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府的人就见王妃穿着一件鹅黄的小袄,一件大红织锦的裙子,像一只大蝴蝶一般,从眼前刮过,朝门外跑去。
一路上的人都远远的避开,躬身行礼,等着五娘先过去。
就有机灵的,赶紧一层一层朝里面禀报。
常江接到下面的人的禀报,就为难的看了一眼正跟几个先生商量事情的宋承明。
想到事关王妃,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
宋承明果然皱了皱眉,严厉的看了一眼常江。
刚才已经提前跟他说过了,不许人打搅,怎么还进来了。
主子,王妃刚才朝府门的方向跑去了。
常江缩了缩脖子,据说,是金夫人来了。
金夫人?宋承明先是一愣,然后才想起什么似得一下子站起来了。
王爷快去,金夫人可不同于一般女流。
戴先生赶紧道。
宋承明这才快步往外走,袍角都飞了起来。
五娘一路往外跑,到了府门口,看到站在一匹黑马边的娘亲。
她还是老样子,黑衣滚着红边,肃穆中带着一抹艳丽。
娘!五娘提着裙摆的手忘了放下,就冲着金夫人,又喊了一声娘。
你瞧瞧你,像个什么样子?金夫人转身,上下打量闺女。
这是长高了,也长大了。
只是现在穿着小衣服就往外跑,还提着裙摆,露出一双葱绿的绣花鞋来。
叫人看见了可怎么好?没有体统。
这边训斥的话还没出口呢,就见这丫头欢喜的扑了过来,一把抱着了她,娘!我想你了!娘!这回不走了吧?娘,你怎么才来?娘……娘……娘……一声声的‘娘’,直把人叫的心都化作一汪水了。
好了!都已经成亲了,是个大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得。
金夫人伸手将闺女搂住,这孩子已经跟她一样高了。
可却清瘦的很。
穿着棉袄,都能摸到身上的骨头。
脸也黑了不少。
可见为了种出水稻,也是费了精神了。
宋承明从里面赶出来,就见五娘挂在金夫人身上,哼哼唧唧的而不知道说什么,他心里突然就不是滋味了。
这位丈母娘可不是好打发的。
见过岳母。
辽王赶紧上前见礼。
说完又对五娘道:还下雪呢,赶紧请岳母进府吧。
五娘这才从金夫人身上下来,拉着她的袖子,娘,咱们进去说话。
宋承明就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往五娘身上一裹。
金夫人看了,就挑挑眉,看来两人相处的不错。
辽王府的客院,五娘挑了一个跟正院最近的给金夫人。
亲自伺候金夫人梳洗。
又叫人做了金夫人爱吃的。
等梳洗出来,饭菜已经摆在炕桌上了。
炕上坐吧。
五娘拉着金夫人往炕上而去。
在辽东,天气实在太冷。
即便屋里暖和,遇到关系亲近的客人,也都是先请上炕坐。
炕上铺着羊毛毯子,一边放着羊皮的小褥子,搭在腿上,别提多暖和了。
你倒是习惯了如今的日子。
金夫人看着五娘盘腿往炕上坐,就笑道。
五娘也笑,我这才哪到哪啊?那辽东土生土长的女人,十几岁的姑娘,身上都别着旱烟袋。
还有那酒量好的,都是端着碗喝酒的。
我是不行。
说着,就端着碗,陪金夫人一起吃。
清炒的小油菜,拌好的菠菜,嫩嫩的黄瓜。
金夫人一时胃口大开。
去年,没有人给我送鲜菜,一个冬天,吃什么都不香。
金夫人吃着,嘴上却道。
五娘就偷笑,主要是您想我了。
美得你!金夫人瞪了五娘一眼,谁想你这小没良心的。
嫁了人,就一心只围着人家谋划。
真不知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傻姑娘。
娘!五娘就差摇尾巴了,他对我挺好的。
能不好吗?金夫人嚼着嘴里的米饭,就凭借着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谁娶了你回去都得疼你。
宋承明在门外刚好听到这么一句,心里不由的苦笑。
人家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欢喜,怎么到了自家这里,是越看越不顺眼了呢。
他没有贸然进去,而是叫人去通传。
香荽福了福身,就起身进屋,低声跟五娘道:王爷就在门外。
五娘就偷眼看自家亲娘,娘,外面怪冷的。
哼!金夫人白眼一翻,白眼狼。
五娘知道这又是骂自己呢。
