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八月,燕京的风都透着冷意了。
可南地,还带着几分没有退去的暑热。
饶是觉得这几年北地也不错,但进入了南地,呼吸着不一样的空气,看着不一样的风土人情,也觉得颇有些不同。
这街面上,穿的衣衫褴褛的多,但穿着绫罗绸缎的,同样也多。
恒儿就叹气:江南到底是富庶,终究是不一样的。
完颜康就道:少爷也别长了别人的志气,这江南富庶是没错,但这是在城里。
若是去普通的百姓之家,您再看看……还是贫寒人家多……恒儿却不当真,出来看便是看人家长处的。
他这一路走来,感触颇多。
南地文风鼎盛,这确实是北地无法比拟的。
像是农家,哪怕是家贫,家中孩子,也总有那么一两个是进过学的。
十户人家,八户里都有读书郎。
这便是安居乐业的生活带来的好处。
战祸没有波及到,便能安心耕地,供养孩子读书。
不像是北地,战乱刚过去,也只能算是刚刚缓过一口气,吃饱了一餐饭。
若不是朝廷办官学,让六到十岁的孩童能去开蒙认字,北地只怕还到处都是目不识丁的愚民。
若论好的地方,北地比之南地风气开放,民风彪悍。
因着普遍孩童都识字,识字之后若是愿意,是可以去更高等的学府继续学习的。
这里面有不少自费的学校,大部分朝着科举努力的,得去专门的书院就读。
但是一些寒门子弟,若是想从别的地方出仕,也可。
像是工部、户部、刑部,兵部,在各地都设立了学堂。
工部主要是工坊手艺,户部主要是算筹人才,这些人考进去之后,食宿是免费的,其他的却不管。
学成之后,择优而用,算是官吏体系中的吏。
而刑部和兵部,也是食宿免费。
这两种类型的学堂,有规定的制式服装,因此,衣服也是免费的,按季发放,每个月还会有一些生活补助。
刑部开设的学堂出来的这些学生出来之后就充当衙役,他们其实是跟百姓接触最多的人,谨防这一类人成为恶吏。
而兵部这些类似于军校出来的这些学生,就厉害了。
他们一拨一拨下去,安插入各级的军营中,融入军中体系,但却又有不同。
主要是管着下面士兵的活动倾向的。
尤其是金人汉人党项人还有部分蒙人混杂的军队,这一点就特别重要了。
政策上说各族平等,那不管是哪个方面都得平等。
要入伍,那就入伍。
之后呢?还是得采取必要的措施的。
也因为这一措施得当,在军中提前掐灭了好几拨哗变。
也因为这个性质的办学,猛的一瞧,这识字率还是挺高的。
但论起底蕴,还当属南地。
恒儿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便问四爷说:按说,这丝织还是从汉唐之后才从北传到南的……北方连年战乱,百姓南迁,这个都能理解……可为何咱们不在北地重振丝织呢?四爷愣了一下,没想到这孩子会这么问。
他就问说:有产量更大的棉花做棉织物,为何非要南北打擂呢?恒儿也一愣,看着四爷没说话,良久,才反应过来一件事:自己生在新宋,长在新宋,生来便是新宋的太子。
在他眼里,新宋是新宋,南宋是南宋,这一脚踏出来,踩上的是别国的土地。
但爹爹却不一样。
在他的心里,这南宋本就该是自家的天下。
哪怕如今不在自家治下,但从心理上来说,这就是一个整体。
新宋南宋两国人长成一般的模样,说着虽口音不同,但意思去能懂的话。
习一样的书,写一样的字,一个祖先传至如今,又怎么能分割呢?他正色道:爹,我懂了。
这一懂,看问题的角度就又立马不一样了。
他开始看优点,也开始找寻缺点,并开始思考,这若是叫自己来做,该怎么去做才能清除这些弊端。
完颜康看人家儿子就叹,再回头看自家儿子,平时看着也还好呀,如今是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了。
杨过心说,我早知道你看我不顺眼。
我姓杨,爵位都不给我了,你能对我有多满意。
于是一路上只奔着能给他爵位和媳妇的四爷使劲,客栈的房间要自己先进去检查一遍,铺盖的话更是路上置办了新的,马车上装着呢。
