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和贾政相对而坐,脸色都算不上好。
为什么会有今儿这事,母子两人都心知肚明。
不过是贾母怎么都没想到,这么一点小事,会叫林如海如此的动怒。
半点不顾念娘娘的脸面。
说是贬谪就贬谪,而且是一贬到底。
从七品,再往下可就是不入流的八九品小吏了。
他们贾家的门槛,八九品的小吏都没资格登门的,如今呢,怎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咱们先不急着上任去。
贾母一把拍在了身边的软枕上,面色铁青的道:我明儿就先去拜见了南安太妃,咱们去求求太妃娘娘。
贾政却并不似贾母那般的乐观,反而从这次的是事件中看出了危机。
林如海没有顾忌娘娘的脸面,不是林如海胆大妄为,而是娘娘的脸面在人家看来,压根就不用顾忌。
也就是说,娘娘在宫里,就根本没有什么脸面可言。
娘娘,似乎并不能给家里带来任何的庇护。
除了那些小户人家和别有用心的人,只怕真的没人顾忌贾家了。
他低声道:老太太,您也不必强求。
儿子这些年也没出过京城,这次正好出去走走看看。
虽是从七品的官职,但好歹是实职。
总比挂的这个虚职要好得多。
在任上做的好了,未必就没有升上来的机会。
只是儿子离得远了,不能在老太太的膝下侍奉,到底是心有不安。
贾母眼泪就跟着下来了。
这两天的事,只叫她觉得真是今时不比往日了,哭道:想你父亲在世之时,咱们家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当年你父亲看林如海好,巴巴的将敏儿嫁过去。
可是怎么着了呢。
我那可怜的闺女早早的就没了,如今……人家翻脸不认人……老太太!贾政阻拦道:这话万万不能再说了。
毕竟父亲确实是没有看错了林如海,他确实有能耐,如今已经贵为宰辅。
自己这个内兄,要是按照官场的规矩来,都是没有在人家跟前说话的资格的。
而且,林家那几年,确实给了自家不少东西。
老太太说的这些话,再不能拿出来念叨了。
更是不能将妹妹的早逝怪罪在林如海的身上。
只林家的那一双儿女流落在外,妹妹就脱不了干系。
还有什么可说的。
贾母瞪眼道:你们怕他,我却是不怕他的。
我还要问问他,我这个岳母,他是认还是不认。
贾政只觉得满嘴的苦涩。
人家把事情办得这般的明朗,还有什么要问的。
于是就劝道:咱们以后依仗人家的时候还多,尤其是宫里的娘娘。
如今,只有咱们依仗人家的,没有人家依仗咱们的道理。
老太太只要跟妹夫的的关系近了,娘娘有个宰相姑父,就是皇后娘娘,也得给几分脸面。
他劝解道:反正不管为了什么,老太太千万别为了宝玉那孽障,再去招惹林家了。
外甥女的前程好了,也能帮扶咱们两分。
只是儿子这一去,也不知道要几年才能回来,宝玉的事情,只交托给老太太就是。
薛家的姑娘,要是老太太不满意,咱们再看别家的也是一样的。
贾母叹一声道:我也不光是为了宝玉,难道对黛玉我就不心疼。
那孩子的性子,到了别人家真的未必就好。
若不是见她真的跟宝玉合得来,我哪里会硬是将两人往一堆凑。
云丫头瞧着跟宝玉也好,但是我这眼睛不瞎,是不是真的好,我看得出来。
只薛家的丫头,那孩子不是真能对宝玉好的,这一点我也看得出来。
不是实在没办法,那母女俩不会选中宝玉。
我就见不得她们一边要借着咱们家的光,一边又瞧不上咱们家的人。
要是她是真心待宝玉的,心里是喜欢的。
不会觉得宝玉这样不如人,那样又不好了。
我再是如何,也不会拦着你那太太定下这门亲事。
我自己的孙子,自是千疼万宠。
哪里能叫旁人在心里嫌弃。
贾政心里一叹,也没反驳贾母。
但心里还是有些不认同的。
女子成了亲,就只能安安分分的过日子罢了,还能如何。
什么嫌弃不嫌弃的话,都是假的。
冷落上半年,什么嫌弃都没了。
但这话,却不能跟老太太说。
能扒上一个好亲事当然好,要是没有,薛家也能将就。
母子俩相互交换了认识,贾母还是坚持要去南安太妃那里拜访看看。
贾政心里也未尝没有一点奢望,即便品级不变,能直接出任县令,也比出任县尉要好看的多。
第二天,贾母难得的出门,果然去了南安郡王府。
南安老太妃年纪并不比贾母大,见了贾母也笑的十分的客气。
她当然知道贾母的来意,两人扯了几句家常,就说到了正事上。
不过,这次老王妃提出的条件,让贾母豁然变色。
老太太,你心里也该是知道的。
这家里没有女眷撑着,到底是不好往来。
