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永寿宫灯火通明,从门口的瑞兽灯笼到院子里的琉璃彩灯,再到大殿里的花灯彩照,对比起来,别说是富察氏的正院不能比,就是皇后的寝宫也比不上这里奢侈。
太过了些!皇阿玛只是去了园子,不是驾鹤西去永远不回来了。
他最讨厌的就是铺张浪费,像是自家额娘这样的,叫皇阿玛知道了,又该被训斥了。
因此以进门他就皱眉,吩咐桂嬷嬷。
灯减一半,把那些扎眼的都收起来。
节礼的时候拿出来用用那是喜庆,平常摆场成那样这是给谁摆呢。
桂嬷嬷小心看熹嫔脸色,轻轻的叫了一声,娘娘……熹嫔之前还带着笑的脸一瞬间笑意全无,但到底没有将弘历给怼回去,只对着桂嬷嬷摆摆手,听四阿哥的吩咐就是了。
桂嬷嬷应了一声,轻手轻脚的退下去。
临下去的时候还带走了屋里其他伺候的人,只留下母子二人。
熹嫔没让弘历坐下,只在榻上坐的端端的没有言语。
弘历像是没看见熹嫔的面色一样,拱手行礼之后,就坐在榻边的椅子上,自己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脸色没有刚进来的时候那么难看了,不过一开口说话还有些凉薄,……额娘叫儿子来,可是有什么事?有什么事?熹嫔的脸拉了下来,你这几个月过来请了几次安?以前皇上在宫里的时候,弘历是早请安晚请安的,如今皇上不在宫里了,他是十天半月都不见一面。
这次跟上次请安,中间都隔了一个月了。
你说着当额娘的,从来没有跟儿子这么长时间没见过,心里能不记挂吗?就是那时候被先帝接到畅春园,那也是十天被允许回来一次,总能见到的。
可现在呢?没有万岁爷看着了,这儿子就把自己这个当额娘的给丢到脑袋后面了。
他现在可不是三岁不懂事的小儿了,是娶了媳妇的人了。
这当儿子的都没把亲娘放在心上,那在儿媳妇心里,这婆婆的地位也就那样了。
自己生养了儿子一场,不能落到这个下场吧。
越发的连弘昼都不如了。
弘昼是隔三差五的,只要上宗学,必然会回宫的。
回宫都是先给自己请安,然后才是见裕嫔。
不为争这个先后,就是觉得这事办的叫人心里舒服。
一问那孩子,他是怎么说的?说是养恩大于生恩。
当然了,弘昼说这话她觉得舒服,弘历说这话她必然是会觉得不怎么顺耳的。
现在都不是细究这些的时候,弘历现在是不管亲娘养娘,他都抛到脑后了。
每天至少一半时间在宫里吧,只在阿哥院里呆着,出来请安腿都遛细吗?这是谁的过错?弘历成亲之前可不是这样的。
这都是富察氏的过错。
熹嫔气的上火满嘴都是泡,压着脾气问道:最近在忙什么?明知故问嘛!皇阿玛并没有给自己旁的差事。
反贪的事皇阿玛没说继续也没说叫自己卸职,想干的人还在干着,不相干的人都不去了。
皇阿玛没说,应该也没事。
这不是一天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做功课,然后叫人送到园子里叫皇阿玛预览。
这些事没有跟额娘细说的必要,他只道:也没忙什么。
觉得功课有些不足,得用用功了。
皇阿哥的功课全在课堂之外!熹嫔想起之前弘昼无意间说起的这句话,很想拿来教训弘历,连弘昼都知道的道理你都不明白。
想想还是算了,知儿莫若母,自己的儿子有多好面子自己知道。
真要剥了他的脸皮,这个隔阂可真就存在了。
只咬着牙点头,然后话音一转问道:我还当你忙着呢。
最近也没见你过来……弘历有些恍然,有点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问了。
不就是想问自己为什么不来请安吗?拐弯抹角的,亲母子两个什么时候这么生分了。
心里有些不自在,解释了一句,儿子成年了,皇阿玛又不在宫里,这总是进进出出后宫,瓜田李下的,也不好……熹嫔愣了一下,这个理由吧,确实是站的住脚。
真传出什么来,不管对谁都不好。
尤其是对自己的儿子,可以说名声尽毁,还要惹得万岁爷震怒。
她的脸色一下子就和缓起来,还是我儿想的周到。
