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宁对这种事简直觉得莫名其妙。
干嘛啊这是?她不解,事实上却确实是理解不了。
林雨桐没言语,等四爷回来才问:是不是三哥做什么了?要不然小生意做着,干嘛找了个男人说嫁就嫁了。
四爷‘唔’了一声:老三大概是想那生意挤兑的做不成了,好叫清辉能脱身干点正事。
哦!就说嘛!老三现在的身份跟以前可不一样的。
有钱就有交情。
不管是白道还是黑道的。
那游戏厅说了归齐那也是灰色的营生。
派出所隔三差五的多去溜达几回,也不着何小婉的麻烦,只把不良少年带去关上几天,那导致的结果就是越来越没人去光顾那边的生意了。
没人去,没钱赚。
省的毁了自家的孩子,也免得毁了更多的孩子。
要是还不足兴,叫生之前相好的老流氓,埋伏在附近恐吓那些光顾生意的小朋友,那效果就更好了。
别看在学校开了小卖部,但那赚的钱跟游戏厅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要是不那么贪心的话,其实守着那么个小店,也能衣食无忧的。
但是吧,那话是怎么说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一个月那点钱不能满足她的消费了。
以前还能吃苦,回过头叫她去下地,去饲养场上班,那真不行了。
受不了了!明明能享福的对吧,干嘛非得受罪。
林雨桐跟清宁说这个道理,……也别觉得人家这么做是愚蠢。
谁也不是笨人。
但也别把人想的那么坏。
你以为她自己不知道过来会不受人待见?她心里清楚。
可为什么来了?真为了占咱们多大的便宜?都不是!说到底,惦着脸来跟咱们套交情。
不过是为了一句话——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
为了清辉和清涓。
清宁不可思议。
要真为了孩子,干嘛选择走这一条路呢。
她如今是看出你三伯是真不想跟她过了。
林雨桐就说,那孩子怎么办呢?跟着她?她不认为不叫清辉上学有错,反正只要有来钱的营生就行吧。
她觉得她弟弟那时候是没办法,只有那一条出路。
那时候想跳出农门,真就只有上学一条路。
但现在不一样了,你三伯不是已经经商了吗?你爸和我不是也都有权利了吗?不管是跟着你三伯经商,还是我和你爸将来给孩子安排工作,都是出路。
所以真不一定就非得走考考学。
清宁一头的懵,但又觉得她这个见识和这个思维模式下,好像还真挺有她的道理的。
林雨桐就笑:两孩子得靠着你三伯,她清楚的很。
可你三伯会再婚吗?再婚了要不要孩子?这有了后妈,前头生下的怎么办?孩子的处境不好怎么办?将来继承不到家业怎么办?谁的话你三伯会听?你二伯还有你爸和我。
有我们说话,将来你三伯就是娶回个妖精来,那也得把尾巴藏着。
她不知道自己赖着金家挺没脸吗?但话说回来,要脸干嘛。
她就得回来,就在把自己当成金家的一份子。
如此,不管这后来的是谁,生几个孩子,都休想扎翅。
就算是你三伯真不顾你二伯和你爸跟我的想法,纵着后娶的,对清辉和清涓不好。
那你说我跟你爸能眼看着可怜的孩子不管?清宁眨巴眼睛,就是她既想过好日子,又舍不得孩子。
知道没本事叫孩子过上好日子,就只能母子分开,但目的始终没变……还是为了能过上好日子。
大概齐就是这样了。
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想法了。
谁也不是真蠢,谁心里没点小算盘。
不过就是一个人一个想法,你不理解归不理解,但她从她的道理来出发,似乎也没错啥。
好吧!清宁砸吧下嘴,……有点自私吧……谁不自私?林雨桐摇头,自己为自己谋划都谋划不明白的时候,谁还管别人的感受。
清宁撇嘴:那也可以跟彩儿婶子似的,找个人上门吧……彩儿婶子是说韩彩儿。
