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做把钱氏误记为钮钴禄氏?这话听着怎么叫人不明白呢?是额娘原本就不是满姓被误记了?那么说额娘是汉人而不是满人?可这也不对啊!额娘是选秀被指给阿玛的。
那都是先帝时候的事了。
可那个时候,十二叔才多大?根本就不是办差的年纪。
这跟他压根就搭不上关系。
难道是阿玛帮忙给改了的?可是也不对啊!对于阿玛来说,额娘什么时候这么重要了?重要的连出身都改?这可不是阿玛会做的事。
要真宠爱一个女人,抬旗就是了。
换了这么个出身,到处都是把柄,被翻出来还得了?再说了,那时候阿玛也就是一王爷,谁费劲改这个做什么?王府的世子,在嫡福晋没有子嗣的情况下,侧福晋的儿子可比他这个格格所出的儿子尊贵多了。
改不改的有什么意义?更何况在潜邸的时候阿玛就没有宠爱过额娘,要不然也不会在进府十年之后才生下自己,这怎么看也不像是得过宠的。
而且额娘自己也说,她是运气好,肚子争气。
这要是没得宠,阿玛自是不会帮着去作假的。
所以,他就更糊涂了。
难道钮钴禄家弄鬼?那也不该降罪十二叔吧。
这怎么着都是钮钴禄家的错。
弘历紧皱着眉头,本来打算去御书房见皇上的,这会子脚下一转弯,直接回了阿哥所。
这事怎么想怎么蹊跷,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第一,皇阿玛不是昏聩的人,不会脸谁是谁非都分不清。
所以,可以排除钮钴禄家造假的可能。
他们没那份能耐,没那份胆量,关键这事的风险太大太回报却渺小。
犯不上!第二,这事跟皇阿玛无关。
十五年前正是夺嫡最要紧的时候,皇阿玛不可能那么肯定最后的赢家是他自己,因此她也犯不上。
第三,这事跟皇阿玛的后院无关。
自己成了满姓所处的阿哥,对她们并没有什么好处。
那么,这事跟谁有关呢?弘历头上的汗马上都下来了。
那么这事只能跟自己的额娘有关。
可是额娘那时候只是潜邸的一个小格格,以钮钴禄氏被指给阿玛这压根就不存在改姓的必要。
一种可怕的念头从心底里冒出来!除非自己压根就不是额娘生的!这种事可能吗?可能!为什么不可能?不光可能,还非常常见!后院的女人,还有一种叫通房丫头。
通房丫头就是在女主子不能伺候爷们的时候侍寝的。
若是生下孩子大多数时候是被默许归女主子抚养的。
若是女主子愿意,记了名下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难道自己不是额娘生的?而是额娘身边的丫头生的?他蹭一下站起来,不会的!不会的!怎么会这样呢?要是这样,这些年为什么一点风声都没有?要知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额娘想隐瞒,可这后院其他女人呢,也没见谁说三道四。
而且这些年了,为什么突然今天就给爆出来了。
恰好在额娘被贬谪的时候。
这绝对不是巧合!这会子他的脑子转子飞快,脑子也更加的清晰起来。
前前后后的事情放在一起,他之得出一个结论,这是一场阴谋。
一场针对自己的阴谋。
可这出手的是谁呢?齐妃李氏和弘时?有动机,但要说能力……皇阿玛登基才多久?他们成为皇阿哥的日子太短了,手底下又能有多少势力?除非八叔站在弘时身后,否则弘时没有这样的能力。
而齐妃李氏的娘家?汉军旗出身,够不到宗室那头去。
裕嫔耿氏和弘昼?这就更荒唐了。
耿额娘要挑拨自己跟额娘的关系,有的是机会。
自己自小养在耿额娘身边,稍微露点口风自己就能知道。
可自己从没有听过。
要么这事不真,要么就是耿额娘跟额娘的关系确实亲密。
再说了,自己上位对耿额娘来说,并没有坏处。
她犯不上坏事。
那就只剩下年氏了!福慧还小,年羹尧那边又接连的麻烦不断,他实在想不出年氏这种时候对自己发难的理由。
当然了,自家额娘得罪过她,但她也得罪过额娘。
要说为了女人之间那点争风吃醋的事闹出这么大的事,想起来都觉得荒谬的很。
如果不是这三个有儿子的妃嫔,那还能有谁?皇后?觉得自己不是理想的人选,所以先废了自己。
