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背影挑着两桶热水,腿脚有点不灵便,一眨眼,就拐弯,屋舍挡住了视线,看不清楚人了。
这应该就是丁帆。
郑东找了这个人,既然他在这里,那么,这个澡堂子也就是一处间谍机构。
而如今的政策,郑东即便知道,也没办法出手。
他透漏给自己,是希望自己怎么做呢?四爷笑了笑,也没再回去。
这里没什么好见识的。
不愿意在木桶里跟别的女人混浴,就会被发个木筹,上面写着‘风吕’两个字。
意思是公共浴室。
倭国向来就有男女混浴的风俗,有什么看头。
所以说,这里的所谓浴室,功能多多。
当澡堂子也行,当成旅店也可,要是在这里来场露水风月,条件也很便利。
他没多耽搁,出门也没做郑东的车,直接叫了黄包车往回赶。
地方有点远,一个小时才回来。
安全上倒是不用担心,后面的车里蓝衫黄裤的人跟的很紧。
到家的时候,槐子已经在屋里。
见他没穿制服,四爷惊讶了一瞬:这是怎么了?官被人给撸了。
槐子笑了笑,浑不在意的样子。
四爷将外面的衣服脱了,总得有个缘由吧。
上面下令了,要抓捕报社的一些记者,爱国文人,还有进步学生。
都是些有抗倭言论的。
这活太脏,我不能干。
已经叫人去悄悄通知了,能走多少走多少吧。
槐子冷笑,只是那些文人……你是知道的,那是宁肯去监狱里坐坐,也坚决不逃的。
当然了,也是无处可逃。
四爷沉吟道:姜现在抓这些人,是要给倭国人一个交代。
但是放到监狱里,却也未必会如何,之后周旋周旋,也就放出来了。
总要给社会舆论一个交代的。
又问槐子,以后有什么打算。
槐子沉默了很久:我倒是想走,去前线,只要对倭国人开战,哪里都行。
说着就失笑,我也就是说说……再看吧。
这边话没说完呢,那边外面又喊了,杨子被抓了。
槐子站起来往出走:我去处理,出不了事。
你们别掺和。
杨子大概是被混在学生堆里被抓进去了,要不然以槐子的面子,应该不会对杨子动手。
林雨桐也确实没怎么往心里去。
转脸问四爷郑东找他做什么,四爷将经过说了,……恰巧碰到了丁帆。
用这个人……帮助咱们脱身?林雨桐问了一声。
四爷点头:三十八号费劲心里想要留住咱们,想走可没那么容易,一通电报下去,到处都会是通缉令。
另外,也是真的不想连累相关的人。
比如林家,比如学生,比如宋校长这样的同事。
等白坤将一切都处理好了,这才回来:要走,就不要耽搁了。
你们先撤,过上一年半载,我想办法把设备弄出去,然后就去找你们。
四爷点头:我们会在西按等你。
到时候在报上登寻人启事就好。
两人商量了细节,白坤最后才道:所有后续的问题都有我和槐子在,你尽管放心。
林雨桐将几个住处要紧的东西都收起来了,但又保持了常住的样子。
这天晚上,跟平日里没什么区别,四爷和林雨桐乔装了一番,顺利的从林家走了出来而没有惊动其他人。
京城东车站,晚上的人也不少。
等四爷和林雨桐到了地方,铜锤就递上两张票,然后将行李箱递上去:回头我去找你们。
四爷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
后会有期。
票是一等座,因着铜锤在铁路局挂着名,他又是个会做人的,之前将这列车上的列车员全都贿赂了一遍,上车会不会有任何问题。
车是开往津市的。
如今可不比后世,想去哪里买票就到。
最多倒一两回车。
现在可不能跟以后比,想去西按,没有直达车。
除非有专机专列,剩下的就是绕。
从京城坐火车去津市,然后从津市做船去金陵。
再从金陵坐车去络阳,再从络阳坐火车到童关,入了童关就算是到了陕熙了。
然后再看是做火车还是其他。
在加上不会刚好赶上就有去目的地的车或者船,在路上的所要消耗的时间,简直不跟想象。
车是晚上十一点三十分的,候车厅里的大洋钟到了十一点开始准点报时。
四爷和林雨桐不由自主的往钟表的方向看了一眼,静静的等待着。
此时京城的街道上,有些不繁华的地段早已经没有人了。
