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雨,院子里的梨花都开了。
林雨桐坐在窗户边的榻上,隔着窗户往外看,眼睛盯着花枝,可心思却飘的有些远。
因为身上有伤,甘氏打发太医今儿一大早就来了。
来的时候,烧还没退。
不想叫人知道为什么发烧,索性身上有伤,因为外伤发热的情况也十分常见。
林雨桐坚持说是因为外伤而发烧的,太医们也就说不出其他来。
反正外伤是因为救陛下,那么因为这个伤引发了其他病症,在他们看来这是公主在演苦肉计。
都是聪明人,他们不会这么不长眼色坏了公主的事。
再说烧都要退了,又不是大病症,也出不了事。
既然不用担责任,那么这些人开了药领了赏就退下了。
回去怎么跟甘氏说,林雨桐不用听也都知道。
想起以前四爷给府里养大夫,就是不用太医的做法,也越发的理解了。
皇帝前脚训了你,后脚你就上火。
这不是摆明了告诉人家你心里的想法吗?如今换成自己,她只感觉到了一个字——累!真是太累了!她靠在软枕上,三喜凑了过来,给她换了一盏蜜水,低声道:主子,正吃药呢,还不是不要喝茶。
早膳没用多少,一会子再吃点,香梨做了梨花糕,您得赏脸。
她说着,起身就想关窗户。
这风冷的很,这么吹着,会着凉的。
林雨桐摆摆手:你叫我透透风。
我这里不用招呼,你去给香梨搭把手。
各有各的差事,哪里用的着自己。
三喜知道主子是想一个人呆着,她只得无奈的转身进去拿了披风过来,又给林雨桐裹上。
林雨桐由着她忙活,才一闪神的功夫,再抬起头就看见贵喜急匆匆的进了院子。
她拍了拍三喜,朝外面一指:出去看看,贵喜急匆匆的回来,想来是有事,赶紧去问问。
三喜窗子外面看了一眼,就急忙转身出去了。
隔着窗户,林雨桐似乎能听见两人说什么‘宫里’之类的话。
稍等了一会,三喜又反身进来了,主子,宫里何嬷嬷来了,带了不少东西。
宫里来人就来人呗,贵喜急什么?林雨桐看向三喜:还有什么?一并的说了吧。
三喜抿了抿嘴角才道:宫里今早就有了旨意,昨晚上参与谋逆的家眷,在宗室中除名,不许以金为姓。
林雨桐眨眨眼睛,一时之间没有明白:什么叫不许以‘金’为姓?剥夺人的姓氏,这还真是叫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三喜抿了抿嘴,低声道:主子,咱们爷也姓金。
所以贵喜一副慌乱的样子,他是谨国公府的旧人,对谨国公府有感情。
这是有些物伤其类了。
林雨桐一时之间有些哑然,这明显就是在打压金氏宗族。
自己能救一次,却也救不了第二次。
而自己就算救人,落在别人的眼里也只剩下伪善二字。
自己在他们眼里跟甘氏其实是一样的。
别说甘氏不会再给自己插手的机会,就算插手将人救下了,这些人不会感恩,唯一的可能就是自己多了一些敌人。
没有人会认命的,在这些人的眼里,甘氏是他们的仇人。
而自己是他们仇人的女儿。
就这么简单。
她闭上眼睛,沉默了良久才问道:那这些人……怎么安置?家产肯定是要查抄的,贬为庶民又不给姓氏,剩下的老幼妇孺该怎么处置?发配岭南。
三喜低声回了一句。
岭南……林雨桐摇摇头: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只怕到不了地方,就得折大半。
有命走,没命到。
三喜叹了一声:昨儿还是高高在上的贵人,今儿就被人踩到泥里。
这世事还真是无常。
有时候想想,还真是不如咱们这些奴婢们……就算主家出事了,奴婢们换个主子还是一样的过日子。
林雨桐哼笑一声:你现在真是胆肥了,当着主子的面说这个合适吗?行了,别在这里耗着了,贵喜还在外面等着回话呢。
你告诉他就说我知道了,京城里有什么消息,叫他及时的回禀就是了。
不要有顾虑。
你亲自去迎一迎何嬷嬷。
三喜应了一声,不大功夫,就带着何嬷嬷进来了。
我的姑娘,怎的一晚上脸上的肉都下去了。
何嬷嬷凑过来看着林雨桐仔细的端详。
哪里就这么夸张了。
有些憔悴是有的。
林雨桐摸了摸自己的脸,倒是没瘦。
今儿一起来,也没影响胃口。
就是身上有些赖,想歇一歇。