到了地方亲自给铺好收拾了,打着弟子服侍师傅的名义,恨不能晚上的洗脚水都试试冷热。
可饶是如此,四爷也感觉到了这出门在外的不方便。
马车上颠簸呀,这就本就很不舒服了。
这要是桐桐在,三两下摁下去,疲惫全消了。
龙儿和恒儿都会医术,可他们学的都很有针对性。
什么下DU解DU呀,这一类的。
跟桐桐那种立志于消除世上所有病痛的努力方向,是完全不同的。
他们能在路上打坐,运转内功然后疲惫全消,自己是没好意思说自己还做不到这一点的。
当爹的不好意思,但做孩子的是完全想不到这一点的。
所以,晚上躺在床上,这个难受啊。
被桐桐惯的,身娇的不行,一点苦的受不了了。
好似比当年出门去办差,在马背上一颠簸就是一整天还要难受难熬。
恒儿年纪小,四爷不放心他一个人住。
而龙儿正好也不放心爹爹一个人住,有恒儿在,等闲人可别想近身。
她和阿丑住在东隔壁,杨家父子住在西隔壁。
这么夹在中间,想来是无碍的。
于是就四爷就跟恒儿爷俩住嘛。
孩子习武,耳目聪明,他晚上浑身疼的一翻身,孩子就醒了,还翻身起来还以为他爹晚上睡不着,是想南宋这边的事呢。
毕竟看了一天了,晚上静下来了,有点心得,心里存点事,这都是正常的。
因此孩子就说:……这都是很远以后的事了,咱们现在不能急。
您想到什么,跟我说,我都用笔记在本本上,将来看情况再定,肯定不会忘了的……正在偷偷跟自己按摩胳膊的四爷:………………知道了,赶紧睡吧!心里就想:果然儿女靠不上,要靠还得靠老伴儿。
这一点就不说了。
只说这路上吃喝吧,在外面,这不能说想吃热的就能碰上热的,饭点找不到地方打尖,可不就得随便对付一口干粮拉倒吗?至于说路上打猎自己烤……除非是晚上在外面赶不上宿头的时候,晚上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浪费,那倒是也行。
但叫你天天吃那个,你受的了吗?还有喝的……更别提了。
路上倒是有小泥炉子烧着热水泡茶呢。
可这不是到哪用哪的水吗?能跟随身带着桐桐一样,几辈子了,水的味道都一样。
关键是那水喝了人真的舒服,绝对没出现过什么水土不服之类的事情。
如今倒是好了,一到南边就有点症状,还是桐桐给挂的荷包里常年都备着药丸子,偷偷的吃了几颗这才没把人丢在外面来。
如此想想,心里就后悔。
叫龙儿带着恒儿出来看看多好的,非得扑腾的跑出来,还撇下人家出来浪了。
现在好了吧,遭罪了吧。
躺在床上难受还不敢动弹,第二天难免神色蔫蔫。
他自己心里都觉得,现在这毛病都是惯的。
这是真心话,如今真不敢想以前的日子。
现在再叫自己回去重头来,再当一个那么勤政的,早上三更起,不到子时不睡的帝王,那真是不成的,过不了。
要么说过去的日子都是好日子呢。
见爹爹一早这种神情,龙儿就偷着问恒儿:怎么了这是?恒儿就把晚上没睡好的缘由说了,当然了,这缘由是他自以为的缘由。
这叫龙儿连安慰的话都找不到了。
可等吃了早饭,雕儿飞回来了。
两天前撒出它们回燕京送平安信的,如今回复了。
龙儿拿着信神色有些奇怪。
信上几乎是事无巨细的交代了安排她爹爹衣食住行的事。
什么晚上要给定期按摩,按摩哪些穴道之类的,说的非常详细。
此时她才悟了:哦!原来爹爹不是琢磨事所以睡不安稳,是身上不大妥当睡不安稳。
龙儿想说马上给她爹摁吧,好像这样有损爹爹的威严,只得先拉了恒儿:叫我试试手。
直把恒儿摁的狼哭鬼嚎才松手。
杨过也以为是龙儿又学了什么新疗法,急着凑过去:用我……用我……我不怕疼……完颜康一把拉过来:老实呆着,有你什么事。
没一点稳重气,人家能把闺女嫁给你么?到现在也没看懂,人家喜欢什么样的小伙子么?龙儿给恒儿和阿丑都揉搓了一遍,这才找她爹去了。
四爷一看摁压的穴位,就明白了,桐桐专门传信交代了。
可这手劲吧……哎呦呦,还是不对呀。
你娘摁的时候,那是我睡着了都没把我惊醒过。
闺女你这手劲,我就是晕过去了也得被你弄醒。
