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儿……妞儿……起了!谁啊?叫谁妞儿呢?她刷一下睁开眼睛,将坐在边上的女人给吓了一跳:死丫头,吓了你老娘一跳。
虎了吧唧的你!起来就起来了,你吓谁呢?头还疼不?林雨桐下意识的摸头,疼!是真疼!看你还虎不虎?女人的大手在她的背上拍了一下,林雨桐顿时龇牙咧嘴,疼!疼是吧?疼就对了!活该!女人一边用小扫帚把炕扫着不怎么存在的灰尘,一边往炕下挪,下了炕了才道:疼就躺着吧,别起了!说着话,人就掀开半拉子门帘出去了。
林雨桐看着晃动的门帘,才摁了摁额头,左右上下看看。
土坯的房子,躺在炕上能看见被熏的有些发黑的屋顶。
这屋子没有糊顶棚,看上面那泥坯子,不难判断,这是草房!屋里的横梁瞧着不是什么好木料,颜色都成了黑褐色的,关键是上面的疤点和弯曲的程度,一看就知道这木料要么凑活着废物利用,要么就是劈柴当柴火烧的料。
摸了摸身下,一床褥子,是棉花的,不过应该是旧棉花的,摸着并不轻柔。
手再挪了挪,这种触感就变了。
是一种芦苇编制的席子。
平常炕上应该就是铺的这东西,只有睡觉的时候才会把被褥展开。
睁开眼,好家伙,被子上也是打着补丁的,黑一块灰一块的布料拼着。
好在瞧着干净,被子上只有太阳晒过的味道。
暂时能忍受。
这么想着,她又想起刚才的那个女人。
她一身灰色的偏襟大袄,黑色的大裆裤,打着绑腿,脚上打着补丁的老式布鞋。
这打扮?林雨桐拍了拍额头,这是啥时候的装扮呢?正泛着迷糊呢,就听窗户外面有人说话。
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的声音:……娘,不管怎么说,那地契咱都不能收。
钱老金那是恨不能钻进钱眼去的人,怎么可能把那么多地契拿出来给他家儿子做聘礼?再说了,那钱思远是在京城念大学的,什么世面没见过?怎么就偏偏看上咱们虎妞了。
好家伙,一出口就给咱们家一百亩的地。
上哪找这好事去?再说了,虎妞这不是也不愿意吗?地契?这玩意在解放后就慢慢的退出历史舞台了。
而且,解放后也没谁家有一百亩随便能送人的地不是?那这时间能往前在划分,解放之前?应该是吧!还有钱思远在京城念大学这一条,有大学……这到底是?她竖着耳朵听外面说话,就听刚才从屋里出去的女人说:这还要你说。
你当你娘傻啊!你哥的婚事就是再急,我也不能把你妹妹给卖了吧。
就像你说的,哪里有便宜是白占的,钱老金那老东西,会算计着呢。
这事你别管,你奶已经去钱家了。
这事成不了!少年好像舒了一口气,问道:虎妞呢?屋里躺着呢?女人的声音带着几分忧愁,你说这死丫头也是!虎不虎你说!别人爱说就说去呗,还跟人干上了。
这回摔的不轻。
林雨桐躺在炕上愣了三秒,终于反应过来了:闹了半天,这虎妞就是我吧。
哎呦!我的天啊!迷迷糊糊的又躺了半天,脑子里终于有点东西了。
不过有用的实在是不多。
因为这已经十六岁的大姑娘,长这么大,就没出过村子。
大字不识一个,除了认识家里的人,就是认识村里的人。
再然后就是喂猪喂鸡种几亩地的那点事。
别的,一概没有!刚才还想着,从这记忆里找出是哪一年了。
可是这么一个丫头,除了关心一天三顿饭能吃几分饱之外,哪里会知道年份?天擦黑了,屋里热闹起来了。
她也躺不住了,起身靠在炕头。