何嬷嬷好似松了一口气似的: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不管怎么着,凡事别存在心里。
主子昨晚上一夜都没安枕,稍微眯了一会子,醒来就说梦见姑娘了。
大半夜想打发人来,又怕惊着你。
老奴这才一大早上就过来了,带了不少东西。
姑娘也才搬过来,这边什么都没有。
主子念叨了半晚上,叫老奴要记得这个记得那个,这不,都在外面呢。
得闲了,姑娘亲自瞧瞧。
林雨桐拍了拍何嬷嬷的手:难为嬷嬷了。
她话里话外全都是甘氏的好话,老人家一片心意,就是怕母女起了隔阂。
甘氏忙着处理后续的事,昨晚忙的眯了一会是真的,但真是没功夫顾得上自己。
她笑道:我这是犯懒呢。
其实身上都没那么疼了。
您回去给陛下说,叫她不用担心。
过两天我就去议事阁。
何嬷嬷嘴角动动了,以前说主子都是叫‘娘’或是‘母亲’,如今都叫成‘陛下’了。
这点差别,她哪里听不出来。
本想说几句的。
但一看林雨桐通透的眸子,话在嘴里滚了几圈,到底只是叹了一声,反过来也拍了拍林雨桐的手:姑娘,您要信老奴的。
主子对您,可从来都没有坏心。
虎毒不食子……我懂。
林雨桐打住何嬷嬷的话,您多虑了。
何嬷嬷嘴里的话就再也说不出来了,她起身:那姑娘歇着。
早点好了,也好早点为主子分忧。
如今……真是焦头烂额!说着,又提醒了一句,至于宗室的事情,您还是别跟着掺和。
这些人能谋划着要主子的命,就能谋划的对您不利……林雨桐点头,表示受教了。
这是你死我活的游戏。
这个道理自己当然懂。
三喜送何嬷嬷出门,结果刚出府,就看见一辆马车停在府门前。
大长公主府的马车。
何嬷嬷皱眉,这位老祖宗怎么来了?三喜有些难为:您要上去见礼吗?何嬷嬷摇头,我从另一边走,你去忙的。
回头给殿下带话,就说不管谁求,都别心软。
主子在这事上谁的面子都不卖。
省的母女俩为这个又闹腾。
三喜匆忙的应了一声,给了门子一个眼色,叫他进去报信,自己则迎了上去。
大长公主的马车,是可以进府的,在二门口停下来就好。
但这位现在非要在大门口下马车,将姿态摆的这么低,叫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应承才好。
林雨桐接到消息,就披着衣服迎了出来,在院子门口看见了由三喜搀扶着的大长公主。
她远远的就福了福身,赶紧行礼:您老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情,您打发人叫我就是了。
我是小辈,可当不起您屈尊。
说着,就上前,代替三喜扶着大长公主。
这段时间,大长公主明显见老了,头上的头发都白了,人也消瘦的厉害。
她见了林雨桐,没拒绝她的搀扶,反而笑了笑。
等到了花厅里坐下了,上了茶。
林雨桐以为她此次来是我了宗室的事情,却不想她一开口就道:我这次上门,不为别的事。
只是厚着脸皮请你帮个忙。
我们家侯爷毕竟也是上了年岁了,戍边……我是不放心的。
况且,我这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就怕我临走见不上他最后一面……声音带着哽咽,眼圈一瞬间就红了。
林雨桐赶紧拿了帕子递过去,之前我就跟陛下提过了。
只是最近事多,稍微耽搁了一二。
调令这两天就下,您放心。
大长公主好似没想到林雨桐答应这这么爽快,愣了半天才道:那就是好……那就好……我困住了他大半辈子,老了老了,还是自私了一回,非得他在身边我才安心。
再说了,她是实在不想叫他给甘氏这个女人卖命了。
少年夫妻老来伴。
难免的!林雨桐明白她的想法,不过什么也没多说,反而理解的点点头,又关切的问:您身子哪里不好?回头叫太医们好好瞧瞧。
大长公主心里苦笑,之前太医住在府上都行,现在嘛,自己活着都是碍眼。
甘氏可不见得待见自己。
说不得自己死了,反而是儿孙们的前程更好些。
自己也不是不想为宗室里那些获罪的家眷们说话,实在是……跟宗室们走动的也就那样了。
血缘关系最近的就是端亲王的几个孩子和林雨桐了。