偏还得忍着不能露出来,脸上还得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叫人一看就得是:我闺女如此孝顺,老父心甚慰之。
于是,龙儿给她娘的回信上写着:爹爹甚为享受。
桐桐:……你娘我要是这么轻易能被人取代,也就不是你娘了。
只想想,都能想到四爷是怎么一副‘享受’的样子。
想叮嘱那孩子几句,该用几分的力,可这力气因人而异,没法度量的。
拿着信,在手里抖了抖,没有办法可想,徒呼奈何。
可那边觉得办了大事的龙儿还挺心满意足,安顿了爹爹和弟弟睡下,回来的时候也说洗漱睡了。
坐在床沿上,摸了摸头上,就叫阿丑:先把头发散了,再弄热水吧。
说着,她自己把头花簪子都取下两个了,那边阿丑还兀自把提来的热水往澡盆里倒。
她便又叫了一声:阿丑,那个先放下,后面的簪子不好取……结果阿丑还是没有动静,只做她的。
龙儿的手僵在头上,朝她看去,只见阿丑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只机械的干她的活,她说的话像是半句也没听到一样。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别样的神色,随即又消失无踪。
当初带阿丑回去的时候,就知道阿丑有问题。
但是这十多年了,她一句也没多问,对方也是一句都没说。
阿丑长的不丑,她曾经神不知鬼不觉的给阿丑下过迷药,等她睡过去了,去了她脸上的伪装看了。
她不光是长的不丑,甚至于可以说是长的非常美艳的。
这些年,她对她很宽松,也只当没发现她的伪装。
出宫的时候甚至只带着她出去,但却也从来没发现她有过任何异常,更没见过跟什么人有过特殊的接触。
如今这样,还是第一次。
她过去,自己伸手试了试水温,阿丑这才反应过来:姑娘,我马上就兑好了。
龙儿摆手:这就行了。
留点热水,正好洗头。
阿丑应着,取了瓢来。
龙儿已经在水里泡着了。
只一头黑发,垂下木桶外面。
阿丑把木盆放在头发下面,一瓢水一瓢水的,先把头发打湿,然后取了罐子里的发膏,轻轻的抹在头发上揉搓,三两下拽的龙儿‘嘶’的一声,阿丑这才惊醒:姑娘……龙儿就笑:我娘总是你贴心又聪明,自打服侍我以来,从来没出过差错。
给我洗脸不曾凉着烫着,给我束发不曾拽扯过一次……那是奴婢生来便是服侍人的。
阿丑低头说了这么一句。
你这是浑话。
龙儿闭着眼睛,也不看她,只道:没有谁生来便是服侍人的。
像是阮软,亲事都定下来了,以后也是官家夫人。
出入门庭,谁敢小瞧。
或者,你是觉得服侍我委屈你了?阿丑忙道:姑娘,您这说的都是什么呀。
我何曾委屈了?姑娘待我亲厚,从不因我生的丑陋便下眼看我。
带我回家,给我治伤,让我重活于这世上。
虽名为下人,但何曾真拿我当下人。
吃的是一桌的饭,穿的也是顶好的衣衫。
有姑娘一身,便有我一身。
教我读书明理,习武强身。
姑娘于我,便是有再造之恩。
说着,眼泪吧嗒吧嗒的就往盆里掉。
她的手比之刚才稳了很多,一下一下的轻揉着头皮,一瓢一瓢的温水顺着头顶浇下,看着白沫流进水盆,才用干毛巾将头发包起来。
龙儿顺势也起来,把身子裹起来直接就进了被窝。
头发散着慢慢干就好了。
她拍了拍身边:你洗洗也赶紧过来睡。
阿丑也洗漱了,把屋子收拾好,也躺过去了。
龙儿背过身,眼睛睁的大大的,等着阿丑说话。
可紧跟着,是阿丑平稳的呼吸声,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就这么睡着了。
一晚上,她都睡的警醒。
阿丑必然是碰见什么了,就在这客栈了。
因此,第二天,她就格外留心客栈里的每个人,从年逾花甲的老掌柜,到十一二岁的小跑堂,都留意到了。
里面的每个人,都没有会武功。
客栈里的客人,不是每一个都见到了,但见到的……也就那样。
有四处游历增长见识的学子,有来往贸易的小商人。
偶尔进去的有进来巡逻的衙役,却都没有发现异常。
