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吗?十爷从来没有这么疼过。
这要是叫他选择,他宁可选择这种由身体带来的尖锐的疼痛。
长这么大……不!不是长这么大!都胡子拉碴了还长什么大,是老了!这一辈子都过了一半了,才知道人的心原来可以那么疼过。
真的!额娘去世的时候他年纪不大,正是不知道什么是害怕的年纪。
那时候难过吗?肯定是难过的。
可那时候真不知道什么是难过,什么是心痛,什么是丢了半条命。
皇阿玛去的时候,伤心吗?伤心!是真伤心。
可别的事情多了,老八没上去老四上去了,他忙着想以后怎么办了,顾不上伤心了。
等顾得上了,可那种感觉再也找不回来了。
可轮到博尔济吉特氏的时候,怎么能这么难过呢?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意思。
她漂亮吗?跟漂亮实在没关系。
眼睛不大,单眼皮,塌鼻子。
那皮肤吧,年轻的时候还显得健康有活力,可如今也都老了,病重能收拾的多利索。
可就是这么一个女人躺在那里,他竟是怎么看也看不够。
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这张脸了,心里一抽一抽的疼,就像是一瞬间把自己的精气神都给带走了。
想起来都叫人觉得不可思议,两人吵吵了半辈子。
说吵吵都是客气话,恼上来动家伙的时候多了。
他恨过恼过甚至诅咒过,吵起来的不止一次的喊过,迟早要休了这个女人,换个可心的福晋。
可到头来呢,夜里睡不着坐在他的病床前的时候不止一次的后悔过,大嘴巴的在自己的脸上抽的啪啪响。
怎么就不知道让着她呢?那会子他就想,只要你能好,只要你能好要我怎么着都行,只要回家的时候家里能有个一边对自己嘘寒问暖,一边又甩着鞭子的女人。
这会子耳朵被咬的生疼,眼泪却比刚才流的还凶了。
他伸出胳膊将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的女人紧紧的匝在怀里。
十福晋一下子就顿住了,这人是不是傻了,被咬了不是把人推开,却反而抱的更紧了。
放开!十福晋推了一把,浑身无力根本就推不动。
可身子朝后一撑还是察觉到了异样,一滴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在脖子上,顺着肩窝留到了胸口,意识到这是什么的时候只觉得心口滚烫滚烫的。
林雨桐瞧着都心酸的很。
心想这历史上的十爷也算得上是个苦命人了。
幼年丧母,中年丧偶,到了晚年嫡子弘暄也比他死的早。
三大悲事都叫他给碰上了,哪怕贵为皇子,可这些苦难该受的一点都没比别人少。
见人家夫妻如此,林雨桐招招手,带着五福晋九福晋连带里面伺候的都出来了。
出来后对四爷点点头告诉他人已经没有大碍了。
四爷当即就留了五爷在这里看顾着,又将太医都留下了,这才带着林雨桐走。
刚到大门口,就碰上下马的十三。
十三对宫里的消息对灵通,得了消息扔下手里的事情就来了。
见十三在雪地上就要行礼,四爷赶紧拦了,进去看看就回去吧。
没事了!十三忙着应了。
林雨桐才道:弟妹就在这几天了,你在府里照应着吧。
年纪也不小了,生孩子可不得有人守着。
送人出来的五爷都感慨,谁能想到老四登基以后是这样呢。
说真的,比皇阿玛操心的都多。
弟媳妇病了,这样的天出来了。
弟弟家添孩子还连带给记日子的。
皇阿玛那时候问问他谁家到底有几个孩子,谁家的孩子叫什么,老爷子一准不记得。
两人站在门口看着帝后二人骑马带人又回宫了,这才往后赶,可还没做稳了,哥几个一个一个的都来。
就算是消息滞后一点,这会子也都到了。
三爷年纪大了,略坐了坐就回了,连老十都没见。
七爷露了一面,他是有事忙呢。
直隶邢台县县令报,在邢台县境内出现了一个所谓的顺天教,因为供奉的是真空老祖,所以怀疑它是罗教的一个分支。
这种事情哪里甘油丝毫的马虎,而且还在直隶,京畿之地哪里容得下这等邪魅鬼祟。
