问他。
这个……这样还是不可以啊。
如果大家都用自己的方法去复仇的话,会变得乱七八糟呢!画面上出现了一个圆饼图。
针对长峰嫌犯的行为,总共分为可以认同、能体会他的心情但无法认同、无法认同、不予置评四个区块。
取得压倒性多数的,是能体会他的心情但无法认同,超过了整体的半数。
果然会得到这样的结果呢。
男性客人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喃喃自语,对着麦克风应该说不出‘我同意杀人’吧!如果是爸爸的话,会怎么做呢?老婆问道。
怎么做?假设说这个孩子被人杀了嘛。
然后,你知道凶手是谁的话,你会怎么做?妻子看着开始玩电动的儿子,再次问道。
我会杀了他。
男性立刻回答。
虽然脸上带着笑意,但是他的眼神却是认真的。
你呢?我可能也会杀了他——如果我有办法的话。
办法这种东西是一定有的吧。
不只要杀死他,我还不能让自己被捕。
孩子被杀已经够不幸了,还因为复仇而得坐牢,这未免太划不来了。
为什么要为了那种家伙,遭遇第二次的不幸呢?所以我如果要复仇的话,就一定要先想好不被警察抓到的办法,然后才去执行。
原来如此,女人还真会算计呢。
就算在这种时候,也要想办法不让自己吃亏。
男人太单纯了啦。
因为你看,报仇雪恨了之后,自己却被抓进去关,这样子哪有意义啊。
被抓也无所谓,只要能报仇就好了嘛。
我只要能杀死那家伙,根本不会考虑被捕的事。
爸爸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失败喔。
要想远一点。
所以你下西洋棋才会输嘛——是不是啊?老婆征求着和佳子的认同。
和佳子没有回答,只是苦笑着。
这和下西洋棋无关吧。
好了,该回房了。
明天还要爬山呢!得睡饱一点才行——谢谢您的招待。
晚安。
和佳子带着笑容目送这一家人。
新闻的内容已经变成在谈论经济问题了。
暂时看不到景气复苏的迹象——经济学者使用统计图,说明着不值得一听再听的东西。
和佳子按下遥控器的开关,将电视关掉。
她将西洋棋盘放回架子上时,装在玄关门上的铃响了。
她一看,原来是吉川武雄。
他的帽子戴得很低,虽然已经是晚上了,他却仍然戴着浅色的太阳眼镜,他衬衫的腋下部分被汗水濡湿了。
您回来了啊!和佳子从交谊厅走出来对他说。
吉川像是失了魂似的,愣了一下才略微点点头。
不好意思,错过晚餐。
这不要紧。
您应该在外面用过餐了吧?嗯,随便吃了一点……吉川点点头。
傍晚时,和佳子接到了他的电话,要她不用为他准备晚餐。
那个人找到了吗?和佳子问道。
她还记得他说要去找离家出走的少年。
那么,他今天应该也是为了这件事四处奔走吧。
不,很遗憾。
他脸上浮现无力的笑容,摇了摇头,我在这一带绕了绕,但是民宿的数量多得惊人。
难道没有其他的线索吗?像是姓名之类的。
我知道他的姓名,但是这关系到个人隐私,所以不方便说。
喔,这么说也是。
那明天您还要继续找吗?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那么明天之后的住宿地方,您找到了吗?待会儿才要去找。
我打算再稍微往北走。
看来他好像是一边移动据点,一边继续调査的样子。
如果您决定好下一个地点之后告诉我,我可以帮您找民宿。
真的吗?要是可以的话就太好了。
直接告诉我没关系,我还可以拿到折扣价喔。
谢谢。
吉川低下头致意,然后就打算上楼去了。
然而他又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昨天的相片,印出来了吗?相片?喔……和佳子立刻明白他在说什么。
大志的相片。
是亲戚把这张很久以前拍的相片拿来给她的。
因为相片保存的状态很差,所以她便将之存入计算机里,想要重新打印出来,但是却不知该如何做才好。
就在她伤透脑筋的时候,吉川来帮她了。
请等一下好吗?这么说完后,她就往走廊的尽头跑法。
那里是她自己的房间。
那张相片已经印出来了。
她拿着相片回到吉川那里。
大概就是这样。
她递给吉川。
吉川摘下太阳眼镜,看着相片。
这时,和佳子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牵动了她的记忆深处。
她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看过这个人,但那是种非常不真实的感觉。
昨晚她也曾见过他拿下太阳眼镜的脸,可是当时却没有什么感觉。
应该是心理作用吧,她这么解读。
还是看得见刮伤呢。
吉川说。
这也没办法。
只要能保留下相片……说到这里和佳子就打住了。
她不想亲口说:那是她死去儿子的相片。
相片已经先扫瞄进计算机里了嘛,那个数据还在吗?吉川问道。
是的,还在。
能不能让我看一下?嗯,可以的……和佳子一边思忖着他的目的,一边走进了交谊厅,朝着放在餐厅角落的计算机走去。
和佳子打开计算机的电源,调出了那张相片。
吉川在计算机前面坐下,然后手上抱着的小文件包中拿出一张新的磁盘片。
我可以复制这张相片吗?唉?您要做什么吗?我也有带计算机来。
用我的计算机,说不定能把刮伤去掉。
是吗?我想应该可以。
你不想消除相片上的刮痕吗?如果可以的话,就拜托您了。
那我试试看。
吉川将磁盘片插入计算机旁边的插槽内,我已经很久没用磁盘片了,最近通常都是用CD-ROM来储存数据。
这台计算机是别人给我的,所以很老旧,而且里面的软件也还没升级……如果平常不会觉得不方便的话,这样就够了。
吉川以熟练的手势操作键盘和鼠标之后,便取出磁盘片。
好像已经复制完了。
今天晚上我来试试看。
吉川将磁盘片放入包包中。
可以吗?拜托您这么麻烦的事。
应该是不会花太多时间啦。
这样说完后,他的表情变得有点阴沉,接着稍微犹豫地开口说道,问您这样的事情,或许会让您觉得有点唐突……什么事?和佳子问道。
令郎是……生病还是怎么了吗?她不由得盯着吉川的脸看,他垂下了眼睛。
他果然还是发现了呀,和佳子想道。
不,是意外。
