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瑙跟在三娘身后,见自家姑娘神色不虞,就笑道:五姑娘还是这般的古怪,怎能想到这般的点子来。
要真是用人参喂鸡,那这一只鸡得卖多少银子啊。
三娘眼睛一眯,嘴角露出几分嘲讽的笑来:喂鸡!她哼笑一声,她就是这般的古怪。
怪的让人摸不透她一点的心思。
而她自己总是能准确的摸出一个人的善恶来。
这也算是一件本事吧。
风刮在脸上生疼,三娘绕着念慧庵慢慢的走。
她想起了那个人,那个穿着杏黄的朝服,却笑得温文尔雅的人。
想要走近他,原来是这么一件不容易的事。
只是想着他对云家远有些兴趣,他就真是只是想找云家远来说说话。
以后再碰上他,也好有个搭话的由头。
事实就这么简单。
她不知道五娘究竟防备她什么。
只是说说话,难道自己还能抢了远哥儿不成。
宫里的姨妈干了一件蠢事。
她自己心底反倒升起一股子喜意。
这件事一出,自己终于有借口慢慢的疏远姨妈,疏远表哥了。
只因为这件事的代价,是自己失去了大姐姐。
尽管这么想对元娘有些不公平,但她就是止不住这样的念头。
所以,她来了这念慧庵。
是真的想要为元娘祈福,期望得到她的谅解。
她相信满天的神佛,一定知道了自己心底的龌龊。
但更盼着能见那人一面……庵堂里,菩萨就这么慈和的笑着。
放佛能度天下一切苦厄。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自己这不就是‘求而不得,心难放下’吗。
山有森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三娘神色有些怅然,怔怔的看着山腰处的云雾。
姑娘,风大,咱们回吧。
玛瑙也不知道姑娘在念叨什么,担心主子也着凉了,赶紧催促。
三娘点点头,那就回吧。
她收回视线,神色却越发的执着。
五娘靠在炕上,久久没有说话。
姑娘,别管三姑娘想干什么,都有世子爷和太太拦着呢。
您别多想,身体要紧。
香荽将一个汤婆子塞到五娘的怀里。
五娘失笑道:你说的也对。
又问道,红椒呢。
找姑子要辣椒和胡椒去了。
香荽呵呵一笑,今儿晌午给姑娘做一碗酸辣面吃,一准发汗。
五娘笑着应了,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你们倒上心了。
有没有的也没有什么打紧的。
外面怪冷的,没有就算了。
别再把她折腾病了。
香荽才要说话,红椒就搓着手跺着脚钻了进来,手里握着两个瓷瓶。
庵堂里没有,这还是到四姑娘那屋要来的。
老太太给四姑娘带着食材,调料也齐备。
红椒将东西往桌子上一放。
冷的直往火盆跟前靠。
别出去了。
这些就挺好了。
五娘笑笑,快给她一碗姜汤喝。
红椒接过香荽给的姜汤,又坐到五娘身边,低声道:姑娘,我刚才去四姑娘那里,倒是恍惚听到一件事。
何事。
五娘见她冻得直打颤,就将汤婆子塞给她。
红椒一手端着碗,一手搂着汤婆子,心里顿时就暖了。
姑娘知不知道,这念慧庵是因何而来的。
五娘摇摇头,这个还真是不知道。
这是太子给了给先皇后祈福,专门修建的。
红椒喝了一口姜汤道,这也就是老太太是成家的人,什么事都不瞒着四姑娘。
这么隐秘的事,你说咱们怎么可能知道。
五娘的脑子瞬间就炸开了。
念慧庵,原来有这样的来头。
她想起辽王宋承明。
怪不得他被太子追杀会跑到念慧庵躲避。
原来那些人根本不敢在念慧庵动刀兵。
那么三娘提议来念慧庵是有意还是无意呢。
真的只是凑巧而已吗。
香荽,你记得元后的生祭和死祭分别是什么时候吗。
云五娘觉得自己似乎是抓住了什么。