弘历心说,不是您不能想的周全,是皇阿玛跟皇额娘不在宫里,您这是有了一种一下子就成了后宫之主的错觉。
可是您现在只是个嫔而已,上面还有齐妃呢。
齐妃都没嘚瑟,您这么张扬真的好吗?但想到确实没给额娘请安,自己到底是理亏,只道:儿子叫富察氏过来伺候您,您觉得还称心吗?我正要跟你说这个。
熹嫔拍了拍身边的榻沿,你坐过来咱们娘俩说话。
弘历只得挪过去,靠着熹嫔坐了。
熹嫔拉着弘历的手,儿啊,你得相信,做额娘的对亲儿子没有坏心。
弘历点点头,这个是必然的。
亲娘不会害亲子,但要不是亲娘呢?心里不受控制的就有了这样的念头。
眼睛看着熹嫔,看着她的嘴一张一合,……当初是你满意富察氏,不过儿啊,你想想,真正的大家闺秀哪里会跟外男在梅花树下三定终身,这是不检点。
但你看上了,你求了你皇阿玛,我这当额娘的也就认了。
横竖富察家也确实是不错。
可这娶进门了,你再看看她的样子,这都进门多久了,自己那肚子没动静,那高氏和富察格格都没怀上,我这当额娘的心里能不着急吗?催了两回,次次嘴上都应的特别好,但是过后还不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把我这婆婆说的话只当是个屁给放了……弘历皱眉,这话说的未免太粗鄙了一些。
再说了,生孩子这事……富察格格那个才掉了孩子多久,养好都得个半年。
高氏那边,之前用过虎狼之药避孕,如今想怀上那是难上加难。
就福晋,每天从永寿宫回来累的脸都是白的,这也就是没怀上,要真是怀上了也得被折腾没了。
但这话心里有数去额不能这么去说额娘,……是儿子最近很少去后院……直接给揽到自己身上。
这话叫熹嫔更生气,弘历的院子里五个人里总有一个是自己的人,他有没有去后院,去了后院都干了些什么,一晚上要了几次水,她这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什么没去后院,两口子黏糊的跟什么似得。
从成亲到现在,几个月的时间,都耗在正院了。
这就罢了,可是弘历为了媳妇,在自己面前撒谎了。
这叫自己这个当额娘的情何以堪。
在熹嫔眼里,自己是没错的,儿子是没错的,错的只有媳妇。
天下大部分的婆婆都是这么觉得的。
在熹嫔心里,就是不能叫富察氏在他们母子之间再这么掺和下去了,要不然好好的母子情分要被这么给断送了。
她沉默了一瞬,压下脾气,语气缓和很多,倒是我错怪了儿媳妇,回去你跟她赔个不是,就说额娘老了,糊涂了,委屈她了……这话哪里敢受?弘历就笑,额娘也是,她是做媳妇的,就算是受了委屈也是该的,总是她有做的不当的地方……他这一软,熹嫔的理智马上就回来了,拉着弘历的手眼泪几乎下来,额娘如今老了,没什么可忧心的了。
你皇阿玛……额娘也不期盼什么,这一辈子就只你了。
别觉得额娘对你媳妇苛刻,实在是你现在这年纪……院里也就那几个伺候的,以前瞧着还好,如今看着……也都不是什么好的。
额娘知道你跟你媳妇好,可是两口子感情再好,子嗣的事也不可等闲视之,别的不看,就只看看八爷和八福晋,早些年的时候,谁不说八福晋是个好的。
哪怕那时候跟八爷的生母良妃关系不亲密,可八爷也不计较,处处都宠着。
八福晋也能干,跟谁都能交往的来。
可你看如今呢?子嗣不丰,夫妻感情也晚了,到头来得到什么了。
尤其是八爷纵容八福晋导致的恶果……她的声音慢慢的压低,先帝多次对八福晋不满,八爷也不在乎,后来了呢,不显山不露水的你阿玛登了大宝。
儿子啊,这都是前车之鉴啊。
这也就是额娘之前不怎么满意富察氏的原因。
除了跟你私下见面这个之外,还有些不能说出来的,比如她的行事做派,活脱脱又一个八福晋。
女人太强硬了不好,太能干了也不是全都好的。
有些时候,这个强硬和能干,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什么是合适的人选?像是如今的皇后这样的品格的,就算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如今说这个……亡羊补牢吧。
