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菡还待再问,却听见一阵脚步声向这边过来,她循声望去,就见江含征的书童揣着袖子吸着鼻子站在不远处的灯光下,口齿含糊,对她道:大人叫你。
夏初菡不敢耽搁,遂匆匆丢下酒缸女,随书童离去。
来到江含征房前,书童却不进去,闪闪烁烁地对她道:大人就在里面。
夏初菡不疑有他,自己走进房中,却见江含征躺在床上,双目微闭,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道阴影,明显是饮醉了,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听到脚步声,江含征含糊吩咐:琴音,水。
夏初菡向外一看,哪里还有书童的影子?只好自己倒了一杯水,递到江含征唇边。
江含征半闭着眼微微欠身饮了一口,眉头蹙得更紧:不要白水,要茶水。
……夏初菡目光一扫,扫到桌上的小瓷罐中放着茶叶,遂捏了些许放进杯中,然后再把水递过去,江含征又饮了一口,仍是眉头不展,我要蜜茶水。
夏初菡:……她算是明白了,书童故意叫她来,明显是摆她一道。
目光不自觉地扫向门口,恰巧看到书童鬼鬼祟祟尚未收回去的脑袋,书童一看到她,连忙朝她拜了两拜,然后迅速缩回去。
夏初菡:……床上,江含征眉头蹙得更紧,声音高起来:琴音,蜜茶水!夏初菡淡定地把手中的杯子递过去,说道:大人,这就是蜜茶水。
江含征唔了一声,半闭着眼慢慢饮了一口,咂了咂嘴,也不知道咂出啥滋味没有,又唔一声,缓缓躺了回去。
夏初菡刚要离开,却听床上的男人又叫:琴音,我要蜂蜜薄荷茶水。
夏初菡:……她总算明白那书童非要陷害她来此处的原因了,该大人醉了之后,折腾,真是能花样折腾。
她续水之后,再次把那个杯子放到他唇边,无比淡定:大人,蜂蜜薄荷茶水来了。
又过一会儿,琴音,我要蜂蜜紫薯茶。
大人,这是蜂蜜紫薯茶。
琴音,我要带枣味儿的蜂蜜山楂茶。
琴音,我要……琴音……琴......琴音在外听着,简直给跪了,也亏这位夏姑娘想得出,一杯白开水冒充了各种蜜茶水。
终于,床上的男人像是喝够了,慢慢张开了眼睛,看到身旁的人,喃喃叫了一声:娉娉?夏初菡不禁暗暗哆嗦了一下。
江含征的眼睛有些润泽,声音也仿佛笼上了一层薄雾,莫名地有些撒娇的意味:娉娉,给我倒杯水…………夏初菡默了片刻,问道:大人,你不想如厕么?喝了那么多水。
门外的书童又想跪了。
床上的男人顿了顿,还算镇定:不,我要喝水。
夏初菡又倒了一杯水给他,他既没有伸手去接,也没有就着她的手喝,而是抬起温热的大掌缓缓包裹住她的手,和她共同托着杯子缓缓把水饮完。
夏初菡:……温热的触感从手背开始,渐渐蔓延到全身,她的心不可遏制地轻颤起来。
待水饮完,夏初菡觉得自己已经像烤熟的虾子,哪哪儿都不自在,连忙垂着眼睛,向眼前的人告退。
江含征也没强留,温声嘱咐了一句早点休息,然后便微笑着注视着她像被恶狗追着似的迫不及待地逃出去。
待人影消失,刚刚还醉得人事不省的人立马醒了个通透,中气十足地吩咐:琴音,伺候本官如厕!琴音:……夏初菡脚步匆匆地回到自己房中,脑中一片凌乱,一会儿是自己和江含征一起下山的场景,一会儿是自己和江含征站在铺满月季花的墓前的场景,最后落在他握住自己手的那一幕上,脸和手都不由自主地火辣辣地烧起来……她感情空白,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就觉得自己的手像被烙了一块什么东西似的,无论做什么都很异样,最后,她强迫自己镇定,拿出纸和笔,想通过练字让自己静心。
脑中空白了许久,仿佛之前学过的东西瞬间瞬间飞去了爪哇国度假,勉强收神,笔下写出的,却是昨日刚见过的,墓碑上的那首诗:家贫拆鸳侣,青梅辞红裳。
悔拒携手约,疑对墓断肠。
垂泪问佳人,何忍弃我亡?归魂若有知,盼梦话短长。
她看着看着,又开始发起呆来。
小哥写字的样子真好看,怎么不写了?正出神间,一道柔婉的声音传来,夏初菡向旁边一看,就见酒缸女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她不远处的椅子上,正托着腮,唇角噙着一缕笑,满脸梦幻地看着她。
夏初菡登时全身的毛都长出来了。
她默默地放下笔,不着痕迹地后退两步,声音平板道:你滞留人世,可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么,我可以帮你传达。