见老十这边是真没事,跟老五说了一声,……就不见老十了,弟弟连夜得出京一趟……五爷连问都不能问一声,谁不知道七爷如今干的都是秘密差事。
连忙叫人将人送走了。
这边十二来了,他也就客气了几句。
反倒跟后来的十四说的热闹。
十二走的时候连个出门送的人都没有。
他一个人站在雪夜里很久,最后却慢慢笑了。
皇阿玛在世的时候,十三十四这些比自己小的都跟着折腾呢,为什么自己就不行?都是一样的出身,谁又比谁差了。
十爷把福晋安置好,叫太医瞧了,说是否极泰来,小心养着就是了。
他这心里一松,一屁股就坐地上了,十福晋翻了个身面朝里躺着去了。
他这才有功夫出来,出来的时候就老十四在外面坐着呢。
五哥前半夜都在,我来了才叫他歇着去了。
老五年纪也不小了,熬不住。
十爷摸了一把脸,没出来他也知道,进进出出的,外面热闹的很。
这些兄弟该来的都来了。
打怎么也没想到守在外面的是老十四。
两人之前因为老十四撬了老八的墙角的事,闹的很有些不愉快。
但曾经有好些年兄弟俩就算是不焦不离孟,但那也是整天混在一块的。
十天里倒是有八天在一处。
如今时过境迁了,十爷搓了搓脸,叫人拿酒来。
也不要菜,两人就跟二杆子似得,雪天里做在走廊里,一人一坛子酒谁认怂谁孙子。
十四说十哥你也别怪我,也别觉得就你八哥最亲。
今儿可是哪个兄弟都来了,就老八不见露面。
老十说谁说八哥最亲了,最亲的是我九哥。
今儿是我九哥没在,要是我九哥在……我谁也不喜欢。
十四说你就是一张臭嘴,兄弟们全叫你得罪了。
你就跟你亲九哥一块过日子去吧。
老十说你的嘴不臭?咱俩谁也被笑话谁!要不是上面坐的是你亲哥,太后还好好的活着呢,你才是那个爹不疼娘不爱的。
你哥还不待见你,我好歹还有我九哥呢。
两人对喷完了半坛子酒又都下去了,下面的人刚要把两人劝开,结果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人又抱在一起哭上了。
老十说十四啊,听哥一句话,别尥蹶子了,老四人不错,对你已经够宽容了。
乖乖回去当差吧。
给谁卖命不是卖啊!老爷子明显这是看不上咱们,这怨不到人老四身上,咱得讲道理。
十四说十哥啊,我是亲弟弟,就算是我是混账王八蛋,我亲哥也不会真让我饿死,该有我的一分都不会少了。
但你不一样啊,你也别只认你九哥了。
出了事,老四二话不说来了,这就行了。
对你这么个处处给他添堵的兄弟,今儿做成这样就够意思了。
好歹是九五之尊呢。
所以,老四这个哥你得认,死皮赖脸的贴上去也得认……两人‘老四’‘老四’的嚷着,吓的伺候的一个个的都白了脸。
这要是叫上面知道了,一个不敬之罪下来了。
主子们最多不过申斥,可他们这些听着的可就得把脖子洗干净等着砍脑袋了。
于是赶紧叫人请了在客房歇着的五爷来。
五爷刚合上眼,就又被吵醒了。
结果过去一看,哥俩大冷天的一人抱着个坛子,喝的五迷三道的,嘴里什么都敢往外说。
他这会子不想着骂这俩货,心里却把老九骂了个死臭。
要不是为了老九,他才懒得管老十这档子事。
刚才瞧着还可怜,这会子又开始混了。
五爷,您看这怎么着啊?伺候的低声问五爷的意见。
分开!五爷一摆手,谁的主子谁伺候!不管用什么手段把人分开拖回去。
被人一拉扯,哥俩一个喊着‘十哥’,一个喊着‘十四弟’,声嘶力竭的跟白娘娘跟许仙生死离别似得。
这个糟心劲。
不知道是不是十四那天晚上的话起了作用,老十最近特别乖巧。
每天按时上朝,上完朝就来上书房。
人家也不给四爷添乱,四爷批折子他就在一边研磨,四爷见大臣他就自觉地给大臣们上茶,然后就霸占了苏培盛平时休息的角落。
不听也不说,最多就是把林雨桐给四爷准备的点心和零食不见外的吃了点。
苏培盛都快哭了,这都快把他的活给抢了。
连着缠了四爷五天,四爷就受不了了。
这位是四爷上厕所都会守在门边的那种人,顺杆爬的厉害。
四爷原本打算叫他过完年去蒙古处理点事,结果现在压根就打发不了他。
