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新元十年, 四海升平, 百姓安康。
做了皇后的五娘怀里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 正一脸严肃的看着同样的绷着一张的小脸的小小子。
小小子是个淘小子, 一个看不住就把伺候的人甩了,也不知道他一个小屁孩甩了伺候的人到底想干啥。
这要不是龙刺跟着,都不知道叫他得逞多少回了。
每次一跑,五娘就罚这小子去田边帮着沤肥,可饶是如此, 也是掰不过这脾气。
他叫宋金恩, 今年五岁了。
他是他娘二十岁的时候生下来的, 那时候他爹已经当了皇帝第五个年头了。
五年里后宫没添一个, 偏皇后肚子怎么也不鼓起来, 不知道多少人上折子叫皇上纳后妃。
宋承明一句没银子, 就把人给撅回去了。
但对亲信的臣子, 他还是说了,不是皇后不生, 是他不叫皇后在没长成之前生孩子。
愣是过了十九岁了, 才叫怀上了。
皇后的肚子鼓起来,在多少人期盼和不期盼中, 这个大皇子还是呱呱落地了。
大皇子三岁的时候, 皇后的肚子又鼓了一回, 生下了一个更漂亮的二皇子。
得!这下都消停了。
两个嫡皇子确立了皇后更加不可撼动的地位,对着宫里使劲也没用的。
宋承明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瞧见母子三人就这么僵持着, 他的表情不由的更加柔和了:好了!你跟这小子生气,多少气都不够生的!舅兄来了,这次叫就直接把这小子给岳母和老叔带去吧。
啊?哥哥来了?舅舅来了?母子俩异口同声,怀里那个小的还咿呀呀两声,不知道想说些什么。
来了!宋承明把小的接过来,这小子精力旺盛,就不如把他丢给老叔。
岳母和老叔你还放心不下?那倒是没有!只是在眼前的时候瞧着烦人,真送走的话又舍不得。
可这小子却全然不懂爹妈的心,一听能跟着舅舅去浪去,顿时就欢呼了起来,转身就往外跑:舅舅呢?舅舅呢?我找舅舅去!宋承明和五娘瞧着他一双笑短腿后面跟着一群人,也就由着他去了。
五娘这才腾出工夫问宋承明:大哥怎么这个时候来了?能为什么?还不是岳母逼婚逼的紧吗?宋承明便笑:遇不到合适的,岳母着急,大舅兄也遭罪。
这回啊,舅兄的意思也是接了孩子过去,好叫岳母转移转移注意里。
哦!就说嘛!今儿叫大哥进宫来吃饭。
我亲自下厨。
五娘说着就想起什么:国书都送达了吧。
嗯!宋承明点头:贸易互通的事,是大事。
也是解决争端的好办法……之前尝试着开了两年,如今也都获利了。
只怕这次,一个不落的,都会来。
说完,他就看五娘你是想你三姐和六妹了吧。
嗯!想了!太想了。
原本以为很快就会见面,可是……一年一年又一年,各自都有忙不完的事情,反而是再没机会见面了。
明王这些年忙着统一乌蒙的事,三娘哪里得闲?每次来信,都是有正事,不是想买点盐巴,就是想换点别的。
如今她都已经是四个孩子的娘了,三个儿子一个闺女,一个孩子接着一个孩子的生,想出一趟门,何其艰难?至于六娘,突浑想肃清内政,也非一朝一夕之功。
小皇帝的年纪小,又不曾料理过政务,扶持他的势力,又是早被边缘化的百夷诸部落。
因为民族的不融合性,各自为了利益,且是一番龙争虎斗。
哪怕是五娘这边给予支持,她那边也是左支右拙,很是狼狈。
直到三年前,杨相国一场疾病,死的有点急,段鲲鹏才算是抓住了机会占据了主导,紧跟着又是三年,这才肃清朝廷,一切步入正轨。
六娘如今也是一女一儿了,先生了个女儿,要不是段鲲鹏按照百夷的规矩,坚持只娶一妻,六娘的处境只怕会更难。
四年前,又生了个儿子,这才算是把皇后的位子给坐稳了。
这次,也不知道她们会不会回来,毕竟孩子都不大。
这边她正想着这事呢,双娘和四娘就一块递了牌子,要进宫。
来了就进来吧。
这两人果然是为了三娘和六娘的事来的。
四娘摇着手里的扇子:咱们姐妹可都十多年没聚齐了,说起来,咱们家出了四位皇后一个王妃,早该聚一聚了。
