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承明坐在平安州知府的大堂上,下面站着的是整个平安州大大小小的官吏。
大正月的天,外面飘着雪花,大堂上的空气带着冰凉的气息。
平安州知府李怀仁缩了缩肩膀,狐裘挡不住从心底里泛出来的一阵阵寒意。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蠢事。
乌蒙人抢劫了税银,他怎么会想到求助辽王呢?尽管他确实是不想跟西北的成家有牵扯,但是也从没想过就投靠辽王。
可是事出紧急,他与平安州的总兵王广又一向不和,在这个问题上,借不上一点力,这才想起求助于辽王。
可辽王就是吃素的?要真是吃素的,这些年,皇上就不会拿辽东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如今,西北西南叛乱,皇上更不可能拿辽王如何。
就比如辽王如今控制了平安州,皇上要是知道,也只能顺势允许,不可能翻脸的。
谁叫皇上损失不起辽东?谁叫辽王姓宋,也是大秦皇室的正宗呢?这算不算是引狼入室呢?而这只狼,看起来是一只温驯的,家养的狼。
可狼就是狼,他始终是吃人的。
驻守平安州的总兵,因为失职被砍了脑袋。
这哪里是追究失职的罪责,分明就是一口要吃下这平安州的兵马而已。
那位总兵的亲信,也被砍了十个。
宋承明是狠辣,但是若不杀了这些人,那么面临的就是两方交战。
死伤的更多。
不光是大秦的将士,还有无辜的百姓。
你们一定觉得,是本王用十一个人头,震慑恐吓你们。
宋承明的声音听起来带着淡淡的冷意,继而他冷冷的笑了一声,把东西都拿上来。
李怀仁就看着大堂外进来一位一身铠甲的副将,他手里抱着一个匣子,放在了辽王的面前。
辽王的手搭在匣子的上面,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点着:知道这是什么吗?李怀仁低下了头,心里狐疑,但是一句话都不敢回。
这必然是能要了王广脑袋的罪证了。
果然,就见辽王的手随意的一佛,匣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你们都看看吧。
平安州总兵王广,跟成厚淳什么时候关系密切的快成了儿女亲家了?李怀仁的手一抖,王广和成家有勾连?那自己算不算的上是歪打正着了。
与其将平安州给成家,然后成为乱臣贼子。
当然还是辽王更名正言顺一些。
他俯下身,捡起书信,里面的内容虽说是说的隐晦,但这里面没人是傻子,哪里不知道里面的猫腻。
成厚淳竟然想跟王广联姻?李怀仁嘴角露出嘲讽的笑意,王广也是鬼迷了心窍。
成家两个儿子,一个还在京城圈着呢,一个带在身边。
这信上可没说给哪个儿子求娶他家的女儿。
谁不知道成厚淳的长子出身有问题,这样的女婿他敢要吗?那次子据说跟成厚淳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肯定是亲儿子。
成家就这一个嫡亲的继承人了,以成家的野心,王广的女儿哪里配得上。
为这个搭上了性命,只能说,王广也是活该。
李怀仁将信收好,重新归置在匣子里,恭恭敬敬的放在了辽王的面前。
他感觉得到身后那些从属,眼睛都盯着他。
作为知府,他的官位其实不低。
此刻俯身在辽王面前,犹如随从一样收拾这些东西,不是他姿态摆的低,而是辽王……可不是一般好糊弄的莽汉,想从他手里顺利的脱身,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平安州,他暂时不想呆了。
也不能呆了。
怎么能毫发无损的退回去,哪怕回到老家,种田养花,也比这这里夹在辽王和皇上之间强吧。
形势,他认得十分清楚。
这平安州,既然辽王吃进去了,就再没有吐出来的道理。
而自己,却不是辽王任命的知府。
名不正言不顺,再不退位让贤,只怕迟早得成为别人不得不搬开的石头。
哪怕自己留下,这该听命于谁呢?听辽王的,自己成了趋炎附势的小人。
听皇上的,自己成了脚踩两只船的伪君子。
到时候骑在墙头上,那可真是上去容易下来难了。
与其这样,还不如远远的避开些好。
他低下头,多亏王爷出兵神速,要不然,老臣可真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丢失税银是一宗罪,没有及时察觉王广的不臣之心是一宗罪。