剩下的算起来都是远宗。
犯不上为了他们,惹得甘氏不愉快。
这些人再亲,还能亲的过自己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她又叹了一声,就扶着丫头的手起身:人老了,不中用了,出来一趟,三两句话都说不完,身子就乏了。
你也歇着吧。
我得回去了。
肆意了大半辈子的女人,到老了,学会了低头了。
她的父亲是皇帝,她的兄弟是皇帝,她的侄儿也是皇帝。
她这辈子都没对谁低过头,如今却低头了。
等将人送走,林雨桐摇摇头,看来昨晚上的事,对宗室的震慑作用还是不小的。
如今的宗室,还能剩下多少人?如今的宗室还能剩下多少人?此刻,在谨国公府,金守仁对着金成安和四爷,压低了声音也如此吼了一句。
金成安瞪眼道:闭嘴!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你嘴上得有个把门的!他的心里其实也是没有底气的,谁也没想到甘氏下手这么狠。
宗室经此一劫,十室九空!自己这一脉到底能不能守住……他突然有些拿不准了。
金守仁看向四爷:老四,你是驸马。
对公主,你到底是能不能拿捏的住?真是什么都敢说!甘氏千防万防就是防着有人拿捏桐桐,他倒是敢把这话喊出来。
四爷端着茶眼角都没抬,只轻声说了两个字:慎言!金守仁被噎了一下,转脸看向金成安:爹!你看老四……行了。
金成安烦躁的揉揉额头,老四啊,你是得小心点。
公主换不了,但是驸马可以换的。
就怕那女人起了心思,那真是咱们什么都没了。
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算来算去忙活了半天,竟是最后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心里憋着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
爹……金守仁坐过去,靠近金成安,咱们可不能再这么下去……破弩军……说着,就看向四爷,剩下的话不言而喻,就是想叫四爷将破弩军给还回来。
给你你敢要吗?四爷没心情在这里跟他们磨牙,没接话茬,反而道:父亲还是多注意二叔吧。
宗室发配抄家,都得过他的手。
昨晚上的事,二叔很可能也是提亲就知情的。
你在这里谋划的热闹,小心身后被自家人给卖了。
金成安面色一变,摆摆手:你说的对!如今宜静不宜动。
你先去忙吧。
说着,想起什么似得提醒道,今儿九门开了,新帝登基的消息已经散出去了。
接下来……恐怕真正的不太平才来……你小心点吧。
上面那位……心太狠,两手准备总出不了差错。
四爷没言语,就拱手告辞了。
金守仁看着四爷的背影,脸上有些阴晴不定:老四这是什么意思?金成安眼睛眯了眯,转脸看了一眼金守仁:你有功夫,还是先把元哥儿母子接回来。
老在林家待着,是怎么回事?没事的时候,也叫你媳妇多去公主那边多走走。
金守仁愣了一下,讪讪的点点头。
金成安看见他这样,越发的烦躁起来。
这两个儿子,听话的没能力,有能力的不听话。
就没一件事是顺心的。
见金守仁还待着不动,就瞪眼:你是不是最近还派人在找齐氏?金守仁面色一变,自己和林雨枝连同元哥儿那天晚上莫名其妙的被救了,但是齐朵儿却没了踪影。
那么多人都获救了,就她不见了。
不管怎样,他都得找找,一日夫妻百日恩!如今被问到脸上,他心里有些揣揣的,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
我也是尽尽心。
齐朵儿和李妃颇有渊源,甘氏上位了,你将齐朵儿找回来想干什么?金成安斥责道:将人都撤回来。
不许再折腾了。
最近也别出府,老实的待着。
装孙子?金守仁脸上露出几分屈辱之色。
金成安眼睛一眯,再睁开眼寒光乍现。
父亲和自己两代人经营,难道就这么认怂了?休想!四爷从谨国公府出来,去茶楼见了一个人——温云山。
为了参加登基大典,他一直滞留京城。
如今还没走,捎话要见自己一面。
