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桐推门进去,后面紧跟着韩春霞。
她看着四爷,有些伤心,有些难堪。
更透着一股子倔强。
你什么时候能听话,不让你跟……她看了一眼云师傅,不让你跟他在一块,你偏跟他凑在一起。
说着,就要拉扯四爷,他是什么情况,你心里没数吗?g……我是你亲妈,难道还能害你。
如果你跟他走得近,你迟早会被他连累的。
她一点都不回避云师傅,对他充满了鄙夷,人光有本事不行,还得看出身,得看政治觉悟,得看思想进不进步。
我叫你进工厂跟着学本事,不是叫你跟这种人混在一起的。
你的出身本来就……好不容易成了工人家庭出身,不是那种可以再教育好的子女了。
你偏偏自己不争气。
就算学本事,跟谁不是学,厂里那么多七级工八级工的老师傅你不凑上去,就爱跟着他。
你说你怎么那么不争气。
说着,看了一眼外面,见没有人进来,才擦了一把眼泪,为了你,我真是操碎了心。
你怨我叫你下乡,那我怎么办呢?下面的日子太平啊。
要不然你跟……他这样的人在一起,还能进步吗?这是政治污点,你知道吗?我知道你赵叔说话不好听,可他说的不是事实吗?你父亲的问题,是个很要紧的问题。
他叫你‘狗崽子’,那不是事实嘛?你父亲的问题已经连累你了。
你再找这么一个师傅……你还要不要以后了?说着,又看向林雨桐,找对象也要看清楚,成分很重要。
要不然,你的前途,将来孩子的前途都得毁了。
林雨桐:……我根正苗红。
我穷!我屌丝!我骄傲!她这才明白了这个韩春霞,她的思想好似才是这个年代的正统思想。
重出身,重成分,重阶级。
是一个‘思想进步’的人。
她所做的一切,从她的角度,似乎都是为了儿子好。
在工厂学徒怎么了?好机会啊!反正学校都停课了。
学点东西招工的时候好说话。
可儿子偏不按他安排的路走,不要根正苗红的师傅,反倒跟出过国的权威成了师徒。
这以后在一个厂里了,不是更亲近了。
也被扣上一顶帽子怎么办?更何况他因为印长天的关系,就是人们所说的‘狗崽子’。
于是,她出手了,果断的隔开了这对师徒。
不能叫这个人毁了儿子的前程。
韩春霞的声音里透着无奈,你只有苦干实干,比别人都肯出力气。
你身上的污点才能洗清。
林雨桐一瞬间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思想认知上的不同,就是一个死结。
打不开的。
而一个孩子在十岁后,是培养感情的最好时机。
对感情的认知是最牢固的。
四爷本就不是印臻,他对情感的控制,又相当的理智。
记忆里没有感情的牵绊,甚至印臻的记忆里对这个母亲是怨恨的。
四爷没有对这个母亲的眷恋,他最多能做的就是不去怨恨。
我奉养你终老,但是别的,免谈。
他不是一个对感情优柔寡断的人。
不要提这都是历史原因造成了,可已经造成了,这杯苦酒就只能各自往下咽。
你先回去。
四爷朝韩春霞点点头,我这次回来是出公差,怎么能因私废公呢?说着,看了一眼林雨桐,顺便说一声,明年春节我就结婚了。
这是林雨桐,出身工人家庭,根正苗红。
北京人。
我就不另外跟你说这个事情了。
林雨桐伸出手,拿了三十斤粮票,二十块钱,塞进她的衣兜里。
算是过年的钱。
韩春霞看也没看,抓在手里,又塞给林雨桐,我不要。
然后看着四爷,又看了一眼云师傅,你要是不跟这些人划清了界限,就不要回家。
林雨桐愕然。
然后看着韩春霞呜咽着离开。
边走边抬手抹眼泪。
难怪印臻心里恨呢?别人叫他狗崽子就罢了,这亲妈也觉得他的出身是污点。
好似不受尽苦,受尽了累,就不足以洗脱身上的原罪一般。
这对一个孩子来说,是挺残忍的。
云师傅就一叹,你又何必跟你妈闹成这样,她也是个可怜人。
脑子不清楚的人占了九成,她这样的才是对的。
四爷却没有兴趣继续这个话题,他低声问道:……刚才说的事,您觉得行吗?你明天来,我晚上才能去找厂长……云师傅低声说道。
四爷就点点头。