生祭就在年前,大概还得几天吧。
香荽不太确定的道。
每年府里老太太都会派人送祭奠之物。
但具体的日子,还真没谁记得。
嗯嗯,没错,三天后。
红椒放下碗,我听见四姑娘说是要赶紧抄些经书来,别误了三天之后的大事。
四娘当然不会记错,每年老太太成氏都让人准备东西,她不可能不记得。
母亲的生祭,作为儿子,太子是不是也会来呢。
如果是这样,那么三娘又是什么心思呢。
五娘有些拿不准,她对香荽道:你去一下三姐姐那里,就说我恍惚记得哥哥说还要再来测一下桃林具体大小,可能就在这几天要来。
问一下三姐姐,到时候,我能不能下山去见见。
香荽疑惑了一瞬,没有多问,就出去了。
红椒看了看五娘,才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无事!五娘摇摇头,见红椒一脸期望的看着,就笑道:我怕太子三天后要来祭拜……所以,心有不安。
见四姐准备佛经,想叫香荽去看看三姐有没有什么准备。
别到时候只有咱们失了礼数。
红椒点点头,那这确实是不能马虎。
不管怎么,咱们在庵堂里,礼数就不能有失。
我去把姑娘以前抄写的往生经拿出来两卷装好。
说着,急匆匆的就翻箱倒柜去了。
这个丫头,什么都好,就是急躁。
也存不住话。
有些事,还真不能让她知道。
香荽回来的很快,面色有些奇怪的道:三姑娘说了,几个姑娘身体都有些不适。
不打算在念慈庵多呆。
要是远少爷在三天之内来,姑娘就把人叫来说话也无碍的。
要是三天之后就算了,咱们可能要启程回府了。
又是三天后!云五娘一愣,连红椒这个一向神经粗大的丫头也觉察出不妥来了。
元三娘要不是为了太子而来,就见了鬼了。
云五娘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然后趴在炕上闷闷的笑了起来。
这个家,可真是太热闹了。
颜氏恨不得将太子一脉给掐死,可她的女儿却偏偏看上了太子。
看这劲头,倒有几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思。
若是颜氏知道三娘的心思,不知道会是怎么一副表情。
同时,她又有些敬佩三娘的胆气与执着。
这可是与她的母亲为敌了!云五娘觉得这大概就是真爱了。
香荽和红椒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一向端庄自持的三姑娘会做出这般疯狂的事来。
姑娘!快别笑了。
红椒拉了拉窝在被子的云五娘,小心闷坏了。
好半天,云五娘才收敛好自己的情绪。
心又不由的重了起来。
三娘问哥哥的事,看来并不是她自己好奇,而是替别人好奇。
这个人就是太子。
想起宋承明昨晚说过,太子已经起疑的话。
今日两方印证,看来可以确认无疑了。
三娘在宫里,除了能接触到大皇子,还能接触到的男人就知道太子和皇上了。
其他几位皇子年纪比三娘小,还没有资本引得三娘春心浮动。
至于天元帝,毕竟是她姨妈的男人。
三娘就算再如何,人伦还是要顾的。
那么,只有太子。
一个翩翩少年,很容易让一个小姑娘动心。
更何况这个少年,是天下最尊贵的少年。
那么,三娘的心思,太子知道吗。
二人如今究竟是怎么一种关系呢。
五娘有些好奇。
晌午的时候,香荽果然做了一大盆酸辣面来,给六娘送了一碗,剩下的主仆三人分着吃了。
晚上的时候,五娘就觉得身上轻松了许多,一切不适的症状都消失了。
三天的时间一晃而过。
到了当日,云五娘吩咐两个丫头,今儿哪也不许去,就都待在屋子里。
她不想现在招惹这个太子的注意。
两个丫头笑着应了,并且又在屋子里熬起了药。