这根本就说不通嘛!皇后只要作壁上观就能获得最大的利益,干嘛趟这一趟浑水。
哪怕是皇后糊涂了,可皇阿玛不糊涂。
要知道,皇后住在皇阿玛身边,他一点也不认为皇后能在皇阿玛的眼皮子底下玩出花样来。
那回事谁呢?还有谁非得跟自己过不去?正烦躁,就见吴书来推开门再次走了进来。
弘历的心又跟着提起来了,又出什么事了?吴书来缩着肩膀,低声道;刚刚有人来送了消息,说是宗牒上记载的爷的生母是钱氏……什么?记载的是钱氏?那这就不是把钱氏误记成钮钴禄氏,而是把钮钴禄氏误记成了钱氏。
别看只是颠倒了顺序,但这里面透出来的意思就完全不一样了。
出生在皇家的孩子,一出生就是会入宗牒的。
父亲是谁,生母是谁,都有记载的。
自己出生那时候,十二叔才多大。
那时候皇阿玛还只是四爷,按说自己的宗谱是不会被动手脚的。
等到皇阿玛登基,宗牒这一部分是要修改的。
毕竟更为显贵。
那么是不是这个时候出了差错呢?对!一定是的!那么也就是说之前记着的确实是钮钴禄氏,只是重新录宗牒的时候才前后了差错,变成了钱氏。
这是有据可查的,谁也不可能信口开河。
那么皇阿玛因此而定了十二叔的罪责就不算冤枉人。
出现这种不可能出现的纰漏,一个不小心是要 毁了自己的前程的。
可为什么外面会有颠倒过来的传言呢?他心里一惊,要是之前为钱氏现在改为钮钴禄氏,紧跟着皇阿玛就罚了十二叔,说十二叔改错了。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皇阿玛不想叫自己记在钮钴禄氏名下,不想承认自己为满妃所出的事。
那么这会发生什么样的连锁效应呢。
外面的人会不会以为自己被皇阿玛厌弃了。
肯定会的!该死!弘历抬手就将桌子上的茶壶茶杯抬手拂下去。
这个计谋不复杂,可谓是简单到了极致。
可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计谋,却瞬间将自己身上的优势给削去了。
这个藏在背后的黑手是谁?还有十二叔,他到底想要干什么?难道跟八叔一样,站在弘时的背后?想到这种可能,他浑身都在冒寒气。
自己还在想办法笼络那些小阿哥的时候,弘时已经有这么强大的后援了吗?吴书来噗通一声跪下,爷,刚才永寿宫来人,请您过去一趟。
永寿宫?弘历习惯性的抬脚就要走,可走了两步脚步就顿下了。
为什么十二叔会记错?原因呢?钮钴禄氏的即便译成汉姓也为‘郎’和‘钮’,跟‘钱’一点关系都没有。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的百家姓,那么多姓氏为什么别的不选,就偏偏出来一个姓钱的?皇家宗牒多严肃的事,十二叔就算是有再多的算计,也不会平白无故的杜撰出个人来吧。
再怎么说也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这事上他轻易是不敢开玩笑的。
那么只能说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了。
照这个逻辑推理下去,额娘她……只怕真未必就是自己的亲娘吧。
这个连十二叔都知道,想必在自己出生的时候阿玛并未刻意隐瞒吧。
爷……吴书来又催促了一声,娘娘还等着呢。
弘历没言语,只继续往前走,出了阿哥所,却没有往永寿宫的方向去,吴书来不敢说话,只一步紧着一步的跟着。
而弘历这会子心思焦灼的很,他现在没办法见额娘。
不用猜都知道额娘会说什么。
她一定会生气会愤怒会委屈,会告诉自己这是有人开始对自己出手了。
她不会承认她不是自己的亲娘的。
如今已经闹的沸沸扬扬了,哪怕自己是额娘亲生了,在外人看来,也难免被按上一个来历不明。
因为迄今为止,皇阿玛的后妃中压根就没有钱氏。
那么这就更奇怪了,这钱氏到底打哪来的?这事只怕也只有皇阿玛能说的清楚了。
御书房。
四爷正跟听十三爷说盐务上的事,……盐商每年获利颇丰,若论起富有,除盐商再无他人。
万岁爷所提之事,自是能造福万家。
盐收归朝廷所有,定价销售。
百姓自然是获利了,可这中间却也折损了无数人的利益……盐商背后要是没有人撑腰,那他也干不大。