怎么平白的就被盖了一个‘白眼狼’的戳了呢?去叫进来吧。
五娘一边看金夫人的脸色,一边对香荽道,顺便再添碗筷过来,砂锅里的泥鳅汤好了,也一并端过来吧。
金夫人狠狠的瞪了五娘一眼,你害臊不害臊?五娘有点懵,我又没干见不得人的事,害臊干什么?金夫人就看五娘,见她一脸懵懂,她倒把要出口的话给咽回去了。
宋承明进来,行了礼,就顺便也坐下,一起吃饭。
辽东的饭菜,岳母吃着,可还合胃口?他问的很殷勤。
金夫人夹了一筷子菜,放在碗里的米饭上,从菜到饭,都是我闺女种的,自是合胃口的。
宋承明一噎,这语气怎么不对啊。
金夫人这样的女人要是没事找茬,那真是不好应对。
五娘就道:娘!都不是外人,您有什么不顺心的,好好说成不成?这么阴阳怪气的,我都不习惯了。
正说着话,香荽就端着泥鳅汤放在桌子上。
五娘往宋承明面前一推,快趁热喝。
金夫人又冷哼一声。
连宋承明这次也尴尬了起来。
不停的给五娘摇头。
五娘后知后觉的道,这泥鳅汤有什么不妥当吗?在炕下坐着吃饭的大嬷嬷‘噗嗤’的笑了一声,转头对金夫人道:主子,姑娘并不懂。
什么不懂?五娘疑惑的朝宋承明看去,宋承明用口型说了两个字——壮阳。
五娘的脸腾一下子就红了。
她保证,她并不知道这个。
只是突然想吃泥鳅汤了罢了。
今儿炉子上恰好炖着这个汤。
宋承明在外面站了半天,进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雪呢。
喝点汤暖一暖怎么了?谁知道会闹出这样的乌龙来。
这乌龙还闹到了亲娘面前,怎一个尴尬了得。
可话说回来了,丢脸丢到亲娘跟前,总比丢到外人面前强。
她抬手搓了一把脸,瞬间就恢复正常,对宋承明道;赶紧喝,趁热。
宋承明的手都有点抖了。
这会子他猛然想起来,两人没按照约定,等到五娘及笄才圆房。
这事是自己理亏吧?五娘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就又笑着看自家亲娘。
金夫人嘴上啧啧两声,自己的闺女脸皮厚成这样,自己这个当娘的还能说什么。
静静的吃了饭,金夫人倒主动说起了流民的事。
安置流民,若是需要帮忙就说话。
不要跟我客气。
我过来,就是怕你们有为难的地方。
金夫人转头看宋承明,当然了,咱们一码归一码,帮忙不是无偿的。
就这已经叫宋承明大喜过望了。
金夫人摆摆手,金家往年,都会用私盐,兑换一部分陈年的粮食,包括麦麸糠皮。
五娘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事。
但不得不说,这个办法是极好的。
银子有时候,就是个没用的东西。
人快饿死了,躺在银子上买不来一粒粮食,这就是白搭。
这应该是金家看天下局势不好,才收拢上来的。
如今却拿出来给辽东安置流民,五娘心里怎能不酸涩。
说什么是有偿的帮助,不过是叫自己心里好过点罢了。
流民越多,开垦的荒地就越多,收上来的赋税就越多,兵员和给养也越充足。
这对辽东来说,意味着什么,五娘和宋承明心里都有数。
只要这一拨流民安置妥当了,那么之后,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流民涌进辽东,要不了几年,辽东就是另外一幅景象了。
不知道我辽东有什么是金家需要的?只要您开口……宋承明赶紧表态。
金夫人点点头,你们辽东以后所产的稻米,全都卖给金家,或者委托金家兑换更多的粗粮陈粮来。
细粮金贵,百姓是不吃了。
都是买了再买粗粮。
宋承明恭敬的对着金夫人鞠躬。
这不是跟他做生意,而是人家帮他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能兑换粗粮,这就解决了辽东粮草不足的问题。
这天下,谁也不能像金家这样,店铺遍及大江南北。
这些力量汇聚在一起,他再无后顾之忧了。
五娘抬头看着金夫人,明年!等明年,我们送给娘一份大礼。
一份您想不到的大礼。
金氏看着五娘就笑:好,我等着。
可看她的样子,却是完全没有往心里去。
宋承明留了母女俩说体己话,转身出去。
他急着跟幕僚商量事情。
五娘让人将炕桌收拾了,跟金夫人一起躺在炕上,手拉着手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