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沉的,雪倒是没有下来。
只是风刮的有些肆意。
宫人们一个个的缩着肩膀,跟在这两位主子的身后。
见主子们有话要说,都不敢跟的紧了,远远的,隔着个十几步。
但不知道是风向不对还是怎的,竟是一点也听不到前面两位主子的说话声,哪怕是只言片语好似也被风给刮散了。
白狐狸皮的披风裹在林雨桐的身上,脖子上却偏偏是一条火红的狐狸尾巴做的围脖。
看起来,添了几分妩媚与艳丽。
她这段时间吃的好又懒得动,秋膘贴了上来,脸上带着些丰腴。
叫人一看,就知道日子过的极好。
金云顺嘴角带着笑意,倒是没有看向林雨桐,反而专注的看着脚下通往宫门口的路,路上没有什么人,宫人们见到主子,都远远的避开了。
只两人走在宽敞的宫道上,叫人觉得不光路宽敞,就是整个皇宫,都空旷了起来。
他盯着被风吹起的树叶,看着它打着卷的往空里去,心里一晒,自己不也跟那随风而起的树叶一般,失去了这股子风的力道,还是一样会坠落下来。
沦落在人的脚底下,被人践踏,最终零落成泥。
想到这里,心就更坚定了起来。
如此沉默了好半天才轻声笑道:孤这一路上,倒也是见了不少风景。
皇妹有机会也可去京外走动走动,许是也会有不一样的收获。
这是在暗示自己什么吗?什么是不一样的风景?林雨桐这么想着,嘴上却轻笑一声:太子可别哄我,人都说在家前日好,出门一时难。
即便尊贵如你我,这路上恐怕也不会尽如人意。
咱们出宫,前三后五的被簇拥着,那匪盗不也撞了上来吗?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话虽粗,但理却不粗。
您说是不是?金云顺脸上的笑意就越发明显了。
他们两人中,谁是光脚的?谁又是穿鞋的呢?这还真是个问题。
他愣了一下,才哈哈一笑,妹妹是个尊贵人。
言下之意,竟是说林雨桐是穿鞋的。
而他是光脚的。
这就有点威胁的意思在里面了。
你一个公主,安安分分的,就还是公主。
可要是偏要折腾,那可就不好说了。
反正他这个太子看似尊贵,却也是端亲王的亲子。
本来就该是一无所有的。
又因为是长子,且已经成年,若不是过继这码事,是要跟着端亲王一起死的。
所以,对于他来说,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又退无可退。
可不就是那光脚的。
而公主若是什么都不掺和,谁也少不了她的尊荣,可不就是那穿鞋的。
林雨桐嘴角勾起,没办法否认这话。
其实她最想说的是,咱们都是光脚的,谁怕谁?毕竟,永康帝心里清楚,自己这个公主是假的。
外人看着她脚上的鞋子光鲜亮丽,可它是纸糊的。
经不起一点风吹雨打就要露馅的。
这么想着,她嘴角一抿,干脆将话挑明:殿下在路上的三拨人,不是我的人。
这事也不是我动的手。
但至于是不是谨国公的人,这个……我就真不知道了。
这话一出,金云顺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他这一路上,跟各种各样的人打过交道,一个个的说话云山雾罩,仿佛不那么说话,就显得没水准一样。
可还是第一次碰见这么一个把话说得这么明白的人。
将所有的见不得光的东西,都这么坦然在摊在明面上,还叫人怎么说?这遮羞布一旦去了,两人面对面的时候,多少叫人觉得有些尴尬和羞恼。
他抬起头,却见林雨桐嘴角喊着笑意,眸子里还带着几分促狭。
这时候了,也只得收敛心神,带着几分无奈的道:妹妹真是……出人意料。
还有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气魄。
林雨桐哼笑一声:其实细想想,殿下就该明白。
谨国公府得势,与我并没有好处。
楚夫人和世子夫人都是楚家女,恨不得食我肉喝我血。
而驸马……他的生母苗氏,怎么死的?您也不是不清楚。
即便驸马不跟金成安计较,难道金成安就那么放心驸马。
要真是心存一点怜惜,驸马婚前就不会病的几乎要靠冲喜了。
