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条乌漆抹黑的小巷子里,一个虛弱的小个子男子,背部倚靠着坚硬的墙壁坐着。
他的脸正被同样坚硬的物体击打着。
他的两侧下巴,也被轮流击打着。
他的脑袋随着每一次击打一起一伏,这动作长时间地重复着,令人窒息。
每次拳头打在他的下巴上,那虚弱的男子就无力地咬紧牙关,脑袋随之颤动。
但是他的胳膊,平静地耷拉在身体两侧,双腿也一动不动。
这时,一个高大的影子出现在了巷口。
那影子先是单腿站立了片刻,如同一只仙鹤,然后姿势怪异,一拐一拐地朝着我们靠近过来。
帕德勒仍在专注地挥舞着拳头,对它毫无觉察。
那影子在他身后站直了身体,挥起了一根胳膊。
那胳膊垂下时,手中握着一个黑色的物体。
它在帕德勒的后脑勺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像是核桃被敲碎的声音。
他应声跪在我面前。
我读不懂他的眼神,因为我看到的只有眼白。
我一把将他推开。
艾伦·塔格特穿上了手中的鞋,蹲下来查看我的情况。
我们最好离开这里。
我没有用力打他。
下次,你打算狠狠地揍他一顿之前,一定要先告诉我,我想在场观看。
我感到嘴唇肿了,腿也不像是自己的了。
我费力地站了起来,双腿几乎无力支撑我的重量。
我真想对着倒在路边的那个人,使劲踢上几脚。
艾伦·塔格特抓住了我的胳膊,拉着我朝巷子口走去。
路边停着一辆出租车,车的一扇门敞开着。
街对面疯狂钢琴的灰泥门口,已经是了无人迹。
他将我推进出租车,接着自己也上了车。
你要去哪里?一瞬间,我的脑袋中一片空白。
然后我忽然感到愤怒。
我想回家睡觉,但是,却不能那样做。
我烦闷地说,斯威芙特在好莱坞大道上。
他们关门了。
司机说。
我的车在那儿的停车场里。
我的枪在车里。
走到一半的时候,我终于有些清醒了。
你从哪儿冒出来的?我问艾伦·塔格特。
我无处不在。
你少含糊其辞,我可没有这份心情。
我冲着他咆哮。
对不起,我在找辛普森。
他神情严肃地说,那儿有一个叫作‘疯狂钢琴’的地方,辛普森曾经带我去过一次,所以,我想向他们打听一下。
那也是我的打算。
但是,你看到了,他们给了我什么样的答案。
你是怎么找到那儿去的?我懒得解释:误打误撞。
我看到你出来。
他说。
我是走着出来的吗?差不多吧。
有人扶着你。
我在出租车里观望着。
我看到一个彪形大汉,将你拖进了巷子,于是我就跟了上去。
我还没有谢你呢。
我笑着说。
不必了。
他俯身过来,压低声音急切地说,你真的认为,辛普森先生是被绑架了吗?我脑子现在有些混乱。
我头脑清醒的时候,就是那样认为的。
谁会绑架他呢?有个名叫费伊·艾斯塔布鲁克的女人,我说,还有一个叫特洛伊的男人,你见过他吗?没有。
但是,我听说过这个名叫费伊·艾斯塔布鲁克的女人。
艾伦·塔格特点头说,几个月之前在内华达,她曾经跟辛普森在一起。
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我瘀青的脸显得贪得无厌,我不去理会了。
我不太清楚。
费伊·艾斯塔布鲁克是开车过去的。
飞机出了点故障,我留在了洛杉矶。
艾伦·塔格特摇头说,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但是,辛普森向我提起过她的名字。
据我所知,他们不过是坐在太阳底下,大谈宗教而已。
我觉得她是那个牧师克劳德的朋友。
辛普森送了那人一座山。
你之前应该告诉我这些。
我给你看过她的照片。
可是,我不知道那就是费伊·艾斯塔布鲁克。
现在无所谓了。
我摇头说,今天晚上,我跟她在一起。
我就是跟她去的瓦莱利奥。
是她?……艾伦·塔格特显得很震惊,难道费伊·艾斯塔布鲁克知道拉尔夫·辛普森在哪儿?费伊·艾斯塔布鲁克可能知道,但是她不肯说。
我现在得再找她一趟。
我叹息着说,我需要帮助,她一家人可都挺爱使用暴力的。
好!艾伦·塔格特点头说。
我的反应仍然迟钝,于是我让他开车。
他弯转得太急,但除此之外一切顺利。
我们又到了艾斯塔布鲁克家。
那里一片漆黑。
车道上的别克车不见了,车库也是空的。
我用枪嘴敲击前门,没有人应答。
她肯定起了疑心。
艾伦·塔格特说。
我们闯进去吧。
但是门上了闩,很坚固,用肩膀撞不开。
我们转到后面。
在院子里,我踩到了一个光滑的圆形物体,原来是个啤酒瓶。
小心点儿,老兄。
艾伦·塔格特兴奋地说,他看起来很享受这一切。
艾伦·塔格特将身体撞向厨房的门。
他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活力。
我们一起推,锁开了。
我们经过厨房,进入了黑暗的大厅。
你没有带枪吗?我问。
没有。
但是你会用枪?当然。
但是,我喜欢机关枪。
艾伦·塔格特吹嘘道。
