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明显动作更快一些,先一步到了四爷的面前,屈膝就跪,四爷……四爷一笑,起来吧。
跪在地上的,就是昨儿跟殷九对峙过的少年。
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我身上有伤,就不扶你了。
你自己起来。
说着就跟青田先生拱手,青田先生,久仰大名。
被称为‘青田先生’的,正是那位中年文士。
就见他连连摆手,国公爷真是客气了,小小贱名,不提也罢!不提也罢!四爷脸上的神色没有变化,笑着请两人进去。
方长青刚要跟进去,就被转过弯来的福田先生给拉住了,……进去的是什么人?他来的晚,天又黑了,他就看见了一个背影。
他们?方长青也摇摇头,先生,我还真不知道。
要不一起进去听听?福田先生就有些尴尬,他的身份跟方长青还是不一样的。
他是跟着殷三郎归降过来的,从信任程度上,还是不能跟四爷的嫡系比的。
他还没回话,吴春来就出来了,他弓着身子,笑着催促道:两位先生怎么还不进去,四爷正等着二位呢?态度叫人看不出亲疏远近。
方长青只是略微的点点头,福田先生却又刻意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这才抬步走了进去。
吴春来心里笑了笑,就像是四爷说的,这位福田先生本事是有,就是有些滑头,功利心太重了些。
四爷见两人进来,就指了指一边的椅子,都自己找地方坐吧。
就见福田先生拱手,刚要坐下,抬眼看见了青田先生,整个人都愣住了,继而脸色变得奇怪了起来。
好半天,才坐了下去。
可那坐姿,不如方长青坦然,不如青田先生肆意。
只是屁股只占了椅子的三分之一罢了。
四爷不动声色的看了二人一眼,怎么?二位先生是旧识?青田先生神色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只站起来道:师兄,想不到你在这里?这一声‘师兄’,将两人的关系,摆在了明处。
福田先生只拱手行了礼,却没有说话。
脸上的神色有些勉强。
这叫四爷有些奇怪。
方长青看看两人,出声道:两位莫不是百川先生的高足?百川先生,这个人四爷倒是听吕恒提过。
听说是桃李满天下,只可惜三年前就病逝了,无缘得见。
福田先生对方长青点点头,然后才对四爷拱手,多谢四爷肯屈尊叫在下一声先生。
在下李季善,字福田。
给四爷见礼了。
说着,就跪了下去,行的是主仆之礼。
四爷将他扶了起来,自家人,何必行大礼。
快坐。
至于师兄弟之间有什么嫌隙,他根本就没问,像是没看出来似得。
这才将话题又转到青田先生和那少年身上。
四爷扭头看那少年,又看看青田先生,两位一起前来,只怕也故人?小子何茂,冒昧拜见。
何茂看了一眼青田先生,才解释了一句何坤是我爹。
何坤?众人都不由的朝何茂看过去。
何坤可不就是被赵汉山杀了的总督吗。
何茂吸吸鼻子,我是家中庶子,从小被放在田庄抚养。
那个被正法的殷九要强抢的女子,是我启蒙恩师的女儿。
说着,他脸色微微红了一下。
众人不由的了然。
小儿女即便明面上没有婚约,也已经有了默契。
说着,他就看向青田先生,刘叔父是家父的故交……刘叔父?方长青愕然道:您莫不是当年的惊才绝艳的状元郎刘叔权?青田先生接过话头,惭愧!惭愧!二十年过去了,没想到还有人记得。
他摆摆手,一副不愿意多提的样子道:国公爷,何坤何大人,与在下相交莫逆,他被人所害,也叫在下肝胆俱裂。
此番来,也是为了友人留下的唯一血脉。
他指了指何茂,这孩子,老夫本来打算留在身边教导的,可谁知道他竟是不愿意……刘叔父,我要报仇!何茂说着,眼圈就红了。
说着,又扭头看向四爷,四爷,求您收下我,不踏平西北,不宰了赵汉山,小子枉为人子。
看着他紧握在一起的拳头,四爷就笑了,报仇?你有什么本事报仇?何茂的脸顿时就亮了,小子在终南山学艺十二年……四爷却扭头对吴春来道:去带着他找铁头,看能走几个回合?吴春来赶紧笑着应了,这才看向何茂,用眼神催促。
何茂看向青田先生,刘叔父……去吧!青田先生摆手,总得叫四爷知道你的本事。
