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悠悠的叹了一口气,你也觉得朕是个无情之人?四爷一愣,怎么也没想到皇上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他抬起头,声音尽量平缓的道:儿子也是做了阿玛的人了。
对弘晖,儿子寄予厚望。
恨不能把自己有的,都给他。
儿子盼着弘晖出息,他是嫡子,应该出息。
儿子也盼着弘昀能好好的听弘晖的话,永远像是他们小的时候一样,相互信任,相互陪伴,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算计,相互扶持的走下去。
可是,儿子也知道,这都是儿子的一厢情愿和痴心妄想罢了。
他们终会长大,会成家立业,会有自己的妻子儿女,会跟许多人一样,汲汲营营,计算多寡。
只要想到这些,儿子整晚整晚的都不能安枕。
儿子就想着,怎么安置他们才好。
儿子虽然看中弘晖,但也费尽心力的再给其他几个儿子想出路。
这种时候,儿子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手心手背都是肉。
不敢伤的是手心还是手背,其实最疼的反倒是儿子这个做阿玛的。
儿子想叫他们一辈子相亲相爱,一辈子都不会起嫌隙冲突。
可万一将来真有那么一天,说实话,儿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像是皇上现在一样,将太子那样放着,却不敢去碰触。
因为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安置这些儿子,才能叫他们平平安安的过完这一生。
四爷没说皇上是不是无情,只从一个父亲的角度去看这件事,告诉他,他懂得这份为难。
你去。
先去把你二哥送回宫,再将老十三送回府里。
叫他没事就在府里先待着。
康熙说完,就闭了眼睛。
四爷愣了一瞬,才结结实实的磕了一个头,退了出去。
等四爷出去了,康熙才道:出来。
就见张廷玉从屏风后绕了出来。
衡臣,你怎么看朕这个儿子。
康熙出言问道。
张廷玉垂下眼睑,低声道:四爷尚有赤子之心。
赤子之心吗?康熙不置可否。
只转移话题道:废太子的事,是朕一意孤行,乾坤独断。
朕见你近日总是欲言又止,有什么话,就直说。
如今就咱们君臣二人,什么事是说不得的?张廷玉这才跪下,沉声道:皇上赎罪,臣是担心,这东宫无主,会惹来萧墙之乱,夺嫡之争啊。
康熙瞬间睁开眼睛,此事朕心里自有计较。
四爷出了宫,就有御前侍卫统领图克什在外等着,奴才等奉旨听从四爷调遣。
那就走。
四爷说着,就上了马车。
养蜂夹道是一条不起眼的胡同的名字,胡同里面有一个三进的大宅子。
隆科多没想到昨儿刚告诉了四爷十三爷在这里,四爷今儿就明目张胆的来了。
图克什是御前侍卫统领,还真不一定给隆科多面子,公事公办的给他看了令牌,就要进去。
奉旨,将人带走。
隆科多对四爷的能量,再一次有了认识。
这人不仅来了,还请了圣旨来,要将人带走。
在人前,他不会表现的跟四爷有多亲近。
只赶紧应了一声,就将门给打开了。
十三爷在这边。
隆科多带路,就要朝西边拐过去。
四爷停下脚步,先总另一个人回去,然后,爷再来带老十三。
劳烦舅舅一会子去说一声,叫他略等一等。
隆科多一惊,另一个可就是废太子了。
四爷竟然能在皇上跟前给废太子求下人情来。
隆科多的腰又弯了几分,您跟奴才往这边走。
阴暗的屋子,破碎的窗户纸,没有床,只有墙角的一堆稻草。
地上放着几个没收拾的碗筷。
碗里半碗粥已经冻成了冰坨。
太子就那么靠在墙角,神色恬淡。
听见人来了,才睁开眼睛。
四爷鼻子一酸,眼泪就下来了,二哥……说着,就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太子围在身上。
老四,是你来了。
太子还是那样笑。
淡的几乎寻不到踪迹。
四爷点点头,伸手抹了一把脸,回头呵斥道:火盆,热水,伺候……二爷梳洗。
又扭头看苏培盛,你回去找福晋,带几件换洗的衣服过来。
太子摇摇头,不用费这个劲。
四爷只不说话。
将火盆往太子身边推。
林雨桐知道四爷的用意,赶紧找了四爷没上过身的衣服出来,想到还有十三,就带了两套。
又添了一件熊皮的大氅,一件貂皮的大氅。
再赶紧的收拾了两个食盒出来,叫苏培盛一并带了过去。
太子比起四爷,稍显瘦一些。
衣服穿在身上,还有些晃荡。
等梳洗完了,吃了一顿热饭,才又觉得活得像个人了。
老四,这是要去哪?太子看着四爷含笑问道。
皇阿玛的意思,先回宫。