她尽量以平静的声音回答,从公园的溜滑梯摔下来……因为父母不小心。
吉川睁大了眼睛。
可能是因为这个答案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吧。
是吗?真抱歉,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这张相片我想明天早上就可以弄好了。
请不要太勉强自己。
没问题的。
那么,晚安。
这样说完后他就摘下太阳眼镜,低头致意。
这时,和佳子再次觉得他跟某个人很像。
22回到房间,长峰从包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打开电源,然后在等待计算机启动的时间,点燃了一根香烟。
衬衫的腋下部分有汗臭味。
他注意到之后,便直接叼着烟将衬衫脱下。
他的全身上下都冒出了汗水。
他一看表,发现快要十点了。
原本想先洗个澡的他,还是决定撑到最后一刻。
他希望今天能洗个头,为此,他非得脱掉假发不可。
要是在那个时候刚好有谁进来澡堂的话,就麻烦了。
他带计算机来这里的原因有好几个。
其中一个原因,是他觉得可能可以利用网络搜集情报。
但是其实和案子有关的事情,只要看电视和手机就能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所以实际上,他还没因为这个理由而使用过计算机。
计算机开机了。
长峰点击显示在画面上的其中一个图示,整个画面也跟着切换成动画显示模式。
开始播放的影像,是长峰不愿再次看到的东西。
换言之,就是绘摩遭到两个男人蹂躏的画面。
他离开家时,将那卷录像带的内容存进这台计算机里。
长峰目不转睛地盯着画面看,香烟就夹在手指之间。
那是即使看了再多遍,他都无法习惯,只会让自己的绝望和憎恨越来越深的影像。
那是他不想再看,却又不得不看的影像。
这就是长峰带计算机来的最大理由。
不论何时何地,他都要看这个如同恶梦般的影像。
除了想要牢牢记住菅野快儿的脸之外,他也得透过这个影像鼓舞怯懦的自己。
菅野快儿的脸部特写相片,也是从这个画面截出来的。
长峰拿着那张相片四处奔波,寻找民宿。
不过今天毫无斩获。
他总共问了将近二十家民宿,却没有得到像是菅野快儿的人住宿或是工作的情报。
明天以后该怎么办呢?老实说,他也一筹莫展。
像现在这样的找法,真的能找到菅野快儿吗?他一点自信也没有。
而且他也担心再这样找下去,总有一天会有人通报警方的。
今天那封信已经在电视上公开了,因此长峰的脸出现在电视上的频率变得更高。
如果电视台反复播报的话,记忆力再差的人也应该会慢慢将他的脸烙印在脑海里吧。
会发现他这个问些奇怪问题的人,就是要为女儿复仇的杀人犯,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但是还有其他的方法吗——长峰将刚才的磁盘片放入计算机里,然后将其中的影像储存到硬盘去。
接着他开启相片加工用的软件,利用这个软件修饰相片。
在神社院内笑得很幸福的亲子三人。
民宿的女人看起来比现在要丰腴些,应该是她丈夫的男性,身穿西装,是个美男子。
正中间比着V手势的男孩身穿格子上衣,配短裤和白色半筒袜。
她说是从公园的溜滑梯摔下来的,然后儿子就这么死掉了。
长峰没办法再继续追问下去,但是却不敢相信真的有这种事。
她是说因为父母不小心,可是那究竟是什么样情况呢?不管怎么说,当时她应该非常悲伤吧——现在的长峰能够想象了。
不知道这是几年前的事,不过恐怕她心里的伤口还没有愈合吧。
这样一想,长蜂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在她优雅地微笑时,眼晴深处仍透露出哀伤的神情了。
长峰戴上老花眼镜,使用软件工具,开始谨慎地修复相片。
消除背景和衣服部分的刮伤还没什么,但是要消除脸上的刮伤就得费心了。
因为如果人的长相变了的话,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为什么会想要帮这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女人做这些事呢?长峰自己也不知道。
对于不知道相片中的小孩已经过世,还粗神经地问东问西这点,他确实感到很抱歉。
还有,他对同样失去小孩的女人,抱持着同病相怜的心情也是事实。
然而不仅如此而已。
如果只是因为这些原因的话,他才不会想做这么麻烦的工作。
可能是自己想要得到免罪符吧,长峰心想。
不管有什么理由,都不能让杀人合理化,这他都知道。
做了不可饶恕的事之后,罪恶感是不会消失的。
为了战胜罪恶感,他只能反复晗着这是为了绘摩的咒语。
也就是除了站在家长为了孩子着想这种理所当然的立场之外,他别无他法。
而因为这个想法支撑着他的心,所以他才无法默默看着民宿这个失去孩子的女人不管。
如果她知道长峰是以这样的心情来修复相片的话,就算相片出来的效果很好,她或许也不会高兴吧,长峰想道。
马上就要十一点了,可是却还有人进入浴室的声音。
来到走廊上,原本打算去锁浴室门窗的和佳子很失望地回到自己房间。
洗澡时间最晚到十一点,不过她不想催促泡澡正泡得舒服的客人。
而且那个客人可能是吉川吧。
回到民宿后,他应该还没洗澡,因为他为了找人奔波了一整天,所以和佳子想让他悠闲地泡澡。
然而她只等了几分钟。
就好像是洗战斗澡似的,和佳子听见客人出来的声音。
和佳子走出房间后,看到吉川正在走廊上的贩卖机前面买罐装啤酒。
头上裹着毛巾的长峰看见和佳子后,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很惊讶似的连连后返。
怎么了吗?和佳子问道。
不,没什么。
他一只手将洗脸盆拿到身后,一只手按住裹着头发的毛巾,对不起,这么晚才来洗澡。
不,没关系。
水还热吗?水温刚好,很舒服,我还差点睡着了呢。
那就太好了。
虽然心里纳闷洗战斗澡是否真的会想打瞌睡,不过她还是这么回答。