两人也没避着人,就在茶楼的大厅里坐着。
沉默了半晌,温云山才开口,低声道:四爷,老夫大周的臣子,受皇恩不浅,如今……江山倒悬……四爷了然的点点头,这位算是坦诚的。
就差没明说,他对甘氏并不支持了。
那么他来找自己,而不是找桐桐,意思就更加明白了。
武则天当年执掌江山那么多年,大臣们还不是一样心里向往李唐王朝。
温云山不是个例,满朝的大臣即便现在看着屈服了,但只要一个导火索,就都能马上给跳起来。
他没急着表态,也没将靠拢过来的人往外推,只模棱两可的问道:御林军中干净吗?温云山面色一变,御林军他一直都自以为掌控的很好,但里面还是有人接了先帝的所谓密诏,他却毫不知情。
手里这点事都闹不明白,贸然的动作,就等于是找死。
他连忙拱手:老夫明白。
两人没有多呆,更没深入的谈,就匆匆的分手了。
回来的时候,路上被被堵住了。
众人挤在街上,都是为了看热闹的。
哎呦喂,瞧那小郡主,长的多好,哭的多可怜!那些都是王妃娘娘贵人吧,啧啧啧……如今成了什么了……也不知道发卖不发卖,买回去也过过王爷的瘾。
街上的人指指点点的,都对着那些哭哭啼啼的从王府里被驱赶出来的女人。
贵武眼里闪过一丝不忍:爷,这也太……圈在府里当猪养着,也比现在这样强。
不用想,都知道这些养尊处优的女人将来要面对什么。
要是有气性的一头撞死了,反倒是干净了,少受些罪。
如今这样……看着叫人就不忍心。
四爷没有言语,直接绕了过去,回到府里的时候,都已经半下午了。
林雨桐在府里也不是一点都没有听闻。
如今这府邸本来就是以前的恒亲王府,周围也都是皇室宗亲。
还能一点动静都传不出来?她一整天都坐卧不宁,手里拿着笔在纸上画了写,写了画。
四爷进来的时候,见满地都是废纸,上面写着‘政治犯’‘女子监狱’等字样,你还是不想看着由着这些人流放?林雨桐的脸色很难看:我也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只知道如果就这么看着的话,她们会遭遇这世上最悲惨的事。
出身高贵又跌落泥里,年轻貌美……我都不敢想象。
我不是什么善人,不能说她们无辜,所以求放过她们。
我只想着,叫她们活的像个人!四爷将那些纸张都收起来,那就去做吧。
想做就做吧,要不然你不会心安。
另外,我也得提醒你,你的心是好的,但是你想想端亲王府的大郡主,她在府里都被人……你将这么多女人圈在一起,下面的人但凡有一点坏心,这所谓的女子监狱,就会变成一个暗娼门子。
有人会用她们谋利!林雨桐抹了一把脸:她如今是女帝了!女帝必须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提高女子的社会地位。
同样身为女人,我想我能说服她。
而她如果真想做成这件事,这次对宗室的女眷处理上,就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甘氏没想到晚上了,林雨桐反而进宫了。
身上的伤如何了?甘氏揉了揉眼睛,指着凳子叫林雨桐坐了,进宫为了什么?我可不信你是没事了,大晚上的跑到宫里消食了。
林雨桐开门见山:我是为了宗室那些女眷的事。
甘氏的眉头就皱起来了:是大长公主找你了?林雨桐摇头:不是!大长公主求我,是想叫靖安侯早点回来。
看她的样子,应该是时日无多了。
甘氏点头:知道了。
明天就下旨召靖安侯回京。
至于宗室的事情,你别管了。
我倒不是为了求情。
林雨桐看向甘氏,我是觉得,或许还有更好的处理办法。
你想怎样?甘氏说着,看了林雨桐一眼,紧跟着眼睛就盯着手里的折子。
林雨桐往折子上看了一眼,此时甘氏的字迹又自成一体。
她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低声道:如今,说什么的都有。
既然主犯都已经死了,留下这些妇孺,又何必赶尽杀绝?谁赶尽杀绝了?甘氏嗤笑一声,只是发配罢了。
您知道这一路人对这些女人意味着什么?林雨桐尽量叫自己的语调平和,你是女人,男人反对您,但或许您能叫女人支撑您呢。