一个收拾的利利索索的老太太在炕边的灶台前烧火,见林雨桐起了就笑:妞儿醒了?就吃饭了,醒醒神。
还头疼不?林雨桐摇头,这应该就是林家的奶奶林老太。
叫你娘给你荷包个鸡蛋吃……林老太说着,就把柴草往灶台下塞了塞。
鸡蛋?吃啥鸡蛋?老娘常秋云掀开帘子进来,腰上的围裙里兜着一把不知道什么野菜的菜干,用一只手兜的紧紧的。
另一只手里端着一个豁口的碗,碗不大,里面是大半碗的包谷面,白了林雨桐一眼就道:立下啥汗马功劳了还想吃蛋?嘴上嫌弃的不行,但等把手里拿的、围裙里兜着的都放在一边的案板上了,她还是从裤兜里摸出一个鸡蛋来,掀开锅盖,看水开着呢,就磕了鸡蛋放在大海碗里,舀了一瓢的水往碗里一冲。
瞬间,鸡蛋就成了絮状。
女人又蹲在在案板底下翻出一个罐子来,舀出半勺黑乎乎的东西来往鸡蛋水里一放。
林雨桐吸了吸鼻子:应该是红糖。
放糖的罐子非常小心的放好之后,常秋云才又取了个碗来,将鸡蛋糖水分了两碗,一碗放在林雨桐边上的炕台上,一碗放在灶台上,给正烧火的林老太:娘,赶紧的,喝了它。
我喝它干啥?害牙疼啊!林老太不喝。
常秋云‘哐当’一声把大饭勺重重的靠在锅沿上:叫你喝就喝!真等病了,伺候你吃喝拉撒还不是得靠我?喝了!林老太一句都不敢多言,麻溜的端起来趁着热乎给灌下去了。
常秋云一双眼睛‘嗖’一下朝林雨桐看过来:咋了?还叫老娘喂你啊!林雨桐默默的看着她举起的饭勺和瞪大的眼,然后乖觉的端起碗,抿了一口。
鸡蛋是好鸡蛋,应该是鸡屁股底下摸出来的鸡蛋,新鲜着呢。
可是这好好的鸡蛋水放了一勺红糖之后……不太好喝了。
红糖放的时间有点久,口感有点酸。
鸡蛋的腥味,加上过期的红糖的酸甜味,味道实在是不敢恭维。
她这一口一口跟吃药似的样子,惹的正在淘洗菜干,剁巴剁巴往锅里放常秋云不停的朝这边看,她跟灶前的林老太道:娘,你看这虎丫头,作腔作调的,像不像是钱家那个大学生儿子带回来的城里大小姐。
林老太扭脸看,看的林雨桐端着碗都不知道该喝还是不该喝,就听老太太说:可比那姑娘俊多了。
那姑娘也就是仗着穿的好,打扮的时髦。
我家妞妞可怜,要是他爹在家,咱家妞妞那也能养的跟大小姐似的,也去上学堂……得得得!常秋云撇嘴,咱不提他行不行?狠心没良心的短命鬼。
嘴上骂人,手里却熟练的动着,搅动着锅里的菜干,然后给玉米面里倒水,搅拌成糊糊倒进锅里,又是不停的搅拌。
这边正吆喝着吃饭,那边帘子撩起来,两个年纪相仿的小伙子走了进来。
一个脸上带笑的,声音林雨桐很熟悉,就是下午的时候在窗户外说话的少年,他笑着凑过来,妞妞,醒了?林雨桐见他笑的讨喜,就把碗里的糖水递过去,只笑着看他。
这是二哥林大垚,只比虎妞大一岁,今年十七了。
另一个又高又壮的小伙子,十八了。
是家里的大哥,叫林大原。
林大垚愣了一下,背过身看老娘正在切咸菜,接过去咕咚咕咚的喝了几口。
还没咽干净呢,就被林大原一巴掌拍在脑袋上,呛得他咳嗽个不停。
哥,干嘛呀?林大垚抬起袖子抹了嘴,又冲着常秋云,娘,你看我哥,老欺负我。
林大原瞪眼:你又哄虎妞的吃的是不是?再敢有下次,打不劈你!我没有!林大垚叫起了撞天屈,是妞妞给我的!行了!常秋云把咸菜碗重重的往炕桌上一放,洗手,吃饭!一个个的,都是讨债的鬼。
一人一海碗的菜干糊糊,油盐酱醋啥也不放。
就是桌上一碟子切好的咸菜能添个味儿。