刚才我已经开始修复相片了,应该没问题。
吉川说。
是吗?真令人高兴,但是也请不用太勉强。
其实并不是那么麻烦的事,所以请别放在心上。
那么,明天见啰。
晚安。
道完晚安后,吉川便拿着啤酒离开了。
和佳子目送他离去后,便往浴室走去。
到底像谁呢——和佳子一直在想。
绝不是自己身边的人,而是以其他形式看过的人,比方说在电视上看过之类的,但是应该也不是某位艺人。
可能只是错觉吧,和佳子心想。
明明是第一次造访的地方,却觉得自己曾经来过,这种案例也不少。
就是所谓的似曾相识。
或许就是类似这样子的感觉吧。
不管怎么说,和佳子只觉得那个人是好人。
虽然她完全不知道要消除相片上的刮伤有多困难,但是一定需要费一番工夫,一般人应该是不会自愿帮忙的。
他可能喜欢小孩,或者是他比一般人更尊敬有小孩的人吧。
说不定他去找行踪不明的孩子,也不完全是为了钱。
关好浴室的门窗、打扫完毕后,和佳子便打算走回房间。
不过在经过刚才那台自动贩卖机前时,她下意识望了一眼找零钱的洞口 ,然后停下了脚步。
伸手一摸之后,她发现还有零钱留在那里。
可能是吉川忘了拿走的吧。
她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决定送到吉川房间去。
刚才听他说话的口气,应该还没打算就寝吧。
她走上楼梯,轻轻敲了吉川住的那个房间的门。
里面立刻传来小声的响应。
您是不是忘了拿走自动贩卖机找零了?她一说完,就听见对方有点惊讶地啊了一声,门也应声打开了。
探出头来的吉川戴着眼镜,头上仍然裹着毛巾。
您的钱。
和佳子将零钱递出去。
吉川说了声谢谢后,就接了过去。
我正好在修相片,我想再一下子就好了。
吉川说。
谢谢。
和佳子一边道谢一边盯着吉川看。
吉川似乎有点讶异地说:怎么了吗?喔,没什么。
和佳子赶紧摇着手,对不起,因为您戴着眼镜。
这个吗?他苦笑了一下并摘下眼镜,老花眼。
如果没有这个的话,就看不清楚细微的部分。
请别让眼睛太疲劳了。
没关系的。
他们互道晚安之后,吉川便关上门。
和佳子则从房前离去。
但是当她的脚踩到楼梯时,突然有一道光闪进她的脑海,这道光照亮了她想看却看不清楚的记亿深处,从中浮出来的东西,是一个电视画面。
是葬礼的景象。
丧家的男性正在向大家致意。
他在读着事先准备好的稿子,然后戴着眼镜的脸抬了起来,双眼盈满了泪水。
这是她最近看到的影像。
到底是哪一个葬礼呢——和佳子倒抽了一口气。
她发现那是在新闻谈话性节目中曾经看过几次的影像。
就是那个父亲为了被奸杀的女儿复仇,正在追杀凶手的事件。
在节目里介绍那个父亲时,都会使用女儿葬礼时拍摄到的影像。
可能是因为这样才能更深刻表现出他的遗憾吧。
长峰……下面的名字是什么呢?和佳子慢慢走下楼梯。
她觉得如果走太快的话,双脚好像会不听使唤。
她的心跳加速,全身冒冷汗。
走到交谊厅后,她摊开昨天和今天的报纸。
被通缉的时候,报纸上应该会刊登他的相片。
找到了——不久她便找到了。
一张男性正面的相片,下面写着长峰重树嫌犯。
和佳子盯着那张相片看。
果然没错。
她看到吉川之后,一直觉得他长得跟某个人很像,原来就是这号人物。
虽然发型不同,相片里的长峰重树也没有胡碴,不过如果留了胡子的话,应该就一模一样了。
吉川就是长峰重树吗?他的长发也有可能是假发。
和佳子知道有男性用的假发。
洗完澡后,他在头上裹了毛巾,难不成就是为了遮掩本身的短发吗?而且他的行动也很可疑。
虽说要找一个年轻人,可是那个人,其实就是他想要复仇的对象吧。
和佳子拿着报纸的手开始颤抖。
她收起报纸,赶紧回到自己的房间。
虽然检査完门窗是否全都关好的工作还没做完,不过她现在已经没办法想那么多了。
她打开电视,然后在电视前面坐了下来。
她想要先确认吉川是否真的就是长峰重树,因为光凭报纸上的照片,是很难判断的。
不过很不凑巧的,没有一个电视台在播报新闻。
如果真的是长峰重树的话,该怎么办——当然应该通知警方吧?不,或许应该现在就通知警方。
光是长得很像长峰重树,这个情报就很有价值了。
即使弄错了,警方当然也不会怎样,吉川应该也不会生气才对。
现在除了她以外,好像还没有人发现吧。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吉川几乎没让自己和其他人打过照面。
这一点似乎也显示他就是通缉犯。
必须先让隆明知道。
后续的处理他应该会判断吧。
然而,和佳子并没有站起来。
她发现自己在犹豫要不要去告知父亲。
隆明一定会立刻报警吧?然后不一会儿,警察就会赶来确认事情的真伪。
如果吉川就是长峰重树的话,当场就会被逮捕;如果不是的话,就当是闹个笑话,和佳子他们并不会有任何损失。
但是这样真的可以吗——某个看不见的东西,将想要站起来的和佳子压在座位上。
23窗外已经变亮了。
和佳子从床上坐起来。
虽然距离闹钟响还有将近一小时的时间,但是继续躺在床上也不会改变什么。
她昏昏沉沉躺了一个晚上,结果还是无法熟睡。
和佳子打开电视开关。
可是别说新闻了,就连有在播放节目的频道都找不到,她只好又关掉电视。
可能是因为睡眠不足的关系,让她觉得头很重,胃部也账胀的。
她还没决定是否要将吉川的事告诉隆明。
不,其实她想法已经确定了。
她想要亲自确认吉川是不是长峰重树,如果觉得没有错的话,就会自己打电话给警察。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总之,她认为这件事情不能靠别人。
她确实也不想将责任推给父亲,不过这并不是唯一的原因,应该说是一种直觉吧。
如果不亲自判断的话,她觉得自己一定会后悔。
等了一会儿,和佳子再次打开电视。
电视正在播报昨天体育竞赛的成绩。
她锁定了这个频道,等着一般新闻节目开始。
晨间新闻会重复播报昨天的内容。
如果固定在这个频道的话,一定会播出和长峰重树有关的新闻的,她想道。
和佳子回想起自己和长峰重树之间的谈话。
的确,他身上是有种类似逃亡者的感觉,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总是很少抬起头来。