四爷一看龙儿这样,便知道必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的。
本来还说要多留两天,四处转转,看看名胜古迹的,如今也就算了,……早日到临安,事情办完去哪都行……先办正事要紧……路上,四爷把龙儿叫上他的马车才问:怎么了?有人识破咱们的身份?龙儿低声道:是阿丑。
四爷便了然,阿丑有了不一样的动向,那就是说明教在活动。
他见孩子紧张,便笑道:在新宋不见任何不妥,到了南宋却马上有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说明你的朝闻阁经营的好,明教的势力一直就没有渗透进来。
换言之,那便是南宋……已经有明教活动了。
见孩子往这方面想,他就道:很不必紧张。
许是没有你想的那般危险重重……明教信奉光明,相信黑暗迟早会过去……若是在南宋百姓中有信奉此教者……那倒也不全是坏事……龙儿皱眉:爹爹的意思……谁是光明使者,咱们说了算。
能是他们,也能是咱们。
善加用之,或有奇效。
孺子可教也。
龙儿心头大畅,便也欢喜起来。
一路上,也留心这些消息。
杨过在车辕上坐着,听到了一言半语,他是有心人,见官家关注的是这个,他就把心思用在这事上。
每到一个地方,他半夜总也起来出来一趟。
去东家转转西家看看,看家里有没有供奉什么牌位。
还真有!哪怕是藏的严实,也能根据想香烛气能找到佛龛,供奉的可不正是明王。
他把这事说给官家听:十之二三,是信奉的。
这也就是说,有好些人,对当下的生活境况是有不满的。
越是靠近临安,好似这种现象也越是严重,有的村落竟是有不知名的寺庙,供奉着那不知名的神仙。
他们一行专门进去看过,瞧那样子,八成就是明王。
四爷就问恒儿:何为‘明’?恒儿肃容道:明,便是光明普照。
盼望光明普照,相信黑暗终会过去。
可百姓们盼的‘明’又是什么呢?天下太平,世道清明,不求绫罗绸缎富贵加身,但求吃饱穿暖心里踏实安稳。
谁能做到这一点,他便是当之无愧的明王。
不管信奉不信奉明教,他都是。
龙儿嘴角含笑,眼角瞥了阿丑一眼,阿丑却只盯着明王的神像愣愣的出神,等其他人都从里面出来了,她还站在没动。
龙儿也不催她,只站在门口静静的等着。
杨过看了这个一眼,又看了那个一眼,眼里闪过一丝什么。
就连完颜康也跟四爷提醒:龙儿那孩子心善,还是得提防着些。
没等谁跟龙儿说要提防,阿丑到底是借着晚上,把什么都说了。
……我是在明教出生的……我娘是明教的圣女……明教的圣女不能成亲,也不能有孩子……所以,我是我娘偷偷生下来的……我一直被养在我娘寝室的密室里……龙儿皱眉:我见你时,你也不过才几岁大,这些事倒是都记着?阿丑苦笑:正像是姑娘之前所说,我自来便会伺候姑娘梳头穿衣……那是因为我自己生活,也是因为我原本就比姑娘年长好几岁。
我娘也不想叫我一直在密室里长大,因此找了秘法,八九岁了,也依旧看起来如同三五岁的孩童。
她是想着,便是有人怀疑她那一年闭关有猫腻,便也不会联系到生孩子这件事上……原来如此!不过,竟是有此等秘法,那真真是为所未闻见所未见。
便是娘那样的医术,也没有把脉把出问题来,可见其高明。
她心里的疑问解答了,便已然了然,当年的阿丑年岁便已经不小,怕是在十岁上下吧。
十岁的孩子,早已经是记事的年纪。
她就问说:你是因为什么,到我身边的。
龙儿苦笑:教中一位长老,她的弟子也到了年纪了。
她一直想让她的弟子成为圣女,我娘当年生我的事,她虽没抓住把柄,但似乎也有察觉。
只是苦于没找到证据。
我长到五岁的时候,因为秘法,看起来只有两岁的样子,我娘偷偷的将我带出去,三个月后,又以收弟子的名义将我带回教里,总想着如此便能瞒天过海了。
更为了怕人从容貌上将我们二人联系起来……她伸手摸了摸脸上的胎记,我娘便给我贴上这个……带我回去的时候,倒是真没有人怀疑,我娘随手把我交给管教嬷嬷管,不管是打还是骂,她都只做看不见。
就这么着,我在教里,也一天一天的大了。
可年纪大了,身形却比别人长的慢。
