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深秋了。
园子里的菊花依旧如往年一样,好似一夜间就盛开了。
云家园子里的菊花,自然都是名品。
可田韵苑的菊花,却都是荒山野地里移栽来的小野菊。
这样的菊花生命力极其旺盛,不管怎么的环境,都能生根发芽,快速的长大,然后来年,就迅速的繁衍出一大片来。
以前都笑五娘养这样的菊花,可今年,姐妹几人都不约而同的到田韵苑,看着在秋风里兀自摇曳的小黄花。
她们姐妹,以后只怕也就得跟着小野菊一样,要么枯在边陲,要么也繁衍成这这么一大片。
虽然不精贵,但也活的热烈和昂扬。
五娘跪在金氏的脚边,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明天,她就得出发去辽东了。
这一别,再见谁知道是什么时候?叫你哥哥送你去。
看着你安置好之后,再回来。
金氏摸着五娘的脖颈,去了辽东,什么都是假的,只有自己过好,才是真的。
宋承明要是不好,你就直接回来。
别委屈你自己。
五娘抱着金氏的腿,趴在她的膝盖上,狠狠的点点头。
天色已近黄昏,再不能在这里耽搁了。
五娘站起身,缓缓的往外走。
娘亲没有送出来,但五娘知道,娘亲这是害怕她自己会失态。
烟霞山上,草木的叶子已经凋零。
枝头上,还总有几片未落的叶子在上面随风招摇。
沿着山道往下走,以前觉得漫长的山道,这次怎么就这么快走到了头。
五娘回头,看着已经染上夕阳的晕光的烟霞山。
慢慢的跪下,磕了头,才翻身上马。
等到了云家,天已经黑透了。
这院子里的丫头都是要带出辽东的。
都收拾好了吧。
五娘问香荽。
香荽看了红椒一眼,是。
然后才有些忐忑的道:真的不能跟着姑娘一起走吗?让春韭她们跟着我,你们都跟着金家的人走水路。
五娘轻声吩咐。
从塘沽口坐船,走海路,直接到辽东靠岸。
比其他的都方便。
香荽心里一跳,难不成会有什么不妥当。
五娘摇摇头,不知道。
有备无患吧。
咱们的东西是不是都跟着船走?香荽又问了一句。
五娘‘嗯’了一声,你们的东西也一并送到船上。
这就是不放心送嫁的。
香荽面色不由的就沉重起来,那嫁妆怎么办?五娘没有说话。
云家的嫁妆……她本来也没打算要。
院子里收拾干净了,只除了家常用的被子。
云五娘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却意外的,挨着枕头就睡踏实了。
天不亮,满院子都喧哗了起来。
春韭进来伺候云五娘梳洗。
不管什么时候圆房,但此时确实算是送嫁。
云五娘也穿起了凤冠霞帔。
姑娘,这东西就不带了吧?春韭带着袖箭,匕首,大喜的日子,带着刀剑,也未免太不舒服了。
五娘不在意的一笑,都习惯了。
没有这么些东西,就跟没穿衣服出门一样。
总觉的少了什么。
春韭点点头,那就戴上吧。
咱们金家的人,不信这些,应当是百无禁忌的。
红椒撩了帘子进来,姑娘,三姑娘和六姑娘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礼部的人和理藩院的人都来了,那边概要到起驾的吉时了。
五娘站起身,那咱们去送送吧。
红椒看着姑娘一身喜服,脸上却没有半点脂粉和喜气,甚至就打算这么出去。
不由的道:姑娘……话还没说完,海石就进来道:姑娘,少主已经在大门外等着了。
哥哥已经来了。
这是咱们也要启程了吗?五娘的视线从屋里的摆设上一点一点划过,在这里过了十几年了,终于要离开了吗?屋里没有人说话。
五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那就走吧。
她没有带盖头,就那么一路往外走。
没有去跪拜什么父母,昨天已经跪拜过娘亲了。
在二门口,四娘眼睛红肿的站在那里。
五娘远远的就站住了脚步。
三娘坐着肩舆,从另一侧前来。
六娘是走着来的,她想再看看园子里的景色。
姐妹四个相对而立,相互看看对方,眼圈红着,却相视而笑了。
三娘头上头上是迤逦的头巾,拖得长长的,上面闪着金色的光芒。
她还是美的叫人觉得惊艳。