不是一般的难以下咽啊!林雨桐慢慢的吃着,耳边听着林大垚说话,他的声音低低的,……我就说嘛,怎么钱老金家拿那么多地出来说什么当聘礼。
就是没安好心!没听说吗?易县那边说是解放了……闹土改,斗的就是地主。
咋斗啊?常秋云问道:真分田地啊?可不咋的?林大原呼噜噜的三两口就扒拉了半碗,我也听说了,咱们县只怕也是快了。
那钱老金的消息灵通的很,再加上他那见过世面的儿子……那这不是诚心坑咱家吗?常秋云气哼哼的说林老太,娘啊,说啥乡里乡亲的,不好撕破脸。
这种坏种子,就该斗!吵吵啥啊?林老太叹气,也是大原不好,看上谁家的闺女不好,就看上老程家的了。
那老程家是啥人啊?瞧着吧,谁娶了美妮那丫头,都得给那姓程的一家当牛做马。
要不是程家要聘礼,那钱家知道咱们急着用钱,那动心思踅摸到虎妞身上?这话也在理!一家人都看林大原。
林大原头埋在碗里,吭哧哼哧的一句也不说。
常秋云就气:我把话撂在这里,谁家的姑娘都行。
就那美妮不行。
程家就那一个妮子,人家那是打算着招赘呢。
老娘我是有俩儿子,可没一个儿子是多余的。
没钱娶媳妇,我哪怕叫我儿子打光棍呢,就是不招赘。
要不然……要不然,我咋对得起你们爹……娘!林大原放在碗,起身下炕,说这个干啥啊?往后别提了。
拿不出来聘礼说啥啊?说完,扭身出去了。
穿过堂屋,是两个小子睡的屋子。
常秋云一脸的阴沉,一扭脸看见闺女吃饭跟吃毒药,就呵斥道:要吃就吃,不吃就放下。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给你碗里放了耗子药了!得!这是气不顺了。
林雨桐将碗一推,不吃了。
不太饿。
主要是真吃不下啊。
得适应适应。
常秋云不知道嘀咕了一句什么就起身刷碗去了,老太太将箱子打开,翻腾了半天,摸出一块点心来塞给林雨桐:赶紧吃吧。
别叫你娘看见,又得吵吵。
点心就是普通的点心,有点硬,里面放着青红丝和花生仁瓜子仁,应该有白糖。
当然是比那个菜干糊糊好入口了。
三两口塞进去,老太太就摸林雨桐的脸:可怜的妞妞,生下来就没见过你爹的面……常秋云一抬头,老太太就不说了,只帮孙女把嘴角的点心屑擦掉了。
这玩意吃的人有点噎,那边常秋云轻咳了一声,将一碗开水放在炕台上了。
林雨桐就知道,这是偷吃叫抓包了。
伸出手端起碗把水喝了,常秋云才把碗收了,只说林老太,也别总惯着。
在自家咱自己能惯着,出了门,谁惯着她?在家都不惯着,出了门子更没人惯了。
林老太就道:可不更可怜。
絮絮叨叨的没说几句话,就不浪费灯油了,吹了灯睡觉。
三个女人一间屋子一铺炕,林雨桐睡在最暖和的炕头上,中间睡着老太太,常秋云睡在炕梢。
没人说话,林雨桐也放缓呼吸,尽量的消化今儿得到的消息。
正想的出神呢,就听到林老太的声音:你说百川……还活着没?那边常秋云翻了个身,眼睛瞪的大大的,却做出一副半睡半醒的含混状说话,那谁知道呢?没确切的信儿,可别露口风。
就说早被日本人打死了,可别说漏了!这不是G产党要打回来了吗?林老太哽咽了两声,百川可都走了十七年了。
再不回来,只怕这辈子我真见不到了。
又来!又来!常秋云蹭一下坐起来,当年……谁知道他是跟着G民党走了,还是跟着G产党跑了?你说,这要是跟着G民党走了,等G产党来了,咱这一家子还活不活了?这事上,可别犯糊涂。