这世上,只有男人也女人,女人占了一半!如果,女人能跟男人一样,读书习武入朝为官,那么您坐在现在的位子上,还显眼吗?甘氏放下手里的折子,往椅背上一靠:说下去!提高女子的地位,我觉得这是您必须要做的事。
林雨桐看着甘氏,说了这么一句。
甘氏有些沉吟,提高女子的地位,其实就是提升自己的地位。
这是一种潜移默化的改变方式。
至少在人的认知里是这样的。
您觉得女人的力量微不足道吗?林雨桐又问了一句。
甘氏摇头,她当然不会这么觉得。
聪明的女人,完全可以征服男人。
所以,在您即位以后,女子就不能再被当做物件一样糟践。
林雨桐叹了一声,您得叫她们活的有尊严。
哪怕是犯妇,那也是有尊严的。
还是想说宗室的事。
甘氏有些无奈的看了过来。
林雨桐摇头:这不仅是宗室的事。
说点您不想提起的事,外婆和舅妈当年可曾在牢里呆过?甘氏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女人在牢里会经历什么?林雨桐问了甘氏一句,您想必也有体会。
若是当年没有被砍头,这世道可容得外婆和舅妈活下去?甘氏的拳头紧紧攥在了一起。
女人有了错处,小错被夫家休妻,大错会被宗族直接处置。
以族规代替律法,这本身就有许多不公之处。
而女人若有冤屈,宁肯被族里冤枉,也不敢上官府,这是为什么?因为所谓的名节。
所以呢?甘氏看向林雨桐,你打算怎么做?林雨桐却摇摇头,您认为该如何做?甘氏拍用手里的折子拍打着另一个手的手心,你提的这个事,不是小事。
想从根子上改变,没有五年八年改变不了。
至少县衙得设置女衙役,凡是女犯人,男衙役是必须要避免近身的。
这些事情繁琐的很。
而且,阻力极大……所以,现在才是机会啊。
林雨桐忙道:谁敢不答应?不答应岂不是对宗室先主没有半点忠心?只要这先例一开,往后的事情自然就顺理成章了。
不用跟那些老夫子去扯皮。
另一方面,对您的名声总是有些好处的。
可你知道多养这么多人意味这要多花多少银子吗?甘氏叹了一声,户部拨不出银子了。
你以为朕为什么这么急着处置这些宗室吗?他们时代积攒的可不是小数目。
如今新朝伊始,别说朝中大事都等着银子呢。
就是朕想恩赏,都拿不出多少东西来。
正好他们作死,要往上撞,那正好,朕一举两得。
好容易将银子收拢上来了,你又要朕去年年月月的养着他们的女人……哼哼……这比买卖,怎么算都不划算。
养着?林雨桐摇头,不养着。
她们自己种菜养猪,每年的军被军服,她们也能出一分力。
怎么会花银子白养着呢。
她们自己养活自己。
甘氏的手一顿,眼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你叫她们干粗活?行吧!这事我打发人去做。
就怕你想的简单,你为了人家好,人家却未必领情。
林雨桐从宫里出来,她不是不明白甘氏的意思。
养尊处优惯了,还以为要折磨她们呢。
可自己只能做到问心无愧,要是她们能在里面好好的做活生活,也未必就会过的有多糟糕。
要是不愿意在里面待着,非要闹着出来的,想来甘氏也没好脾气惯着她们。
那就继续她们的岭南之路吧。
再会遭遇什么,那就是她们自己的选择了。
有多少人愿意安分的待着,这其实都不是今晚找甘氏的重点。
今晚的重点是,甘氏可能会在律法上入手,抬高女人的地位。
果然,第二天就听说甘氏召见了翰林院的几位大儒,意在修改法典。
四爷就笑:你倒是给她找了个好的切入点。
林雨桐凑过去,躺在榻上枕在四爷的腿上,她是个举一反三,说一知十的人。
说着,又不免问起他昨天出门的事。
四爷摇摇头:金成安恐怕不死心。
林雨桐的手顿住了,你没拦着他们?四爷顺着林雨桐的头发,没说话。
对于甘氏,还得往下看看。
若是她行事还过得去,出手帮她一把也没什么。
若是她实在不行,金成安其实是一颗好棋子。
用的好了,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昨天我还见了温云山。
他不支持甘氏?林雨桐语气肯定。
四爷‘嗯’了一声,你知道的,若是得不到大部分大臣的认可,甘氏很可能会剑走偏锋。