没有啊,酒缸女也跟着站起来,身体曲线曼妙玲珑,漆黑的长发顺着她白皙的双肩垂下,直垂到到脚踝,随着她小小玉足的移动,长发微微起伏,那长发下的柔软的隆起,以及上面粉色的点缀……夏初菡登时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要瞎了,连忙扭过脸,耳颈通红,生硬道:这么个天儿……我劝你还是穿上件衣服比较好……女子嘻嘻地笑起来,眼波欲流,声音软媚,带着若有若无的引诱意味:我这样不好看么?在她面前转了一圈,长发旋起,皎洁的酮体一览无余,女子媚眼飞起,你们这些男人呐,明明心里喜欢得不得了,嘴上却偏要假正经,笑嗔,当我不知道么?夏初菡:……我不是男人,我以为长眼的都能看出来。
酒缸女:……女子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滑过她的胸,别有意味:不是别人没长眼,是有人没长胸。
夏初菡:……酒缸女复有姿态悠然地坐回椅子上,微微含笑:既然你不是男人,那我就更不用穿衣服了。
纤纤玉指缓缓理着自己的长发,满脸轻松惬意,当鬼真是好,就是不穿衣服也没人管……夏初菡:……她第一次见有人这么当鬼还当得这么心满意足的。
夏初菡:既然你没什么未了心愿,为什么不去投胎,还来找我?女子葱白的玉指点着她,杏眼一挑,一脸你真淘气的嗔怪:不是你招我的么,在我睡觉的地方走来走去,在我洗澡的地方左看右看,还故意和我搭话,怎么,这么快就忘了?夏初菡:……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在别人的眼中竟还有这么登徒子的一面。
可是细细品味这个话中的含义……夏初菡目光霍然一跳:你是沈菀娘?女子唔了一声,漫不经心摆弄着自己的头发,嫣然,我叫豌豆,菀娘是有人给起的,嗯,叫我豌豆娘也行……微微偏头,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不大高兴,其实我更喜欢芸豆,我才不要叫豌豆长个豌豆脸,可是我堂姐就是不和我换名字,还说,没叫我蚕豆,让我长个鞋拔子脸已经是我烧高香了。
夏初菡:……她实在想不出长个芸豆脸和长个豌豆脸有什么本质区别……当然,叫豌豆就长个豌豆脸么……如果是这样,那豌豆似乎也没那么难看……酒缸女:我不高兴,到我爹娘面前哭诉,我娘很不耐烦,差点让我爹打我屁股,后来还是清哥劝我,给我改名菀娘。
夏初菡敏锐地抓住关键字眼:清哥?嗯,沈菀娘忆起往事,微微叹了口气,先前那股晕陶陶的神情也随之消散了不少,声音有些寂寥,他叫倪云清,和我同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夏初菡立刻想到墓碑上提诗的那个人。
她连忙举起桌上的刚刚写的字稿:就是写这首诗的人么?酒缸女凑过来,一个字一个字点着念,遇到不认识的字,还认真地向她请教,然后多念两遍,待整首诗念完,抬头问她:这是什么意思?夏初菡:……她揉了揉额角,耐心地讲解一遍,酒缸女静静地听着,脸上呈现一种遥远迷惘的神情,最后全化为一片寥寂,懒懒道:我不知道这首诗是不是他写的,我醉了,一直在棺材中睡觉,没看到他。
她语气淡淡的,透着股漫不经心的味道,不过,听这首诗的意思,除了他,也没别人了。
可是他当时不是已经拒绝我了吗,拒绝得那么彻底,一点希望也不留,现在又写这个是什么意思?呵呵一笑,垂泪问佳人,何忍弃我亡?弃我亡……我是弃他吗,我和他早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她的眼神冷了下来,唇角却还微微笑着,显出一种讥诮来,忒自作多情了。
她意兴阑珊地摆摆手:不说他了,长夜漫漫,我们说点有意思的事情,她兴致勃勃地看向夏初菡,漂亮的杏眼中闪着八卦的光芒,刚才,我进来的时候,在你的门外看到一个眉间有疤的年轻人,哦,鬼,他痴痴地站在你的门外,却不进来,他是谁呀?夏初菡心中骤然一跳,惊讶地张大嘴巴:变相君?她连忙起身去看门外,风寒霜重,哪里还有那人的影子?她若有所思地转回屋内,严肃看着酒缸女:你最好还是穿上衣服,你看,我的客人都被你吓跑了?酒缸女秀眉挑得高高地:我吓他,我人就地站在他面前,人家连看都不看一眼,就盯着你的门槛了,目光暧昧起来,他对你……嗯,不同寻常哦……夏初菡眉头微蹙,挥手打断了这个话题,言归正传:好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我们还是说你吧,你和那个倪云清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