就说听说是被日本人打死了。
别的……啥也没有!这么些年了,就只当他死了,以后还一样。
他要是活着,要是还惦记爹娘,他自是会回来。
要是不回来……那就是真死外头了,要不然就是……在外面成了家,把咱给忘了。
那不能。
林老太赶紧道:他就是不记得你跟俩小子,可也不会不管我跟你爹的。
这话叫人更气。
常秋云‘咚’的一声躺下,腿在被子里都踢腾的起风了,才冷冷的说了两字:睡觉!林雨桐知道,这俩女人一晚上其实都没睡着。
害的她想翻身都得小心翼翼。
天快亮的时候,她才迷迷糊糊的睡了一小会子。
等一家子都起身的时候,她也就跟着起身了。
夹袄夹裤,布料都是粗布。
应该是自己染过的。
红袄子黑裤子老布鞋,一根乌油油的大辫子。
这还算是基本能接受,要是裤子不是大裆裤,不打绑腿那就更好了。
如今已经是深秋了,粮食都归仓了。
林家有三亩地,属于自家的地。
这地养五口人是有些勉强的。
吃不饱是常有的事。
因此,农闲的时候,林大原和林大垚就出去给人扛活。
扛啥活呢?靠着镇子,是个火车站的小站。
好些个货物,从这里上下车,然后运到县城去。
俩大小伙子,一个多小时走过去,天黑了,再走回来。
村里去那边扛活的人多,三三两两的,彼此作伴。
林雨桐起来的时候,这哥俩一人揣了俩菜干窝窝要出门了。
她倒是想跟去看看的,可这显然不现实。
世道乱,大姑娘小媳妇的都不叫乱跑。
村里挖了大地窖,藏人,藏东西,还能当防空洞用。
一有兵乱,女人孩子都藏在地窖里的。
想出村,那绝对不行。
所以,林雨桐得到的权限,就是在村里里转悠转悠。
常秋云将筐子塞给林雨桐:别去找人干仗!听见没?得空捡捡粪,叫我知道你再跟谁打起来,我回来先打劈了你。
林雨桐看着被塞过来的散发着非常淳朴的猪粪牛粪味道的筐子,一脸的生无可恋。
果然,人还是不能太浪了。
看!报应来了吧。
林雨桐在心里给如今定的时间线是四六年到四八年。
四五年是鬼子投降的那一年,如今是秋里,那就是时间过去不久,那应该两党还没有完全开战才是。
所以这个年份不对。
往后排,肯定不是四九年。
四九年秋里已经建国了,没解放的是南方一些省份。
如今是北方,北方解放的早,可这里依旧还没解放。
所以,如今的的时间应该是四六年到四八年这么个线上。
这个虎妞如今十六岁,到了差不多有好日子过的八十年代,虎妞多大了?四八年到七八年,这中间都隔了三十年呢!三十年后,虎妞就四十六了。
奔着五十的人了!五十岁了,还能咋?林雨桐叹了一声,如今这个年份她经历过,可那时候她是什么身份啊?再如何,那待遇都是不一样的。
再落后,其实她和四爷因为身份和级别的影响,日子过的那是相当不错的。
可如今呢?土生土长一土妞儿!你说你突然大能了?找死呢?过几年就会有一次清查,那时候有句话就是‘怀疑一切’。
凡是一切说不明白的,都值得怀疑。
一个谎言得用无数的谎言是圆,经得起查证吗?曾经听说过,有人因为家里有个叔叔死在外面而不能证明真的死在外面,而被定性为‘出身不清楚’。
这样的人成分就有问题,是需要监督管制的对象。
你说这种环境和氛围下,你能上天?去外地?人家有工作组专门查的,只要在境内,那你祖宗八代都能给你查出来。
但凡查不出来的,一个‘不清楚’就够你喝一壶了。
去国外?你一个人跑了,这是想害死这一家子的其他人吧!带着一家人走?谁跟你去!你一个村子都没出过的丫头,当别人是傻子啊。