什么是剑走偏锋?林雨桐有些明悟,用酷吏!既然得不到敬,那么只要叫人畏惧也是一样的。
四爷看向林雨桐,其实,从对金成全的重用,你应该已经看出了一点端倪了。
酷吏政治!特务政治!在各朝各代,都不是没有出现过。
四爷一下一下拍着林雨桐:所以,你心里要有准备。
或许真会有一天,站立在对立面。
林雨桐闭上眼睛,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
新朝册立,恩赏一道借着一道往下发。
更是开了大恩,今年的科举照常举行不说,更是将恩科定在了明年。
连着两年的科举,这就是在邀买天下读书人的心呢。
虽然不乏放弃科举直接回家的人,但是还有更多希望通过科举,改变自己的命运。
这其中,倒是寒门举子占了大多数。
这天晚上,四爷和林雨桐难得的歇的早了点,就偏有客人上门了。
四爷先去了前厅,见到了郭常和和礼部尚书卫华。
见了礼,四爷就请两人坐下。
卫华跟四爷从来没打过交道,有些拘谨。
郭常和倒是一点也不见外:四爷,请殿下出来一见吧。
真是遇上难事了。
四爷叫他稍安勿躁:马上就来了。
说说吧,这大半夜的。
明知道府里很可能有人盯着还这么大晚上的叫门。
又带着个根本不相熟的人,这肯定是又出事了。
郭常和看了卫华一眼,说吧。
如今也没什么可瞒着的了。
今天阻止不了,明儿大家都得知道。
四爷就朝卫华看去,说吧,这花厅里还是安全的。
卫华叹了一声:驸马爷,陛下这次真是给臣出难题了。
今儿突然下了口谕,叫礼部拟旨,要册封甘海潮甘大人及其夫人。
林雨桐在外面听了个尾巴,进来就问道:要册封他们什么爵位?卫华起身赶紧给林雨桐行礼,要册封其为皇帝皇后位!啊!?林雨桐愣了一下,就叫卫华坐下,慢慢说。
这不合规矩礼法!卫华摇摇头,这陛下的皇帝位传承自金家,没有册封甘家先祖的道理。
臣就是掉了脑袋,这事都万万不能答应。
郭常和摇摇头:陛下这事要干什么?现在此封了甘家的先祖,是不是过两天就该想着更改国号了。
这大周还是大周吗?没错!更改国号,册封甘家的先祖。
这是甘氏能干出的事。
她这是要将金家的痕迹完全的抹去。
这可是触动了大臣的神经了。
别说他们难,就是林雨桐这会子都有点犯难。
这事怎么跟甘氏说?四爷看向林雨桐:要不你也上一份折子。
折子上写什么?林雨桐有些沉吟,这都叫什么事。
在自己看来,人死了,册封这些有什么意思。
但在如今这观念里,只要关系到‘礼法’,就是大事。
四爷低声道:请朝廷建一座忠烈祠。
将甘大人请入忠烈祠中。
林雨桐还没说话,郭常和就一抚掌:妙啊!妙!等甘氏看到林雨桐的折子,一时之间就没有说话。
林雨桐直言不讳的道:外公一辈子为了大周的江山社稷忠心耿耿。
您给他的,真是他想要的?他一辈子清白的名声……说句不好听的。
只怕他若在天有灵,也未必就认可您现在的所作所为。
他守了一辈子的东西,叫您这么给打破了。
您百年之后,见到外公,该怎么跟他说?甘氏的眼神就有些晦暗不明,是谁找你来当说客的?林雨桐坐下:不是说客!是代人上了一份折子。
折子是礼部拟定的。
他们认为给外公一个忠烈坚贞的谥号,比其他的虚荣都来的合适恰当。
甘氏听着林雨桐说话,坐在椅子上好半天都没有动。
林雨桐就在一边静静的陪着,这一坐就是小半个时辰。
甘氏摇摇头,露出几分苦涩的笑意;忠贞?忠贞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身首异处。
那您能做的,就是不要让像是外公一样的忠直之臣落到那样的下场。
林雨桐这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甘氏面色一下子就沉凝起来了:你在教我?林雨桐起身低头,没有言语。
甘氏叹了一声,在林雨桐的折子上写了两个字:准奏!林雨桐以为这事就这么揭过去了。
可谁知道没几天,甘氏突然下旨:改国号为‘燕’,定年号为永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