一辆汽车猛的停在了空旷的地方。
槐子扭头看看,后座上坐着三个人,一个是丁帆,剩下的一对男女,据说是山本株式会社的当家人。
如今他们都昏睡不醒。
槐子将怀表拿出来看了看时间,很好,跟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
他将丁帆带下车,放在离车不远不近的距离,然后将驾驶室的车门打开,将丁帆身上的衣服撕下一点挂在车门上,做出急着逃跑的样子。
然后跑出二十米之后,才将手里的手榴弹扔了出去。
准确的从开着的车窗抛进了车内。
他猛地提起速度转身就跑,身后传来爆炸声,他脚下的大地都跟着颤了颤。
回头一看,汽车已经在大火之中,传来难闻的焦灼味道。
不远处的丁帆还那么静静的躺着,生死不知。
但槐子知道,即便有呼吸也醒不过来了。
他再不留恋,加速朝前走。
转过两条巷子,就是林德海和林母住的院子,他敲门的时候,就报了名字:阿玛,外面乱了,我来瞧瞧。
你还好吗?林德海心里一下子安稳了:好着呢。
你今晚就别走了,住下吧。
我在我额娘这边。
槐子应了一声,隔壁林母已经把门打开了,杨子呢?你跑来了,杨子怎么办?林家那么多人,他有什么好怕的。
槐子应了一声,然后再看看怀表,十一点二十分钟,不早了,赶紧歇吧。
这话才一说完,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爆炸声,将林母吓了一跳,离的远,像是租界那边。
槐子心里一松,成了!两声爆炸声一响,火车站有短暂的混乱。
但紧跟着,有穿着制服的人拿着大喇叭:去津市的准备上车。
去津市的准备上车……四爷一手拉着林雨桐,一手提着行李箱,走吧!顺着人群,在车下检票,然后上车,顺利的坐到包厢里。
好像还能听见外面的警哨声。
十一点三十分,火车准点的开动了。
而此时,警察署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位陪着父母的前署长林雨槐,您去认认吧。
那车好像是郑署长……不是……是郑厂长配给金先生的座驾。
您妹妹妹夫……扯犊子。
槐子皱眉,小心的往里看了一眼,小声点,我娘刚歇下。
他将门关好,然后边走边系扣子,我妹妹妹夫怎么了?他耻笑一声,里里外外二十四小时有人监视,能出什么事。
这人就不好说话了,您还是去看看吧。
到了汽车爆炸的地方,整辆车都烧的剩个架子了。
两具烧的焦黑的尸体从车上被弄下来摆在白布上,杨子在一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看见槐子来了,马上喊道:大姐和姐夫……胡说!槐子瞪眼,我出门的时候还看见你姐夫了。
可现在家里没人……你看这两个人手上的戒指……是不是大姐和姐夫手上的?杨子不敢上前,只指了指两人的手。
黑灯瞎火的,又烧成那样,谁看的清。
再说了,就许他们买这样的戒指,人家就不能买了。
不是你姐和姐夫……槐子的话斩钉截铁,极力否认,可听在人耳朵里,就觉得有些像是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情。
大哥!杨子又叫了一声。
我说不是就不是!槐子深吸一口气,然后转身就走。
郑东一把拉住槐子,兄弟,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要真的万一……这丧事好歹叫他们走的体面些吧。
槐子一甩对方:戒指一样就是他们了?凭什么啊?我不认!说着,就看向乔汉东,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我妹妹妹夫去哪了,没有人比你更清楚。
你派人看着,二十四小时跟着。
我倒要问你,你弄两具这样的尸首来想干什么?你把我妹妹妹夫藏在什么地方去了?我妹夫的价值你比我清楚,你关押了他们想要他给你做什么?之前是逼迫,如今逼迫不成了,你就用这下三滥的办法。