错过这个时间,还不知道要等多少年呢。
你给她们写信,问问她们,还认不认娘家,这是真打算一辈子不回来了?四娘嫁给于忠河之后,过的越发的随心所欲的。
于家就没什么规矩,她的话就是规矩。
她说什么,于忠河听什么。
于忠河被封了侯爵,府邸宽大的很,全由着四娘折腾。
成亲十年,两口子只生个一个,还是个丫头。
说什么的都有,连庄氏都要撑不下去了,可于忠河人家却说了,我本就是草莽出身,什么家族传承,我一个人就是家,就是族,我说了算。
要是姑娘能继承爵位,我就叫我姑娘继承侯爵。
宋承明还起哄,就说当然能了。
金家都能,别人家也能。
这话很是得五娘的心。
那边于忠河越发把她闺女纵的不成样子,七八岁的年纪了,整日里带着在船上飘着呢,晒的黑不溜秋,四娘一看见她闺女,就捂着心口直嚷心头疼。
倒是双娘,十年前,五娘给双娘赐了别院,对外只说是叫养身体的。
双娘就从简亲王府给搬出来了,简亲王自然而然的就跟着住到别院里了。
宋承明又承诺说了,再有嫡子另外赏爵位,这也算是对简亲王的奖赏。
如此一来,就解了双娘在府里的尴尬,化解了矛盾。
只要没有爵位的争夺,就好相处多了。
双娘生了两女一子,俩闺女都给了县主的封号,儿子被封了安郡王。
这将来再有功劳,也不会封无可封。
简亲王对此满意的不得了,宗室的事情,基本是不用宋承明操心的。
姐妹三个说了一起的话,五娘保证一定去信,两人这才满意。
临走的时候,双娘就问:大姐呢?大姐肯出来吗?当年,元娘差点丧了命。
但到底是把命给救回来了。
人活了,可这说话到底是受了些影响,声带受损了。
简单的能说,说多了嗓子就会难受。
伤好了之后,她还是愿意跟着天元帝去住常乐园。
常乐园是一处修建的不错的行宫,就在京郊。
那地方是圈禁天元帝的地方,元娘一直陪着天元帝住在里面。
五娘隔三差五的就打发人去看,她在里面过的还不错。
两人在里面也不怎么说话,刚好,那么多事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那倒不如说干脆不要说好了。
两人在园子里转转,种花种树,琴瑟相和,倒像是过出了几分意境一般。
想起元娘的状态,五娘点头:大姐会出来的,我打发去接她。
晚上云家远才过来吃饭,舅甥二人一整天都在外面晃荡。
五娘也问云家远:哥想找个什么样的?这上哪知道的,碰到了觉得对,那就是那样的。
没找到之前谁知道?!云家远摇头,横竖有这俩小子了,金家的血脉也算是传下去了。
五娘一怔,愣愣的看着云家远:哥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不想叫子孙重复金家的命运,所以才不成亲的。
他说金家的后辈,就是自家的俩小子,这是什么意思?是说金家的血脉融到皇家的血脉里,才是阻止悲剧发生的唯一办法吗?哥!你这么想,未免太悲观。
想哪去了?云家远不肯承认,你现在越来越会瞎想了。
跟娘一样!你说说娘,以前跟老叔多好的,现在对着老叔,那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整日的两人拌嘴……拌嘴了才是夫妻。
这么一说,她反倒是放心了!这次多留几个月吧,各国的使团都来,难得的一次热闹,错过了可惜。
五娘想留云家远些日子,有些话,兄妹俩慢慢唠。
云家远也没急着要走的意思,临走的时候突然问了五娘一句:听说云顺恭……不大好了!这十年里,没人惩戒云顺恭,但也没人搭理云顺恭。
肃国公的爵位,给云顺谨继承了。
二房的几个,资质都平平,看着五娘的面子,几个都领着子爵的爵位,但却不世袭。
也就是管他们一辈子衣食无忧,以全了五娘跟他们的情分,至于子孙后代,全靠自己。
云顺恭是没人搭理的,颜氏生的那个儿子到底不是长寿之人,勉强维持了几年,夭折了。
颜氏去了庙里,吃斋念佛,在家庙里跟白氏作伴去了。
本是皇后的父亲,结果沦落到那个地步,他的处境谁都知道。