这么说,殿下明白了吧。
也就是说,两人虽是谨国公府的人,但又是与谨国公府有深仇大恨的人。
不可能在一条线上。
金云顺点点头,对这话不置可否:时移世易,如今看似隔得远,可将来呢?太子是担心我将来生下的孩子吧?林雨桐看着金云顺,可在我看来,您不该盯住我肚子,再如何,我这里跟陛下隔得可远了。
倒是李才人……她的肚子要是鼓起来……就真的有意思了。
金云顺面色一变,一个是外孙,一个是亲儿子,这轻重确实不一样。
以皇上对李才人的宠幸,难保不会……他的嘴角抿了抿:皇妹为什么要这么提醒我?李才人若是生下皇子,那可是皇妹的亲兄弟啊。
皇上跟端亲王还是亲兄弟呢!不一样你死我活!林雨桐嘴角撇了撇,哼笑一声:可她生下皇子,对我有什么益处呢?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好似就附在金云顺耳边一样,您要是太子,我……的儿子还有机会。
可她生下皇子,我儿子就真没机会了。
说完,就看着金云顺笑:我给这样的答案,太子可满意。
金云顺倒吸一口凉气,狐疑的看了林雨桐半晌。
林雨桐的脸还带着笑意,眼里的神色却郑重起来了:你看,我说什么你都不信。
我要说我对其他的没存半点心思,你一准以为我藏得深,心里越加的提防。
我如今将你心里的猜测说出来了,你又一副见鬼的样子。
那你说,我该怎么回你的话才算是好呢?你刚才不是说了吗?世易时移!谁知道明天会怎样呢?我今儿的承诺明儿就不许变了吗?走一步看一步吧。
你只要知道,此时此刻,我跟你之间,是没有什么利益冲突的。
而且,你是太子,太子是什么?太子是正统。
我不蠢!宸贵妃也不蠢!我们不会想着去颠覆这个正统,这可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您说呢?皇妹真是足够的……坦诚!金云顺脸上的神色变了数变,如果每个人都跟皇妹一般好交流,孤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说着,他话音一转,突然问道:听闻皇妹和驸马跟靖安侯的关系匪浅?这可有点得寸进尺了。
不光盯着自己和四爷,还将这些都摊开,想干什么?林雨桐心里有点微微的不悦,但抬起眼睛,看向金云顺的时候,她将眼底的那抹不悦很好的隐藏起来:不是我和驸马跟靖安侯关系匪浅,而是苗家跟靖安侯关系匪浅。
苗家的事,还有很多没弄明白,而靖安侯是唯一一个我们能接触到的又跟苗家有关联的人。
那天在大殿上那个苗壮?金云顺马上出声问道。
真话当然不能全说,林雨桐摇摇头:他是不是真的苗家人,没有人能证明。
我们也不想费心的去查找。
只知道他听命于金成安,就足够了。
敬而远之还来不及,哪里会跟他打探苗家的旧事?这样的话确实也说得通。
金云顺没从林雨桐的话里听出什么漏洞,就笑道:皇妹跟靖安侯接触的多,可知道永安县主家的情况。
永安县主是靖安侯跟文慧大长公主的女儿,算起来,也是永康帝的表妹。
金云顺怎么打探起她来了?林雨桐心思一转,似乎是抓住了点什么。
她试探道:永安县主在萧家,应该不错。
永安县主如今的丈夫是文远侯萧宝贵。
她是二嫁之身,之前嫁给了老承恩侯府李家,丈夫死后带着李家的遗腹子嫁到了萧家。
她的长子娶的是楚家的姑娘,如今小夫妻回了李家。
而在萧家,永安县主还为萧宝贵生下了一女一子。
那女儿林雨桐还真没见过,但作为文远侯的嫡长女,又是靖安侯和文慧大长公主的外孙女,身份可不算低了。
这么一算,心里就有数了,太子这莫不是想选萧家的这位姑娘做太子妃吧。
金云顺见林雨桐沉吟,就问道:皇妹以为如何?能不好吗?谁都知道皇上要用靖安侯,而且靖安侯在军中的威望一直很高。
他倒是没从靖安侯的孙女中选人,而是迂回的选了个外孙女。
这主意也不知道是他自己想的,还是藏在他身后的幕僚的主意。
林雨桐心里赞了一声,就点点头:我知晓太子的意思了。
金云顺这才浅淡的一笑:想来皇妹也是看好的吧。
好似害怕自己会坏了这事一般。
林雨桐微微一笑,只要陛下同意,我就在这里祝愿殿下心愿得偿了。