所以,在有限的环境下,想把日子过好,林雨桐觉得,这一次难度升级了。
而且来的这个时机吧,连个翻腾想办法的余地都没有。
她提溜着粪筐,想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对门坐着个年轻女人,手里拿着鞋底子,正在纳鞋底。
她靠在门边就笑:呦!虎妞出来了?怎么?要给地主家当小老婆了,吃香的喝辣的,咋还捡粪啊。
谁给地主家当小老婆?这人嘴怎么这么臭啊!本来就一肚子气的林雨桐拎着粪筐就给这女人兜在头上了,上去就是拳打脚踢。
女人尖叫着,杀人了……杀人了……救命啊……她家的男人从屋里出来,面色一变,上来就拉扯,边上凑过来看热闹的就喊:女人家干仗,不兴男人动手的。
这男人是个大烟鬼,手上的劲儿没二两。
叫林雨桐拉住踢里哐啷一顿揍。
包括她家的俩半大小子,一个个揍的哭爹喊娘了,气才平了,再敢胡咧咧,我拔了她的舌头。
说着,就看向村里一个个破衣烂衫满脸菜色的男女,带着几分威胁之色。
这妞子,当谁都跟翠柳那娘们似的?有个大娘就笑,知道你受了委屈,没人笑话。
出来捡粪的吧,赶紧去吧。
老四朝西沟子去了。
老四?对!钱家有个长工叫金老四,这个点一般都出来放羊呢。
跟着他一准能捡到粪。
更重要的是,他叫金老四。
林雨桐应了一声,利索的提着筐子就走。
反正这虎妞除了虎一点之外,很有大姑娘的矜持,一般不在外面扯闲篇,倒也没人觉得奇怪。
林雨桐背着筐子一路的跑,远远的看着一个清瘦的背影穿着补丁摞着补丁的棉袄棉裤,甩着鞭子赶着一群羊,然后不知道咋了,就愣愣的对着远处出神。
羊群跟着头羊下了沟子他也不管,只顾着自己发愣。
然后林雨桐就悄悄的走过去,绕到他的身前,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眸子。
她打量他,棉袄敞开着,应该是没夹袄穿,穿单衣又冷,所以把棉袄早早的拉出来套身上了。
她咧嘴笑:放羊呢?啊!他应答的一脸理所当然,看看林雨桐手里的粪筐子,也笑:呦!您这是出来捡粪来了?问答完,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笑的不行。
笑完了,挨着坐在沟梁上。
林雨桐提了提粪筐:老太太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了。
你看咱俩这运道!也真是没谁了。
四爷就说:除了日子过的苦点,可至少不用劳神啊。
这倒是唯一值得安慰的。
林雨桐就问:我到现在都糊涂着呢,到底是哪一年了?四八年了。
四爷说,这个时间啊……一言难尽。
都四八年秋了!这可真是,太快了。
是快打过来了吧?林雨桐又问。
她发现四爷的消息比她灵通。
四爷就点头:钱家的那个儿子钱思远,专门从京城赶回来了。
为的就是他家地的事。
说起这个林雨桐就哭笑不得:你说着钱家得多损啊。
竟然想把聘礼搪塞到我家。
其实钱家不全是想害林家,人家钱老金的算盘精着呢。
他跟他儿子是这么说的:那林百川百分百的是跟着G产党跑了。
要是活着呢,人家是功臣,家里也是军属。
这点地在人家手里出不了事。
要是死了呢,G产党不是也把这些人叫……叫……叫什么来着……烈士!钱思远提示道:林家是烈士家属。
