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 苏音的母亲在失踪多年后,曾经再次出现在故土。
她当初既然能为了异国的一个普通男人抛下年幼稚子, 肯定是做好了和苏音、巴卫永世不再相见的准备——她突如其来的再次出现, 只是为了抢夺某只妖怪的宝物去救她的爱子, 她和那个男人生下的另外的孩子。
母亲在日益衰老, 苏音却在日益强大,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苏音记忆里强大美丽无所不能的母亲,变成了垂垂老矣的病弱妇人,时不时就要以袖掩唇轻咳一声。
帮帮我,苏音。
她道,我已经没有什么妖力了。
苏音无法理解母亲到底是如何落到今天这番田地的,但是想到面前人终究是她的母亲,她便没有多问, 草草出门夺了宝, 回来献给这个曾经抛弃自己的女狐妖。
你长大了很多, 母亲道,我没想到你能变成今天这样。
苏音低了眉,不知道该接什么, 沉默片刻后只能道:巴卫就快回来了,他也变了很多……现在在外面, 大家都是听说我是巴卫的姐姐、是这片林子里受庇护的妖怪才怕我。
也就是说,外面那些看起来对苏音毕恭毕敬的妖怪,他们怕的其实不是苏音, 而是巴卫和大天狗。
母亲却摇了摇头:没必要。
他只是当初我随手捡回来的孩子。
你们小时候长得像,我见他在路边受冻,一时心软……现在想想也不必,我连你都没养过几天。
苏音仍然低着头看着地板。
我没什么好说的了,送你最后一句话,母亲又道,我作为你的母亲,这一生唯一给你的忠告。
苏音低低应了一声,认真地听着。
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
母亲道,再努力也好,一个女人在男人的心里是占不了多大分量的。
*拿到了救治爱子的宝药,丧失了妖力的年迈妖狐不顾苏音的劝阻,执意要立刻回程,甩开苏音的手就往渡口方向走去。
苏音正难过——念了十几几十年,终于再次见到了母亲,但是对方眼里根本没有自己,草草交代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苏音是真的不好受。
她不想看见对方离去的背影,咬着牙回了自己的洞里趴在桌前呜咽半晌……为什么母亲不肯留下来呢?多说两句话也行啊。
为什么立刻就要走呢?为什么那么在意另外一个孩子呢?她和巴卫其实没有任何关系……巴卫最近看上去就似乎很烦她了,不服管教,要是巴卫知道他们其实并不是姐弟,巴卫大概会理直气壮地能够彻底抛开她吧。
苏音心里难受,擦掉眼泪想要去找大天狗,心里有千万句话,却都不能也无法对大天狗说出口……她只好放弃这个想法,一个人默默一声不出地哭,边哭边抹脸。
母亲不喜欢她,巴卫应该也不喜欢她,没有人喜欢她。
她不知道,巴卫那个时候正守在门外发怔。
苏音的母亲离开的时候正好撞上了巴卫,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她和巴卫说的话比苏音还要多几句:我对不起你们。
但我做出了决定,没有回头路了。
你要对苏音好一些……以前我一和她讲人间的庆典,她就想着以后要带你去玩……我对不起你们……我只能这样了。
我也后悔,但是我不能后悔了。
只能这样了……让她就当我早就死了吧。
你们母女俩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巴卫心想。
原来他一直只是个随便捡回来的孩子。
苏音难受,他也不好过,他想和苏音说没事,反正几十年来没有那个女人他们也活得好好的……可是苏音一定不喜欢听这句话。
他想说我陪着你就行了,可是转念又一想……他有什么立场说这句话?没什么好说的了。
一切也就这样了。
巴卫和苏音之间于是越来越无话可说……她仍然和他说些有的没的,像个姐姐一样絮絮叨叨,但是巴卫不想听。
——你又凭什么管我呢?他心想。
年少意气,所有的心事都默默掩藏在心口,从来不袒露,化作利刃,伤己又伤人。
他克制不住地开始对苏音冷嘲热讽。
但是苏音从来都不接巴卫的话。
原本相依为命的苏音和巴卫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渐行渐远。
巴卫对苏音憋着一肚子气——一开始只是讨厌她三句话不离大天狗,他和她说什么都会被她抛之脑后,后来讨厌她总是要叮嘱自己这个那个……她自己都是屡教不改的恶劣家伙,再后来……他最讨厌她那副无论自己做错什么她都会理解包容的姿态。
姐姐……她是谁姐姐?为什么就不能和他说实话呢?为什么总有东西要瞒着他?为什么心思永远都在别人身上还要来假模假样地关心自己——如果要问世界上巴卫最讨厌的是谁,那一定是苏音。
*当巴卫告诉没有过往记忆的苏音,他们其实并不是姐弟的时候,苏音的反应很平静。
我也总觉得我应该没有什么兄弟姐妹……她道,我一直是一个人的。
没有人会像哥哥一样保护我。
所以,在她成为名音之后,那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和她说,他是她的哥哥的时候,苏音就觉得哪里不对。
我们以前关系一定不好,苏音直截了当道,我看见你就不高兴。
不是那种不高兴,是一种很难说的不高兴……还是有点高兴的。
苏音也说不清楚,皱着眉头苦恼地搜肠刮肚,想着要怎么描述清楚。
……是吗?巴卫的表情变得似乎有点悲伤,原来你不高兴。
嗯。
苏音问道,你不知道吗?我不知道……巴卫答,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有什么反应。
——就好像她根本不在乎他一样。
那我现在告诉你,苏音看着他,我一看见你,就很不高兴。
巴卫垂下眼睫,盯着地面。
苏音从来不会回应他的冷嘲热讽,好像他说什么她都不在乎……今天他才知道,她原来是在乎的。
原来她还是在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