林雨桐就又叹:何小婉是咱们村的人,但韩彩儿的娘家也不是咱们村,为了招赘不选择会娘家而是留在了夫家的村子?这个……清宁自诩脑子够数的人,有时候真没法理解这些人的做法的。
不捅破不觉得奇怪,其实捅破了是挺奇怪了。
女人离婚了,不应该是带着孩子回娘家吗?留在前夫所在的村子,还跟之前的大伯子小叔子妯娌之间来往,不是很奇怪吗?多尴尬啊!别说院子啥的在这边,如今这宅院早能买卖呢。
就算把村里离婚所得的院子卖了,这钱换到任何一个村子都能再买来差不多的院子。
真不是非留下不可的。
是啊!这是为啥呢。
林雨桐也是借着这些七事八事的再教育孩子人情世故,做人难……难做人!你现在还不到那个年纪,体会不了这句话的意思。
韩彩儿能走吗?肯定能的。
带着儿子改嫁,真没那么难。
但问题是,带着孩子过去,那孩子就是拖油瓶。
受委屈的是孩子。
但留在村里不走,离孩子的叔叔伯伯都近,就不一样了。
那招赘来的敢对孩子不好试试,看那些叔伯们会不会管?说到底,孩子的根在村里。
三亲六故的,父系的亲人都在这里。
孩子留在村子里,跟叔伯们疏远不了。
一个好汉还需要三个帮呢。
谁活在世上能少得了这个关系?她会考虑,孩子带走了受欺负了怎么办?万一孩子受委屈了没人说话怎么办?等孩子长大了再陌生的地方没有三亲六故帮衬独门独户怎么办?另外就是,等孩子将来长大了,还指着孩子他爸伸把手帮孩子一把呢。
毕竟在外面干公嘛,多少孩子能占点便宜。
就算当爸的无情,那后娶的不乐意,只怕孩子这些叔伯都不能答应。
这也是在心里算了一遍又一遍,想为自己往前走一步,偏又舍不得孩子受委屈。
就只能这么着了。
如今你看,再说起来的时候好像韩彩儿就真跟咱们土生土长的人一样。
都忘了,她也是先从其他村里嫁进来的……好复杂的样子。
暂时看到的都是各种的尴尬,可是好处却又看不见。
大概真跟自己老妈说的一样,是不是有好处,时间总能证明吧。
她跟着叹了一声,那我三伯以后怎么办?那谁知道呢?有钱的男人从来也不缺女人。
至于会不会娶回家,那就是他的事了。
……他的事?清辉抿着嘴,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他休想。
清平拍他:你说你怎么那么倔呢!你爸还能亏了你?他咋不亏我?清辉仰起头来,呵呵冷笑,我那生意做的好好的,怎么就干不下去了?别以为他叫人晚上挡住去打游戏的小孩威胁我不知道呢。
要不是他这么干,游戏厅还一样经营。
要是能赚钱养我们,我妈又为什么改嫁?一个月给她那几个钱,她一毛都舍不得花,全存在存折上了。
说着就吸吸鼻子,他就是心狠!他就是想娶外面的野女人逼的我妈改嫁的!清平抬起手想一巴掌挥过去,但到底吓不去手,跺脚道:你这熊孩子,说的都是什么?实话实说而已!怎么了?你爸主要还是怕你……清平坐下来做到他身边去,你爸主要还是怕你走歪路。
把你的路都堵了。
但要是你要钱,三叔二话不说肯定给你……我不稀罕。
清辉吸吸鼻子,我自己就能养我自己。
犯不上靠谁!等我挣钱了,我就把我妈接回来。
才不去给人当老妈子。
清平就又叹。
这事该咋说呢?前三婶当初嫁过去的时候那边说的可好了,说家里有保姆啥啥啥的,过去了就是享福去了。
可真过去了,那边把保姆就辞退了。
人家那边的儿媳妇跟她的年纪差不多大,说是不一块住。
但不是啥都不管。
说自家那三婶年轻,一日三餐还做不了吗?结果保姆辞了。
说是给三百块钱,但这钱就真只给三百,想从里面贪污点买菜的钱都不成。
那老头也精明的很,说的可好听了,说想吃啥菜就买啥菜,但从来都是女人挑他掏钱。
钱多余一分都不往自家这三婶手里放。
做了饭了,人家那儿子媳妇有时候也过来吃,吃完一抹嘴就走。
咸了淡了的还挑拣。
而且人家说了,你们这么过可以,但是彼此两方的家人,不要相互来往。
别把你家的儿子闺女三亲六故的往我家招。
这事自家三婶打电话跟自家老妈说的。
她自己都说,她就是人家顾来陪睡的保姆。
这话清辉在分机里偷着听见了,心里只觉他妈就是为了他受苦去的。