对!就是烈士。
钱老金把烟袋锅子在炕沿上一磕,林百川就是烈士了,这林家就是烈士家属。
这地契在他们手里也出不了事。
别觉得爹是搪塞,爹是在救你知道不?地主儿子啊……你说你要是娶了那虎妞……你老丈人就是烈士。
你也是烈士家属。
他就是再怎么斗,是不是也得看看面子不是?要是林百川还活着,我跟你说,儿子,你可就赚大发了。
你可倒是好,非不听。
还带回来一个那个什么……叫什么的?范舒拉。
钱思远坐在边上给他爹装烟袋锅子,就带着笑意说了个名字,人家叫范舒拉。
对!就是这个饭熟啦。
钱老金就道:人家那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你看不出来啊?你说你这么不明不白的把人给带回来了,咋整啊?连地主都斗,更何况她们家……她们家是资本家啊还是买办?钱思远就笑:爹啊!想什么呢?她就是逃婚到咱们家避一避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钱老金哼了一鼻子,就你那点心思,还想瞒着谁啊?你看着那饭熟啦比看见你娘做的红烧肉都眼热。
还不是我想的那样?那点花花心思,当谁不知道呢?爹啊!钱思远拽了拽钱老金的袖子,您倒是小点声啊,叫人再听见。
钱老金轻哼一声:既然你说不是,那就不是。
林家不行,我给你另找一家。
那什么,不就是喜欢俊的吗?给你找个俊的!不就是喜欢念过书的吗?行!给你找个念过书的……话没说完呢,地主婆子金舞娘就进来了,端着一碟子油炸的花生米,一壶老酒。
给钱老金心疼的呦,你这败家娘们,得抛费多少油你说……平时金舞娘怕钱老金,钱老金说啥便是啥,村里人背后都管她叫金爱钱。
这两口子,一个钱老金,一个金爱钱,钱啊金的,全跑他们家去了。
不过有儿子在家,金爱钱腰板硬了,就是用油炸了花生米,怎么滴了?我乐意。
说着拉钱思远,儿子,陪你爹喝两口?爷俩盘腿坐在炕上,钱思远就说:家里的地,得赶紧腾出去。
还有家里的羊,赶紧卖了吧。
别要金圆券了,银元金子银子,哪怕是物换物呢,这都成的。
就是那金圆券,还是算了,那玩意擦屁股都嫌硬。
这你爹我有数呢。
钱老金滋溜喝了一口,羊要是都卖了,这是不是长工也不要了。
那可不成!金爱钱就道:那老四可是我娘家的远亲呢。
咋就能这么打发了?钱思远就说:咱家正好不想要那地,你要是愿意,给他多少都行。
不过,是亲戚我才说,咱别害人家,地别给了。
您要是有心,给两袋粮食……给啥粮食给粮食?金爱钱摇头:谁家的日子也不好过。
咱家这点家业,可都是我跟你爹省下来的……她说着,就去屋里,提溜出两大袋子金圆券,这个给他,也不算是亏待他吧。
四爷不知道他即将要失业了,正跟桐桐说以后的打算呢,种地这话,咱都干不了。
农具不够,别说拖拉机,就是牛和骡子都少的可怜。
开荒种地,靠的就是把人当牲口使唤。
拉犁全靠人力。
你说干这个?行吗?这个时代,当农民和当官,都不是什么好的职业。
可要是工人,那真不一样了。
越是基层的工人,待遇越是好。
简直就是工人的黄金年代。
再说了,就两人这现有的底子,能找个地方肯招就不错了,还想怎么的?但那话怎么说的,这得慢慢的找机会,得缓缓的谋划不是。
絮絮叨叨的,一说就是一天。
饿了,林雨桐拿了吃的出来,两人偷着饱餐了两顿。
