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把抓住了艾伦·塔格特正在倒下的柔软身体,把他放倒在草编的地毯上。
他睁开着的深色眼睛里闪着光芒——它们对我指尖的触摸,根本没有反应。
右侧太阳穴上的窟窿里,没有血流出来,只是一个红色的、胎记一般的死亡符号。
艾伦·塔格特现在,只是一个价值三十美元的、人形的有机化合物。
阿尔伯特·格雷夫斯站在我的身旁,冷冷地问道:他死了吗?他没气儿了,你出手干净利落。
不是你就是塔格特。
我知道,我点头说,我不想吹毛求疵,但是,我希望你做的,是击落他手里的枪,或者打断他拿枪的手肘。
我已经没有信心,再那样开枪了。
阿尔伯特·格雷夫斯摇着头说,我的枪法已经没有在部队时那么好了。
他扯动嘴角,一条眉毛向上挑。
你可真是个挑剔的王八蛋,卢。
我救了你的命,你却怪我的方式不对。
你听到他说什么了吗?足够了。
阿尔伯特·格雷夫斯冷笑着,他说是他绑架了拉尔夫·辛普森。
但是,那不是他自己干的。
我冰冷而遗憾地说,他的朋友不会喜欢这个。
他们会拿辛普森报复。
那么说来,现在拉尔夫·辛普森应该还活着?阿尔伯特·格雷夫斯惊喜地说。
艾伦·塔格特说他还活着。
其他人都是谁?阿尔伯特·格雷夫斯问道。
一个是埃迪·拉斯特。
一个是贝蒂·弗雷利。
可能还有别的人。
我冷冰冰地告诉他,你能向警察局打电话,报告这起枪击事件吗?那是当然。
阿尔伯特·格雷夫斯自信地点头答应和。
你要告诉他们不要声张。
我并不以此为耻,阿尔伯特·格雷夫斯犀利地说,虽然看起来,你觉得我应该这样想。
这是形势所逼,你跟我一样清楚,法律对此的规定。
从贝蒂·弗雷利的角度想一想看,这并不是理所当然的。
我冷静地说道,如果她得知了,你对她的伙伴的所作所为,那么,她会直奔拉尔夫·辛普森那儿,举枪在他的脑袋上打一个洞。
她为什么要留辛普森的活口?她已经拿到了钱。
你说得对,阿尔伯特·格雷夫斯遗憾地说,我们应该暂时封锁,对报纸和收音机的报道。
我们必须在她对辛普森下手之前,顺利地找到贝蒂·弗雷利。
我起身说道,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伯特。
贝蒂·弗雷利很危险,我有种感觉,她将会到处寻找艾伦·塔格特的下落。
她也是这样?阿尔伯特·格雷夫斯点头说,然后停了一下,我很好奇,米兰达·辛普森小姐得知这件事情之后,她会作何反应?这令人伤心。
我很无奈地说米兰达·辛普森小姐挺喜欢艾伦·塔格特,对不对?米兰达·辛普森小姐简直迷上了塔格特。
她很浪漫,你知道,而且那么年轻。
阿尔伯特·格雷夫斯无奈地冷笑着,米兰达认为:艾伦·塔格特有她想要的东西——年轻、英俊,还有了不起的作战记录。
他的死会让辛普森小姐震惊。
我并不会轻易感到震惊,但是,这还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点头说,我以为艾伦·塔格特是个不错的孩子,虽然有点以自我为中心,但是很可靠。
对这类人的了解,你不如我。
阿尔伯特·格雷夫斯冰冷地说,我见过这样的事情,还发生在别的男孩儿身上。
他们高中辍学后,加入了陆军或者空军,一举成名。
他们成为了收入颇丰的军官和绅士,并且自恃清高。
成功让他们的自我不断膨胀。
战争是造就他们成功的要素,一旦战争结束了,他们也就完了。
他们必须做回男孩子所做的工作,接受中年平民的领导。
他们用笔和计算器工作,不再玩弄枪杆子。
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因为无法接受现实而堕落了。
他们原本以为,世界被他们所主宰,于是不明白情况突然变了。
他们想把它夺回来。
他们想要毫无来由的自由、幸福和成功,但是,这一切只是宿醉。