但是,他说的一些话又带着一股暖意,感觉一点儿也不像杀人犯。
和佳子不觉得他是那种凭着感觉行动的人。
事实上,他也主动说要帮和佳子修复大志的相片。
如果是只考虑到自己复仇的人,现在这种情况下,应该不会说出那种话吧?想到这里,和佳子吓了一跳,因为她发现自己的心中有一份想要包庇长峰的情感。
她轻轻摇摇头,继续看着电视。
就在这时候,主播开始播报发生在足立区的凶杀案后续报导。
——所以长峰嫌犯的信,似乎也为一般市井小民带来了影响。
针对这一点,警视厅除了承认被公开的信的内容是真实的之外,并没有再多做评论,调査方针也没有改变。
此外,针对邮戳来自爱知县这一点,警方表示,只能说长峰嫌犯是从爱知县将信寄出,并不能证明他就潜伏在爱知县内。
男主播的右上方出现了一个男性的大头照,下面写着长峰嫌犯。
和佳子采出了身子。
那张相片好像和登在报上的是同一张,但是因为比较大,画质也比较好的缘故,所以脸部的轮廓可以看得较为清楚。
她的心跳又开始加快了。
越看她越觉得长峰和吉川长得很像,甚至已经没办法想成别人了。
好像有人经过了走廊。
和佳子听到声音之后吓了一跳。
即使知道那是隆明,她的心还是怦怦跳个不停。
她简单打扮了一下,就走出房间。
经过楼梯前方时,她往二楼看了一眼。
尽管知道吉川应该没那么早起床,她还是担心会碰到吉川。
走进厨房,她看见隆明正在穿围裙。
隆明看见女儿之后,露出惊釾的神色。
喔,今天怎么这么早起床啊?不知不觉就醒来了。
和佳子看了看挂在墙壁上的钟,好像比她平常的时间早了三十分钟以上。
你来得正好,有一个客人说要早点出门喔。
那料理的准备工作就交给你吧!我知道了。
和佳子拿起围裙,那个……说要提早出门的是哪一个客人啊?带着一个小男孩的夫妇。
他不是和你下过西洋棋吗?喔,那一家人啊。
和佳子点点头,开始洗着马铃薯。
如果是吉川说要提早出门的话,该怎么办呢?她自忖。
和佳子一边削着洗好的马铃薯,一边看着隆明的背影。
他正要开始煮汤。
那个背影和平常一样。
他做梦也想不到,受全日本瞩目的大事就要发生在这间民宿里吧。
就是因为讨厌凡尘的喧嚣,他才会选择这样的生活,每天过着一成不变的平凡生活,享受着与来来去去的旅客短暂的接触。
电视上播报的恐怖杀人事件,对他来说,一定就跟异次元的故事一样。
怎么了?突然转过身来的隆明,看着和佳子露出惊讶的表情。
他大概看见她手里拿着菜刀发呆的模样吧。
没什么。
她露出笑脸。
你的脸色不太好看喔。
如果身体不舒服的话,就去休息吧。
不要紧,我只是在想些事情。
和佳子挤出笑容,开始动起菜刀。
隆明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打工的学生也起来了,厨房一下子就充满了活力。
餐桌上铺着漂亮的餐巾,所有的准备也都已经完成了。
不管客人们什么时候过来,他们都可以立刻上菜。
到了七点,最早出现的客人就是昨天和和佳子下西洋棋的那个男人,以及他的老婆和孩子。
她和和佳子打了照面后,说了声昨天谢谢你,然后点点头;和佳子也报以微笑说着哪里。
她觉得自己的脸颊好像麻了。
其他的客人也陆续进来了,但吉川没有出现。
和佳子回想起昨天早上,他也是比大家晚一些才进来。
她对他的怀疑越来越深了。
喜欢下西洋棋的男人迅速吃完早餐,接着不管老婆和小孩还没吃完,他就自顾自地离开座位走到电视前。
打开开关后,他将频道转到新闻节目。
搞什么嘛,爸爸。
我们还没吃完耶!老婆抗议着。
我不用在那里等你们也没关系吧。
可是这样我们会吃得很赶啊。
没关系,你们慢慢吃。
男人将电视的音量调大。
长峰嫌犯 这个声音跳进了和佳子的耳朵里。
端着放了餐具的托盘的她,差点因为过度的惊惶失措而打翻托盘。
还好,似乎没有人看见。
她偷偷将目光投向电视。
男主播用稍微紧张的表情说道:这是本节目独家查证的消息。
长峰嫌犯在几年前曾经参加过射击比赛,而且也拥有自己的猎枪。
至于长峰嫌犯是不是带着那把猎枪失踪的,调査总部尚未出面证实。
如果他打算用枪复仇的话,就有可能在大街小巷开枪,一般的市民也有可能受到伤害,所以大家就必须严加戒备了。
坐在电视前的男人双手交抱胸前,吓了一大跳。
哇,他打算用来复枪报仇呢!这样一来,事情就越来越严重了。
好莱坞的电影一样唉。
一般人可以那样用枪吗?他的老婆问道。
可以啊,不过必须持有特殊的执照才行。
不然,不就不能打猎了吗?是喔。
他的老婆做出理解的表情点点头。
和佳子试着回想吉川的行李。
如果是来复枪的话,一般的包包是放不下的吧?在和佳子的印象中,他的行李好像只有一个旅行包。
还是说来复枪也可以折迭,变得很袖珍呢?到了八点时,吃过早餐的客人们全都消失了踪影。
他们也几乎都办好退房手续了。
和佳子小姐,还剩下一位吉川先生。
工读生多田野说道。
喔,对,那我来打电话问问好了。
和佳子走到电话那里。
和客人联络是她的工作。
她想起昨天早上,自己也曾打过电话给他。
虽然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拿起话筒,在确认房间号码之后,她便按下按键。
电话一响,吉川就立刻接了起来,好像在等着和佳子打来似的。
喂?吉川低沉的声音传来。
请问……早餐已经准备好了,您要用吗?她的声音沙哑。
好,现在我就过来。
好,那我等您。
挂掉电话后,和佳子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握着话筒的手已经渗出汗水来了。
真是难得啊。
她身后的多田野说。
啊?什么事?和佳子转头问道。
和佳子小姐打电话给客人时,一定都会先说早安不是吗?可是刚才却没有说。
喔……这么说来的确如此。
因为太过紧张的关系,她连平常会说的话都忘记了。
和佳子挤出笑容,刚才一不留神就忘了。
因为我一边打电话,一边在想事情……您是不是太累了?收拾的工作就由我来做吧。
不会,没关系,谢谢你的关心。
剩下的我来做,你去帮忙大叔吧。
大叔就是指隆明,他应该正在打扫已经退房的房间。