三姐先行吧。
五娘笑道,我们送三姐先走。
三娘的手紧了紧,点点头,轻轻的拍了拍肩舆。
肩舆从五娘几人面前走过,四娘猛地就呜咽了一声。
六娘走了过来,站在五娘的对面,五姐,我们一起走吧。
五娘拉了六娘的手,将一个小坠子交到六娘手里,轻声道:收好。
有需要的时候,有人会告诉你怎么求助?六娘紧紧的攥紧手心,点点头。
五姐,这辈子还能见面吧?能!五娘语气肯定而坚决,会的。
肯定会见面的。
六娘扑过来,抱住五娘,五姐要好好的,我也会好好的。
五娘抚了抚六娘的后背,好!咱们都好好的。
四娘过来,拉了她们的手,我送你们出去。
姐妹三个携手从里面出来。
就见大皇子平王堵在大门口,跟肩舆上的三娘遥遥相对。
他一身风尘,该是从外面赶回京城的。
大皇子满脸都是怒气,拳头都攥在一起了,良久,才慢慢的移动了脚步。
要好好的,活着最要紧。
三娘在肩舆上点点头,谢谢大表哥。
我娘和弟弟,就拜托了。
你放心。
大皇子眼睛看着三娘一瞬都不转。
仿佛要将她融进眼睛里一样。
轿辇从大门出去,三娘仿佛能听见身后颜氏的哭声。
她一抬头,看见爹爹就站在门口。
不管别人怎么看爹爹,他对自己确实是一个慈父。
他的眼圈红红的,慢慢的走了上前,爹爹背你上轿。
轿辇和仪仗都停的远,因为今儿云家的三个姑娘一起出门。
三娘鼻子一酸,就轻轻的趴在云顺恭的背上。
云顺恭的眼泪还是下来了。
要说疼爱,这些孩子,他唯独真的疼爱过三娘。
今儿,要亲自送孩子离开,他心里真是说不上什么滋味。
尽管知道这是为孩子好,但还是觉得心肝都像是被摘除了一般。
云顺泰也走了上来,六儿,上来吧。
六娘看了五娘一眼,五娘点点头,她就趴在父亲的背上,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矫辇。
五娘目送着两人离开,一扭头,见远远的两个轿子。
其中一个有宫里的标记,一个有简亲王府的标记。
这该是元娘和双娘来了。
双娘本该先回云家,但因为身体原因,一直没能出门,只怕这次也是强撑着才出来的。
元娘应该是得到皇上的准许,来送几个姐妹一程。
五娘朝两边福了福身。
云家远就过来了。
哥哥背着你走。
云家远看着五娘身上的嫁衣,脸上的笑意怎么看都有些勉强。
五娘看了四娘一眼,就点点头。
四娘一把抓住五娘,要叫我知道你的消息。
五娘点点头,好!四姐也记得叫人给我送信。
四娘还要再说话,庄氏一把拉住了,叫五丫头走吧。
迟早还能再见吧。
别误了吉时。
五娘挣脱开四娘的手,趴在哥哥的背上。
如果是三娘带着忐忑和憧憬,六娘带着无奈和认命,那么五娘却知道,她的人生从此将走入另一种不同的人生。
刚在轿辇中坐好,远远的听见三娘的筝声,少时,就有六娘的笛声相应和。
等五娘坐在轿辇里,又听见琴声加了进来。
、这琴声是元娘的。
别人听不出来,云家的几个姐妹却听出来了。
慢慢的,筝声越来越远,这是三娘的车架已经启程了,慢慢的远去。
再后来,连六娘的笛声也慢慢的淡了。
五娘的眼泪顺着脸颊一点一点的流了下来。
她的车架,伴着元娘的琴声,慢慢的动了。
耳边似乎还有四娘的呜咽之声。
五丫头。
云顺恭喊了一声,轿辇却没有停下来。
一如之前的节奏,慢慢的向北而去。
姐妹三人,三个方向,走向了属于她们的不同宿命。
云家远伴在轿辇边,低声道:别舍不得。
娘说,等到你及笄的时候,她去辽东看你。
及笄是成人之礼,是一辈子的大事。
及笄之后该圆房了,这才是真正的婚礼。
如果哥哥和娘都去,那真是太好了。
五娘擦拭了脸上的泪,问道:当真?云家远轻笑一声,果然还是个孩子心性。
他笑道:娘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过。
这倒也是。
云家远低声道:你也说了,这些姐妹,哪个都比你聪明。
既然聪明,就都知道该怎么活着才是对自己好。
保重自己,总要重聚的一天。
五娘怅然的点点头,撩开轿辇的帘子,探出头,远远的回望,却见云顺恭远远的跟在轿辇的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