我告诉你,我不是那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里面的猫腻,别以为我真看不明白。
我再告诉你一遍,我妹妹妹夫没死!谁想囚禁他们为了那点见不得人的私利,我也心里明白……乔汉东推开槐子:莫名其妙!他沉声道,任何事情都是要有证据的。
你是受害者家属,我不跟你计较。
你悲痛无法接受现实,我也理解。
但是事实摆在眼前,你非胡搅蛮缠,这就说不过去了。
你看看那边躺着的人,是不是咱们一直找的丁帆。
丁帆是什么身份,咱们都清楚。
而且丁帆给金先生做过一段时间的助理,对金先生十分熟悉。
想要找个借口,将金先生绑架了,也不是不可能。
之前不就是他刺杀过一回金先生,一个瘸子还被他逃跑了吗?这次只怕比上次计划的还周密。
我承认,我的人失职。
我刚才问过了,前门守着的有四五分钟时间不在,恰好他们闹肚子了。
不是咱们防守的不严密,是对方计划的太详尽了。
不管这死了的两人是不是那对夫妻,现在都必须是。
一则,他害怕那两人被倭国的间谍组织给绑架走了,那自己身上的罪责就大了。
二则,他也害怕槐子的言辞。
害怕别人怀疑是他为了一己之私囚禁了一个武器专家。
这个误会能要了他的命。
因此,他的语气沉重了起来,金先生遇难,是党国的损失。
林先生,还请你节哀。
槐子只是冷笑,却不言语。
郑东两边看看,隐晦的挑眉。
这事可真巧了,自己带那位金先生去看了丁帆,反倒成了丁帆害了他们。
这个真是蹊跷的紧了。
槐子死活不认,乔汉东却急着捂盖子。
想来,那对夫妻要真没有在这里遇难,只怕已经远走高飞了。
一旦认定死亡,就不会再有什么通缉令。
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谁也挡不住了。
可要是真去了工党那边,自己这边就得抓瞎。
毕竟忙着这么长时间,狗屁玩意没有。
但这厂子要是生产常规的武器,也还是能的。
只是。
这个罪责自己却不能背。
他看向站在身后的陶桃,这倒是一个好的替罪羊。
其实,她也算不上是替罪羊,她是真干了不该干的事了。
或许,也是因为她,厂子里做不到严格的保密,才叫人家没办法全心全意的信赖。
但想拿下陶桃,还得乔汉东来。
反正汪姜暗地里相互捅刀子的事没少干。
而乔汉东又急需一个替他分担罪过的人。
郑东想到这里,就当起了槐子和乔汉东的和事佬,遇上这事,大家都难过。
可是光难过有什么用呢。
咱们得从根子上深挖这件事。
说着,就转脸看向槐子,眼里带着深意,好似在说,差不多就得了,别弄的都下不来台。
然后才道,认了吧,槐子。
一了百了,省的以后传出什么话,再给活着的人带来麻烦。
等传出什么话,无非是说两人去投靠工党了,或者说被倭国人带走了。
这对家人的影响都很大。
死了就了了,以后再不提这一码字事。
被倭国的间谍害死了,还落了个好名声。
当然了,郑东这些暗示都是说给乔汉东听的。
叫他听听他是真心实意的想劝槐子撒手,被死咬着不放。
槐子犹豫了一瞬,又朝杨子看了一眼。
乔汉东马上道:人还得为活着的人打算,你这小兄弟年纪还小……槐子摆手:别说了,我都知道。
就这么着了,遇难了!我认了!郑东朝槐子点头,对乔汉东道:租界那边也炸了,我看一定是这丁帆收买了不法之徒下的手。
他不忿上级对他的安排,本来大好的青年落得个毁容瘸腿的下场,这才生了报复之心……乔汉东秒懂,对倭国那边肯定是要有个交代的。
找个死囚,叫他配合一下,口供局按这个说辞走。
之后给死囚的家人一笔钱,有的是人干。
要不然还真出查?怎么查?恨倭国人的人多了,不定是哪个帮派干的。
糊弄过去就得了。
他对郑东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了。
然后郑东才拉着乔汉东去一边,将陶桃伙同朱文海盗取机密的事说了。
……倭国那边掌握了大部分图纸,只差了最关键的部分。