阿尔伯特·格雷夫斯低头看着地上,刚刚死去的人的躯体。
艾伦·塔格特的眼睛仍然睁着,目光透过房顶,望向空洞的天空。
我俯身合上他的眼睛。
我们开始变得哀伤了,我苦笑着摇头说,让我们离开这里。
等一下!……阿尔伯特·格雷夫斯举起了手,他把手放在了我的胳膊上,我要你帮我一个忙,卢。
是什么?我微笑地看着他问。
阿尔伯特·格雷夫斯羞怯地说:我害怕,如果我把这件事,告诉给了米兰达·辛普森小姐,她会误解我。
你知道我的意思——米兰达可能会责怪我。
你要我来帮助告诉她?我知道这不关你的事,但是,我将非常感激。
阿尔伯特·格雷夫斯低头说。
我可以跟她讲,我点头说,毕竟你救了我的命。
克罗姆伯格夫人正在前厅里使用吸尘器。
我进屋的时候,她抬起头看了看我,然后关闭了吸尘器。
格雷夫斯先生找到您了?对。
我点头说。
她的神情严峻:出什么事了吗?现在没事了。
你知道米兰达·辛普森小姐在哪儿吗?几分钟之前,她正在晨间起居室里。
克罗姆伯格夫人带我穿过房间,来到了一间充满阳光的房间门前,然后离开了。
米兰达·辛普森小姐正站在一扇可以俯视院子的窗户前面。
她手里拿着水仙花,正将它们往一个碗里摆放着。
黄色的花朵与辛普森小姐身上,颜色阴暗的衣服,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她身上唯一的亮色,就是黑色羊毛套装领口的红色领结。
衣服下面可以看到她小而坚挺的乳房。
早上好,米兰达·辛普森小姐冲我招呼说,我在祈求一个祝福,不是表达什么观点。
她的双眼肿胀,微微泛着蓝色。
我明白。
我点头微笑,但是,我有一个小小的好消息告诉你。
小小的?米兰达·辛普森小姐扬起了圆圆的下巴,但是,她的嘴巴依旧悲哀。
我们有理由相信,你的父亲仍然活着。
他在哪里?米兰达·辛普森小姐激动地问。
我不知道。
我遗憾地摇了摇头。
那么,你怎么知道他还活着?我没有说我知道。
我说我认为他还活着。
我冷静地说,我跟绑架者中的一个人交谈过。
米兰达·辛普森小姐猛地向我走了过来,紧紧地抓住了我的胳膊,冲我急切地问道:他说什么?他说你的父亲还活着。
我说道。
米兰达·辛普森小姐的手放开了我的胳膊,抓住了自己的另一只手。
她棕色的手指互相交叉紧握着。
水仙花落到了地上,花茎折断了。
但是,你不能相信他们的话,难道不是吗?米兰达·辛普森小姐懊恼地张大两眼瞧着我,他们当然会说他还活着。
他们想要什么?他们给你打的电话?我只跟其中的一个人交谈过——面对面的。
你见到他,然后让他走了?我没有让他走。
他死了。
我不动声色地说,他的名字叫艾伦·塔格特。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我……米兰达·辛普森小姐激动地尖叫起来。
她的下嘴唇垂了下来,露出牙齿。
为什么不可能呢?我故意追问。
他不可能做这种事。
他是个好人。
米兰达·辛普森小姐有些神情激动地说,他一直对我……对我们,很诚实。
直到遇到难得的机遇,他对钱的欲望,简直超过其他一切。
我对辛普森小姐告诫道,即使是通过谋杀来得到,他也在所不惜。
米兰达·辛普森小姐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了一丝疑问。
你说拉尔夫还活着?艾伦·塔格特没有谋杀你的父亲,但是,他试图谋杀我。
不,他不是那样的人。
米兰达·辛普森小姐激动地说,那个女人改变了他。
我早就知道,跟她在一起,艾伦·塔格特会被她给毁了。
艾伦·塔格特跟你说起过她?当然,他告诉过我。
米兰达·辛普森小姐沉重地点了点头,艾伦什么事情都跟我讲。
你还爱他吗?我说过我爱他吗?米兰达·辛普森小姐骄傲地抿起嘴。
我认为你爱他。