说着话,她就抬头,宫门已经在眼前了,太子回吧。
已经送到这里了。
我这就出宫了,咱们有空再叙话。
金云顺点点头:藏书楼的事情,还需皇妹多尽心。
林雨桐应了一声,这才转身,大踏步而去。
看着林雨桐的背影,金云顺的眼神眯了眯。
吉祥将手炉递过去,低声道:公主殿下可有不妥?金云顺摇摇头:没看出不妥就是最大的不妥。
她这人……怎么说呢?就是看不透。
看不看得透没什么要紧,公主的日子好过不好过,全看押宝能不能押准。
吉祥朝宫门口看了一眼,就是大长公主,自从先帝去了,不也难得进宫一趟吗?若不是靖安侯……大长公主哪里还能有昔日的尊荣。
当年先帝在时,长公主那是谁的面子都敢不给,就是两位王爷和王妃,那也是时有训诫。
如今……哪里还能再见到她的影子。
说是年迈体弱,其实就是在高处下不来罢了。
云隐公主也一样,不押宝押在您身上,就得押在李才人身上。
就算公主的肚子争气,真给皇上生了个外孙出来,可这也不是马上就能成的事。
再说了,皇上的身体,等得了吗?禁声!金云顺朝四下看看,即便这里确实空旷,不可能有人听到,他还是一样谨慎的小心提防。
走吧,回宫!转身走了两步,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低声问吉祥:了虚那老道……真的买不通?吉祥小声道:太扎眼了,怕叫人抓住首尾,倒是他跟前的药童,叫同尘的,是个爱财又爱俏的。
梨香苑的水娘,他远远的一眼就看中了。
心里正跟猫爪子挠似得。
再抻一抻,就不怕他不上钩。
一个道童,偏偏爱财又爱美色,了虚怎么会收了这么一个徒弟在身边。
金云顺‘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心思就又止不住的飘起来了,云隐说李才人的肚子……这叫他有悬心,看来还是得跟皇后说说。
可担心皇上有亲生儿子的话,却不能由他说出来。
他皱眉看向吉祥:想办法跟李家那位老夫人说上话……吉祥露出为难的神色:李家向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金云顺眼里闪过一丝厌恶:那就暗示她,将来东宫的侧妃,必有一位是李家女。
即便是只为了皇后,这个李家女也是要纳进来的。
吉祥这才应了一声,紧跟着太子的脚步再不言语。
林雨桐坐上马车,眉头就皱起来。
太子一回京,这动作就不断。
是不是显得有些急切了?可在林雨桐的观察中,太子一直就不是个蠢人。
不是蠢人,自然就不会办蠢事。
而太子如今的这番动作,不是急功近利,不是迫不及待。
只能是他心里有依仗。
可什么样的依仗,能叫他这般行事呢?林雨桐的手放在火盆上,从火盆里用火钳子将烤栗子拿上来,然后一个个的都递给三喜和满月两人。
一路上脑子里的念头来回的转,心里才说要理出一点头绪,下了车,香梨就先迎出来,爷还没回来。
倒是威远侯夫人来了。
云氏?林长亘的继室夫人。
这位怎么来了?自从册封了公主,跟林家人基本是不碰面了。
虽然四时八节,该走的礼还是得走的,但是从不见面。
省的大家彼此尴尬。
所以,林雨桐才对云氏,这个名义上的继母前来拜访,觉得有些诧异。
来了多久了?林雨桐一边由着丫头给她解披风,递热帕子,一边问道。
有一个时辰了。
香梨禀报道:谁也没想到她真的等了这么长时间。
请吧。
林雨桐坐在正堂上,怎么说都是长辈,别失礼了。
至少自己在外人眼里,自己是养在林家的。
林家再不济,对林雨桐也有养育之恩。
云氏进来就要拜见,林雨桐亲手扶了:您坐着吧。
好些日子也没见您了,可还好?都好!云氏脸上带着笑意,可无端的就是叫人觉得笑的有些勉强,殿下可还好?林雨桐点点头,咱们之间也不需要客气,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也自大一回,只当自己这里是三宝殿了。
您有事就只管说,听丫头们说您出来的时间可不短的。
再耽搁下去,家里该着急了。
云氏这才慢慢的将脸上的笑意收起来,眼里马上就晕染上了泪意:不瞒殿下说,但凡我有一点办法,也不敢打扰殿下的清净。