家里家里没人待见,外面外面没有交际,近两年身体就不好,如今更是传出不大好的话。
他有那么多儿子,还用咱们操心?五娘就道。
不是操心。
云家远就说:该给娘去个信,有些心结了了的好。
死了死了,一死百了。
这话是说金氏的,又何尝不是说给五娘听的。
又是一年金秋,京城里别样的繁华。
三娘坐在马车上,靠在男人的身上,怀里抱着一身奶香味儿的孩子,隔着窗帘看着外面的风景,嘴角露出几分笑来。
打从慈恩山下过,孩子指着山上的寺庙:那是什么地方?那是慈恩寺,她们姐妹的命运转盘,就是在慈恩寺被转起来的。
她揉了揉孩子的脑袋:等有空了,娘带你去看看。
孩子摇头:我不喜欢。
我不要像大秦人一样跪什么神啊佛啊菩萨……明王哈哈大笑:对!这才是我的儿子!三娘皱眉瞪眼:可我是大秦人,我是大秦的公主……可你也是我的女人……还是我的亲娘……这话叫三娘一怔,愣愣的看着窗外:故乡还是故乡,可当真是物是人非了。
变的不止是别人,也是自己吧。
当年,自己身上烙着大秦的烙印,而今,她的身上同样也烙上了属于乌蒙的烙印。
任何一个烙印都从她的身上去不掉了。
若是战争再来,便如同自己的左手再打自己的右手……她郑重的看着孩子的眼睛:答应娘,在娘活着的时候,不要跟大秦起冲突,好吗?孩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我听阿娘的。
明王攥着三娘的手,久久没有说话。
而另一边,眼看着那个魂牵梦绕的京城出现在眼前,六娘还是忍不住的哭了出来:我回来!我回来了!第一次这么真切的感觉到,她回家了!她的一边依偎着一个漂亮的小姑娘,那边一个还小的孩子被一个容颜有些苍老的妇人抱着,就听那妇人也道:是啊!回来了!怡姑!六娘回头看怡姑:当日,你会想到还会回来吗?怡姑摇摇头:不会!也不敢想。
六娘嘴角露出几分笑意,是啊!不敢想。
骑在马上的段鲲鹏打马到车跟前,问她:不怕晒吗?把帘子放下吧。
六娘摸了摸脸,也是!本就是大秦人,回来反而是不适应气候了,以前觉得突浑湿漉漉的不舒服,现在觉得大秦干燥的一样不舒服……她扭脸又问怡姑:你说咱们现在说是哪里的人?怡姑看着已经近在咫尺的京城:咱们……是云家人。
云家,今儿特别忙。
因为今儿几位姑奶奶都回门了。
四娘和双娘早早的就回来帮忙了,一遍又一遍的打发人去看。
不大工夫,五娘扶着元娘进了门。
那姐俩又拉着元娘看,少不得见面有落了一回泪。
直到门外喊着:三姑奶奶回来了……刘姑奶奶回来了……几个人才动了起来。
提着裙摆跟个孩子似的跑到门口,看着熟悉中又带着几分陌生的脸,姐妹几人,就这么站着,却不知道话该从何说起。
园子比以前修整的好多了。
三娘坐在亭子里,看着五娘又在那里喂鱼,鱼还是肥嘟嘟的,都游不动的样子,她就问:你常回来喂鱼吗?没!五娘摇头:也是顾不上。
这是四姐家的那个小祖宗喂的。
喂的比我还狠!三娘不由的莞尔一笑,然后才低声说了一声:谢谢。
谢什么?五娘一时没明白。
谢你给平王的安排。
三娘目光真挚,真的谢谢了。
平王的封地没收回,但也没圈着他。
一生不离开封地就行。
而他走的时候,还带走了他的生母颜贵妃。
这些年,他并无出格之举,但也不曾娶妻生子。
五娘没想到,三娘的谢谢会因为他。
六娘就看三娘:三姐,这些年,在乌蒙过的苦吗?三娘愣了一下:有他,不苦!六娘紧跟着便释然一笑:也是!由他,还有孩子,苦也是乐。
元娘伸手摸了摸三娘略带粗糙的脸,这是风沙留下的痕迹。
又看看六娘扎的满是耳洞的耳坠,这是入乡随俗吧,当时这得有多疼呢。
甜,也是你们用苦换来的!她艰难的这么说了一句。
一句话叫几个人都红了眼圈。
可看着姐妹们眼底的笑意,温柔里都带着几分缱眷,那笑里分明就写着:为了那个人,再苦也甘之如饴。
五娘看着姐妹几人脸上的笑意,她不由就想:老天到底是眷顾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