结果是,啥锅都甩给他爸背着。
清平就说:当初我妈就劝过,说这事得好好想想。
结果三婶咋说的?你想啊,人家要是条件好,在城里其实是找的见的。
事实上是这老头也不是个好东西,打从老伴死了,他都找了五六个了。
想要年轻的,又不想掏钱。
这个那个的,其实都过不长,他也贪图新鲜,过不下去就算了呗。
就是这么一个态度,后来这不是就不好找了吗?这才在乡下找的,天上哪有掉馅饼的美事。
说到底还是她自己一时起了贪念。
想着能雇得起保姆,又每月给三百。
那这老头好糊弄,顺便弄点钱去。
肯定有这样一种心态在的。
这事跟你爸真没关系。
回县城的以后,她又问徐强:徐叔那边也没我三叔的消息?徐强摇头:怎么?家里出事了。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
尤其是徐叔跟三叔的关系那么好。
清平就说了:……清辉那脑子怎么就那么轴呢。
徐强就笑:还是太小,长大了就明白了。
哪个男人愿意把自己的女人给人家?这跟爱情跟感情都没关系。
就是一种纯属雄性的本能。
清平就笑,那一天得等到啥时候去?要不了多久的。
徐强看了她一眼,情窦初开了,他自然就明白了。
两人讨论这个问题有点尴尬。
清平嘴角抿着,想问一句,你过来天天接送我是因为我三叔拜托的还是……但这话在心里转了无数圈,都没法问出口。
只试探着道:你都快高三了,慢慢就更忙了。
不用接送我的……说着,心砰砰跳个不停,故意看着前面,但眼角的余光却紧紧的盯着他,怕错过一丝细微的表情。
徐强明显愣了一下,他吵清平看去,她抱着书包的手指节都发白了。
他哑然继而明白,她或许也不是无感。
小女孩只到他肩膀的位置,两人离的不远不近,在正常的社交距离之内。
头微微的低着,留下垂下,遮住了眼睑,看不清神情,只露出鼻尖一点点,再低头看,那嘴角也该是抿着的吧。
心里突然就升起了一股子愉悦,心口像是火烧一般,炙热又昂扬。
原来被喜欢的人喜欢,是这样一种感觉。
他的心轻飘飘的一瞬间仿佛都要飘起来一般,伸出手想落到那指节泛白的小手上,抬起来,最终还是放下了。
然后脚抬起来,不由自主的想朝前一步,理智知道,该退后了。
他压着心里所有的感觉,含混的‘唔’了一声,那……那你以后跟同学结伴,要是遇到麻烦就是认识我……韩超不敢把你怎么样……别人也不会打搅你的……好好的……好好的什么?没说完,也说不下去了,他怕控制不住自己想朝前一步的心,转身就跑,我先回来……清宁的肩膀都在抖:他真的走了!没说半句客气的话。
而且很很高兴,那语气里的欢喜骗不了人。
没有等自己进屋子,就先跑了。
她慢慢的抬起头,慢慢的自己回家。
知道门关上,她才靠在门边:原来他也只是看在三叔的份上照顾了自己一段时间而已。
是的!仅此而已。
叫你自作多情!她有点讨厌自己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刚出眼眶,她抬胳膊就抹了。
她坐到桌子前,掏课本:没什么了不起的,之前还觉得那谁挺好的,觉得肯定喜欢的不得了。
转脸不就又喜欢别人了吗?没关系,过几天我就又会碰上我喜欢了人了吧。
没有他总还有别人的。
不见面,用不了两星期就忘了。
她这么跟自己说。
然后拿清远借给她的英文原版小说,边上放着英汉对照的字典。
对照着翻译了起来。
清宁说这么做有用,比死记硬背单词有用,那就得试试。
可她不知道,徐强跑出小区又折返回来,靠在大树背后等她进了门才出来。
要是她掀开窗帘,看清楚靠在树上抽烟的人是谁,就不会这么一边难受,一边做心里建设,拿着英文小说发泄了。
外面的少年对着窗上的影子抽了两根烟,这才起身离开。
就这样吧。
这就是最美的了。
老三回来的时候,都已经七月份了。
要高考嘛,占用教室等因素在,所以连清宁和清远也都放假在家了。
带回来南边不少时兴的东西,手里这握着手机,连声说又见了世面了。