那秘法谁也没用过,不知道到底会如何。
当年,跟我一般大的孩子早已经比我高处一个头了,可三四年下来,我却只像是长了一两岁。
而且,我这一双眼睛,也越来越像是我娘了。
那一年年祭,我们这样的幼童是要进大殿供奉的。
偏巧有一个事先选好的女孩伤着了,不能去。
能临时拉去的就只有我了。
我脸上的胎记太丑,上去必是有碍观瞻的。
于是,嬷嬷便用白纱将我的脸遮了起来,只余一双眼睛在外面。
姑娘可能不知道,明教的圣女,便是日常,也总是遮挡着容貌的。
有些人没见过我娘小时候或是记不准,也没认出来。
可是长老她看着我娘长大,当时就拉住我,打量我,说我跟我娘年幼的时候一般无二。
我娘当时便否认了,还刻意的将我的面巾拉下来,并大怒,说是长老故意讥讽于她……可我的事很好查,哪一年进的明教,进来的时候几岁,进了几年了,如今几岁等等,这么一问,不怀疑的便也怀疑了……长老便纠集教内几大护法,抓了我,胁迫我娘,逼我娘退位。
从圣女的位置上下来的圣女,其结局是怎样的,我不清楚,但我很清楚,我娘当时很害怕……她说那是污蔑,她根本就没有生过孩子,也不知道我是谁……那长老便说,正好需要一孩子往中原去,若我真不是她的女儿,就请按计行事……龙儿面色一变,已经知道要发生什么了。
阿丑的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姑娘想的不错,姑娘当年遇到我,我身上的伤,全都是拜我娘所赐……她亲手挑断了我的脚筋,折断了我的腿,用柳叶刀在我身上划上了九九八十一刀……就这样,我被那位长老的人带出了明教,带到了中原……她一路上,打我骂我,折磨我,只为了叫我说出,我是我娘的女儿……我是我娘的女儿,但我也不是我娘的女儿……在她亲自动手,手里的刀剑用到我身上的时候,我们的母女缘分便也断了。
我那时候恨极了我娘,怎么会承认我是我娘的女儿?她见事有不成,便在我身上种下了蛊……此蛊若是无人唤醒,那谁也查不出来……你……龙儿唬了一跳,你是说,你察觉到你的蛊被唤醒了……阿丑点头,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但我就知道……他们找来了……我不知道那老妖婆所种的蛊是何种蛊,但这种东西不可控的。
我怕真留在姑娘身边,万一不被控制伤了姑娘或是做出叫我后悔莫及的事……所以,姑娘,叫我离开,或是你杀了我吧!龙儿伸出手:你的胳膊给我,我号脉看看。
阿丑将胳膊伸过去,龙儿的手搭在她的手腕上,眉头不由的皱起来:这手段当真高明。
她觉察不出来有什么不好。
相反,她倒是觉得脉象强劲,似是她的武艺更精进了一般。
这还是真是叫人费解。
她确实是没见过这种东西。
但是放了阿丑,也不是不行。
可她这种情况,对方想利用她,若是再拿这蛊虫操纵了她,她这一生可就毁了。
什么都能是假的,但这十余年来的朝夕相处,这总是假不了的。
撇下她不管,于心何忍?更不要说杀了她了!她母亲能下手废了她,自己却真下不了手杀了她。
事情不是那么一个解决的办法:要是你没有感知错误,那就是我没诊出来。
但我诊不出来,不等于我娘也没法子。
你在我身边也这么多年了,你该知道我娘的手段……这么着,我叫雕儿给我娘传个消息,问问我娘,看她可懂蛊……蛊?林雨桐看着手里的信,这孩子怎么遇上这么邪门的东西了?蛊这东西,林雨桐真就只能用邪门来形容。
要说懂吗?其实这玩意还是毒虫的一种,只要是毒虫,她就有法子。
神木王鼎对剧毒之物有巨大的吸引力。
配合这个东西,应该不难吧。
她又写了几个暂时压制方子,料想暂时应该无碍。
叫雕儿把信放走,她又写信叫人捎信给段皇爷。
大理国地处西南边陲,对这方面的东西应该懂的更多些才是。
而且,龙儿说阿丑身上被种蛊,那岂不是说波斯明教有人会种蛊。
这蛊是怎么传过去的?送走了信,心里又难免担心四爷和两个孩子,本事再大,这世上未知的,不能完全掌握的依旧有很多。
也不知道能不能应付的来。