我递给他我的自动手枪说:将就着用吧。
我走向前门,拉开门闩,将门打开一条缝。
如果有人来告诉我。
别让人看见你。
艾伦·塔格特非常郑重地,在他的位置站好,像白金汉宫刚刚上岗的卫兵。
我轮流开灯、关灯,逐一查看客厅、餐厅、厨房和浴室。
房间跟我离开时并无二致,除了卧室稍有不同。
不同之处是第二个抽屉里,除了丝袜和一个信封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
那是个用过的旧信封,里面是空的,藏在丝袜下面的一个角落里。
信封是从我刚去过的那个地方,寄给艾斯塔布鲁克太太的。
信封后面有人用铅笔潦草地写了一些单词和数字:平均总收入:两千美元。
平均支出(最高):五百美元。
平均净收入:一千五百美元。
五月:一千五百美元……这些数字勾勒出了,一桩很有利可图的买卖。
但是,有一件事我可以肯定,那就是:疯狂钢琴肯定不可能赚这么多的钱。
我把信封翻过来,上面的邮寄日期是一个星期之前的四月三十日,邮戳地址是圣玛利亚。
我正琢磨着,忽然,路上传来发动机巨大的轰鸣声。
我急忙关了灯,来到厅里。
房子的前面扫过一片光芒,光线透过门缝照进来,艾伦·塔格特站在一旁。
卢!……他低声喊我。
然后,艾伦·塔格特做了一件冒失而愚蠢的事。
他走出去站到门廊里,迎着那白色的强光,扣动了手中的扳机。
别开枪。
我说,但是已经晚了。
子弹敲击在金属上,发出嘎的响声,然后弹射开来。
没有回击的枪声。
我一把推开了艾伦·塔格特,闪电冲下了前面的台阶。
一个厢式货车正匆忙倒出车道。
我冲过草坪,在货车加速之前拦住了它。
货车右侧的车窗是开着的。
我用一只胳膊勾住了车窗,一只脚蹬上了车子的脚踏板。
驾驶员扭过头来,他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具死尸。
他细小的眼睛里,闪烁着恐惧的神色。
货车戛然而止,仿佛撞上了石头墙。
我抓不住车缘,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货车后退,换挡,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然后冲我而来。
我还跪在地上,明亮的车灯照得我,一瞬间失去了意识。
车轮轰鸣着朝我轧过来。
我感受到了他们的杀气,飞身向人行道摔去,滚到了路边。
货车重重地轧过我刚才跪着的地方,沿着街道加速隆隆地驶去。
货车的车牌上面没有灯光,或者压根儿就没有什么车牌。
车的后门上没有窗子。
我跑回自己的车子时,艾伦·塔格特已经发动了引擎。
我将他推出驾驶员的座位,去追那辆货车。
到达落日大道时,它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们没有办法判断:那辆货车究竟是进山了,还是朝海的方向开了。
我转身看着艾伦·塔格特。
他沮丧地坐在那里,怀里放着枪。
我告诉你不要开枪的。
你说晚了。
我已经瞄准了司机的脑袋,正要逼他出来。
他想碾死我。
如果你听我的话,他没有机会逃走的。
对不起,他懊悔地摇头说,我想我是太紧张了。
艾伦·塔格特遗憾地把枪还给我,枪把冲前。
算了。
我把汽车左转,朝城里开去。
你看清楚那部车子了吗?我觉得那是一辆军用卡车,用来运兵的那种。
漆成黑色,对不对?是蓝色的。
司机长什么模样?我没有看得太清楚。
他戴着一顶鸭舌帽,就这些。
你有没有看到前面的车牌?我不认为它有车牌。
真糟糕,我说,辛普森不太可能,会待在那辆卡车里。
真的?你认为我们应该报警吗?我觉得我们应该报警。
但是,首先需要跟辛普森夫人谈一谈。
我严肃地说,你给她打电话了吗?我没有办法找到她。
艾伦·塔格特连连摇头,我朝她家打电话的时候,辛普森夫人已经服下了安眠药,正在睡觉。
不吃药她就没有办法睡觉。
那么,明天早晨我去见她。
你要跟我们一起飞过去吗?我开车过去。
我说,我要先办点别的事情。
什么事情?一点私事。
我不动声色地说。
之后艾伦·塔格特便沉默不语了,我也不想说话。
天快亮了,城市上空飘着暗红色的云朵,它们的边缘开始变白。
深夜出租车和私家车的车流,逐渐被清晨的货车所取代。
我想找一辆蓝色的有封闭车厢的货车,但是,我没找到它的踪影。
我将艾伦·塔格特放在了瓦莱利奥,然后开车回家。
我的门前放着一夸脱牛奶。
我把它拿进屋里。
厨房里电时钟显示的时间,是凌晨四点二十分。
在冰箱冷冻室里,我找到了一盒冰冻的牡蛎。
我用它炖了一锅汤。
我的妻子不喜欢牡蛎。
现在我可以随时坐在厨房里,尽情地吃牡蛎了——牡蛎可以壮阳。
我脱了衣服躺到床上,没有看房间另一侧的那张空床。
某种程度上,不必向任何人解释,你一天里都做了什么,这未尝不是一种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