还说跟着周莲去了一次香江等等的见闻感受。
清宁一边听着,一边诡异的看着自家三伯。
笑吧!高兴吧!很快你就高兴不起来了。
然后等张婶弄了麻辣小龙虾,摆在跟阳台相通的小院子里的时候,老三笑不出来了。
林雨桐和四爷回来,把事情尽量委婉的跟老三说了。
嫁了?他所有的表情都僵在了嘴角。
可不是嫁了吗?没想着离婚她离婚了,没想着这么嘎嘣脆的彻底分开吧,她就真的嫁人了。
半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作为男人吧,给自己生儿育女的女人嫁人了,这种感觉说不上是美妙吧,但咱还没渣滓到不叫她嫁人。
她嫁人当然不需要问自己的意见,但这中间牵扯到孩子的问题。
你该明确的站到我面前来,咱把这事说清楚对吧。
之前还说想孩子,要死要活的连清涓都要去了。
好像离了孩子活不了了似的。
这自己出门几个月的时候,就把她自己个给嫁出去了?这都叫什么事?清宁心想:清涓一送回去,你就不见了。
那边肯定以后你是没拖油瓶了,奔着幸福去了。
这不也就找她自己的幸福去了吗?按照老妈跟自己分析的这位前三婶的逻辑和道理,她应该就是这么想的。
孩子在老家扔着呢。
老三连夜的走了。
汽车这个点没了。
但是火车有,过路的火车,在小站也停。
只要车次多,其实火车也快,两地之间也就是二十分钟的事。
到了县城就好办了,骑着摩托车就往镇上赶。
俩孩子都在二哥家呢。
清辉带着清安和清涓在家里看电视,二哥在一边算账,是给果汁厂收购次果的账。
刚才路过的时候看见了,二姐还忙着呢。
这个点夜市上的人证多。
‘爸!清涓一件她爸,先窜起来了,你上去了?现在才回来?长高了一截,可却黑了。
老三把闺女抱起来,李奶奶呢。
李奶奶是跟着闺女回来的保姆,以前一直在家里干的。
何小婉那想瞧闺女,他叫保姆跟着回来了。
孩子在二哥二姐这里,肯定是麻烦人家。
其实在家里有保姆照看,也不怎么费事的。
我妈叫她回去了。
说咱家不需要。
清涓低声道。
可我提前支付了工钱了。
何小婉肯定把那工钱给要了。
要不然人家那边不会这么撒手不管孩子。
肯定是以为自家两口子在这里唱双簧呢。
提前给工钱给的后悔了。
他心里暗骂了一声,用熟的人,这现在叫自己到哪再这个叫人放心的人去。
来不及细想,老二抬头了,回来了?老三应了一声,一扭脸,看家自家那崽子把脸一撇。
他暗自运气,这是自己的种,计较啥呢?伸手想摸摸孩子的脑袋,结果这小子猛地起身,避开他的手,跟他二伯说,我跟我二伯娘帮忙去。
说着,就窜出去了。
老三的手僵在半空,扭身看着还在晃动的窗帘骂了一句:兔崽子!清安起身把吊扇开到最大挡,然后默默的坐回去了。
老三摸了摸清安的头,这小子是真乖,还贴心。
看自己回来热的汗流浃背,把风扇的风给调大了。
他把闺女放下,看电视去。
这才坐过去,还没说话呢,英子端着饭就进来了,还没吃饭吧。
先吃饭。
有事跟你二哥说……放下碗火急火燎的就去忙去了。
这事都成了既定事实了,再说也说不出个花来。
老二递了一根烟给老三,沉默了半天才到:以后打算怎么办?怎么办?挣钱!把两个崽子养大。
别的,没想过。
他这么说,老二就点头,计划不如变化快。
如今说啥都是白说。
一根烟抽完了,才又道:得空了,带点东西,去郑有油那里一趟……啥意思?老三的眉毛都立起来了。
老二用下巴点了点清涓,她妈走了,孩子急着追她妈,掉水渠里去了……正是灌溉的季节,那水渠里的水都有两米多深。
这么一点大的孩子掉下去了……郑有油路过路过,下去把孩子给救上来了……老二叹了一口气,何小婉她妈这才把孩子给送来了……感情最开始是放着叫她外婆看着的。
你得多着急,都不能等到我回来再嫁人。
老三的脸都黑青一片,知道这事谁也不想的意外,可是要没这事,是不是孩子不会遇险。
这是万幸。
本跟郑家那是有深仇大恨的,可如今呢?人家救了金家人一命。
不用问,老二肯定是先登门过了。
最艰难的事,二哥都替自己做了。