这可是断了很大一批人的财路。
以臣弟之见,万岁爷所提海盐之事……四爷摆摆手,朕没打算将人抓了砍了……人家做的也是正经的生意。
至于牵扯到朝中的官员,跟盐务不能搅和在一起谈,他们依旧做他们的生意,朝廷做朝廷的生意。
至于老百姓买谁的帐,那只看谁更会做生意。
等有一点生意做不下去了,事情自然也就解决了 ……可十三爷压根就没明白其中的意思。
正要问,就加苏培盛凑了过来,有事要禀报的样子。
他马上就起身告退,臣再去看看卷宗……熬了几天了,回去歇着。
四爷盯十三爷盯的很紧,天下的事多了,一天十二个时辰连轴转,也一样处理不完。
悠着点……十三爷忙谢恩,又笑道:正好要去见几个传教士,也想听听洋人那边的事……四爷笑着叫去了,回头说给朕听……很感兴趣的样子。
对于国外的事,如今没有人比四爷研究的更透彻。
如今摆出这样子出来,就是一种鼓励。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就是这个道理了。
十三爷脸带笑意的从御书房出去,正好见到在外面等着的弘历。
十三叔。
弘历脸上带着完美无缺的笑,您要走了?打搅您跟皇阿玛说话了。
你不来也要走的。
十三对今儿出的事心知肚明,只是没想到弘历来的这么快,而且会是这么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表情,这就很耐人寻味了,快进去吧。
万岁爷正等着呢。
弘历却躬身对着十三行礼,十三叔慢走。
直等十三的背影过了拐角,弘历这才转身进了御书房。
四爷手里拿着折子没放下,提都没提别的事,只道:弘旺朕安排去山东了,直隶的事情你要是忙不过来,叫弘昼去搭把手。
弘历应了一声是,心里乱的很,弘旺去山东的事只从耳朵过了一遍,也没有深问的意思。
他现在急切的想要知道皇阿玛的态度。
不管自己是谁生的,只看皇阿玛愿意叫自己是谁的。
这才是顶顶重要的。
他马上跪下,连磕了三个头,皇阿玛,今儿的事儿子听说了。
儿子的生母……朕不是已经惩罚过你十二叔了吗?四爷放下折子,淡淡的说了这么一句。
弘历一噎,这话还怎么问下去。
惩罚了十二叔,说他将钮钴禄氏写成钱氏是错了,那么就是肯定了自己是钮钴禄氏生的。
这个逻辑是没问题的。
只要皇阿玛承认,那么自己就只能是额娘生的。
这一点不会改变。
可这十二叔为什么会犯这样愚蠢的错误?明显的,这是想拉自己下马吧?这针对的该是自己猜对,为什么皇阿玛说的如此轻描淡写呢。
还有事吗?四爷拿起笔,一副要忙的样子。
弘历心道,当然有事,怎么会没事?您至少得告诉儿子这钱氏到底是谁?为什么人家别的不些,偏偏就写了一个钱氏。
而林雨桐其实跟弘历一样懵。
是啊!这怎么就出了一个钱氏的。
曾经她也分析过十二的行为,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又几分道理。
但这跟弘历是不是钮钴禄生的无关。
皇上说是那就是,皇上说不是那就不是。
可究竟是不是,她还真有几分好奇。
等到四爷回来了,林雨桐还凑过去问他,到底是谁生的?要知道后世乾隆寻找生母的戏可多的是。
四爷笑她,再怎么着,他也是四爷。
那就明白了,按四爷的意思,弘历确实是钮钴禄生的。
笑了一场,四爷又补充了一句,时疫的时候,是钮钴禄氏陪伴到底的……伺疾有功……高氏的双手搭在弘历的肩膀上,声音轻柔的很,娘娘在潜邸的时候多年未有所出,却在伺疾之后有了阿哥爷。
您说这巧不巧?她小心看着弘历的脸色。
弘历有点明白高氏的意思了,你是想说,皇阿玛用儿子酬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了。
要自己能生,早就生了。
十年都无所出,之后就生了个儿子。
甭管这个儿子是不是她肚子里出来的,但万岁爷说是她生的就是她生的。
女人有了儿子才有了依靠。
要不然十二爷闲着没事干,编排这个做什么,于他能有什么好处?许是奴婢想多了也不一定。
高氏脸上有些忐忑,见弘历不说话,赶紧转移了话题,今儿爷赏脸见了奴婢的家人,奴婢还没谢恩呢。