您可能不知道,老太太打算……打算叫三丫头进宫。
三姑娘,是云氏所生的林雨柯。
三妹今年不是才十一岁吗?林雨桐看向三喜,我没记错吧?三喜摇头:殿下没记错。
云氏听见林雨桐还叫自家女儿三妹,脸上的神色倒是缓和很多,是啊!三丫头才十一……那将这小姑娘送进宫做什么?侍奉皇上,肯定不可能。
林芳华没那么大的肚量。
是送到李才人身边吗?林雨桐端着手里的茶,顿了一下,问道。
云氏的眼泪又下来了,一个才人,教养臣下的嫡女,算是怎么回事?老太太这不知道是吃了什么迷魂药了。
李才人也不过是她娘家的远亲罢了……再加上皇上常去李才人宫里,而自家的姑娘寄养在这样的人身边,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即便不出事,若是传出什么不好的名声,孩子一辈子可就毁了。
林雨桐心道,看到云氏并不知道李才人究竟是谁?而林家的老太太这般,只怕是林芳华将林雨柯带进宫是奔着太子去的。
她心里耻笑,一个小姑娘罢了,还指着她能将太子迷的五迷三道了。
她听明白了这话,就直言道:三妹之前不是一直在云家吗?就叫在云家待着吧。
你回去给父亲说一声,就说……老太太糊涂了,就在府里养病吧。
不能见客,就是自家人去见,也小心过了病气。
她端起茶碗,却没喝,只在手里捧着,你放心吧。
父亲不糊涂。
林长亘就是再傻,也知道该向着谁,偏着谁。
云氏心道,这是彻底要将老太太圈在屋子里的意思吧。
她心跳的厉害,看着林雨桐捧着茶碗,就知道这是端茶送客的意思了。
赶紧起身告辞。
其实她听见林雨桐叫侯爷‘父亲’,心肝就直打颤。
这位的父亲,如今可不是谁都能当的起的。
送走云氏,林雨桐就将茶碗往桌子上一撂,林芳华这般蹦跶,实在是叫人觉得恶心。
什么事情都想插一手……四爷一进门,就瞧见林雨桐在一边发脾气。
他搓搓手,跟她计较什么?过几天,我带你去看一出好戏。
好戏什么时候上演,林雨桐可不知道。
至于会不会热闹,就更无从得知。
缠着四爷问了半天,他也就是抿嘴不语。
缠着缠着,林雨桐就顾不上缠了。
因为修藏书楼的事,圣旨紧跟着就下来了。
这下,整个京城都热闹了起来。
读书人更是奔走相告。
永康帝的名声在读书人之中一下子就崇高了起来。
跟着一起煊赫的,还有太子。
听说太子多次微服私访,在酒楼茶馆,跟这些各地的才子畅谈,已经有多人得到太子的青睐。
林雨桐只觉得好笑,既然是微服私访,那这些人又是如何知道那人是太子的?跟外面的欢欣鼓舞不同,林雨桐这会子烦着呢。
这藏书楼建起来自然是好事,但是想把这事办成好事,就有些难度了。
一些珍贵的典籍孤本,正因为少,才显得珍贵。
敝帚自珍,其实就是维护自家的财产。
如今要叫他们将各自的珍藏都拿出来,谈何容易。
可这差事,太子却推到了林雨桐的身上。
外面吵的再热闹也没用,进献书册的一个也没有。
藏书楼的地点,皇上已经给圈出来了。
人员也已经抽调出来了。
有翰林院的编修,有工部的员外郎,看得出来,都是各个部门混的不怎么好的人。
今儿站在林雨桐面前的,就是一个二十来岁的编修,叫沈修。
坐着说话吧。
林雨桐指了指一边的椅子,道。
沈修看了林雨桐一眼,这才起身坐下,三喜上了茶,林雨桐就示意他先喝茶,不用这么着急。
沈修没跟林雨桐顶着来,还真就端起茶喝了一口,但林雨桐就是瞧见他的眉心紧紧的皱起了。
怎么?不合口味?她问道。
沈修将茶杯放下,淡定的点点头:是!不合口味。
这话说的太淡然,不光是屋子里的丫头愣住了,就是林雨桐和屏风后的四爷也愣住了。
就是再不知道礼数,当着主人的面这么耿直真的好吗?林雨桐看着沈修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这该不是故意在自己面前特立孤行,好引起自己的注意吧。
以耿直示人也不是这么个示法。
林雨桐在心里对这位沈修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于是招招手,对三喜道:给沈大人换一盏茶来。