本来我和金先生商量着,等上一等,等上面的政策变了,咱们也能跟你求助将厂子里清理一番。
等彻底干净了,就无所谓关键不关键了,都能在厂子里生产。
可就是这一停产,大概把对方给逼急了。
想要关键技术,就得从金先生身上下手。
这才又了绑架之事吧。
乔汉东一听,马上就觉得有几分道理。
丁帆还真可能受命干这些。
而租界那边的株式会社被炸,他们心里都明白,肯定不是丁帆干的。
至于是谁干的,他们没兴趣知道。
谁叫这伙子倭国人太高调了。
他拍了拍郑东的肩膀:兄弟!我承你的情。
当天晚上,乔汉东就给金陵去了电话:……是汪先生那边的人盗取的图纸,甚至泄密到了倭国人那里。
如今也不知道他们一份货卖了几家。
要是工党手里也有,那就更糟了。
关键的图纸倭国人得不到,这才下手的。
说到底,要不是大部分图纸泄露,引不来这场灾祸。
对方沉默了半晌才问:确实死了吗?乔汉东拍着胸脯保证,确实死了!那边叹了一声:可惜了!是是是!乔汉东赶紧道,不过金先生还有不少高足,想来没学到十分也学到五分,至少对金先生的大致理论是知道的。
叫他们接手,您看可行吗?如果您觉得可行,这些人才就要赶紧笼络了。
那边应了一声:出卖党国机密的,不管是谁都不要手软。
另外,只要是人才,就要积极争取。
给你一个警告处分,戴罪立功吧。
是!乔汉东站直了身体,应了一声。
等放下电话这才抹了一把汗,这次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吧。
他朝外看了一眼:来人!那个陶桃和朱文海,这两个人不能叫他们逃脱了。
曲桂芳在内室,听着外面的动静,她的手无意识的转着手里的打火机,或许,自己也该离开了。
夹在中间,没人信自己,迟早得把自己给玩进去。
等乔汉东将陶桃和朱文海关键了审讯室,这才猛然发现,有一整天没看见曲桂芳了。
他惊出一身冷汗来。
难道她是倭国间谍派来的间谍,那么最近这段时间的事情跟她有没有关系呢?只怕有吧。
要不然她跑什么?乔汉东松了松领带,这事不能叫任何人知道。
琢磨了半天,才给金陵发了一份密报,密报的内容是这样的:倭在京总部被毁,借机派曲潜入辽东,代号白狐。
随后,金陵就有指示:不得召唤,保持静默,静待时机。
乔汉东松了一口气,这正合自己的心意。
再过几年,叫这个子虚乌有的白狐病逝吧。
京城的情况,即便没估算到十成,八成也是有的。
后续的事情,林雨桐和四爷不在关注,两人此刻,已经到了津市。
一路上非常的低调,毕竟是已经‘死了’的人了,还是尽量泯然众人好点。
下了火车,先要做车去找个不起眼又干净的小旅馆。
四爷招手叫了一声黄包车,就有车夫过来,笑道:先生太太是沪上人吧?林雨桐这才想起,这黄包车在沪上叫黄包车,在京城叫洋车,在津市叫什么?胶皮!车夫呵呵笑着,听说在广洲叫车仔。
两人了然的点头,紧跟着就坐车,找个干净的旅馆就行。
四爷这么叮嘱对方,要是离码头近就更好了。
坐在车上,感觉整个城市显得很干净。
林雨桐这么跟四爷嘀咕,前面的车夫就接话:如今不是都折腾什么新生活运动,整天有人检查,门口不干净得罚款。
自然就干净了。
见客人似乎对这些有兴趣一样,他就开始侃开了:反正咱们这些小老百姓是不懂的,人家说咱们华夏穷,是因为生活习惯不好,是因为不懂礼义廉耻。
要什么生活艺术化、生产化,军事化……反正我也闹不懂,说是该定期去野游,这叫艺术化。
野游啥?咱整天在野游,平时为一家子的肚子忙活呢,天天在外面啃窝头喝凉水,这是不是野游?孩子在郊外挖野菜掏鸟蛋算不算是野游?还有那怎么说的,生产化,不到六十不准设宴祝寿。
咱们这些人,不饿死累死就是幸运,还过寿?能不能活到六十岁都难说。
军事化是叫咱们用冷水洗脸洗浴,这真是……等闲咱们也舍不得用热水,煤油也是要钱的。
还别说,照这么算下来,咱们也算是响应这新生活运动了。
至少比当官的强吧。
不叫打麻将,那检查的时候肯定不打。
不检查了,谁管你个球……这人一路上跟个愤青似得打发牢骚,只能说这运动太理想主义。
