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静悄悄的,只有老太太不停的抽噎声和咒骂声。
老爷子累了半天,已经睡踏实了。
对老太太的骂声和哭声充耳不闻。
老太太自己一个人也觉得甚是无趣,擦了擦眼睛,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怎么满地都银光闪闪的。
发财了?她哭的脑仁疼,这会子脑子还有些不清楚,以为自己看花眼了。
老头子!老头子!老太太急忙叫道:我怎么看见满地都是碎银子,亮闪闪的。
做梦发癔症……老爷子嘟囔了一句,刚要翻身,一下子就僵住了。
晚上看见亮光,那不是银子,那是水面。
水已经漫进来了?他蹭一下坐起来,往地下一看,水!水!发水了!老太太一声尖叫,整个院子的人都醒了。
然后是接二连三的尖叫声。
别愣着了,赶紧叫幼娘起身。
带上厚衣服,还有家里的金银地契。
剩下的别管了。
老爷子赶紧起身道。
我没收拾……老太太相信三郎的话,坚信不会发大水。
谁知道宝贝孙子的话也不是真理啊。
老爷子这会子恨得牙根痒痒,只能翻箱倒柜,将东西赶紧找出来,往怀里一揣。
就往下走,这会子他脑子还是清楚的,见水都过了脚面了,就证明外面的水更深。
想起老婆子是小脚,就道:你赶紧下来,坐到木盆里去。
我一会子拖着你走。
老太太这才硬撑起来,她又瘦又小,洗衣服的大木盆坐进去刚合适。
她拖着木盆,跟在老爷子身后。
就见殷老大背着小孙女殷娥,急匆匆的往山的方向跑。
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她的体重,也没比一个孩子重多少。
梅氏和梅芳梅香相互搀扶着,背着包袱,紧跟在殷老大的身后。
又见老三拉着一个浴桶,里面坐着殷桃和殷杏,何氏背着不少东西,也没顾上他们,你叫我喊的往山上跑。
老太太这时候才发现,孙子们一个都不在,家里没有壮劳力是这么一件可怕的事。
殷幼娘也坐在浴桶里,老爷子拉着。
水位越来越高了,已经到了脚腕的位置了。
借着这点浮力,老爷子拉着母女走的还算顺利。
出了村子,水越来越深,都已经到腰的位置了。
就有人喊,老叔,坐到木盆里往过划吧。
再往前走,水就到脖子了。
殷幼娘忙道,娘,你到我这边来,咱们用浴桶。
老爷子一想也对,抱起老太太就送到闺女那边,他一边扶着木盆,一边推着木桶。
等到水到了胸口,他就不得不想办法坐到木盆里。
在水上完成这个动作不容易,等他好容易爬进去了,才发现刚才手一松,浴桶已经飘远了。
可夜色黑,到处都是飘着的木盆木桶,根本看不清楚谁是谁。
又到处都是呼爹唤娘的声音,他也分辨不出来老婆子和闺女在哪个方向。
找了半天,只能捞了一根木棍,往山的方向划。
心想,大致方向只要对,在山上总能找到那母女俩的。
可他却错误的估计了那母女俩的能力,两人划了大半天,都在原地打晃。
一旦停下来,就只能顺着水流漂。
老太太是个基本不怎么出院子的人,殷幼娘更是一个连房门都不出的人。
哪里还分的清楚方向。
就那么认命的顺水飘着。
四爷和林雨桐一行,赶了半晚上的路,才走了一半。
不少人都停下来在路边休息,他们一家没有老幼的拖累,半点都不敢耽搁。
天色朦胧,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林雨桐就听到宋氏一声惊呼。
她赶紧扭头看去,只见远远的望去,水光一片,昨晚路过的地方,只留下屋脊和树梢了。
快走。
四爷拉了林雨桐一把,就跑了起来。
县城就在前面不远,城墙已经能看见了。
两人除了身上的武器,剩下的东西全都扔了。
这次宋氏学乖了,东西一撇,反正金银都在身上带着呢。
一家人什么都不要了,撒丫子就往县城跑。
看见还有不要命的,竟然去捡扔掉的东西,林雨桐只能叹息一声。
但愿你们好运。
在水火面前,人的力量实在是有限的很。
等到了城门口的时候,水已经在百十米以外了。
可偏偏,城门紧闭,死活不开门。
是妞妞吗?城头上有人喊道。
是林济仁和林栓柱在城墙上。
应该是给了驻军不少好处吧。
爹!是我。