说着,就转到前面上,手搭在弘历的膝盖上跪了下去。
弘历将人扶起来,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
跟你阿玛谈的……他不由的想起高斌临走时说的话,一时有些怔愣。
如何?高氏捧了茶来追问了一句,奴婢的阿玛是个实心眼的人,是自己人他就肯掏心掏肺。
不是自己人他那是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的。
弘历看着高氏笑了笑,爷知道……知道他叫爷奔着皇后是为了爷考虑。
可这不行!他觉得这个时机刚好,可叫自己说,别的什么时候都行。
就现在不行!如今自己能做的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皇额娘依旧得是皇额娘,额娘也依旧是额娘。
敢抛弃了额娘改巴结皇额娘,不用别人动手,皇阿玛就得先废了自己。
孝道,这是皇阿玛极为看重的东西。
想到这里,弘历扬声叫了吴书来,你亲自去一趟永寿宫,告诉额娘,今儿差事太多了,皇阿玛又打发弘旺出京,如今直隶就爷在管着,今儿没顾上去看额娘,就说明儿一定过去。
请额娘务必等着爷过去吃晚饭。
听了吴书来的禀报,钮钴禄氏的脸色一下子就好了。
桂嬷嬷端了碗汤来,您看看您,这也太操心了。
阿哥爷是您肚子里出来的,这母子连心,岂是那些小人能离间的。
钮钴禄氏摇摇头,只是这事情一个紧接着一个,叫人不悬着心就不行。
好端端的,只不过送了一碗汤过去,就被这一顿斥责。
岂是她压根没有别的意思。
她只是想叫万岁爷想起伺疾时候的日子。
那时候自己偶尔也会煲汤给万岁爷喝。
看着那汤,哪怕不喝进嘴里,只要能想起曾经的日子,对自己和弘历多几分眷顾,自己就感激不尽了。
哪里想过其他?谁知道万岁爷是半点情分也不念。
真是给了个孩子就算是两清了。
这边还没回过神来,结果另一个消息紧跟着就来了。
突如其来的,就冒出来一个钱氏的,竟然成了弘历的生母。
这不是开玩笑吗?孩子是不是自己生的,自己能不知道?就算是自己想闹鬼,四爷的眼里也得揉的进沙子?再说了,都当那一府的女人是摆设不成?谁肯为自己瞒的滴水不漏?还有跟耿氏换着养孩子的事,要弘历是抱来的,自己肯定留在身边亲自养了,干嘛换来换去的?本就不是亲的,就不怕换着换着就换的更不亲近了。
一点逻辑都没有,可偏偏因为是宗室出的错,出错的偏偏是十二爷,所以叫这事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好像真的有那么一个钱氏似得。
也不知道十二想干什么?睡到被窝里了,林雨桐盖在琢磨这件事。
能干什么?四爷直接给出个答案,打算脚踩几条船罢了。
林雨桐一时之间有些不明白,不是只为了靠近弘历?要是弘时有心,你说他会怎么看老十二。
四爷问了一声。
那肯定得谢谢十二了,这可是把弘历的根基给刨了。
那么同样的道理,弘昼会如何呢?弘昼若是有心,他也会靠近十二。
四爷叹了一声,可弘时不是那样的人,他喜欢老八,是因为老八哪怕是有目的,但也确实是为弘时尽了心了。
凡是弘时求到老八门上的,一准竭尽所能给做好。
如此相处下来,即便又算计,也是情分。
弘时看中的就是这个情分。
但面对十二,他的算计只会把弘时给吓住。
再加上弘昼,这孩子压根就没想过更进一步的事。
弘时被算计他只会更战战兢兢,面对十二会提心吊胆的戒备,但绝对不会跟这种随时都准备捅人一刀的人为忤。
只有弘历……原来如此。
林雨桐现在就想知道,十二到底是怎么说服弘历的?先捅一刀,再告诉你我捅这一刀是为你好?弘历也就信了?!信了?呵呵!弘历面色复杂的看着出现在这里的十二爷胤祹,到底是起身见了礼。
今儿出来就是见高斌的,高斌递话说有要紧的事要见面才能说。
于是约好了出城,走到哪算哪。
秋高气爽的最适合跑马。
纵马驰骋,连着数日憋闷的心情总算好上不少。
晌午的时候到了一处农庄,庄子里有人工挖出来的池塘,面积倒也不小。
这就是你说的吃饭的地方?弘历下了马,将马鞭扔给侍从,就朝池塘边的亭子走去。