比如军事化这一点,心思是好的,算是为了抗倭做准备了。
有点积极的意义。
但是吧,老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你要求的再多,有什么意思。
衣食足而知礼节,先贤把道理都说透了。
阶层两极分化严重,下面的肚子都填不饱顾不得规矩。
上层的又流于形式主义。
比如简朴,不叫奢侈浪费是好的,但没有什么标准。
折腾来折腾去的,倒更像是做戏。
不过顺带的,城市能干净一些,算是做的成果最好的一部分了。
住小旅馆,像是最普通的人一样生活,林雨桐觉得似乎真的有些不大方便。
比如吃饭,比如出门买东西,比如要热水,这些都需要铜板。
可林雨桐偏偏没有。
如今世面上,银元已经稀少了。
很多人家私藏了,但平时买东西,是真不会再轻易拿出来了。
这两年倭国大肆收购民间的银元,控制金银流量,之前林雨桐在京城的时候就听说了,连银楼里的用银,都被掌控了。
倭国热将银元运回去,又用银和铜掺和在一起,用机器压成银片子,然后卷成一卷返销回来,一两比白银还要贵一块五六。
真是吃亏吃的热胆战心惊。
前年政府‘废银改币’,算是应了跟倭国的经济战。
其他各省收回国库的银元都上缴中央,运往金陵。
但是像是津市京城这些地方,因着倭国对华北的觊觎,多方阻挠干涉,迄今为止,也没有往金陵运送。
但也因为这个,精明的商人马上找到了商机。
政府的公信力不足以叫大家对纸币报以信任。
金银囤积不到,铜子也行。
反正跟纸币比起来,也算是硬通货。
所以,市场上很难兑换到铜子。
一些小买卖人,宁肯便宜点收铜子,也不愿意收纸币。
问过了旅馆的老板,他才有些无奈的道:想换铜子,如今可不容易。
根本就换不出铜子来……铜子量最集中的是电车公司……每天收上来的车费都是铜子支付的。
他们倒是对外兑换,以前也是整天兑换的,到了就能换。
可现在只兑换两个钟头;原来是任人兑换的,兑换多少都行,现在只许每人兑换十块钱。
铜子缺乏,钱铺子知道这里头的利,哪里还肯兑换。
但是不兑换也不行,换少了巡警得干涉,说你扰乱市场。
兑换多了他们心里又实在不甘心,于是也仿效电车公司的办法,不兑换毛票!林雨桐了然,这铜子荒的实质,不就是纸币贬值了,铜子却是相对的硬通货,当然没有谁会再愿意用铜子去无差价兑换纸币了。
这种亏本的生意,电车公司当然不干的,钱铺属于私人经营,别说兑换了,他们自己还想囤点铜子保值增值,所以也是增加了各种前置条件,说到底,就是不给人换。
林雨桐心说,你不换就不换,我去大商场买东西,找他们找零钱去。
我就不信了还弄不出铜子了。
结果一山更比一山高啊!人家不给找零,给一种‘存钱条’。
就是你把剩余的钱存在我们柜台上,下次买东西从里面扣除。
用这个‘存钱条’当票据使用,下次购物带上就行。
嘿!我真是长见识了。
最后到底还是从钱铺子里高价兑换了点铜元出来,要不然真是吃饭都不方便。
在津市没有再滞留,有客轮的时候买了票就走。
最好的房间当然轮不到了,不过四爷买了四张票。
一个小包间里两个架子床,可以住四个人。
干脆多买了两张票,两人住一个房间,空出来的只能说明买票的人没赶上船。
海上飘着,闲暇时看看海景,但任何旅行耗费的时间长了,都是一年叫人觉得枯燥乏味的事情。
等到了沪上,都已经是五天之后了。
觉得很深都带着一股子咸腥味。
沪上这地方,两人更得低调,以前的故人也没有要联系的意思。
甚至买到了当天去金陵的火车票后,两人没有在沪上停留,也顾不得疲乏,直接上了去金陵的火车。
火车是三等座,其他的车票买不到了。
坚持坚持,八个小时就到了。
四爷将胳膊塞在林雨桐身后,叫她靠着。
林雨桐点头,这个速度不能跟后世比,后世是住在金陵赶车去沪上上班都来得及的速度。
但如今这八小时,也算的上是‘飞车’了。
在金陵修整了两天,启程去洛阳。
从洛阳到童关的时候,两人在路上已经飘了一个月了。
这时候出门,是真难。