到了天擦黑,正要回去的时候,远处有吆喝声传来。
怎么的了?钱老金带着几辆大车赶来了,卖羊。
没等两人反应过来呢,钱老金放了两袋子纸币下来给四爷:……咱家如今也用不起长工了,老四啊……你回家吧。
得!失业了!想着快失业了,可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老四啊,对不住。
钱思远看着比他爹和善一些,他尴尬的笑:主要是,如今这世道啊,实在是……四爷点头:明白。
然后他指了指那两袋子钱,这个就算了。
不要!搬回去挺累的,等到明儿,只怕是连一盒火柴都买不下了。
钱思远更尴尬了,那个……他摸了摸身上,最后只摸出一只钢笔来,这个……这个送你行吧。
就算是工钱了。
林雨桐蹭一下就接过来,这还算是靠谱。
钱思远对她手里的那支钢笔恋恋不舍,是虎妞啊!那个……别往心里去。
都是村里人瞎说的。
本来是提亲的,结果因为那个女学生的存在,都说找虎妞是回去给钱思远做小老婆的。
为这个虎妞跟人家干了一架,再醒来就是林雨桐了。
林雨桐没工夫管钱家在干嘛,她拉着四爷走远了才问:晚上住哪啊?等问完了,才反应了过来。
也是糊涂了。
人家金老四也是有家的。
金大山和李月芬两口子有两女两儿,大的是俩闺女,早嫁人了。
剩下的是俩儿子,大儿子早成亲了,一家子也是佃着人家的地种的。
小儿子金老四给地主家当长工,工钱这玩意不要想了,但至少管饭啊。
家里少一张嘴跟多一张嘴是不一样的。
四爷这么回去,估计家里的嫂子得给他脸色看。
林雨桐当然就不愿意:要不就不回去?四爷也不想回去,他指了指村口:去地窖那先对付……胡说。
林雨桐拉他:走!跟我回去。
那更是胡扯!见过大姑娘把大小伙子往家里扯的吗?四爷正要说话呢,就听到后头不远处有人说话,再细听是大原和大垚还有村里的几个扛活的回来了。
等等他们。
四爷说着就扯了林雨桐在路边呆着。
林大垚远远看见人影,就问了一声:谁啊?二哥,是我。
林雨桐答了一声。
你这妞子,咋这个点还在外头?林大垚疾跑了几步过来,见四爷也在就愣了一下,老四?说着,就在两人身上来回的看。
四爷就说:恰好碰上了。
钱家不是辞工了吗?我看你们在外面扛活干的咋样。
后面赶上来的人听见了就搭话:别提了!给了半捆子金圆券,晌午还能买个包子,晚上连一盒火柴也买不上了。
白干了一天!几个人推推搡搡的,走走走,咱几个晚上合计合计,看看明儿去哪找活去。
林雨桐就扯着林大垚的衣襟摇了摇,低声道:去咱家!林大垚狠狠的瞪了林雨桐一眼,却只得硬着头皮道:走走,去我们家。
我跟我哥一个屋,炕大,能挤下。
然后五六个小伙子挤到了林家,这给自己孩子吃,能不给人家孩子吃吗?哪怕是干菜糊糊,也把常秋云气的够呛。
逮着大垚出来端饭,就呲道:你个二百五啊,咱家的粮食是大风刮来的。
别怨我!林大垚气道:问妞子去。
她非得叫我把人带咱们家来。
我跟你说,娘!那死丫头你可得好好审审。
我瞧她,八成是看上金家那老四了。
什么玩意?常秋云将勺子‘咚’一声放在锅台上,朝外喊:妞儿啊,不要柴火了,进来吧,端饭了。
林雨桐将柴火放堂屋就进了房间,好家伙!这一进去,扫帚疙瘩就打身上了:你个死丫头……你说你是不是虎……你说你是不是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