不知为什么,和佳子不想让多田野看到吉川。
本来这种时候,也应该让多田野看看吉川的脸,看他觉不觉得吉川长得很像那个通缉犯。
但是不知为何,和佳子却是抱着相反的想法。
如果那么做的话,她就只能走上报警那条路了。
她想要避免事情变成那样。
吉川和走出去的多田野擦肩而过,走了进来。
他不可能会知道和佳子心里在想什么,但仍然垂下眼睛,对和佳子笑着说:早。
和佳子也回了声:早。
接着便开始准备他的早餐。
她将食物放在托盘上,端到他的座位。
明明不是很重的东西,却让她感到歩履蹒跚。
等她将食物放到桌上时,才发现那是因为她在发抖。
那个……吉川对她说。
什么事?和佳子不禁睁大了眼睛。
这个给你。
这样说完后他就将磁盘片放在桌上。
啊……是那张相片吗?嗯。
我自己是觉得修得还不错,不过还要等你看过才知道好不好。
有时候,修图会把人的长相改变喔。
那我待会儿再来看。
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现在就看呢?要是还需要修正的话,我可以当场再修。
是吗?那我现在就去看。
和佳子拿起磁盘片,离开他的桌子。
她坐到计算机前面打开电源,插入磁盘片。
不久后,屏幕上就出现磁盘的图标,她点系了那个图示。
看见显示出来的影像后,和佳子说不出话来。
原本刮得一塌糊涂的相片完全脱胎换骨,就像刚冲洗出来的相片一样漂亮,而且她觉得色彩似乎变得更鲜艳了。
怎么样?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吉川就站在和佳子的斜后方。
太厉害了。
和佳子坦率说出她的感受,我没想到会变得这么漂亮,谢谢您。
这样放进相框里,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令郎的长相有没有变?没有,那个孩子的脸就是这样。
当和佳子看着修复成功的大志面容时,眼眶里盈满了泪水。
她赶紧用围裙的一角擦掉眼泪。
真的很感谢你。
应该很辛苦吧?不,也没那么辛苦,只要你高兴就好。
吉川笑咪眯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和佳子看着他吃饭的背影,再看看在计算机上的儿子的相片。
虽然不是很了解,但是她觉得这种修复工作不可能那么简单。
她可以想象,他八成是在计算机前忙到半夜吧。
证据就是,他的眼睛看起来有点充血。
他不是坏人,她心想,甚至比一般人更善良一倍。
她不得不思索着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对了。
他突然转过头。
是。
和佳子挺直了背。
今天的预约已经满了吗?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再住一晚。
24从Crescent民宿出来的长峰,还是像往常一样没有坐公交车,而是步行前往蓼科牧场。
不过他并没有目标。
一直待在房间里可能会被人觉得有点奇怪,所以他只好先出门。
今天早上醒来时,他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倦怠,就连从床上起来都很痛苦。
晚去吃早餐虽然是为了不要和其他客人打照面,但其实在电话响之前,他都还倒在床上。
昨天他为了修复那张照片,一直忙到半夜两点。
如果这样做能安慰那个失去孩子的女性就好了——他是以这种心情开始的修复的,只不过没想到一旦着手后,就不知不觉陷了进去。
可能在他的内心深处,也想跳脱目前的处境吧。
这是他的自我分析。
疲于几乎没有线索的捜寻和被通缉的他,非常想忘掉目前的处境,专注于这项作业——即便只有一下子也好。
感到浑身疲倦的原因,并不是作业的操劳,而是这项作业已经结束的关系吧,他不得不这样想。
想要复仇却找不到对象——这种地狱般的时间又要开始了。
得让头脑和身体都休息一下才行。
仔细想想,他从离开家之后,就不断地过度消耗自己的精神和肉体。
再这样下去的话,他就要垮掉了。
在没有找到菅野快儿并复仇之前,他绝对不可以倒下。
现在住的Crescent,是个可以让他喘一口气的好地方。
员工很少,又没有经营咖啡厅,所以不会有其他闲杂人等进进出出。
最大的好处,就是身为通缉犯的他,几乎不会和其他人碰到面。
所以他想要再多住一晚。
今后不知何时才能再休息——不,可能连稍作休息都没办法。
当他询问可否再多住一晚的时候,那个女性的表情很讶异,似乎想要知道原因。
于是长峰就回答:因为我喜欢这里。
其实这也是真的。
她还是带着困惑的表情,先返到里面。
让长峰等了两三分钟之后,她瞪大眼睛走了出来,对长峰点点头,接着说:没问题。
可能很少有像他这样的客人吧,长峰心想。
中年男子一个人投宿本来就很少见,现在又突然说要多住一晚,她或许很困惑吧。
越靠近蓼科牧场,长峰就看见越多携家带眷出游的人群。
发现今天是暑假的最后一个星期日之后,他就理解了。
所以民宿才会出现一家大小来住宿的客人吧。
有店家在卖饮料和冰淇淋,门前排列着遮阳伞,有人在伞下休息,也有男人大口大口喝着啤酒。
情侣也不少,而且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幸福。
长峰在自动贩卖机买了可乐,然后在距离稍远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周围的这些人一定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身边就坐着一个被通缉的杀人犯吧。
虽说是避暑胜地,不过阳光还是很强,今天大概也会很热吧。
长峰调整了一下太阳眼镜的位置。
戴了帽子的头闷得要命。
不过这也是当然的,加上假发的话,他的头上等于迭了两层东西。
他想要到没人看到的地方,将假发脱下来。
话说回来,接下来他该怎么办才好呢——差不多该开始想一些让他觉得忧豫的事情了。
长峰单手拿着可乐,开始思索。