龙儿也不知道这药能不能顶用,分了几个药铺买了药材,她亲自熬药,看着阿丑喝下去了,然后静静的等待,感觉怎么样?阿丑的头上细密的出了一层汗,刚才感觉胸口有什么东西一顶一顶的疼,非常的活跃,这会子又没有知觉了,……感觉好多了……龙儿若有所思:看来短期内是能控制住的。
她叮嘱阿丑,以后碰到药店,就分着买了药来备用。
回头我做成丸药,若是觉得不对,赶紧服药。
我娘说她有法子,别担心。
阿丑不由的哽咽起来:姑娘,这些年,我只当当姑娘是亲人……我……我知道,没人赶你。
龙儿想安慰两句,却不知从何说起。
而且,被亲生母亲如此对待,她也不是很明白,这圣女生女儿的根源是什么?明知不可为偏要为之,生下孩子又是这么一番作态。
这都叫什么事!不叫当圣女就不当呗,既想要圣女带来的特权,又不想过圣女那般清苦的日子,想要男女情爱,想要母女亲缘,这不是过于苛求了吗?阿丑也说:当年,我被带走,其实……我娘曾经撵上来,趁着那老妖婆不在的时候,跟我说过话的,她告诉我,不要怪她心狠,若是她不那样做,我和她都活不了。
如今,算是给我们都挣出一条活路来了……她叫我好好的,只要活着,就会好起来的……我恨过之后,也常想,也许她说的是真的……我还抱着幻想,说不定我娘为了我,能真的掌控明教,然后说不定哪一天,就接我回家了……可是一等二等三等不见来……我却日日见娘娘是怎么对姑娘的……我这才知道,娘原来该是那个样子的……原来我娘从来都没疼爱过我……从来没有……姑娘,我是出身明教,我娘是明教圣女,但是我……恨明教!她噗通一声跪下,如果姑娘用我,让我回明教去探听消息,我都愿意去的……龙儿就笑:我干嘛要叫你去探听消息?你觉得他们比咱们的朝闻阁更高明?阿丑一愣,姑娘的意思?龙儿哈哈就笑:若是非要有个名头,你来当朝闻阁的圣女好了。
你放心,我不拦着你。
该成亲你一样成亲,该生娃也一样生娃,谁也不拦着你……这圣女你想做多久都能……还有……她指了指阿丑的脸,那东西我看不顺眼,你赶紧把那丑东西扔掉吧,好好的一张脸,愣是弄成了俩颜色。
撕掉遮挡的地方,明显比其他地方白了不止一个色度。
打从这一天,阿丑把脸上的丑东西撕了。
这姑娘是个颇为明艳的美人,谁看了都不由的想要多看两眼。
反倒是阿丑,一向是以丑示人,还不太习惯众人的视线。
不过到底是在宫里这么多年了,跟着龙儿什么人都见。
害羞是有的,但瑟缩,是真没有。
她从每个人的脸上看到的都是惊艳,却并无讶异。
于是,她便知道,她的身份,在这些人眼里,只怕并不是秘密。
可便是这样,却也能善待于她,心里便愈发的酸软难受起来。
早上,客栈里最忙。
牲口喂了料,这都准备再出发了。
这一行人也要走了,阿恒已经扶着四爷上马车了,却见后院的马棚又走进来几个人。
几个随从,几个丫头,簇拥在中间的是一对中年夫妻,中年夫妻身后,跟着一个十来岁的姑娘,一身的绿衣,低着头跟着后面。
跟容易看的出,这是一家三口。
阿丑坐在龙儿马车的车辕上,问了里面一声:姑娘……坐好呀。
咱们就走了!龙儿还没应答,就听到一声低沉的男音:谁家的丫头,倒是长了一副好相貌……这是夸阿丑吗?龙儿还没反应过来,耳朵一动,就不由的皱眉,她身子朝后一仰,一抹金光就划了过去,‘砰’的一声,什么东西从车窗上扔进去,嵌在了对面车壁上。
睁眼细看之下,是一块不小的金子。
紧跟着,就听到一声冷冽的女声:那金子,买你那长了一张狐媚脸的丫头……话音没落,人已经近前,阿丑不由的倒吸一口冷气,就见一双跟对方的长相不相符的粗糙大手,跟铁掌似的朝自己拍来。
这哪里是要抓自己,分明就是想要自己的命。
眼见这铁掌要抓过来了,车厢里‘嗖’的一声,跟灵蛇似的探出一截白色的锦缎来,将那一双手拉扯住了。
她这才得以脱身,顺着车辕滚了下来。
四爷撩开帘子朝外看,里面却被恒儿死死拉住:爹。
你别出去呀,这些人不是我姐的对手,您出去了只会添乱……四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