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榆林卫所。
李石急匆匆的跨进了院子,转身进了书房。
临窗的大炕上,坐着的不是李承乾,还能是谁?什么事?急匆匆的,被狼撵了?宋承乾面前的炕桌上,放着地图,正对着地图,不知道在思量着什么。
李石的表情有些奇怪,低声道,主子,出大事了?什么大事?宋承乾不屑的笑笑,比宋承明占了平安州还大的事?李石心说,事倒是不这么大,但是震撼的效果,绝对非同一般。
他低声道:主子,故人传信了。
故人?宋承乾不满的看了一眼李石,哪个故人?孤的故人多了。
别卖关子了,赶紧说。
云家的三姑娘,云三娘,永和公主。
李石的声音不高,却说得极慢,好似要等着宋承乾想起这个人是谁一般。
宋承乾手里的炭笔吧嗒一下就掉在了桌子上,他才惊醒过来,你……你说谁?李石自然知道太子已经知道自己说的是谁了,就换了一种说法道:就是那个曾经赐婚给主子为侧妃的云家三姑娘。
宋承乾深吸了两口气,表情也变的奇怪了起来,她不是和亲乌蒙了吗?怎么会给孤传消息?李石摇摇头,辽王妃曾在盛城的墙头上,假传圣旨说永和公主是和亲给乌蒙的明王了。
想来,三姑娘跟那位明王殿下,应该有些瓜葛。
只怕,找主子的不是三姑娘,而是……明王。
宋承乾那一瞬间的失态好似不曾有过,他收敛心神,信呢?李石这才将信送上去,要不要奴才先验看,以防有诈?不用。
宋承乾摇摇头,孤想不出来,她要孤性命的理由。
李石的嘴角动了动,到底没有说话。
他想,主子对于一个曾经对他情根深种的女子,心里多少是有些不一样的。
况且,那位三姑娘,算得上是一个美到了极致的美人。
主子心里不能完全忘怀,也是应该的。
宋承乾展开信纸,信纸却仅仅是普通的纸张。
他想起那个曾经夜探的闺房,满屋子的馨香。
想来,她曾经用的纸张,也非桃花笺不用的吧。
这样的纸,就是看一眼,都嫌弃粗鄙的。
可如今,竟然用它来书写,该是生活的也不如意吧。
信纸上娟秀俊雅的字体,是他见过的。
原以为会像是从前那样,满纸都是情谊,可实际上,却是短短的几句话而已。
月圆之夜,柳堤之上,请君一酌。
宋承乾慢慢的放下信纸,今儿是什么日子?初四了。
李石说道。
那就是还有十天了。
宋承乾一拧眉,从这里到灞桥,需要几天时间?快则七八天,慢则十天。
李石想了想,就回了一句,才又问道,怎么了?收拾东西,马上就走。
宋承乾站起身来,吩咐道。
李石就有些犹豫了,主子,真的就这么去吗?那里可在长安附近……成厚淳可就在长安城里。
这不是自投罗网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宋承乾也哼笑一声,你真当你主子被美人迷花了眼睛吗?你也知道,云三娘如今身不由己,这封信不可能是她自己的意思,那么就只能是那位明王的意思了。
你忘了明王在盛城外,带走了哈达的人马了?这些人马去哪了?准备干什么?你想过吗?要是孤没有猜错,明王是找孤来合作的。
这对孤来说,未尝是不是一个机会。
李石肃然点头,是!奴才这就是去准备。
长安城外,灞桥的柳树已经抽出了嫩芽。
姿态婆娑,自有一股子风情在里面。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上,停在柳树下。
马车的车辕上,坐着一个高胖黑壮的车夫,不言不语,只是看着人的眼神有些瘆人。
天快黑了,他会来吗?明王挑开车厢上的窗帘,看着暮色中随风摆动的柳枝。
三娘的眼睛始终没睁开,却淡淡的道:你要是小看了他,你可就真的吃亏了。
明王却不以为意,阴谋诡计,从来只在暗中取,不从明中来。
这样的人,格局有限。
三娘眼睛微微睁开一点,瞟了明王一眼。
明王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有些心虚的将头扭向一边。
然后又色厉内荏的瞪着三娘,怎么?我说的不对。