高斌笑道:如今正是螃蟹肥的时候,这池塘里养着螃蟹呢。
专门请南面的人过来养的,虽比不上进贡的,但胜在新鲜。
那就尝尝。
弘历很给面子,看起来兴致很好的样子。
转过几株柳树,亭子就在眼前。
到了跟前才发现,原来亭子里是坐着人的。
草木和柱子遮挡住了视线,刚才压根就没看见。
这人背着身子,弘历就能看见一个背影。
他眯眼朝高斌看去,带着自己来的地方他不可能还安排了其他人。
这是要自己见的人?弘历的眼睛眯了眯,转身就要走。
就不能惯奴才这种自作主张的毛病。
高斌马上就跪下了,四阿哥……此时,背坐着的人才算转过身来,弘历……弘历回头,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十二……叔……一瞬间,他的表情又恢复了,规规矩矩的给十二行礼,给十二叔请安。
不知道十二叔在此,扰了您的雅兴,侄儿在此给您赔不是了。
十二起身侧了身子,我虽是长辈,却也不敢受你的礼?叔叔这是跟十二见外了。
弘历站着,没有上前一步。
不是见外。
十二下了台阶,潜龙在渊,受了礼恐怕要折些福寿的。
弘历眼睛一眯,自己跌了一大跤可是拜他所赐。
什么潜龙在渊?这话如今听起来真是又几分讽刺,侄儿可是又哪里得罪过十二叔?十二哈哈就笑,你才多大年纪,上哪里得罪我去?那就奇怪了?弘历也跟着一笑,那叔叔何故……如此害侄儿?十二眼眸一闪,害你?怎么害你了?我能说你给我换了妈了吗?弘历答道:潜龙在渊这话,可不敢随便说。
十二叔对侄儿说这个,难道不是害侄儿。
竟是之前的不愉快半句也不主动提。
十二暗赞一声,难怪那么多人看好弘历,说什么满妃所出,身份最贵。
其实那都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就是弘历身上这股子劲。
有为君的潜质偏有叫人瞧着疏朗开阔。
跟之前带着几分阴鸷猜疑的老四比起来,弘历更有明君之相。
十二面色马上一正,潜龙在渊这话,我可不是信口开河。
你认为我在害你,而我则觉得我是在救你。
所以,才特地找了高斌,请你出来。
弘历眼睛眯了眯,低头看向几乎额头贴着地面的高斌,你……起来吧。
奴才以后万万不敢自作主张。
高斌再三磕头,请主子责罚。
起来吧。
弘历干脆直接迈步上了台阶朝亭子里去。
十二叔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但他得提醒自己,压着性子来。
不见得能多个朋友,但最起码能少个敌人。
再者,他也想听听对方会怎么说。
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来了这一手的。
亭子里凉风习习,高斌早就退下了,将这里留给叔侄二人。
一壶茶,两碟子点心,两人相对而坐。
十二主动给弘历倒了茶,放下茶壶才笑道:你这个年纪,能如此沉得住气,即便是你阿玛,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做不到。
弘历心说,我阿玛十三岁的时候,你才五六岁。
是不是沉得住气,你一个几岁的孩子知道个屁。
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
只端着茶浅浅的抿了一口。
十二的眼神暗了暗,这位四阿哥可比想象的难忽悠多了。
抬头看了看天色,他马上收回视线,不能在城外多呆,咱们叔侄就长话短说。
弘历放下茶杯,静静的看着十二,洗耳恭听。
我要说我是故意的……十二将话的尾音拉的很长,边说变注视着弘历的眼睛,你会怎么想?弘历只挑了挑眉,十二叔不是说了,这一切都是为了侄儿好。
看来你是不信。
十二很有些语重心长,到底是年轻,不明白里面的凶险。
他摇摇头,我有几问,弘历可能回答?弘历做了个请的手势,只用手示意说请问便是,嘴上却没有言语。
十二理了理衣摆,以你说,皇上登基半年,可会马上立储?弘历的眼睛微微一眯,然后轻轻摇头。
不会!当然不会!朝廷上下千头万绪,理出来不是段时间的问题。
即便有人支持立储,但皇阿玛一句尚在孝期就能往后拖延,这一脱就是三年。