四爷低声道。
太子就一叹,那就走。
没有皇上的圣旨,连死都死不成的。
他要是死了,毓庆宫上上下下的女人孩子就真的没活路了。
快要踏出去的那一瞬,太子看了四爷一眼,就低声道:老四,你说,你二哥我是不是还有再回来这里的一天。
四爷没法回答。
他也不知道皇上下一步会干什么。
看着马车离开,隆科多赶紧就往院子里跑。
送走了一个祖宗,这里面还有一个祖宗呢。
十三爷躺在稻草上,腿疼的几乎抽去他所有的力气。
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透着急切与轻快,十三爷心想,这该不是坏事。
皇阿玛不会杀了儿子,其实也没有比现在更坏的情况了。
隆科多进来,十三睁开眼睛,脸上挂着笑意,原来是舅舅啊。
怎么有空过来?呵呵……隆科多干笑一声。
这些个皇子阿哥都精的跟鬼似得。
自己还没说话呢,人家就已经意识到事情有了转机,马上说话就带了刺。
没办法,这些都是祖宗嗳。
他马上赔笑道:十三爷,您这是折煞了奴才了。
昨儿可是奴才亲自去见了四爷,告诉四爷您在这里。
四爷问您过的好不好,奴才也都照实说了。
要不然,四爷也不能今儿就去请了旨……四哥去请旨了?十三爷艰难的坐起来,问道。
隆科多马上竖起大拇指,要不说四爷是这个呢。
仁义!说着,他才低声道:四爷如今带着东边那一位回宫了。
说是让您稍等,一会子就来送您回府。
饭菜,衣裳都已经给您带来了。
您看看,咱们……先拾掇拾掇。
原来是四哥去进宫求情了。
这得冒着多大的风险,十三爷心里知道。
这个情分,他老十三记住了。
苏培盛没跟着四爷走,就是留下来伺候十三爷的。
这会子见佟三爷说话告一段落了,这才上前,十三爷,咱们先去暖和暖和。
说着,就上前,要扶十三爷起来。
近前才发现十三爷的腿都已经僵的不能动。
挪动的时候,膝盖都是不打弯的。
天啊!这病的不轻。
苏培盛脸色都变了,赶紧对隆科多道:麻烦佟三爷叫两个人来,十三爷这腿,只怕……隆科多的心咯噔一下,真要是在自己手里出了岔子,那可就真坏事了。
连忙叫了人,将人抬到前面。
十三爷疼的脸都变了颜色,几人也不敢冒失的给他梳洗。
四爷来的时候,就见十三躺在破门版上,边上有火盆,身上没清洗,只盖着从家里拿来的熊皮的大氅。
苏培盛迎上去,小声的将十三爷的情况说了。
四爷当即就变了脸色。
一个健步过去,先去看老十三的腿,十三,四爷来晚了。
十三爷睁开眼,摇摇头。
眼泪就下来了,拉着四爷的手呜呜的哭。
四爷吩咐苏培盛,你回去,叫苏大夫马上去你们十三爷的府里。
再问问福晋,爷上次驱寒用的泡澡的药,还有没有?要有,马上取了送过去。
要没有,马上配出来。
苏培盛赶紧应了一声,转身就跑。
十三这腿是八成是冻着了。
到了马车上,四爷才道:皇阿玛的意思,先叫你在府里待着。
十三爷点点头,这比之前的处境好多了。
他跟太子绑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
有必要淡出人们的视线,等太子真的成了废太子,成了过去,慢慢的没人关注了,他才不会变的显眼。
四爷见他明白,就道:这样对你也好。
只怕往后,有的乱呢。
至少你不用掺和到乱七八糟的事情里。
这也是实话。
十三有些歉疚的道:只可惜,弟弟不能帮四哥什么?四爷拍了拍十三爷的肩膀,咱们来日方长。
慢慢来。
你先在府里好好的将养身体。
这腿想去根,只怕也不是短时间的问题。
而且,还不能给他明目张胆的请太医看诊。
十三爷再次睁开眼,看见的就是脸色憔悴的兆佳氏。
爷……你可算是回来了。
兆佳氏眼泪滴答滴答的掉,没人能知道这些日子她过得是怎样的提心吊胆的日子。
十三爷轻轻一笑,哭什么,爷这不是没事吗?以后再不出去了,只在府里陪着你总成了。
兆佳氏何尝不知道十三爷这话的意思,这是说,往后大概就算是在府里这么过了,暂时出不去。
但即便是这样,她也说不出的满足,这个人只要在,她的心就是安稳的。
废太子回宫,这件事就是天大的事。
而四爷为太子和十三阿哥求情的事,也马上就传了出去。
直郡王当即面色一变,就打马往皇宫而去。
老四,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这件事要是跟胤礽没关系,你将大哥脖子上的脑袋拧下来。
胤礽这个混账,在背后操纵一些,他有什么脸面回到紫禁城。
自己这半辈子,全都陪着他耗了。
有了太子在,皇阿玛才塑造出了他这直郡王。
他真的烦了,腻了。
他可怜胤礽,也可怜自己。
他不敢恨皇阿玛,只能恨跟他一样可怜的胤礽。
皇阿玛,儿子不明白,您为什么还要叫胤礽那个畜生回宫?直郡王跪在皇上的跟前,眼里透着茫然。