那个愚蠢的傻瓜?米兰达·辛普森小姐放肆地冷笑着,不,我利用了他一阵子,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不,你别说了,我粗暴地打断了辛普森小姐,对她喝道,你骗不了我,你也骗不了自己。
你将会非常痛苦。
米兰达·辛普森小姐紧握的双手一动不动,她那颀长的身体也一动不动,仿佛一棵树被强风吹弯了,停在风中。
那风将米兰达吹向了我。
米兰达·辛普森小姐把她的脚踩过了水仙花。
她的嘴唇盖在我的嘴上,身体从胸部到膝盖,紧紧地贴着我。
她拥抱着我,时间太长,但又似乎不够长。
谢谢你杀了他,阿彻!……米兰达·辛普森小姐的声音痛苦而柔软。
如果伤口可以讲话,那声音就会是这个样子的吧。
我抓住了米兰达·辛普森小姐的肩膀,一把推开了她。
你错了。
我没有杀死他。
我冷静地说。
你说他死了,他试图谋杀你。
是阿尔伯特·格雷夫斯开的枪。
阿尔伯特·格雷夫斯?……米兰达·辛普森小姐的声音,在傻笑和歇斯底里之间变换,噢,竟然是阿尔伯特做的?他习惯于一枪致命——我们在部队的时候,曾经一起做过很多这样的训练。
我说,如果他没有一枪打死他,现在我就不会跟你在一起。
你喜欢现在跟我在这里吗?我感到恶心。
我严肃地说,你在努力地接受这个事实,而不表现出痛苦,但是你无法做到。
米兰达·辛普森小姐打量着我的身体,脸上露出了一个漂亮女孩儿所能够做到的、最像猴子一样的微笑。
我吻你的时候,你也感到恶心?米兰达·辛普森小姐忽然问道。
你能够感觉到我没有。
我冰冷地说,但是,跟一个同时表现出五、六种人格的人,同处一室,这让人感到迷惑。
你的意思是——病态。
米兰达·辛普森小姐低声说,脸上依旧带着猴子般的微笑。
如果你不安定下来,你会生病的。
我低声诚挚地告诫她,想一想你对此事的感觉,好好地哭一场,不然你就会精神分裂的。
我一直是多重人格的,米兰达·辛普森小姐说,但是,我为什么要哭呢,医生?看看你是否哭得出来。
我冷笑着说。
你并不重视我,对不对,阿彻?对头!……我冷酷地点了头,正如我不能信任,一棵被劈裂的树。
噢,天哪!……米兰达·辛普森小姐激动地说,我令人恶心、精神分裂,我还是一块分裂的木头。
你到底认为我是什么?我不知道。
我冷冰冰地开了口,如果你能够告诉我,你昨天晚上去了哪儿,也许我就能够清楚一些。
昨天晚上?我哪儿也没有去。
我知道你昨天晚上,开着那辆红色的帕卡德跑车,走了很远的路。
没错,但是,我没有去什么特别的地方。
米兰达·辛普森小姐安静地点了点头,我只是在开车。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然后下定一个决心。
关于什么的决心呢?我注视着米兰达·辛普森小姐,对她问道。
关于我接下来要怎么做。
米兰达·辛普森小姐说,你知道,我接下来要怎么做吗,阿彻?不知道。
你呢?我想见一见阿尔伯特·格雷夫斯,米兰达·辛普森小姐说,他在哪儿?阿尔伯特·格雷夫斯就在公共浴室,事情是在那儿发生的。
我冷冷地说,艾伦·塔格特也在那儿。
请你你带我去见阿尔伯特·格雷夫斯。
米兰达·辛普森小姐执拗地说。
我们在遮阳房里,发现了坐在死者旁边的阿尔伯特·格雷夫斯。
警长和地方检察官,正在检查艾伦·塔格特尚未盖起来的脸,并听取格雷夫斯的讲述。
看到米兰达·辛普森小姐走了过来,三个人都站了起来。
米兰达·辛普森小姐必须跨过艾伦·塔格特的尸体,才能够走到阿尔伯特·格雷夫斯的面前。
她没有低头看艾伦·塔格特还没有被遮盖的脸。
米兰达·辛普森小姐双手拿起了阿尔伯特·格雷夫斯的一只手,举到了自己的嘴唇前。
她亲吻的是他的右手——开枪的那只手。
我现在就跟你结婚。
无论阿尔伯特·格雷夫斯是否曾经知道,他确实有理由,用枪射穿艾伦·塔格特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