三年,会有很多变数。
十二点点头,是!不会立储。
若是八爷党还在,许是有八爷党插手,立储会尽快提上日程,但现在……八爷直接认怂而来,没人找万岁爷的麻烦,给万岁爷添堵了,这立储不立储,全在万岁爷一句话,现在这立储之事,或许会遥遥无期。
若是万岁爷高寿,那至少也得在十四五年之后。
十四五年呢?你急什么?弘历脸上露出沉思之色。
除了福慧这个小阿哥之外,如今皇阿玛就三个皇子,弘时被派去种地去了,田间地头的,只跟老农打交道。
平时都甚少出现在人情,这才两月不到,这位三阿哥就已经消失在大众的视野当中。
而弘昼呢,如今领着个不算差事的差事,干的都是些安排吃喝的事。
能给出门的阿哥身上塞骰子的人,大家会把他当做太子的人选吗?如此一比较,自己就算是没特意的高调,也都已经高调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的浑身都冒冷汗。
难怪觉得皇阿玛对自己的态度跟以前不一样,原来根子在这里呢。
尽管自己不停的提醒自己得低调,但客观是想低调也难。
十二眼里就闪过一丝笑意,第二问,你觉得立储,谁的态度最要紧?这不是废话吗?除了皇上,这事谁也说不上话。
先帝在时,废太子两立两废,众臣推举八爷,结果转眼就被打回原形。
可不正是皇上乾纲独断。
所以,想成为太子,最要紧的就是圣心。
他这么一说,十二跟着连连点头,就是这个一个简单的道理。
他的声音低下来,那么,怎么才能独占圣心呢?这个就难了!弘历摇摇头,皇阿玛这人的性子,可不是那么容易讨好的。
十二就笑:万岁爷不好讨好,但万岁爷有个好处,那就是护短。
爱之则愈爱,恨之则愈恨……这话倒也没错。
阿玛确实就是这么个人。
对十三叔吧,那是怎么看怎么好。
可对八叔吧,那是怎么看怎么不好。
兵法里,有这么一计,叫做苦肉计。
十二自斟自饮了一杯,带着几分自得,你觉得我这一计如何?苦肉计?弘历心里有几分恍然,十二叔是故意将这事这么爆出来的。
选在了额娘被贬谪的那一天……同一天里出了那么多的事,只要带脑子的都会想到,这事有人针对自己。
那么皇阿玛呢,皇阿玛也会想到这一点。
十二点点头,这一出苦肉计,看似直接将你的根基去了。
可实际上呢,皇上会不会心疼儿子?只看对我的处罚就知道了。
他是真动了气了。
他也觉得,这是有人要直接废了你。
有人要这么对你,作为一个父亲,他会怎么做呢?首先得找出害你的人严加惩处。
他会怀疑我,会怀疑老八,会怀疑我们心里不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他恨我这个居心叵测的人,但却会护着你这个被伤害的儿子。
刚才你也说了,没什么比圣心更要紧了。
只要做个孝顺的儿子,就什么都唾手可得。
弘历的表情越发的严肃起来,细想这话,有没有道理呢?有!肯定是有的。
但自己能全信吗?他垂着眼睑没有说话,这位十二叔看似掏心掏肺,甚至为了自己,还被皇阿玛降爵,甚至是从此失了恩宠。
可叫自己说,他这里没有一点实在玩意。
说到底,还是要看皇阿玛的意思。
真的只做一个孝子就可以了吗?要是如此,皇阿玛登基以前的势力哪里来的?权力这东西,得看得见摸得着才行。
不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能行的事。
十二看着弘历脸上的神色,心里又不由的赞了一声,费了这么多的唾沫星子,起的作用实在是有限的很。
这位也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
他笑了笑,越是这样的主儿,押起宝来赢面才越大。
于是,笑了笑给对方续了一杯茶,以后有空了,出来坐坐。
马齐大人家的茶确实是不错。
臣子家的茶不可能比宫里还好。
他想说的是,他可以为自己拉拢马齐。
马齐,保和殿大学士、军机大臣,加太子太保衔。
也对!马齐是他的岳父!弘历的眼里这才有了笑意,他的话他对半着听,话是假的不要紧,只要权力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