对外只说五娘又起热了。
三娘听说后,对玛瑙道:看来真是不能呆了。
这又病了。
玛瑙也早就不想在这山上吹冷风了,一晚上鬼哭狼嚎的。
她接话道:五姑娘这个冬天就没好过。
真要是病的厉害了,请大夫都来不及。
姑娘跟着担责任不是。
你说的是。
三娘叹了一声,你们都在屋里收拾行李吧。
我去前殿跪跪经,这也是我的诚意。
你们不用跟着,这庵堂,都是女子,还能怎样。
这倒是!念慧庵里的师太姑子,没有一个是谄媚之人。
德行是信得过的。
我想一个人,在佛前跟大姐姐说说话。
三娘看了二人一眼,眼神不容置疑。
是!姐妹之间阴阳相隔,不想叫人打搅的说私房话,谁也不能拒绝啊。
姑娘,三姑娘是一个人。
喜儿小声的跟双娘禀报。
当真只有她一个人吗。
双娘问道。
是!喜儿小声解释,绝对不会看错。
你昨儿说的地方把稳吗。
双娘又问。
错不了。
喜儿点点头,那小尼姑的家就在山下。
家里还有个弟弟,那弟弟跟着继母过活,日子过得苦。
我答应她,等咱们下山,就去买了她弟弟出来。
等过几年,就放她弟弟出去。
那就好。
双娘闭了闭眼睛,这事你记得要办,答应别人了,就要办好。
是!喜儿低声的应了,咱们现在就能走了。
好!双娘穿了一身不打眼的衣服,从院子的后门出去,绕到大殿的后侧。
那里果然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尼姑缩着身子等着。
双娘穿着大斗篷,帽子遮住了半张脸。
那小丫头自然是认不得的。
她只要认识喜儿就够了。
能进去吧。
喜儿低声问对方。
对方点点头,俯下身,揭开了一个不大的木盖子,露出黑洞洞的洞口。
这是菜窖,早些年挖的。
山上只有这一块的土层厚,能挖窖。
小尼姑小声道,后来,因为靠大殿太紧,对菩萨不恭敬,就弃用了。
我们要是被师傅罚了,没饭吃。
同伴就会将饭藏在这里。
师傅不会发现。
后来,我们把这里跟大殿快挖通了,只是为了好玩的。
在里面,能听见大殿的动静。
小尼姑有些胆怯和紧张。
这里的孩子都是活不下去才舍到山上来的。
说到底都是普通的孩子。
贪玩在所难免的。
你去吧。
答应你的事,我肯定办到。
喜儿对小尼姑小声道。
你也放心,我弟弟只要在你家,我就不会瞎说。
小尼姑壮着胆子说完,就马上跑了。
倒是个机灵的孩子。
双娘道。
主子,我先下去。
喜儿提起裙摆,道。
别,你就在外面,远远的守着就好。
双娘拦住她,别真要下去上不来,咱们还不得困死在里面。
喜儿犹豫道:那也得我先下去看看。
行了,别婆婆妈妈了。
双娘摇摇头,听见我敲盖子的声音,就过来接我。
说完就下去了。
喜儿不敢叫嚷,直到看到火折子的亮光,才松了一口气。
三娘跪在蒲团上,静静的等着。
太子宋承乾比想象的来的快的多,看得出,这是半夜就启程赶来的他一身银色锦衣,缓缓的走进了大殿。
等看到大殿里还跪着一个年轻的姑娘的时候,愣了一下。
那师太点点头,这是来跪经的信女。
众生平等,还请您不要介意。
宋承乾眼睛微微一眯,他能来,就已经知道这里都有哪些人。
云家的姑娘在这里,他自然是知道的。
但没想到,还真就跑到自己眼前来了。
他温润的一笑,无碍!然后慢慢的走了过去,在另一个蒲团上跪了下来。
云三娘只觉得心跳如鼓,快要蹦出胸膛了。
他终于来了。
收敛情绪并不是想象的那般简单。
她尽量自然的看过去,让眼里带上几分惊讶之色。
是她!宋承乾只觉得这事还真是有趣了。
这不是大哥宋承平未来的皇子妃么。
怎么会在这里。
以前觉得这姑娘很害羞,见了他都不敢抬头,没想到今儿在这里遇上了。