不管是哪一条都是死罪。
老臣厚颜,请王爷看在老臣一辈子没有大功,也没有大错的份上,准老臣告老还乡。
四十岁不到,就自称老臣。
还告老还乡?这李怀仁还真是心里转的快。
宋承明转动这手里的惊堂木,李大人这话,将本王置于何地。
李大人是朝廷亲命的知府,本王又有什么资格褫夺了朝廷命官的官帽子呢?你究竟有没有罪,会是什么罪,这都需要皇上和朝廷的大人们来定夺。
平安州还是大秦的平安州,本王还是大秦的辽王。
这一点……不会变。
李怀仁眼前一黑。
终于意识到了狼性的狡诈。
辽王说话,还真是滴水不漏,半点把柄都不留。
可皇上会怎么做?与其换了自己,倒不如留下自己在这里戴罪立功。
自己想走,还真没有那般容易的。
这是被辽王给驾到了墙上,紧接着会被皇上摁死在这个位置上的。
不等他说话,外面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刚才送匣子的副将疾步走了进来。
王爷,盛城的消息。
说着,就将一个密封的竹筒递了过去。
宋承明面色一紧,伸手拿过来赶紧拆开,颠来倒去的看了好几遍,像是要确认什么似得。
然后就见他的嘴角慢慢的变得柔和了许多,眼里带了几分笑意。
一直打量辽王神色的李怀仁,心就跟着掉到了谷底一般。
这样的神态,不用说都知道是好消息。
他多希望盛城告急,辽王赶紧撤兵回援啊。
可是现在看来,好像可能性不大了。
都说辽王最倚重的是一位叫胡田的将军,这次更是将他留下守城。
看来盛名之下无虚士啊。
就见辽王将手里的东西给那个副将,给王妃传信,盛城之事,全赖王妃定夺,不必再来问了。
那副将边看手里的消息,边听辽王说话。
然后十分雀跃的退了出去。
李怀仁心里一跳,怎么是全赖王妃定夺呢?要是他没记错,这位王妃还不到及笄之年吧。
好像还是云家的女儿,这云家跟成家……李怀仁心思转的不停,越是琢磨云家,越是觉得事情拧巴的不行。
怎么哪哪都都有云家?辽王站起身,平安州的事情,本王会上折子,至于诸位的罪责,就看皇上怎么裁决了?说着,就满身轻松的站起身,朝大堂外大踏步走去。
谁都看得出来,他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常江跟在辽王的身后,低声问道:主子,现在去哪?换身衣服,去街上逛一逛。
看有什么好东西没有,给王妃带回去。
宋承明脸上的笑意再也不用隐藏,大大方方的漏了出来。
王妃打胜仗了?常江谄媚的道。
宋承明回头一拍常江的头,算你有点眼力见。
常江呵呵的笑,心想,一会子就找白昆细细的打听去,瞧主子这欢喜劲,多夸两句王妃,可比多少句马屁都管用。
两天后,五娘收到一匣子乱七八糟的玩意,有泥人,有木簪,有不知道什么骨头做的梳子,还有几个木雕,竹雕。
王爷这是记挂主子呢?香荽拿着东西往博古架上摆,回头对云五娘笑着道。
五娘撇了撇嘴,我还是更喜欢金银玉石的。
嘴上嫌弃,但到底眼里的笑意瞒不了人。
京城,皇宫。
天元帝歪在榻上,手里拿着奏折,不停地敲打着额头。
元娘伸手,摁在天元帝的太阳穴上,慢慢的揉捻,又头疼了?平安州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引狼驱虎,治标不治本。
天元帝难受的呻、吟了一声,才问道,你怎么看?我?元娘摇摇头,我能有什么见识,不过是觉得,辽王守着平安州,好歹平安州还是大秦的。
不若夸一夸明王的差事办得好。
天元帝一愣,你说差事?元娘点点头,是啊。
就是差事。
这插手平安州的事,是皇上密旨安排的。
也一定得是皇上提前就安排好的。
如此,人心才能安定。
也好叫人知道,一切还在皇上的掌控之中。
天元帝一笑,带着几分若有所思的无奈,将奏折递给元娘,你瞧瞧就知道了。
元娘双手接过奏折,一目十行的看过去,才知道天元帝为什么这么难受了。
这奏折上明晃晃的写着,‘臣奉皇上旨意’幸未辜负皇恩的话。
可不是将一切都推给皇上那个莫须有的圣旨了吗?明面上这是为了皇上的脸面,可实际上,却也显示了辽王的有恃无恐。
平安州物产丰富,如今纳入了他的怀中,这算是补上了辽东一块短板。
武器配给……得看紧了。
不能有一把刀一杆枪再流入辽东了。
天元帝喃喃的道。
这是最后一个拿捏辽东的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