林大人的年纪也并不大,您那女儿去了这不少年了。
续弦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
我那娘家的侄女,人品相貌自是没话说的。
跟林大人也算是极为相配。
南安王妃看着贾母道:如今,林大人上面也没有什么长辈了。
只你这一个岳母算是正经长辈了。
而且,自来先夫人的娘家为女婿挑选继室,也都是常有的事。
贾家是没有辈分合适的姑娘,若是有,我也不会贸然提出这样的话。
贾母哪里会想叫林如海续弦呢。
不续弦,贾家就是林如海唯一的岳家。
可若是有了新夫人,贾家还算什么。
要是贾敏生下儿子还罢了,只有黛玉一个女儿,只怕等黛玉出嫁,两边就越发不来往了。
对自家来说,这事情并没有什么好处。
林如海如今贵为宰辅,才四十多点的年纪。
膝下有没有嫡子,真要说起来,谁不知道这是好亲事。
姑娘家进门就是一品的诰命夫人,打着灯笼都难找。
她没有当时就回答,只觉得难以抉择。
南安太妃也没有逼迫,只是道,先把这事情办成,贾政的事情就好办。
故而,贾母回来的时候精神还有些恍惚。
鸳鸯当时就陪在老太太身边,见老太太如此,不免问道:难道老太太真要答应了不成。
要是能说动林姑老爷,二老爷就不会有这一遭事。
说了也是白说的。
老太妃开口了,不管愿不愿意,都得问上一问的。
贾母靠在榻上,道:只我这心里当然是不愿意的。
如今,林家跟咱们就不亲,这有了别人的掺和,只会跟咱们更远。
再说了,这也是为了黛玉好。
没有继母,她的日子比别人就更好过一些。
林家的大丫头,还有杨哥儿。
咱们关起门来说句实话,人品没什么可挑拣的。
对黛玉也是有些真心。
可这要娶个年轻的,再生个嫡子出来,谁知道以后会是个什么样。
这人选要是咱们这些知根知底的人家的姑娘,倒也罢了。
可偏偏是老太妃的娘家人。
人家能由着咱们拿捏么。
所以,我琢磨着,这事啊,不好办。
鸳鸯点头道:别的我倒不知道怎么说,就只知道林姑老爷对林家的姑娘,小爷,都十分的着紧。
想来,未必就会答应。
而且,林家的大姑娘,可不是那般好说话的。
我冷眼瞧着,这林家的大小事务,倒是那位大姑娘在拿主意。
老王妃想要这事成了,恐怕得先过了那位大姑娘的一关。
林家的少爷跟大姑娘的感情,那是相依为命,说是自己拉扯大的也不为过。
如何会甘心林家的产业到头来给了别人。
有了嫡子,庶长子可就……你说的不错。
贾母欣慰的点点头,都说我平日里疼你,似你这般的,怎能叫人不疼。
说着话,她心里就有了主意。
跟谁也没商量,第二天一早,就起身去了林家。
如今天冷了,林雨桐早早叫人把屋子里的地龙烧起来。
刚准备过去跟林黛玉一起听苏大夫讲课。
外面就来报,说是贾母来了。
没有下帖子,事先也没有派人来打声招呼,就这么突然来了。
叫林雨桐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难道是为了贾政的事,那这事还是不要叫林妹妹知道的好。
心里有了猜想,也就赶紧起身,带着丫头迎了出去。
到底是长辈,面上的礼数,还是要的。
贾母见林雨桐出来迎接,心里多少舒服了一点。
客气的将人引进了大厅,林雨桐亲自奉了茶。
贾母看着桌前的茶盏就道:我不喝六安茶。
林雨桐一顿,这话可真是熟悉。
她恨不能呵呵两声。
但到底是强忍着笑道:我知道,听妹妹说起过。
这是老君眉。
贾母嘴角的弧度就明显柔和了些,慢慢的端起茶盏。
林雨桐对茶并没有研究。
六安茶味道更苦一些,而老君眉味道清淡,回味却甘甜。
想来老太太一辈子活在福窝里,受不得半点苦。
这么腹诽了一遭,见贾母放下茶盏,就笑道:老太太怎么亲自过来了。
如今天冷了,有什么事,叫下面的人来传句话就是了。
贾母没有回答,只是笑道:黛玉怎么不见。
家父为妹妹请了先生,如今正是上课的时辰。
林雨桐解释了一句,却没有要将林黛玉叫过来的意思。
贾母就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富贵是尽有的。
儿郎们都不指着念书挣前程,何况是姑娘家。
自是该松散一些,越发叫规矩教的没有一点子灵性了。
林雨桐心说,都按照你的法子教养,岂不是又多了一个史湘云。
才出了一桩事,这老太太也不说吸取经验教训,又拿着她那一套说辞糊弄人。
不指着科举出身,那为什么贾珠还巴巴的去科举啊。
这明显就是家里没有读书的苗子,吃不到葡萄反说葡萄是酸的。
更何况,什么咱家不咱家的。
贾家是贾家,林家是林家。
你贾家的老太太就别想在林家指手画脚。