然后从兜里掏出五十斤粮票,我知道师傅不缺钱,粮票留着。
以后别给我写信,信是要检查的。
云师傅又交代了一句,说了不少时间了,赶紧走。
四爷应了一声,才带着林雨桐离开。
零件的事还得问厂长啊?林雨桐低声问。
四爷摇摇头,那个不用,采购零件,算是支援建设兵团。
名正言顺,这个谁不会卡。
是给你家弄砖瓦的事。
厂里要盖家属楼,好容易跟砖厂排上号了。
顺便多要两车就是了。
钱咱们自己出。
但要是没有厂里这一遭,人家砖厂的生产任务重,买不到砖。
四爷低声道。
还不如在北大荒呢。
林雨桐叹了一声,就咱们那炉子,既能取暖,又能烧砖。
一个冬天光是咱们连烧出来的砖,都够建造多少房子的了。
到了京城,就犯了难。
四爷看了林雨桐一眼,你当自己盖房就能用咱们买的新砖了。
做梦!买回去怎么解释?这得咱们买了新砖,然后跟机械厂置换旧转。
那些旧厂房要拆了盖家属楼。
那拆出来的旧转谁不稀罕?哪家不想给自己扒拉?哪怕是只够砌灶台呢。
咱们拿新的跟人家换旧的。
这样拉到药厂才不惹眼。
要不然……以后的事多着呢。
林雨桐这才问道,机械厂盖家属楼的事,你是那晚找人打架,听那些小子说的?四爷点点头,要不然,我在你们家能答应的那么爽快。
没有影子的事能信口开河吗?那这事大概能成,用新的换旧的,傻子才不愿意。
四爷倒换的这事,肯定是吃亏的事。
但是不吃亏成不了事啊。
到了腊月二十,砖瓦就这么运到了药厂家属院。
怕夜长梦多,这房子还得赶紧找人盖。
要不然明晃晃的砖瓦,这个拿一个垫个桌子角,那个拿一摞支个东西,要不了两天就不够数了。
可是数九寒天盖房子,怕冻土地基不稳。
所以,要耗费的功夫简直就是不可想象的。
那地面上的火,二十四的小时不停歇的烧。
光是弄这点炭,四爷都跑了好几趟。
林家整个年过的,都忙碌不止。
即便是三十晚上,也没停着。
外面的火至少不能停。
不过也有好处,过年大家都放假,来帮忙的人多了。
大姐夫家兄弟七个,再加上老两口,差一点成了主力。
到了饭点就回去。
吃完饭就来。
可能也是觉得自家的儿子在岳家住,不好意思。
所以干活不惜力气。
四爷的反倒觉得兄弟多了好,有人帮衬,日子就都不难过了。
合着您忘了你那些糟心的兄弟了。
这会子反倒觉得兄弟多才好了。
过了正月十五,兵团来接零件的人才到。
四爷将双方分别介绍了一下,交代了一声,就带着林雨桐,直奔火车站。
京城里的房子,四爷将钥匙给了云师傅。
他如今孤身一人,没个落脚的地方。
如今有个院子,好歹周六周天的时候,有个地方去。
林雨桐没什么意见。
林家的房子现在修的挺好的。
每个屋子八平米多一点,上下两层。
上面能放下双人床,连带小柜子衣服箱子都能放下。
下面桌子椅子一摆,墙角用泥砌了一个土炉子,烧水做饭都行。
炉子的烟囱从空心墙里过。
跟火墙似得。
还暖和。
夏天的时候,屋里的炉子不用了,就用煤油炉子嘛。
很方便的。
各自都有自己的地方,也就不用再提房子的事了。
毕竟自家人多嘴杂。
跟云师傅的情况不一样。
两人到了兵团的时候,都快出了正月了。
程浩和白晓梅早就回来了。
不回来能怎么样?白晓梅叹气道,我弟弟结婚了,家里的屋子占满了,连个站的地方都没有。
程浩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哥哥嫂子占着里屋,他父母跟妹子在外屋子。
上下铺的住。
我们回去了,她妹妹就去了厂里的宿舍借宿,给我们腾地方。
我们跟老两口上下铺的住。
多别扭啊。
过了大年初二我们就回来了。
自己想着家,想着那座城市,可真的回去了,才发现城市里却再也没有他们的位置。
人也没有归属感,叫人慌的很。
说着,她想起什么似得,跟林雨桐道,你们原来一起插队在靠山屯的,是不是有个叫唐糖的。
她来找了你好几次了。
找我?林雨桐愕然。
她来找自己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