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尽管这姑娘做的极好,但是她的眼神还是太刻意了。
她在这里是为了等自己吗。
太子心里这般想。
于是,他微微的点头示意,露出一个疏离又客气的笑意。
那姑娘马上红了脸,也点头示意。
并没有叫破身份。
宋承乾心中一动!这姑娘脸红的样子,为什么总是这般的熟悉。
那宫里的宫娥们,每次见到自己,不也是这样一副样子吗。
他想起伺候自己的两个良娣,她们初进宫的时候,也是看着自己就红了脸。
这就叫□□慕!宋承乾嘴角牵起玩味的笑意。
想起宋承平,自己那位脾气暴躁的大哥。
他嘴角的笑意就越发的浓郁。
原来这姑娘看不上大哥,看上的人是自己。
而她偏偏是皇贵妃的外甥女,是颜家的外孙女,是云家的女儿。
这真是一件好玩的事啊。
檀香袅袅,大殿里就只有他们二人。
是你啊,云三姑娘。
宋承乾的声音带着几分暖意,真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你。
真是意外之喜。
云三娘顿时心里涌起一股子蜜意来。
他说,看见自己是意外之喜。
难道他也想见到自己不成。
臣女也没有想到。
云三娘的声音很软。
躲在下面的双娘几乎以为里面的人不是三娘,而是一个陌生的姑娘。
什么臣女不臣女,从老太太那里算,你也算是我的表妹。
何必见外呢。
宋承乾数着佛豆,随意的道。
这怎么敢……云三娘脸上瞬间就通红一片,如同染上了霞色。
这姑娘还真是个漂亮的姑娘。
比之皇贵妃还多了几分艳丽之色。
宋承乾微微有些失神。
云三娘顿时被这样的目光看的不敢抬头。
真是失礼了!宋承乾迅速的收敛神色,歉意的道,你可千万别告诉大哥,要不然,我可就得被父皇训斥了。
云三娘面色一白,语气有些焦急:我跟表哥他……我明白。
宋承乾的语气听在云三娘的耳中有些失落之意,我不及大哥有福气。
云三娘眼里泪光一闪,是不是自己的感情并没有错付。
难道太子他……她的视线落在太子身上,宋承乾回了一个酸涩又牵强的笑意。
云三娘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
有千言万语想说,最终只化为一句,您也会是个有福气的人。
宋承乾心里就确定了,这姑娘喜欢自己,并且大胆的尝试接触自己。
自己该怎么做呢。
只要想起宋承平和颜氏知道这一切之后的脸,他就没由来的一阵快意。
他低下头,依旧数着佛豆,云三姑娘,孤求你一件事。
刚才是‘我’,现在是‘孤’。
这让云三娘心里一紧,殿下有所吩咐,自当遵命。
求你不要在出现在我的面前。
宋承乾声音很淡,淡得像是叹息。
云三娘脸上的血色瞬间就褪去了,身子也有些摇晃。
就听那个声音在呢喃一般的道:我怕我再见你,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我怕我做出对不起大哥的事。
所以,我求你……云三娘只觉得在一瞬间,自己的心犹如在山巅与峡谷之间跑了一圈。
听着那呢喃一般的话,云三娘眼睛闪亮,透着执着:我不会答应表哥的要求。
总有一天,我会名正言顺的站在表哥的身边。
说着,她就站起身来,浑身似乎都充满了斗志,总有那么一天。
宋承乾保持着吃惊的样子目送她离开。
等到看不见她的身影,宋承乾才收回了脸上的神色,低声道:那真是太好了。
是啊!那真是太好了。
能得到一个云家嫡女,能抢了兄长的未婚妻,这真是太好了。
不用自己出手,看着她哭着嚷着自己送上门的,这真是太好了。
不用背负骂名,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