怎么办呢?四爷从炕桌上找出一个折子出来,顺手就给老十扔过去,你先看看。
十爷一伸手就抓手里了,嘿嘿笑着翻开,看完就懵了,福寿膏?福寿膏怎么了?查!四爷说着就抬起头,脸上难得的严肃起来,往根子上查!谁产的?谁运的?谁卖的?统统给我往清楚的查!十爷懵了一瞬,莫名其妙的道:查了……之后呢?之后?四爷浑身都变得冷肃起来,一旦差事,杀无赦!但凡吸食者,当官的罢官,袭爵的免爵。
不管爵位有多高,不管官位有多大,不管是满人还是汉人,只要沾了这东西,一律送戒毒所强制戒毒,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十爷的手一抖,老十上台后尽管派了那些小崽子查贪官了,但这么明确的表示要杀人,还是第一次。
可是为什么呢?福寿膏这玩意,他抓住了一个重点词,戒毒?那玩意是毒?!十爷惊悚了!要知道,属国每年将这玩意当做最高档的贡品进贡给皇室的,皇上每年两百斤,皇后每年一百斤。
这是嘛意思?这是说这些属国没安好心啊!这是想谋害大清皇室吧。
要知道,正因为这是贡品,所以在民间的价格格外昂贵。
也正因为贵,好些人都打这玩意的主意。
从藩属国走私,他都有所听闻。
而且这怎么说呢,皇室中有好几位老王爷都好这一口。
官员中有人抽吗?肯定有!瞬间手里的东西就烫手起来了不确定的问:真查?四爷没理他,摆摆手叫他滚蛋。
十爷就真的滚了,可滚了之后该怎么办呢?他真麻爪了。
溜达回家先看了看福晋,福晋吃了药睡的正打呼噜呢。
他又悄悄的退出来,想了想还是找了十四。
十四这会子正在书房看青海来的信呢。
下面报说老十来了,他还愣了一下。
哎呦这位哥哥登门也算是稀客。
将人迎进来,十爷半点都不客气,实实在在的来问老十四的意思,……这福寿膏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咱们也没用过,但太医确实用这些东西入药,如今老四……不是!如今万岁爷说是DU就是DU 吧。
可这牵扯到的宗室可不少,这么折腾下去,怎么着啊?是要出事的!真能这么干?十四白眼一翻,十哥你怎么这么实在!你管人家那些事呢?爱谁谁!削了他们的爵位有怎么样?不该啊!你也不想想,这宗室如今有多大,光是咱们这些兄弟一个个的将来不是亲王也是郡王,王爷一大堆的。
这就已经不少了。
万岁爷还放了一批小崽子出去,这些个个都是奔着爵位去的。
这都是咱们家的孩子,都是皇阿玛的孙子。
如今论起来,他们可都是远宗了,咱们才是近枝。
不把远宗给打发了,这京城光是王府就得占一半,也忒不值钱了。
查就查呗!还怕得罪人?查了他们咱们兄弟都记你的情分。
旁的不说,将来你家的弘暄继承了爵位,弘参怎么办?只要有本事,万岁爷估摸着不会舍不得贝子贝勒衔的。
十爷听的直撮牙花子,要么说老十四跟老四是一个额娘生的呢。
这要说损,那损起来也真是没谁了。
之前他就没这么想过,可叫老十四这么一说,还真是!多踢出去一个,下一辈的侄子就多一个机会。
要不然这宗室太庞大了,万岁爷只怕不会轻易再往外许爵位了。
可这想办法削爵位就削爵位呗,什么办法不行?怎么偏偏想了这么个损招呢?吸口烟整这么大的罪过!十四用胳膊捅了捅十爷,低声道:咱俩关起门来说话,老四这性子可是够龟毛的。
但这人有一点好,那就是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说这福寿膏有问题,还真说不来这东西真是有大问题。
十爷愣了愣,不得不说十四这话有几分道理,他也放低声音,那你的意思呢?十四两手一摊,你的差事,我说什么?十爷洗耳恭听的结果就听了这么一句,得!又是个滑不留手的。
等把十爷送走了,十四才重新拿起青海那边送来的消息,呵呵……叫爷给你拿主意?也就老九信你是个憨货!叫十四说,老十在这些兄弟里实在算得上是一号人物了。
装傻充愣扮猪吃老虎他玩的比谁都溜。
心里暂时放下老十说的事,他将信又重新看了一遍,眉头就紧跟着皱起来了,看来年羹尧这事得尽快了。