为什么一开始菅野快儿就会想要到长野的民宿来呢?伴崎敦也在断气前说菅野逃走了。
也就是说,菅野知道自己非逃走不可。
由于当时长峰尚未展开复仇,所以他的意思应该是指躲警察吧。
会选择长野,是因为这里比较适合逃亡吗?还是说他想不到其他地方呢?不管怎么说,对菅野而言,长野应该是个很特别的地方。
可是,会不会是在长野有亲戚什么的呢?长峰想道。
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警方应该早就猜到和菅野有直接关连的地方,然后现在这个时候,菅野一定也已经被逮捕了。
过去曾经住过、或是工作过的地方,可能性也很低吧。
警方是透过什么方法来调査菅野的藏身之处呢?首先一定是去问他的亲友吧。
到现在都还没找到,就表示菅野是躲在这些人也想不到的地方。
不——他的父母不见得会说实话。
如果他们知道儿子行踪的话,不管警察怎么追问,他们也会保持沉默,不是吗?不是想要让儿子逃走,而是希望儿子能在被警察逮捕之前出面自首。
不管什么样的小孩,在父母眼里一定都是可爱的。
即使长大后变成罪大恶极的人,父母也会像那个民宿的女性一样,一心记得他们小时候可爱的模样,甚至扭曲自己的良知。
长峰想起杀害伴崎时的情景。
那个野兽也有父母。
从新闻报导得知,他的父母为了让他念书、参加大学资格检定考试,租了一间房子给他。
真是荒唐!让那样的人独自生活,他怎么可能会乖乖念书?八成只是父母为了摆脱麻烦,才让他离家的吧。
媒体也有报导,他好像会在家里对父母暴力相向。
结果造成了别人麻烦,只能说是因为他父母放弃了自己的责任。
根据媒体的报导,伴崎敦也的父母在儿子尸体被发现时,还以遭遇悲剧的双亲姿态接受采访。
可是当伴崎平日的素行不良曝光,而且警方怀疑是遭人寻仇之后,他的父母就突然失去踪影。
当然,因为他们曾经告诉警方住处的缘故,所以也有几个记者找到了他们。
不过,听说他们态度不变,拒绝接受采访。
他们没有对遭到自己儿子性侵犯的女孩道歉,只是一味强调自己是丧子的父母。
看到这些报导后,长峰杀害伴崎敦也的良心苛责便全都烟消云散了。
只不过,他还是会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没有意义的事,徒劳无功的感觉更加强烈。
如果能看到他父母自责的样子,长峰也许会稍感痛心,觉得自己似乎得到了一些补偿。
可能菅野的父母也一样吧!一定是由警方告诉他的父母——他的儿子到底在外面做了多少坏事。
就结果来说,他们应该也已经知道菅野就和伴崎一样,都成了凶手锁定的目标了吧。
即使如此,做父母的还是不希望儿子被捕。
不管对他们做了多合乎逻辑的说明,他们一定还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儿子是坏到要被人追杀的人,也不会相信自己的儿子已被凶手锁定了吧。
就是因为有这样的父母,所以才会有像他这样碰到如此憾事的父母,长峰想道。
十几年前,他们应该都是一样站在为人父母的立场,抱着刚出生的孩子,期待着要把这个孩子养育成怎样的人吧。
无法原谅——不管是本人或是他的父母。
长峰从长椅上站起来,捏扁了手里的可乐罐。
但是要怎样做才找得到菅野呢?在这几天的捜寻之下,长峰终于明白自己的行动跟海底捞针没两样。
——喂!和佳子。
叫声让和佳子抬起头来。
她在交谊厅,摊开周刊发着呆。
戴着草帽的隆明一脸惊讶地站在那里。
你在发什么呆呀?没听见我的声音吗?我敲了好几次窗户唉。
啊,对不起。
和佳子阖上周刊。
那里面刊载着关于足立区凶杀案的特别报导,是客人留下来的。
隆明应该是在屋外拔草。
一定是有事,所以想敲窗户叫屋内的和佳子。
有什么事吗?不用了,已经弄好了。
隆明将挂在脖子上的毛巾取下来,一边擦着汗,一边走进厨房。
他打算找找看有没有喝的东西。
和佳子手里拿着周刊杂志,站了起来。
在敞开的厨房门另一头,她隐约看见了隆明的身影。
开关冰箱的声音传来。
她在犹豫是否告诉父亲,早餐时,他又再次看到了吉川的脸,而且,是觉得他很像长蜂重树。
看了登在周刊上的相片再次确认后,更加深了他们俩是同一个人的看法。
隆明用草帽当作扇子扇着风走出来。
吉川先生还要再住一晚是吗?我已经登录在预约表内了。
是的,今天早上他才突然跟我说的……嗯,可能是行程有了改变吧!这个我也不知道,他好像很喜欢我们这里。
是吗?这样就太好了。
隆明点点头,然后走出去。
他好像一点都不觉得吉川这个客人可疑。
和佳子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吉川的事情。
那要自己报警吗?她也没办法下定决心。
现在,她发现自己只想想默默地看着吉川退房,离开这里。
就算他总有一天一定会被逮捕,她也希望是在别的地方。
并不是因为和佳子不想被卷入惹这种麻烦,而是她不想亲手破坏长峰赌上性命的冀望。
多田野从二楼走下来。
房间已经打扫好了, 二〇二号房不用去管它是吗?二〇二号房是吉川的房间。
和佳子刚才是那样指示的。
对,谢谢喔。
那如果还有事的话,请叫我一声。
多田野这么说完,便将万能钥匙放在和佳子面前,然后就出去了。
她看着那串万能钥匙。
这里的房间仍然是用老式圆筒锁。
隆明曾说:会撬锁的人应该不会来这里住吧。
只要使用万能钥匙,任何房间都进得去,二〇二号房也一样。
他应该要到晚上才会回来——现在正是好机会,和佳子心想。
虽然外貌神似,但是这样并不能确定吉川就是长峰重树,搞不好只是莫名的相像而巳。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不就是自寻烦恼了吗?要烦恼的话,得等弄明白了再来烦恼也不迟。
而能让真相大白的方法,就在这里。
和佳子拿起万能钥匙,走到走廊上。
她的心跳越来越快。
尽管没有这个必要,她还是蹑手蹑脚爬上楼梯。
为了通风,几乎所有房间的门都敞开着,唯独二〇二号房的门是关起来的。
和佳子站在门前,将钥匙插进钥匙孔。
她的手指在颤抖,金属发出了碰撞声。