老三深吸一口气,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吧?没有!不光是没有。
后来因为抽水灌溉的事,老大跟人起了冲突,作为表兄弟的郑有油还帮了老大跟人家干了一仗。
恩恩怨怨的,时过境迁了,哪怕是心里都有疙瘩,但也真不必跟仇人似的处着。
清辉一个人靠在外面的窗户根下,妹妹掉到水里这事,谁也没跟他说过。
他迷茫了。
妈妈说爸爸不是好人,但隐隐约约的闲言碎语的听,别人又都说妈妈不是好人。
一个是爸爸,一个是妈妈。
谁是好人?或者谁都不是好人?他分不清楚了。
谁可信?爸爸可信?他信不着。
心里那根弦永远提溜着,忘不了他再监狱里那几年,人家说的话。
那话是咋说的:那就是个该挨枪子的。
妈妈跟爸爸吵架的时候怎么说的,她说:你折腾吧!再折腾下去还得进去!到时候我们孤儿寡母该怎么办?是的!他也许是好的!但要是真的好,为什么还要折腾?再进去了,迟早不是还得被扔下。
妈妈可信?他之前一直信,也倔强的告诉自己要相信。
可是,那些闲言碎语是怎么说的:心狠啊!扔下孩子这就不管了!为了孩子都不该走这一步,还不是只图自己过的舒服。
是的!要是真的好,为什么非要嫁呢。
以前爸爸坐牢的时候,日子还不是一样的过。
难道还能比那时候艰难。
他想不明白。
潜意识里又觉得不该想明白。
跟着爸爸,妈妈说爸爸靠不住。
回来跟着妈妈,妈妈又走了。
能依靠谁?谁也不能依靠。
老三叫清辉:回家!哪里的家?清辉这么问。
这边的院子不管怎么样,当初都是给了何小婉了。
里面她的东西肯定还在,有一天她回来,那就还是她的家。
他自己不会去的。
回县城。
说着,老三过来揪清辉,快走。
不去。
清辉噘嘴,不去!我就在镇上,哪里也不去。
你在镇上?老三能气死,你吃风屙屁啊!我自己能养我自己。
清辉说了,扭头就跑。
转脸就不见影子了。
上哪找去?他自己不出来,就是把这片翻出来都未必能找到这崽子。
怕大夏天的这小子钻到庄稼地里一钻就是一天,老三只得先走了。
那庄稼地里,到处都是庄稼,藏个把人容易的很。
那青纱帐都能藏千军万马,更何况是一孩子。
那不是受罪吗?英子说:行了!我跟你二哥看着呢。
你先走吧。
孩子脑子转不过弯来,别急……事实上这小子比他老子想想的能干。
怎么着了呢?家里的地该是几亩还是几亩,他把这地承包给他五叔。
叫老五种,每年给多少粮食多少钱。
有这些,他肯定饿不着。
平时呢,自己就住小卖铺。
两条长凳子就能拼一张床,铺上被褥就睡了。
这小铺子赚的钱,足够他自己花销了。
学生一放假,他那边就关门了。
就回院子住,但也没闲着。
有吃的有喝的,他一个孩子没愁事,干嘛呢?给来往的司机送茶送水送过去。
嘴甜会来事,人又勤快。
这边修个车,他就过去递扳手,那边说换机油了,他搁在边上递抹布。
老二远远的看,也不管。
他看出来了,这小子有心眼着呢,这是跟着人家偷师呢。
老三几乎是天天往镇上跑,远远的看儿子在干嘛呢,确认都好着呢,转身就走。
不敢上前的,一上前这小子就溜了。
不知道要躲到哪个犄角旮旯喂蚊子。
英子叫老三给清平捎了东西回去,这边我跟你二哥盯着呢,好不好的,总不会叫孩子走了岔路。
清平那边你帮着看着,跟她说学校补课的话就别来回折腾到路上了。
等我跟她爸有时间了去瞧她。
钱和东西都捎带去了,她三叔就在楼上住,每天打电话都成的。
所以,没什么可担心的。
开学要初三了,暑假补课,学习开始全面紧张起来。
这边送走了大包小包的老三,那边就有人问了:也初三了,快熬出头了。
东头老张家的闺女考上中专了,过几天摆酒……英子应了一声:这可是大喜事。
我家清平要是能考上个中专,我也摆席……边上就有人搭话:张家闺女考上,是从燕儿那求了符了。
要不,你也去球球……为什么的,怕啥?英子呵呵笑,都是有定数的,求啥啥啊。
其实压根就不信。
可大家的话题迅速转了,从讨论谁家的孩子考上哪里边成了讨论燕儿又给谁家算准了。