青海那边闹的厉害,撑得过年底也撑不到明年开春,该准备的可是得准备了。
这么想着,就要提笔回信。
可想了想还是将笔放下了。
老十说的对,老四对自己确实是不错。
再说了老十都能拉下来进宫死缠去,自己怎么就不能去联络联络感情去。
这么想着干脆叫人伺候梳洗,准备进宫去。
正泡在浴桶里泡着呢,完颜氏连通报就没通报就直接进来了。
十四吓了一跳,身子往水下一缩,怎么跑过来了?有什么话不能叫人通传?完颜氏朝十四露在外面的肩膀一瞧,不屑的撇撇嘴,才歇了半年,身上的肌肉都软塌塌的了,好像自己多稀罕看似得。
她一脸嫌弃的拿了毛巾转到十四身后抬手就给搓上了。
十四疼的咬着牙,到底想怎么地?赶紧说话。
你要进宫去?完颜氏在胳肢窝那里又狠狠的搓了一下,问道。
十四半边身子都往回缩了,不进宫这大冬天一大早的爷折腾什么呢?完颜氏白眼一番,顺手将澡巾往浴桶里一甩,溅了十四一脸,她也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爷不耐烦?我还不耐烦呢!一天天的猫在书房家里的事你是半点也不管。
家里的事?十四顺手拿了搭在一边的毛巾将身胡乱的擦了,才从浴桶里出来,家里有什么事?不是有你呢吗?上次你非叫我问额娘要不要给咱们府里也修个院子,说不得额娘什么时候想来住两天呢。
好吧,我去问了。
额娘把我喷回来了。
说我办事不靠谱。
你这会子又想干什么?完颜氏手都痒痒了。
不识好人心的玩意。
别人的母妃都要接出来了,自家的额娘是太后,有皇上养着呢也没错。
太后的意义不一样不可能出宫这谁都知道。
但谁叫你去问太后了。
要问也是问万岁爷啊。
要是万岁爷体恤太后,觉得太后闷在宫里一辈子,想出来偶尔走动走动也未尝不可。
那出来哪有去另一个亲儿子那里更好的去处的。
不用住,哪怕出来吃顿饭呢,也叫万岁爷知道你有那份孝心呢。
结果你不问该问的人,直接去问太后。
太后能怎么说?说我想出宫去住?那别人不得说万岁爷和皇后不孝顺。
这事太后能主动提吗?真是猪脑子。
这会子还有脸怪自己。
憋着这口气跟这人是辩不清楚的。
行行行!不提这事行了吧。
过去了就不提了。
完颜氏的拳头松了紧紧了松,你这也回来快一年了,府里的孩子你也常见,你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什么不妥?儿媳妇归你管。
十四将衣服穿好,拿了边上温热的茶喝了一口,这事你别跟我说。
谁跟你说这个了?你就没发现你家的闺女大了?完颜氏能气死,这些年不着家回来是半点也不管。
闺女大了?十四愣了,多大了?他真记不住。
完颜氏自己没闺女,但对庶女要是不尽心,估计太后就得恼了,再说了都到这年纪了,不过一副嫁妆的事,自己总得把自己的本分尽到吧。
三格格四格格是一年的,今年都十八了。
五格格小了一岁,也都十七了。
三格格五格格是舒舒觉罗氏生的,四格格是伊尔根觉罗氏生的。
如今这是赶上孝期了,迟点就迟点。
可这总得提前把人定了,等出了孝可是半点都不敢耽搁得把闺女给发嫁了吧。
都这么大了!十四愣了愣,这年纪……也还行吧。
皇家的女儿本就嫁的晚。
呵呵!完颜氏掏出帕子闲闲的拂了拂身上本就不存在的灰尘,不晚就不晚吧。
你高兴就好。
反正又不是我闺女。
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上心不上心的与我何干?看着完颜氏转身就走了,十四还真有些傻眼。
你别把话说一半啊!接下来是怎么着?找额娘?还是跟万岁爷说?一直都进了宫了,十四还没拿定主意。
孩子这种东西,谁家的也不是多余的。
姑娘家在家里呆着,当阿玛的没有嫌弃的。
只要养得起巴不得不出门子呢。
可这不行啊。
见了四爷先说正事,将青海那边的大致情形说了,……岳钟琪……岳飞第二十一世嫡孙,岳飞三子岳霖后裔……此人……其才干人品皆在年羹尧之上……可托付大事……四爷见十四没将他的嫡系部下往上举荐,倒是多看了十四两眼,认可十四的话,……就按照你刚才说的意思回信……十四心里一松,幸亏稳住了,要是真敢贸然推荐他自己的人,估摸着自己今儿就没那容易过关了。