有那么一个贤惠的在一边衬着,你媳妇多少也会自省几分。
额娘的意思,选秀在跟前了,咱们找一个出身好的,如此有了孩子孩子的身份上也好看些。
再一个就是品行上,有几分跟皇后相似,就最好不过了……这些话弘历多少还是听进去一些了。
说到福晋跟八婶一样能干,他微微皱皱眉,以前没这么想过,自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可如今这么一想,还真是越想越叫人觉得别扭。
他一直没言语,等着额娘把话说完,谁知道话说完了,意思弘历也明白了,不就是要给自己后院添一个女人嘛!这有什么?值得说了这半晚上的,扯东拉西的,不知道要干什么。
原来目的在这儿呢?不过是仍在后院的女人,再不济也是清秀可人,又不是吃亏的事,他笑着就应下了,额娘看着办吧。
这事您不用跟我说的。
这话熹嫔听着就舒服多了,嘴角不由的翘起,对此次参选的秀女还真就如数家珍了起来,……瓜尔佳家姓大人杂,这个姑娘的出身庶出,不过他阿玛还算得用……这个章佳氏也不错,听你舅妈说了,这家的姑娘长的很有福气……什么舅妈?不过是钮钴禄家的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破落户罢了。
还有什么长的有福气?有福气不就是胖吗?说的这么含蓄。
很快,弘历就没有听下去的欲望了。
爱谁谁吧。
总不会有太歪瓜裂枣的就是了。
就真长的丑了也没事,后院的犄角旮旯一扔,不缺她一碗饭吃就行了。
压根就没当一回事的弘历看着一脸慈爱为自己算计的额娘,手在袖子里紧紧的攥着那副绢花,心里在一万遍的问自己,这是自己的额娘吗?可再问一百遍,答案还是一样的,那就是——是!这肯定是自己的亲娘啊,要不然谁为自己费这些个心思。
熹嫔说的满意了,对儿子肯定华的态度满意了,于是满意的放弘历走了。
弘历出了永寿宫,心里却更沉重了。
这人要不是自己的亲娘,那这做戏也未免做的太真了一些。
脚步一转,直接去了裕嫔宫里,给裕嫔请安去了。
裕嫔耿氏是养母,这本就是应该的。
更是对于弘历的到来吓了一跳,怎么这时候来了?吃了吗?怎么不早点歇着?有你媳妇天天问安我就很高兴了,你忙你的去。
给你帮不上忙,可别叫你再我费心了。
耿额娘说的这是什么话?弘历脸上带了笑扶着耿氏坐回榻上,顺手撩了袍子在边上跟着坐了,儿子就是想您来,过来看一眼,心里才能踏实。
耿氏就笑了,弘历和弘昼啊,这哥俩的嘴,真是会哄人的很。
只要两人愿意,就能哄的人通体舒泰。
这么想着,就招手叫丫头,拿吃的来。
一水的都是弘历打小就爱吃的。
拿了在手里,还是热乎的。
弘历边往嘴里送,边道:耿额娘知道儿子要来?送点心的丫头就笑:娘娘哪里就能神机妙算了。
不过是天天备着,等着阿哥爷来罢了。
弘历马上就感动了,这两个额娘,真真是把他放在心坎上的。
亲额娘爱操心大事,耿额娘是生活上的事处处操心,吃穿用度永远能安排的叫自己最舒服。
见耿额娘看自己吃的满意就露出满足的笑,心里一动不由的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耿额娘亲生的……弘历是耿氏养大的,打小什么脾性她最了解。
都说三岁看老,有很多东西是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化的。
比如他的一些小习惯,眼睛连着眨三下,这是想要试探。
在弘历说话之前,一看这动作,她就戒备起来。
不知道是要试探自己什么。
可是千想万想都没想到他问的是这话。
怎么会怀疑钮钴禄氏不是他的亲娘呢?就四爷那眼里不揉沙子的性子,谁弄虚作假一个试试看。
太惊讶了,以至于都没及时回答弘历的问题。
她带着几分惊慌之色,怎么会这么问?谁胡说八道什么了?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倒是反问了一句。
可这不回答本身就是一个态度。
弘历的心往下沉,脸上带着笑,眼里却难得的认真起来,没什么,从小到大人家都说儿子长的不像额娘……也不像阿玛。