她抿嘴一笑,也不说叫林黛玉过来,也不应承附和贾母的话,气氛顿时就尴尬了起来。
鸳鸯就接话道:临出门前,二奶奶还叫我问姑娘好呢。
二奶奶如今身子重,不方便出门。
说改天请姑娘过去说话。
林雨桐当然知道这话不是王熙凤说的。
两人隔三差五的派人传递消息,哪里就真的需要别人传话了。
对鸳鸯这个丫头,林雨桐觉得自己的感情有点复杂。
她是贾家众多丫头里面,难得的没有那所谓的上进之心的人。
但想起原著上,也正是鸳鸯的自私,隐瞒林黛玉的病情,叫林黛玉在绝望凄凉中死去。
不由就觉得有点心寒。
要是自己身边有这样的忠心之人,说实话,自己是不敢用的。
贾家的丫头,不管大小,好似都有一个毛病,那就是用自己所谓的忠心,去替主子拿主意。
以前林黛玉身边的紫鹃是这样。
王熙凤身边的平儿是这样。
贾宝玉身边的袭人是这样。
贾母身边的鸳鸯更是这样。
林黛玉一笑,也没让鸳鸯下不了台,就接话道:二嫂子如今得好好养着。
等哥儿生下来,有多少话说不得。
又转头对贾母道:您老又得一重孙,该是可喜可贺的。
这是好话。
子孙繁茂到什么时候都是人所期盼的。
贾母就笑道:借你的吉言了。
她如今也算越发的知道林雨桐的脾气了,谁把这姑娘当孩子糊弄,谁就就得吃亏。
于是含蓄的问道:这一个府里的事情都要你过问。
好孩子,真是难为你了。
林雨桐闹不清楚贾母的来意,就笑道:我们家人口简单,人少这事自然就少了。
人口简单,事情自然就没有贵府里那般的繁杂。
倒也好办。
贾母点点头,你这孩子谦虚,只这人情往来,你就打理的十分妥当。
都是府里的老人在照管,不过是照章办事,哪里当得起老太太的夸奖。
林雨桐起身,给贾母续上茶。
慢慢的听她絮叨。
贾母见这姑娘对答,完全没留下一点往下说的口子。
心里不免有些焦急。
就道:要是你母亲能好好的,也就不会叫你这般的辛苦了。
这话该怎么回答。
林雨桐呵呵了两声,心说,要是贾敏好好的,自己只怕还带着弟弟在扬州城外经营酱菜作坊呢。
如今贾母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于是看着贾母的眼神越发的不解。
贾母似乎也意识到在林雨桐的面前提贾敏算不上多聪明的举动。
就接着道:家里没有当家的女人,许多的场合你一个姑娘家,都不太好出面应酬。
林雨桐就有点明白贾母的意思了。
于是试探道:那依老太太,该如何呢。
族里倒有几位长辈,如今在姑苏。
照老太太的意思,该是叫族里的人来帮衬一二才好。
贾母一噎,就道:这人多是非多,哪里能请外人呢。
见林雨桐不自己提,贾母只得道:昨儿我见了南安太妃。
说着,贾母就看了林雨桐一眼,眼里带着淡淡的自得。
林雨桐心说,南安郡王就是个草包,你得意个什么鬼。
一个老太妃罢了。
于是接话道:难不成太妃叫老太太来求父亲,叫父亲在皇上面前为南安郡王美言几句不成。
这事万万不可。
南安郡王此次犯下的事太大,父亲绝不会插手的。
贾母心里咯噔一下,南安郡王犯事了。
那家里怎么不知道。
她不由的抬头去看鸳鸯,就见鸳鸯也摇摇头,表示真的一点都没听说。
于是压下心底的慌乱道:这个我倒是不曾听说。
究竟是什么事。
林雨桐不想叫她把话说出口,就道:您不知道吗。
南安太妃没告诉老太太不成。
她不可思议的说完,就又理解的道:也是。
这事太丢人。
是谁也不好意思主动提。
说着她又叹了一声道:这南安郡王竟是将发往南边的军粮,不知道怎么就给倒卖了一大半。
然后给剩下的粮食里掺了沙土石子。
您说着心黑不黑。
哪怕他倒换成陈粮呢。
好歹人能吃啊。
南边因为这军粮的事,差点炸了营。
惹得皇上震怒。
要严办呢。
你老人家可别顾着交情,就答应他家什么事啊。
免得人家还以为贵府也参与了这事,跟着分了一杯羹。
给宫里的娘娘再惹下麻烦就不好了。
南安郡王的事,就是闻天方叫人给捅出去的。
这事,她听自家弟弟说过。
过几天,还有没有什么南安郡王府还不知道呢。
贾母顿时就唬了一跳。
她是真的一点不知道这里面的事。
今儿幸亏这话没说出口。
要不然,还不得以为自家在害林家啊。
她也没有久坐,就起身告辞。
她想起南安太妃提的事肯定是不成了。
但这边不成,难道就没有别人想着跟林如海说亲不成。
她的心思不由的又活动了几分。
原本自己不同意,是怕林家跟贾家疏远了。
可要是这新人跟自家亲近,那当然就另当别论了。
自己又为什么不赞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