林雨桐赶紧应了一声。
城墙上就垂下两个大箩筐和几根绳子。
林雨桐只能将箩筐让给钱氏跟宋氏,自己跟四爷一起,攀着绳子往上爬。
等站在城墙上,林雨桐听见四爷喃喃的道:这根本不是泄洪,这是西河溃堤了。
西河一旦溃堤,那就不是一县一州的事。
下了城墙,走百十米,就是林大伯家的大车店。
此时的大车店里,收容的都是逃出来的林氏族人。
家里的男壮丁多了,这么大的产业也不怕人惦记,不怕人趁火打劫。
这是互利的事情。
林大伯挽留殷老二,如今这世道,抱团才能取暖。
亲家,现在可不是见外的时候。
殷老二这才点头答应下来,那就大恩不言谢了。
一家人去了林家的小院子,前面的门房左右各两间,都盘着炕,殷老二和钱氏一间,大郎和宋氏一间。
四爷跟林雨桐,住在东边的厢房里。
林雨桐又将之前林家运过来的嫁妆田的粮食,全都堆到殷老二那边屋里。
这就够六口人一个冬天的口粮了。
这个时候,真是人心惶惶。
外面的水不停的涨起来。
县城都封闭了起来。
城门的地方堆着装着砂石的袋子。
这是上了双层的保险了。
如今这县城,县令听说是病了,已经起不来床了。
全都由范县尉处理县衙的事。
晚上,四爷靠在床头,赵县令装病,躲了。
这范县尉……外面的雨又开始下了,四爷话说了一半,就停下来听外面的雨声。
紧跟着,就听见有人去了院子里,看雨势。
如今晚上睡觉,身上衣着整齐,金银细软都是缝在贴身的衣物里的。
然后床头就挂着干粮包袱,床角放着大木桶。
怕水位再涨上来,倒灌进城里,那才更糟了呢。
四爷拍了拍林雨桐,睡吧!只怕这县城也不能安稳。
果然,半夜的时候,外面喧哗了起来。
城墙上的官兵,只要有银子奉上,还是会在半夜偷偷的将人给放进县城。
这些人身上没吃的,浑身都湿透了。
银子又被搜刮一空,这深秋里,饥寒交迫的,可不就是容易叫人铤而走险吗?林家小院,正门已经封死了。
直接用砖把门给砌了起来。
进出都走跟大车店相通的角门。
第二天,四爷将住在大车店的青壮年都集合了起来。
然后分拨的守住大门,又沿着围墙巡逻,就怕有不要命的进来抢。
女人更是不许出门。
女人们在家里,不敢用大火烧饭,都是用小炉子,烙饼。
就怕烟火气将外面的人给引进来。
这个时候,一点善念,得到的也许不是回报,而是放大了对方的占有欲。
引来的只能是杀身之祸。
今儿回来的时候,四爷的神色更难看。
水位又涨了?林雨桐问道。
四爷点点头,雨下个不停,能不涨吗?城里的大街小巷都是逃难的百姓。
昨夜里,城东一家粮店一家八口,包括一个三岁的孩子,都被杀了。
粮食抢了个精光。
啊!林雨桐失声的捂住嘴。
这是几辈子,她都没经过,见过的。
县衙呢?林雨桐急忙道:县衙不能开仓放粮,难道还不能开个粥棚。
人哪怕有一口稀粥喝,都不会铤而走险……是啊!就是这个道理。
可是这个范县尉全然没有这个想法。
四爷还没有说话,就听外面有人叫四爷,说了殷家三郎找来了。
他来干什么?林雨桐道,他住在县尉府里,才是最安稳的。
四爷摇摇头,还是走了出去,我去瞧瞧。
三郎之前确实是住在县尉府里。
但是那种日子憋屈啊。
不说是自己老丈人的脸色难看,就是范家的那些公子哥儿的冷嘲热讽,他也受不了。
更有几个对小何氏动手动脚。
二郎出手阻止,反被人打断了腿。
小何氏用簪子划破了脖子要自杀,才吓退了那些畜生。
可自己的老婆,却全然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这样不给自己面子,这口气,他咽不下。
不把范家拉下来,绝不罢休。
他一路走来,四周闪着饿狼一样眼神的灾民,给了他新的启发。
这些人只要利用得当,个个都是范县尉的敌人。
能将他生吞活剥了。
他想起中学课本里学过了的一句话,叫做‘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之前,他还抱怨,别的穿越前辈能呼风唤雨,称王成皇,为什么自己偏偏生在寒门。
如今再细想,突然发现,也许这次的大灾才是自己的机会。
谁说寒门就不能出贵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