从御书房出来他才回过神来,完颜氏说的事又给忘了。
现在去后宫找额娘?还是算了,上次已经被喷了一回了。
老太太现在脾气硬的很呢,只说她要颐养天年,有什么事叫自己找哥哥嫂子去,她是不管的。
还是亲额娘呢,狠心着呢。
哥哥那边还是算了,忙着呢。
转身往里面去,找皇后算了。
这事皇后管起来才理所应当嘛。
自己干嘛要操心。
想起来完颜氏也是,这宗室女嫁人可不都是指婚呢。
这么急巴巴的打发了自己来,好像自己有多迫不及待的嫁闺女似得。
十四求见的时候,林雨桐正在看各位太妃出宫要带的东西和名单呢。
再看看都该赏些什么叫带出去。
听说十四来了,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叫张麒麟把人请进来。
原本以为就是来请个安的,谁知道十四这么干脆,……那三个丫头的婚事就拜托皇嫂了,您看着好就好……完颜氏的意思大概是想叫咱们提前有个谱,好打听打听那边的情况……说的是指婚的事。
林雨桐心说,完颜氏才不会费心去打听呢。
只怕是闺女留的大了,如今还在空里担着呢。
这一茬要出嫁的皇家格格多了去了,这是怕好的都指给了别人,他们家三个没赶上好的,到时候老十四再怪她。
可这事林雨桐能怎么说呢?她更干脆,你跟弟妹相看就行。
瞧着哪家的后生好,两家说好了,到时候叫万岁爷指婚就是了。
嗯?十四眨巴着眼睛看林雨桐,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说我家的三个闺女不用抚蒙了?这个恩典好像有点大!他想问一句,您给我哥他商量了吗?张起麟在边上默默的摇头,那是真没商量。
皇后如今这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林雨桐不跟他废话,太妃出宫这是大事。
一个月里的吉日也就几个,都挤在这几天里,车马调动人员安排,事情多着呢。
见十四还不动,就问:还有事?十四摇头,没事!真没事!他就没见过办事这么敞亮的娘们。
回去后还跟完颜氏念叨:瞧瞧四嫂,再瞧瞧你。
四嫂说话那叫一个敞亮,再看看你,心眼多的你。
不就是三个丫头不是你肚子里爬出来的,你到处避嫌嘛。
你看看四嫂,说决定就决定了,半点都不含糊。
那是万岁爷信她。
完颜氏斜眼看他,你要信我,这三个丫头的婚事我来相看?十四脖子一梗,你看就你看!说着就走,那你相看吧,看好了爷去请旨赐婚。
这下轮到玩盐水傻眼了,她恨不能给自己俩巴掌,叫你多嘴。
十四心里笑,叫你相看你才不敢马虎,就是差也差的有样。
她那人,嘴跟刀子似得,可真没那么狠的心肠。
完颜氏觉得她烦,都快烦死了。
大龄待嫁庶女,还一连三个。
上哪找合适的女婿去?能不烦吗?可谁又不烦呢?三福晋拿着镜子看着眼角的皱纹,我这都要娶孙媳妇了当太婆婆了,如今又得重新开始学着伺候婆婆当媳妇……这都是什么命?三爷最见不得三福晋说这个,一听她抱怨就马上怼道:不耐烦了?哪里耐烦上哪去!真是养尊处优的日子过惯了,一点委屈也受不了。
再说了,伺候婆婆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怎么就委屈了?抱怨什么!打从六岁离开额娘住到阿哥所,四十多年过去了,终于又能跟亲妈住一起了,那种小心情告诉福晋这婆娘只怕也理解不了。
要么说还是解语花好呢,昨晚跟自己谈天谈地谈亲妈,人家年纪小,可人家懂理啊!小声音说着替自己高兴,说的自己真是高兴加高兴,早上一睁眼心情都是明媚的。
可一间福晋,这什么好心情都没了。
他的脸一下子就落下了,今儿额娘出宫,你别找不自在我跟你说。
其他时候爷可以不计较,但这回不行。
以后咱们什么都好商量,只一样,额娘要是有半分不顺心的,可别怪爷不顾半辈子的夫妻情分。