英子不爱听这话,去了厨房该干嘛干嘛去了。
晚上的时候接到闺女的电话,说是要开家长会。
也是!这种中考生,学校很重视的。
英子特意关门一天,跟老二两口子去了县城。
家长会两件事,一是告诉家长学习进度,叫家长配合着借初三的课本。
二呢是叫家长和孩子考虑择校的事。
借课本这事好办:清宁就有。
实在不行,去省城买都行。
老二就说:上中专挺好的,你看是读个中师呢?还是读个护士学校。
只要毕业了,在开发区给安排工作,也就是老四和桐一句话的事。
以后安安稳稳的,不求大富大贵,但每月的工资拿着,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不用晒太阳。
对于一个姑娘家来说,自己把自己养活了,生活的轻松,这就行了。
英子也是这意思,好歹有个文凭,你姨也罢,你四叔也罢,就算是要给你安排,咱这不是也有拿的出手的东西。
使把子力气,就这一年。
只要熬出来这辈子就都没啥可愁的了。
清平抿着嘴,好半天才道:我不想……不想上中专……我要上高中……将来上大学……两口子对视一眼,这个事情啊,孩子从来可没说过。
闺女乖的很。
大人说什么是什么,天成日久的,总这么说,原以为她肯定也是这么想的,结果到了跟前了,她说不想了。
为啥啊?谁说什么了吗?做爹妈的,对孩子的性子那是了解的。
这种平日里看着不哼不哈人,瞧着特别好说话,但事实上,那真是拿定了主意就难改。
死倔的脾气。
硬来肯定不行啊。
也不能说啥不好的话。
孩子要考大学这是有志气,不能打击孩子。
老二就说:……那你先努力,咱看成绩。
要是成绩上了重点……不管是重点还是普通高中,我都上。
清宁抿着嘴,反正我要考大学。
英子拽了老二一下,行!有志气!只能给孩子先打气,那咱尽量考个重点中学……实在不行,得看花钱掏个赞助费啥的,能不能塞到重点吧。
当然了,说不定一年的辛苦下来,不想再累了,改主意想考中专也不一定。
反正现在不能跟孩子硬着来,人家老师不是说了吗?叫孩子保持心情愉悦。
那就愉悦着吧。
啥事都顺着她,她要是再不愉悦,那真就没天理了。
如今这考生,那不是考生,都是祖宗。
把爹妈送走清平的肩膀一松,没想到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还以为得多费劲才能说服他们呢。
她关好门想着要不要问问清宁课本的事,估计她用过的课本都在县城放着呢,过去取了就行。
于是换鞋拿钥匙拿钱包出门,找公用电话给清宁打电话去。
三叔那边有电话,可现在门肯定锁着呢,没人嘛。
这边出了门,把门锁好,出了单元门,就看见徐强背着书包站在外面。
她愣了一下,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她觉得脸红了,心跳这特别快,想打招呼,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两个月,彼此都没说过话。
顶多远远的看过一眼,近距离的接触都没有。
磨蹭着到了跟前,清平才说:找我三叔啊?估计家里没人。
徐强朝楼上看了一眼,又见清平跟自己擦身而过这就要走了,他忙伸手拽住她的胳膊,不是……找你的……我来是找你的……清平的脸迅速烧起来了,胳膊挣扎了一下,那边就送了,找我什么事?她自己都觉得声音发飘。
心跳的更厉害,明知道不可能,但还是有点小期盼。
徐强手收回来,从书包里掏出一大摞子书来,初三两学期的课本还有习题,都整理好了。
你不是正要用吗?我给你送来了。
给自己送书?清平不由自主的接过来了,看每本书都整洁干净,她嘴里呐呐的,想到被自己涂画的不像样子的课本,……我会好好爱惜的……其实不是很能保证的。
可是他过来就是为了这个,真叫人觉得挺丧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