说着,扭脸问沈修:沈大人喜欢喝什么茶?只要不是花茶,什么茶都行。
沈修看了一眼泡着花茶的茶盏,这东西也就是俗人附庸风雅的玩意。
三喜差点将手里拿着托盘仍到沈修的脸上去,这俗人是说谁呢?这公主府待客的花茶可都是主子带着她们亲手做的。
林雨桐有些哭笑不得:沈大人看起来倒不是个俗人。
大家都这么说。
沈修沉稳的应了一声。
林雨桐被噎的一下子就说不出话了。
她一时都有些不知道这人是故意跟自己呛声呢,还是真的情商这么低。
屏风后的四爷朝一边伺候的贵武小声的吩咐了两句,就打发他先出去了。
林雨桐深吸一口气,不打算跟沈修在继续客套了,直接进入正题:你这次过来,是为了什么,我大致已经知道了。
这事,你怎么看?沈修的嘴角就露出几分嘲讽的笑意:都是一些敝帚自珍的愚蠢之人。
目光短浅又爱慕虚荣,臣心里倒有主意,只是得看殿下能不能求来恩典了。
这沈修的嘴里一定带着毒。
说话也太刻薄。
这话一出来,得罪的人可海了去了。
他要是一直都是这么说话的,那林雨桐就知道他为什么被翰林院踢出来管这事了。
他可实在是太不讨喜了。
林雨桐看着他还没收回去的嘲讽,感觉那嘲讽不光是对着那些‘目光短浅’的人的,更是对着她这个公主来的。
好似在说,没有金刚钻,你又何苦来揽这个瓷器活?看!折子了吧!林雨桐一直想做个有容人之量的人,真的!可是看见沈修的嘴脸就想扇两下怎么办?她强压下这种冲动,只低声道:只要有办法,我进宫去求就是了。
沈修哼笑一声,声音不大,可就是叫人觉得他那一声里面包含了太多的嘲讽。
依照臣的意思,可根据这捐赠的书册的数量的多少和贵重的程度,请封一些虚职,允许其恩荫子弟。
林雨桐将茶水在口里转了一圈,缓缓的咽下,他这个主意,跟自己的主意,倒是相差不多。
她这才认真的看向沈修,这个人嘴虽然恶毒了一些,但却也不是个不会办事的。
这样……她放下茶杯,坐正了身子,你找工部,就说是我的话,叫他们在设计藏书楼图纸的时候,留出一块地方来,我要在那里立一个碑林。
凡是捐赠书册者,可将名字,生平,家族等等,都刻在碑上。
千秋万代之后,依然会有人记得他们的名字。
只要这世上还有读书人,那么,他们的名字就将会被永远铭记。
至于你说的恩荫的事……这个面不会很广,只有确实有突出贡献的,才可以额外封赏。
恩荫的多了,可就不值钱了。
沈修这才看向林雨桐,语气极为认真:臣一直以为,立碑是糊弄死人的。
没想到殿下竟然用立碑糊弄活人!真是见识了!林雨桐:……什么死人活人的?谁糊弄了?你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就趁早给我滚蛋!等沈修走了,林雨桐端着茶杯运了半天的气。
什么玩意都是!四爷拿着贵武递上来的纸条也笑了:行了,别气了。
那沈修十九岁就中了探花。
就是因为不会说话,在翰林院一直蹉跎至今。
到现在还是从七品。
当年跟他同一科的二甲进士,都有好几个是四品的知州知府了。
林雨桐这才重重的将茶杯放心,进了里面,你说这人读书读的这么灵性,怎么就不会说话,不会做人呢?就他那张嘴,用不了两年,他就能把他自己给坑死了。
跟他一起同事过的,谁没被得罪过?我想找不出来吧?四爷就笑:这位也确实是个奇人。
据说当年,他刚进翰林院的时候,跟几个同僚一起去吃酒。
文人雅士,这吃酒的地方,除了秦楼楚馆,还能去哪?话说,他跟一位姓梅的编修,在席间就学问上的一点问题争论不下。
两人不来我往,辩论不休,谁也说服不了谁。
可酒喝到半酣,这梅编修就没心思跟一个大男人在这个地方讨论学问了,倒是被一边斟酒的小娘子吸引了去。
酒是色媒人,梅编修急着跟那小娘子成就好事,就打发沈修,说咱们等酒宴散了,去我家,哪怕秉烛夜谈呢。
现在顾不上了……林雨桐就猜到了:他真去了梅编修的家?实诚到人家推脱的话也听不出来。
四爷就笑:等酒宴散了,他就真去了人家家里。
等着跟人家秉烛夜谈呢。
这梅编修的夫人,就奇怪,说是老爷不在,要不我打发人去找找看。
只是不知道在哪?还不定什么时候能找见呢。
这都是推脱的话,下逐客令呢。