三娘轻哼一声,心眼就跟针鼻一样大。
明王撇撇嘴,不说话了。
三娘心里却滋味莫名。
自己跟汗王有夫妻之实肌肤之亲,他从来没有在乎过这个。
可自己跟宋承明什么都没有,清清白白,只是心里有过这个人,他才这么在意。
才会吃这飞醋。
说到底,他看重的不过是自己的一片心罢了。
三娘伸出手,放在他的手背上。
明王反手握住她,抬眼不解的看她,带着几分询问之色。
你真的很好。
三娘靠在他的肩膀上,遇上你,是我的运气。
我一辈子的运气都用在遇见你上了。
胡说!明王伸手,轻轻的抚着她的头发,遇见我,是你好运的开始。
你会一直好运,好运到下辈子,还能遇见我……三娘的嘴角不由的翘起,正要说话,就听车厢上传来敲击声。
明王赶紧撩开帘子,四下一看,并没有什么人影,只有哈达带着怒意的目光。
三娘‘噗嗤’一声就笑出来了。
出来带着这么一个人,也不知道他这脑子是怎么长的。
每次只要两人说点私房话,哈达总是能制造出一点响动,来显示她的存在。
明王无奈的看着哈达,你能不能老实一点,你是我的俘虏,要有俘虏的自觉。
这是我们的规矩,哈达。
哈达看着明王喘了两口粗气,浑身都散发着‘你当我是死人’的气息。
好半天,才在明王的严厉视线下,转身,从怀里掏出一个饼子,开始啃了起来。
别理她。
明王回身对三娘道。
她这是气不顺。
搁谁,谁也气不顺。
你这样对她不公平。
三娘看着哈达的背影心里一暗,她体会过那种深爱一个人,而被人无视,伤害,利用的心情。
善待她,尊重她的情感,或许,会有惊喜也不一定。
当年,若是那个人心怀一份善念,对她的感情有一份尊重,她想,她的心里至少还是温暖的。
对他,也还是感念的。
明王攥着三娘的手,过去了。
那些不高兴的事情都过去了。
三娘一笑,慢慢的垂下眼睑,只有再见他一次,感受一下自己的心跳,才能知道那一切是不是真的都过去了。
月亮挂在柳树梢。
三娘从车上下来,整理好衣裙,回头看着明王,咱们说好的,这次的事情,由我出面。
她转过身,感觉到身后炙热的视线,却头也没回的轻声道,我也想为了你做点什么。
三娘……明王喊了一声。
三娘顿住脚,回过头,静静的看着他。
明王的喉结动了动,好半天才道:我等你回来。
三娘微微一笑,这才转身,对一边的哈达道:走吧。
不远处的亭子,修建在灞河之上。
初春灞河的晚上,河面上吹来的风还真是有些冷。
石桌上放着一盏琉璃灯,三娘站在亭子的边缘上,看着月色下流淌的河水,才发现脑子里什么也没有。
空白的让人觉得心慌。
远远的,有马蹄声传来,三娘没有回头,知道要等的人来了。
宋承明下了马,快步朝亭子而来。
风吹起了袍角,即便这样,也一样带着几分凌乱的美感。
月光洒在河面上,像是碎银子落了一地,银光乍泄。
背对着他的姑娘……不!不是!应该是女人。
她显得清瘦很多。
她曾经是一个丰腴而明艳的美人!怎么会清瘦成如今的模样?他站在亭子外,却没来由的有些心虚,怎么也迈不出一步。
三娘轻笑一声,没有回头,却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多美!简单的一句话,带着无尽的惆怅和落寞。
宋承乾一步一步走上台阶,进了亭子,是很美!只是我来的晚了,是吗?三娘微微抬起头,不叫眼泪流下来。
这眼泪不是因为这是曾经的心上人,而是没想到自己还能站在大秦的土地上,见一见渊源颇深的故人。
她转过身,眼睛水润,嘴角却含笑,早与晚又有什么关系呢?人生路这么长,总会错过点什么。
错过了你,总还有他。
人这一辈子的际遇,谁能说得清呢?她抬头看他,还是那个人,以前他是出鞘的利剑,如今去敛尽锋芒,变得厚重朴拙了起来。
宋承乾看着三娘的眉眼,她瘦了,可反而越发明艳了。
只是眼里,再也没有痴迷,没有偏执。
就那么淡淡的,清凌凌的看着自己。
没来由的,心猛地跳了起来。
他不由的用手捂住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