很有几分安抚的意味。
等到不服气的何茂跟着吴春来出了门,四爷才看向青田先生,先生此次过来,绝不是只为了托孤的事吧。
青田先生起身,郑重的朝四爷行了一礼,此次前来,是想告诉国公爷一声,赵汉山看似自立了,其实他的背后一直站着赵王。
而赵王跟关外的胡人,来往越发的频繁。
老夫担心,赵王会借着胡人和赵汉山的手,突然发难!这话说完,四爷皱眉,而方青山脸色更是苍白了起来。
此事当真?方青山不由的稳定青田先生。
何大人就是发现了赵汉山跟胡人勾结的事,才被杀的。
青田先生叹了一声,这事十成十,老夫绝不敢妄言。
福田先生就接话道:虽说之前赵汉山是赵王的人,可如今呢?赵汉山自立为汉王,手里几十万人马,还肯为赵王所用?未必吧。
青田先生对于自家师兄的拆台,半点都不为所动,只解释道:赵汉山此人,草莽出身,曾是天牢里的被判了斩的囚犯,是赵王将他救了出来,被送到军中的。
说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也不为过。
这人身上自由一股子匪气和愚忠之气。
四爷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上面,局面已经形成,赵汉山忠于谁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
他回过神,朝青田先生拱手,今儿多谢先生示警。
青田先生摆摆手,老夫不惯官场,这些年走南闯北,游走于各地。
多亏了朋友多,故旧多,总能知道点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这话就谦虚了。
这样的事如此隐秘,没有缜密的分析,得不出这样的结果来。
以先生之见,我当如何?四爷身子前倾,对青田先生十分感兴趣一样。
福田先生却接话道:四爷有所不知,我这师弟,去年曾借着何大人的手,给朝廷上过一道奏疏,陈述了各地割据,尤其是新扩充的新军的十恶。
据说那份奏章没被递到御前就被冯海之流给截下来了。
要真是递上去,想必朝廷的面貌应该为之一新才对。
这话可就有点别有用心了。
这明显就是在四爷眼跟前给青田先生上眼药啊。
要论起扩充的新军,如今说的只能是四爷了。
只有四爷一人是将各地造反的流民给收编了。
方长青心里讪笑,难怪四爷总说文人的毛病多,如今这位可不就是。
这事怕四爷看中青田先生,他就事先给四爷心里种下一根刺啊。
但是四爷是这样的人吗?他垂下眼睑,面上越发的不动声色。
四爷见惯了朝臣的这种撕咬。
之前跟在身边的,都是亲信。
人员组成单一,当然不会存在这样的相互之间的倾轧。
可如今不一样了,这样的事就不可避免了。
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好事。
任何一方势力过度的膨胀,都不是好事。
他的手点了点桌面,像是没听懂福田先生的话一样,反而目光灼灼的看向青田先生,还真是我孤陋寡闻了。
我倒是十分想听一听咱们这新军的十恶都是什么?青田先生看了福田先生一眼,笑了两声,其实,朝廷这几年的军备松懈,这十恶,说是在骂流寇新军,其实又何尝不是骂朝廷。
要不然,冯海又何至于压着折子,不敢往上递呢!四爷摆摆手,先生无须有什么顾虑,但说无妨。
青田先生浅浅的笑了笑,才起身,对着四爷拱拱手,在堂屋里走了两步。
其一,不经孔孟,亵渎圣人之道。
其二,败坏天理人伦。
其三,攻伐无度,形同流寇。
其四,相互猜疑,降反无常。
其五,粮饷不能自足,临阵不知兵法。
其六,掠人妻女财产,只知取之于民,而不知养之于民。
其七,为将者,心胸狭隘。
其八,为士者缺乏训练,作战时如同群殴。
胜时聚集,败时做鸟兽散。
……青田先生越说,方长青越是想笑。
这些毛病,四爷这边还真不怎么有。
反倒是福田先生之前辅佐的殷三郎……这些毛病全都有。
他不知道青田先生原本的十恶是什么样,但这十恶,明显是应急之下,现总结出来的。
这脸打的,啪啪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