林雨桐就越发笑了起来。
四爷就继续讲道:沈修不觉得人家这是在变相的下逐客令,他实诚的跟人家夫人说,你不知道你们家老爷在哪,这没关系。
我知道啊!就特别热心的跟人家夫人将梅编修的行踪说了个一清二楚,跟个什么长相的姑娘在哪个房间什么成的什么好事都交代了一遍。
临了,还让人家夫人吩咐厨房,准备酒菜,等着梅编修回来两人继续秉烛夜谈。
谁想那夫人是个泼辣的,娘家又得力,这梅编修这借着老丈人才能混到如今这差事的。
听了这话还得了,梅夫人当即带着人将那青楼给砸了。
闹的半个京城都知道了。
夫妻两人回到家已经半夜了。
可到家了,夫妻俩根本就来不及关起门处理私事,因为家里还有客人等着秉烛夜谈呢。
梅编修见了沈修,气自然不顺。
这可把沈修气的了不得。
觉得梅编修看不起他,说好了的事情,竟然这么不走心。
自己等了半晚上,才把人等到不说了,竟然还甩脸子。
这是待客之道吗?于是,当场就跟梅编修割袍断交……林雨桐笑的直揉肚子,这位梅编修只怕恨不能一把掐死沈修!你还割袍断交呢?谁乐意跟你这样的货色有交情。
笑着一会子,这才问四爷,沈修真不是跟着姓梅的有仇吧?四爷摇头:真没仇!不过自那以后算是结下仇了。
梅编修在京城名声坏了,最后补了一个缺,去了西北边陲的一个小县城,做了县尉。
这些年再也没听到关于这位的消息。
这沈修简直就是个人形杀器!断人前程如砍瓜切菜。
笑完了,林雨桐才回过神来,四爷专门叫打探这个人的过往,只怕是想用他吧。
四爷点点头,神色郑重了起来:这个人一身的缺点,甚至有些缺点简直就是致命的。
但是这缺点你换个角度看,又是个谁都没有的优点。
他的声音低下来,轻声道:这是一个天生的孤臣的料子!林雨桐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可这帝王的肚子里,只怕是什么都得容得下。
没出两天,藏书楼建碑林的事,就被传了出来。
这被京城的读书人,看做是一件盛事。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
很少有那不心动的。
毕竟藏书楼不是要原版的藏书,只是要个手抄本罢了。
才两天不到,充当藏书楼临时办公地点的两进院子,就挤得人满为患了。
这石碑有没有糊弄住死人,林雨桐不知道。
但这肯定是把活人给糊弄住了。
永康帝身体好了点,又听说这事办得这般顺利,心情颇好的传了林雨桐进宫。
这事办的巧!办的好!他当着甘氏和太子的面,这么夸林雨桐,朕本来还叫户部准备了不少银子出来,打算赏下去。
只当是朝廷从他们的手里买书了。
如今被你这么一折腾,可是省了不少。
青石板这东西,要多少又多少。
能花几个钱。
而这碑林一立起来,这不光是宣扬了这些捐书之人的名声,更是能将他这帝王的名声传至后世。
永康帝看着林雨桐不卑不亢的脸,就道:快过年了……先帝和端亲王可是死在除夕夜里的。
这过年了,对永康帝来说,才真是过难了。
这是该庆祝呢,还是不该庆祝?林雨桐明白永康帝的潜台词,良久就听他道:过几天,朕要去大慈恩寺上香。
云隐跟驸马也一起去吧。
伴驾是荣耀的事。
林雨桐只得点头应下来。
等从御书房出来,林雨桐跟在甘氏身后往北辰宫去,低声问道:皇上心里可是不安稳?甘氏点点头:到底是亲爹亲哥哥……时间久了,心里的那点不安可不就泛起来了。
因为这个,最近哪怕是没有人劝着皇上不要去漪澜宫,他也都没心情去了。
皇上说的过几天,可不是短短的几天。
等准备好,说要出发的时候,已经进入腊月了。
永康帝的后里,本来就那么三瓜两枣,这次出来,竟是全都带着呢。
宸贵妃陪着永康帝在龙舆上,皇后的紧随其后,李才人抱着元哥儿,也在其中。
林雨桐和四爷跟在太子的后面,慢悠悠的走着。
到了路上,林雨桐才问四爷:前段时间你说看戏,该不是这次有好戏看。
四爷点点头:跟咱们不相干,你只看着就罢了。
这倒叫林雨桐更加好奇起来,究竟是什么样的热闹呢?她还真有些急切的想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