三福晋背过身翻了个白眼,自己也就是抱怨抱怨,难道连这个也不知道。
说句不怕忌讳的话,荣太妃还能活几年?两口子默契的都不提起这个话题,最后检查了一遍早就准备好的院子,这才进宫去接人。
到了宫门口,就遇见了老五两口子和老八两口子。
当年的四妃,德妃在宫里成了太后,剩下的三妃出宫自然是排在其他妃嫔的前面的。
老五接的是宜太妃,老八接的是惠太妃。
跟老三和老五两家的喜气盈盈相比,老八这边就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进了宫门,有肩舆轿辇,但三家都没人用。
今儿是接人但也是谢恩的,连这点诚意都没有?其实四爷和林雨桐真没计较这些虚礼的心思,可惜没人信。
早早的,四爷和林雨桐就在太后这里等着了。
太后这半年身体养的不错,许是心宽体胖的缘故,很有些发福的迹象。
四爷叫人做了台球和克郎球来,给太后消遣,但这两样东西,太后玩的时候真不多,倒是弘昼时不时的窜过来玩。
后来四爷叫人做了保龄球,太后才慢慢玩了起来。
两人过来的时候,太后刚运动完,一身短打装束,脸上再没有之前郁郁之色。
对林雨桐尤其亲热,可能是知道了不叫老十四家的闺女抚蒙的事吧。
一起吃了早饭,四爷自己拿刀削苹果,切成块给老娘一块老婆一块,默默的在一边听婆媳俩说话。
林雨桐跟太后笑道:三爷那里好说,就怕五爷将宜太妃接回家,九爷回来要闹了。
又是去给万岁爷办差去的,回家不见额娘真敢来宫里找万岁爷赔,您信不信?太后就笑,信!怎么不信?老五厚道,让着老九呢。
说着,还拍了拍林雨桐。
是想说你们两口子也厚道。
不是让着老十四,她的日子也不能这么舒心吧。
林雨桐抿嘴笑,太后就接着道:也别怕老九闹,有他额娘看着呢。
有儿子争来抢去是当额娘的福气。
四爷又递了块果子给太后,那回头儿子叫十四弟进来骂一顿,问问他怎么不跟朕抢额娘呢?太后刚想说,十四不敢,十四之前说了要不要出去住,是自己给拦了。
可一抬头,就看见老四眼里那丝还没消失的笑意,她当时就怔住了。
老四这是故意这么说,逗自己玩呢?四十多年了,母子俩相处一板一眼的,哪里见过这样的老四。
她的眼睛马上就湿润了,是她这个当额娘的错过了吗?四爷垂下眼睑,这是怎么了?真伤心了?那朕可真打十四板子了。
太后这才笑了,嘴角慢慢翘起,笑意从嘴角一直蔓延到眼底,打!狠狠的打!着实该打的很。
说着她自己就忍不住先笑了起来,几十年的隔阂好似在这一瞬间就消失了。
屋里伺候的十分捧场,平嬷嬷过来添茶,见了就道:老奴可真得为十四爷叫屈了。
十四爷捧着孝心来是谁三两句话把人给骂走了。
老奴看啊,这世上偏心的额娘除了太后娘娘再没别人了。
这是说太后偏着的人是四爷。
说说笑笑的谁也不当真。
好一会子四爷才道:您要是闷了,想出门就叫十四带您出去转转,不打紧的。
就是想去十四那里住几天也没关系……太后摆摆手,我才不去。
那两口子跟你们两口子不一样。
住过去什么都不用干,整天得忙着替他们俩断官司。
别看在宫里住了一辈子,有什么事是自己看不明白的?这些太妃出宫了,看似跟儿孙团聚是好事。
可真出去了,未必就真能享清福。
家家都是儿孙一大堆,嫡出的庶出的,孙儿得娶媳妇,孙女得嫁人。
儿孙一多这事就多了,这个得的多了,那个得的少了,你争我抢的没个消停的时候。
你说这是管该是不管?管吧管不过来,不管吧哪里就人心?想到这里她就不由的摇头,瞧着吧,兴许热闹在后面呢。
这边正说的热闹,三位太妃就过来此行了,身后跟着儿子媳妇,是来谢恩的。
太后没叫行礼就赶紧给赐坐了,一恍然五十年了!五十年了!四人面对面坐着,都有些感慨。
争过斗过吵过闹过,没了那个人了,也没什么可争可斗的了。
之前说出宫心里高兴的什么似得,可真到了要走的时候,才发现竟是舍不下了。
在这宫里,五十年了!一辈子的年华连同这一生所有爱过的恨过的,全都在这里了,也终将永远的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