喀嚓一声,锁打开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后,慢慢将门打开。
房内并不会很乱。
两张床的其中一张,根本就像是没用过的样子。
旅行包就放在房间的角落,笔记本电脑则摆在桌子上。
和佳子战战兢兢地将包包打开,里面只有简单的换洗衣物和盥洗用具等等,并没有看见笔记本或是身分证之类的东西。
她的眼睛看向计算机。
他应该是用这台计算机帮她修复相片的吧。
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自己不应该做这种事。
她打开计算机,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开了电源。
系统启动之前的这段时间让她觉得漫长无比。
要如何确定他的真实身分呢?和佳子想到的办法是看电子邮件。
不用看内容,只要査査他在寄邮件时,是用什么署名就好了。
然而,和佳子从来没有用过别人电脑,所以也不知道该如何操作,才能启动邮件软体。
在无计可施之下,她只好一一点击桌面上的图示。
当她点击其中一个图示的时候,整个画面的感觉突然变了。
不久后,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影像。
糟糕,点到一个奇怪的东西了——她虽然想要赶紧中止影像,但是却不太清楚操作的方法。
在她手忙脚乱的时候,影像一点一点地放映出来。
然后,是令人震惊的画面出现了。
一开始,和佳子以为这只是色情影片。
可是仔细看过放映出来的影像后,她才觉得好像不是那种东西。
一个年轻的女生被两个男的性侵犯。
女生瘫软无力,脸上也面无表情。
男人们正在蹂躏着这样的女生。
光是看着这令人不快的影像,就令和佳子作呕了。
和佳子好不容易找到了操作面板,然后点击了一下,让画面停止,顺便关掉计算机的电源。
不舒服的感觉并没有因而消失。
当她啪哒一声关上计算机时,脑海中闪过一件事。
刚才看到的影像,该不会就是吉川,不,是长峰重树的女儿遭到性侵犯时的画面吧——25在西新井分局的梶原刑警催促下走进会议室的,是一名年约五十岁的矮小男人。
他的双眼内凹,两颊凹陷。
织部觉得他好像不是因为变瘦,而是因为过度疲劳而形容忆悴的。
充血的双眼也证明了他的劳累。
他紧张的表情似乎在告诉别人,他是烦恼了很久,才决定这样挺身而出的。
您是鲇村先生吧。
织部确认道。
男人点点头,小声回答:是。
总之,您先请坐。
我已经听过事情的大概经过了,只不过还有些地方想要确认一下。
鲇村将折迭椅拉出来,坐了下去。
梶原就坐在织部的旁边。
呃,我想先问一下令嫒千晶小姐自杀时的情形。
听说是今年五月七日的事吗?织部一边看着手边的资料一边问道。
是的,就是黄金周刚结束的时候。
——那个,我刚才说的话是不是再说一遍比较好啊?鲇村看着梶原问道。
是的,麻烦您了。
我们都只听到大概的内容而已。
梶原说。
鲇村点了一下头,喉头因为吞口水而动了一下,然后又看向织部。
我老婆是说,早上千晶一直没起床,所以她想要去房间叫她。
我当时已经去上班了。
然后她发现女儿……千晶把绳子挂在窗帘的滑轨上……上吊了。
我老婆慌忙将女儿放下来,然后叫救护车,可是那个时候她好像已经死了。
是警察打电话给我的。
因为我老婆……已经快发疯了,连电话都没办法打。
鲇村似乎在拚命忍耐什么的样子。
虽然经过了三个月,但他心里的伤害一定还没有痊愈。
织部又看了资料。
鲇村的地址是埼玉县草加市。
关于这个案子,听说草加分局是以自杀结案。
现在听鲇村的话,好像还有什么隐情似的。
有遗书吗?没有。
关于自杀动机,您有没有什么想法呢?鲇村摇摇头。
没有。
她是一个开朗的好孩子,看起来根本没什么烦恼。
只不过,她自杀的前一天特别晚回家,没吃晚饭就直接进丫房间,之后就没再出来过了。
所以我想,那一天她应该发生了什么事……前一天是指五月六日嘛。
学校不应该是放假吧?可是她却很晚才冋家,是吗?我想应该是九点……左右吧。
她跟我老婆说,她跟朋友去唱了卡拉OK,不过那也是隔着门的对话。
她就这样,没再出现在家人面前过了吗?是的。
所以我很纳闷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便询问了来参加葬礼的学校朋友。
可是根本没有一个人跟她去唱过卡拉OK。
傍晚他们在车站分手后,千晶好像就一个人回家了。
和长峰绘摩的情形非常相似,织部一边听他说话,一边这么想着。
千晶曾经说过,隔周六她喜欢的乐团就会举办演唱会,好像很期待的样子。
所以,那天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去找警察谈过,但是他们完全不站在我们的立场,甚至根本就不理睬我们……总之,他们就是一副不想管的样子。
搞到最后,对方甚至还说是我们自己教育的方式有问题……鲇村咬着嘴唇,右手握拳敲了一下桌子。
他的拳头在颤抖。
警察无法对已经以自杀结案的案子积极调査的心理,织部可以理解。
尚未结案的案件就已经堆积如山了,每天又还有新的案子发生。
如果知道是自杀的话,即使动机不明,也不会在办理文件上出现任何问题。
那为什么您会觉得这次的足立区凶杀案与令嫒的自杀有关呢?因为最近我听到女儿的朋友说了些奇怪的话。
奇怪的话是指?大约四月的时候,女儿的朋友说自己和千晶两人在放学的路上,被两个开车的男生搭讪。
千晶她们虽然没有搭理,但是那两个男的好像一直纠缠不休。
当时她们总算是甩开了那两个男的,不过后来那辆车好像又停在学校旁的路边,千晶她们还因此绕路回家。
可是因为在千晶过世之前,就没再发生这种事了,所以我也没想到这会是千晶自杀的动机。
那个孩子是这样说的。
那两个男生就是……是的。
那个女生说,其中一人很像这次被杀的伴崎,而且他们开的车子感觉也很像。
织部看了看梶原。
问过那个朋友了吗?还没有,不过我已经将联络方式抄下来了。
要叫她过来吗?不,还不用。
织部将视线挪回鲇村身上。