林雨桐站在童关城外,感叹了一句。
等回过头,看着童关城,心里又不免感慨。
多好的城,只是后来毁了。
走在街上,听着孩童的童谣:童关城,两头尖,北靠黄河南靠山。
蝎子山,凤凰山,麒麟送子,砚台山。
五里暗门不见天,西走十里脚不干。
上到城墙转一圈,始识天下第一关。
林雨桐听着就挑眉看四爷。
四爷明白她的疑惑,就笑道:《山海关志》有‘畿内之险,唯童关与山海关为首。
’你知道山海关为天下第一关,却不知道这童关可与之并列。
可惜这么好的城,后世看不到了。
进了童关就入了陕熙,两人倒是不着急了。
在老童关城里转了好几天,最后还是选择走水路去西按。
火车汽车都很方便,但是水路却是在后世渐渐没落一直于很多人都不知道原来两地之间曾经是有过航运的。
经黄河渭河泾河,到西按城北的草滩镇。
水浅的时候行木筏,如今正是秋里,能行木船。
林雨桐觉得新鲜,这都是要消失在历史长河里的画面。
船老板还感叹:今年的生意不行了……因为去年童关到西按的铁路修通了。
火车票价比船价便宜,所以水运的生意是越来越不行了。
等靠了岸,码头上的生意也极好,商铺林立。
在小馆子里吃了饭,叫了骡车,敢在天黑前就进了西按城。
到了这里,两人道也没委屈自己,找了好点的酒店住下,这里安全。
安心睡吧。
倭国人自始至终都没能进童关,陕熙相对而言很安全。
而且地处内陆,很多人的眼睛都还没有放过来呢。
林雨桐这一觉睡的很沉,起来的时候四爷已经铺着地图在地图上圈来圈去的。
干嘛呢?她裹着被子凑过去问道。
得从头开始啊。
四爷摇头,你想啊,这厂子也不是有设备就能捡起来的。
言安如今也就是一个镇子,要什么没什么。
我就说两点,电力有吗?原材料钢铁铜有吗?所以啊,矿产才是最基本的。
林雨桐点点头,任重而道远。
两人不知道白坤还有多久才能过来,但也不能一直住在酒店里。
找了三天,才找到一处小院子,买了下来。
院子里只有两间抱厦,一间当卧室,一间厨房,条件真是简陋的很。
地方也有些偏。
四爷在家里忙他的,林雨桐自己出来采购,什么粮食布匹,零七八碎的往回买。
在以后这都是紧俏的东西。
这些白坯布您也要?布铺的老板问林雨桐。
林雨桐看看,是土布,手工织出来的。
往后可不得靠这些土布撑着,自己那些绫罗绸缎可不敢拿出来的。
要!有多少我要多少。
要是有棉花,也请你多留意。
明儿我还来。
布铺老板低声道:你不会是要往北边送吧?林雨桐不解的看着老板:北边怎么了?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老板摆摆手,这不是工党逃窜到那边了吗?上面可下令了,不准将东西往北卖。
这眼看就冬天了,没有过冬的衣服,是要冻死人的。
咱们秦北自古都出土匪,张献忠李自成,那不都是。
也不知道如今那股子赤匪成不成?反正土生土长的张献忠和李自成没干成大事。
你这么想,老姜也是这么想的。
物资封锁,就是要将工党冻死饿死在秦北。
等天气冷下来了,屋里的炕烧起来了,林雨桐也没停止采购。
总之西按比之其他地方,生活的要平和很多。
这天,难得的街上有了叫卖号外的报纸,林雨桐买了两份。
刺杀汪?四爷拿着报纸,随意就扔下了,反正是人没死。
不过有意思的是,本该姜和汪同时出现的场合,姜临时变卦,在委员们等了几个小时等着姜和汪合影的情况下,姜以现场记者多为由,认为不安全,所以拒绝出去合影。
而汪认为姜不出去自己再不出去,是对委员们的不尊重。
因此出席了,可就是这么巧,真的就有人冒充记者朝汪开了一枪。
而此刻当场被抓住,后经审讯,居然说是为了刺杀姜的。
只是姜不在,才将目标对准了汪。
之所以刺杀姜,是因为对姜不抵抗的不满。
希望通过这场刺杀,促使当局抗倭。
可这事情就真这么巧?她问四爷:这两人向来不合,你说汪会不会以为这是姜叫人干的……根本不用想,汪一定会那么觉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