康熙看着这个长子,那你希望朕怎么做?朕应该怎么做?他跟你一样,都是朕的儿子,是朕看着你们牙牙学语,教你们读书识字,骑马射箭。
你觉得朕该怎么对待一手抚养长大的孩子?直郡王想起年幼的时候,皇阿玛总是有好东西先紧着胤礽,哪怕是写字,胤礽也是坐在皇阿玛的怀里。
那时候,他有多羡慕这个太子弟弟,他以为人过了半辈子,早就该遗忘了,没想到如今再想起来,恍若昨昔。
胤礽,他该死,,他不配皇阿玛的宠爱。
直郡王咬牙切齿的道。
直郡王杀气腾腾的声音,叫外面的人心里一惊。
外面几个皇子都到了。
听说太子回宫了,又知道直郡王第一时间进了宫,因此,谁也不敢耽搁。
四爷从十三府里回来复命,见到这么多兄弟等在外面还诧异了一瞬。
别人看四爷的眼神还有些克制,只十四看四爷的眼神,就像是看二傻子。
大家费心费力的将太子拉下来了,你做什么好人,跑过去扶废太子一把,这对你有什么好处?还有对老十三,瞧着比对自己这个亲兄弟可好了太多了。
真不知道换做自己倒霉,自家这亲哥会不会为了自己这般的费心劳力。
啊呸!自己才不会倒霉了。
三爷一直默默的站在外间,此时又听见直郡王说太子该死的话,不由的想起那天晚上,太子差点被直郡王给掐死。
又想到老四能说动皇上接太子进宫,那么至少说明皇上的心里,还是向着太子的。
他顿时就觉得,这好人不能叫老四一个人当了。
不能大家都冷血,就老四你一个人仁义,是不是?于是毫不犹豫的跑了进去,大哥!你又想做什么?二哥差点被你逼死,你还想怎样?还想逼迫皇阿玛不成。
外面的兄弟都愣住了。
老三今儿吃错药了。
胆子这么肥!他突然这么支持太子的态度是闹哪样啊。
一时间,外面的人面面相觑,摸不透三爷的心思。
这些兄弟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直郡王冲着老三道:老三,你少在这里捡漏。
想当好人,你还不够资格。
三爷也恼了,谁愿意别人将自己的小心思嚷的人尽皆知啊。
大哥,谁都有资格说二哥,就你没有。
要不是你,二哥……都是大哥你逼的。
直郡王知道他这是说这些年自己跟太子较劲的事。
可这事他娘的能赖他一个人吗?但他还真是无从辩驳,能说这都是皇阿玛的意思吗?他脸色铁青的道:胤礽不合理法,狂悖疯癫,也是爷逼的?不是你逼的……那就是你……咒的!三爷气虚的叫嚷,对!就是大哥背地里咒的。
外面的兄弟差点都笑出来。
三爷都几十岁的人了,吵架还是小时候那一套。
从来没有有理有据的时候。
直郡王差点气笑了,妈蛋的,又是这一招。
讲不过道理,就开始信口开河,胡搅蛮缠。
还不等他说话,就听上面的皇上面色复杂,声音冰冷的道:三阿哥胤祉查直郡王魇镇废太子,朕念其父子之情,不欲置其罪。
今令他回府思过,没有朕的许可,也别出来了。
直郡王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他怎么没明白?三爷也愣住了,谁说直郡王魇镇太子了?谁说的?他是这个意思吗?老四做好人就是忠义,自己做好人,怎么就背了这么一个黑锅呢?魇镇?这玩意傻子都知道是祸患。
傻子都不会相信魇镇会有效。
所以,只有傻子才会去干这样没谱的事。
可直郡王的脑子不光正常,而且十分好使。
要不然,不能当了这么多年的大千岁啊。
如今说他魇镇太子,而且导致太子行为时常。
别逗了好吗?谁信?直郡王还没疯呢,干不出这事!汉武帝用魇镇的借口废了陈阿娇。
史书上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
这都是小时候,皇阿玛您讲给我们的。
已经废了太子,直郡王是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但是请您找个好一点的借口好吗?三爷只觉得一口气别在胸口,张口结舌,不可置信的看着皇上,一句话却也说不出来。
他捂住胸口,气血翻涌,眼前猛地一黑,就朝下面栽了下去。
直郡王本来还愣着呢,突然看见老三的嘴角都有些歪了,然后就往下倒。
他伸出手,先把人给接住了。
这个弟弟胆小,有好处就往前面冲,有坏处就往一边躲。
今儿想捡漏,没想到捡了个黑锅,给背在了身上。
人家老四做好人,成了重情重义的典范。
你老三做好人,却成了告密陷害的小人。
只怕在史书上都得留一笔。
直郡王突然觉得可笑又可悲。
不过还好,背锅的不是自己一个人。
他这个长子,老二那个太子,如今又添上了一个老三。
他看着冲进来的已经傻掉的一众兄弟,然后将视线落在老四的身上,很想问一句,下一个是你吗?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