听了那孩子说的话之后,您就立刻觉得和令嫒自杀有关吗?因为和那个长峰绘摩小姐的凶杀案情况类似啊。
鲇村正确记得长峰绘摩这个名字。
他八成对于这一连串事件相当关心吧。
而且他还把长峰绘摩弃尸案说成凶杀案,可见他对伴崎他们的憎恨。
而且,鲇村又再次垂下眼睛,然后再抬起头,我老婆说,千晶在死之前好像有淋浴过。
淋浴?嗯。
是后来才知道的,不过好像有洗过澡的迹象。
她在半夜淋浴完之后,似乎还换上新的内衣。
我老婆一直没告诉我这件事情,所以我想,我老婆应该多少知道出了什么事了吧。
织部将视线从说得很伤心的鲇村身上移开。
只要一去想鲇村千晶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淋浴,他的心就会痛。
她可能是想在死之前,将身上的脏污清洗干净吧。
织部手上的资料上还附有两张相片——鲇村千晶的大头照。
两张都是穿制服的,是个大眼睛的可爱女孩。
西新井分局的人说,鲇村好像是带着这两张相片去警局的。
然后他问警方性侵犯长峰绘摩的凶手的录像带当中,有没有拍到相片里的这个女孩。
从伴崎敦也的房间收押回来的录像带,全都由西新井分局保管。
梶原他们好像是先一边播放这些带子,一边比对鲇村的相片。
然后,他们找到了应该是相片中的女孩——织部是这样听说的,不过他还没看过录像带。
可以看录像带吗?织部问梶原。
现在马上就可以看。
梶原望着房间的最后面,那里已经设置好电视和录放机。
带子呢?已经放进去了。
梶原小声回答。
请问,是鲇村的声音。
果然……找到了嘛。
我的女儿出现在录像带上了,是吗?他提高了音量。
不,目前还不能断定,只是我们觉得有点像。
梶原的口气似乎是在推托,所以想要请您确认一下。
我们已经在那里设定好录像……请让我看。
鲇村用力点头,挺直了背脊。
梶原看了看织部,织部对他点点头。
让鲇村看录像带已经获得上司们的许可。
这边请。
梶原这样说完,就将折迭椅放在电视机前。
鲇村犹豫地坐了下来。
梶原拿起遥控器后,开启电视和录放机的电源。
但是他在播放前,向织部问道:织部先生也要看吗?织部迟疑了一下,然后立刻摇摇手。
不,我待会儿再看——如果鲇村先生确认无误的话。
梶原点点头,他的表情似乎是在说:这样比较好。
我们已经事先找到了像是令嫒的片段了,所以只要按下播放键,应该就会出现画面。
等您确认完之后,请告诉我们一声,我们就在外面。
我知道了。
鲇村说完后就接过遥控器。
织部和梶原将他留下,一起走出会议室。
当门一关上后,梶原吐出一大口气,同时伸手到外套的内袋里掏出香烟。
我们都碰到了讨厌的差事呢。
梶原用亲切的口气说。
他看起来比织部要年长几岁。
梶原先生应该看过录像带了吧。
你觉得是他的女儿吗?可能是吧。
梶原皱起眉头,一开始影像很黑,而且没有拍到脸,所以很难确认,而且那两个蠢材都只拍肚脐以下的部位。
不过到了后半段,就拍到正面了。
那也是让人看了很难受的画面。
只要一想到要让一个父亲看那种东西,就连我都觉得心情沉重了。
织部摇摇头。
光是听他说话,就已经很难过了。
那些家伙真是垃圾。
梶原一边吐烟一边说,说句老实话,我还真希望菅野也被长峰杀掉呢!我暗自祷告长峰不要被捕。
织部默默看着地上,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他的内心也有相同的想法。
梶原低声笑着。
身为调査一课的刑警,即使嘴巴裂开,也不能说出这种话吧!织部也报以苦笑。
他是想要当作笑话一笑置之。
从伴崎的房间收押的录像带,包含长峰绘摩在内,共拍了十三名女性。
居然有那么多的被害人。
但是到目前为止,似乎没接到这么多的被害人报案。
也就是说,被害人们都躲在被窝里暗自哭泣。
今后她们应该也不会站出来吧——这是调査团队的看法。
尤其是当自己被性侵犯的画面被拍成录像带之后,更是如此,刑警们都这么认为。
而鲇村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要来一根吗?梶原递出烟盒。
不。
织部拒绝时,从门内传来噢呜——的一声,听起来像是野兽在叫的声音。
同时,某种东西倒下去的声音也传了出来。
织部打开门,冲了进去。
鲇村趴在地上,双手抱头,就保持这个姿势一直噢呜、噢呜——地叫着。
电视机已经关了。
遥控器掉在地上。
鲇村先生,请振作。
织部对着鲇村的背大叫,但是他好像没听见。
他一边叫着一边扭动着身体,地板都湿了,大量的鼻涕和泪水从他脸上流下来。
其他警察们好像也听到了他的叫声,冲了进来。
梶原对他们说明事情的原委。
鲇村的叫声慢慢变成了语言。
织部没有立刻听懂他在说什么,但是在他反复说着时,织部慢慢明白了。
畜生、畜生、还给我、把千晶还给我、畜生、为什么、畜生、为什么要这样、噢呜——噢呜——织部无法靠近鲇村,就连和他说话都没办法。
愤怒、绝望与悲伤化成了一道厚厚的墙,将女儿遭到蹂躏的父亲团团围住。
长峰一定也是这样吧,织部心想。
当长峰在伴崎的房间里发现录像带时,一定也是这样。
当他被推到一个比地狱还凄惨的世界后,心也就被撕成了碎片。
假使就在这时候,凶手出现了的话,他会怎么做呢?应该没有一个人可以保持冷静吧?想要杀死他是理所当然的。
杀死他还不够,他一定还想要将之千刀万剐吧?即使做到这样,对长峰来说,对身为父亲的他来说,永远也无法挽回任何东西,他什么也得不到。
鲇村的叫声,变成了:我要杀死你!我要杀死你!TOP绝对冰度 发短消息加为好友绝对冰度 (猎狼犬)当前离线UID3 帖子50256 精华1 积分115863 威望100 金钱65270 贡献117 文采106 阅读权限180 在线时间201 小时 注册时间2009-1-1 最后登录2010-2-22超级版主UID3 帖子50256 金钱65270 阅读权限180 在线时间201 小时 注册时间2009-1-1 最后登录2010-2-227#发表于 2010-2-1 08:57 PM | 只看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