像先帝嘛。
耿氏马上给了这么一个答案。
你能怀疑你不是钮钴禄氏生的,却而不会怀疑你是万岁爷亲生的。
只要是万岁爷亲生的,那先帝就是亲祖父,孙子像祖父,没有问题。
至于像不像钮钴禄氏或者是钮钴禄家的什么人,这谁知道又说的清呢?弘历一口一口吃着芸豆酥,沉默了良久,突然转移话题道:皇额娘都五个月了,也不知道身子如何了?儿子想叫富察氏去瞧瞧,带什么礼过去可有什么讲究。
五个月有什么忌讳……富察氏没生养过,好些都不怎么懂,可别犯了忌讳……她不懂,她身边的嬷嬷懂啊。
富察家不会不给出嫁的女儿配个知根知底的老嬷嬷的。
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应付的极快,五个月胎都稳了,月份也不算大,活动尚能自由……差不多也不害口了,想吃点什么吃什么,没什么好忌讳的……五个月不害口了?自己是九月二十五的生辰,要是没算错,怀上自己五个月的时候正在那一年的五月。
额娘不知一次的说过,过了端午送来的酸杏,一口气能吃半篮子,觉得可口的很。
可五个月的孕妇不是不害口了吗?谁能吃半篮子的酸杏?怀疑就跟杂草一样,在心里疯长了起来。
等弘历走了,耿氏就奇怪的笑了一下。
弘历一问五个月的孕妇她心里就有数了。
两人一块养孩子,谁是怎么教育孩子的,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钮钴禄氏跟弘历说话,向来是喜欢把怀孩子时候的苦难放大到一百倍,好叫弘历知道,她这个亲生母亲要比自己这个养母为他付出的多的多。
说什么吃了半篮子酸杏子,那酸杏确实是半篮子,可是却是洗干净之后,用蜂蜜和桂花糖腌渍了十天之后,水分都干了,酸酸甜甜的,半篮子杏儿只得了一盘子杏脯,她一个人吃完了。
就这么点事,说给弘历的时候就成了弘历在娘肚子里闹腾的,吃不下睡不着,只吃些没人要的,酸杏一吃就是半篮子。
这事不光弘历知道,弘昼也知道。
弘昼这小子还亲自试着去吃酸杏了,确实给酸的够呛。
打那之后他就觉得额娘怀孩子真不容易,对这个亲娘倒是比养母亲近了两分。
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因此过了这么些年了,谁也没再说过那半篮子酸杏的事。
孩子问了她就承认,多余的解释半句都没有。
可谁能想到呢?事隔这么多年,当年一言半语的谎话,却成了一个导火索。
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身后的丫头低声问耿氏,娘娘,这些点心……喂卷毛去。
耿氏转身回卧室,这句话说的半句感情都不带。
丫头的肩膀缩着,端着点心出去了。
卷毛在院子里撒欢,它是一条棕黄色的卷毛狮子狗。
说是专门给四阿哥做的点心却都喂了狗,小丫头浑身都打了一个冷颤,这个……不能多想,也不该多想的……弘历从裕嫔哪里出来,脚步有些踉跄,回到院子,就一头扎进书房。
高氏轻轻的推门进去,端着茶放在桌上,默默的站在一边不敢言语。
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这位爷已经冷落了自己很长时间了。
弘历坐在椅上,觉得书房里叫人无端的憋闷起来,把窗户都打开……高氏瞧了窗户一眼,都打开着呢,今儿天气闷热,许是有一场大雨……她走过去,欠身站着,要不爷宽宽衣,许是就凉快些了……弘历将桌上的热茶抬手就拂下去了,……大热天的捧热茶进来,这是诚心要热死爷啊……高氏不敢言语,心里却觉得,其实四阿哥跟万岁爷还是挺像的。
据说万岁爷登基以前,脾气也不是好的。
遇上不顺心的敲敲打打的再所难免。
她的姿态放的更加谦卑,招手示意小丫头过来打扫茶杯的碎片,自己将手放在冰盘的冰上,直到手上的温度下来了,才伸过去给弘历宽衣解带。
冰凉的小手将心里的烦躁暂时压下去了。
衣服一去,确实觉得好了很多。
高氏将手里的衣服一抖,转身就要搭在一边的屏风上,可这一抖,轻飘飘的有东西从衣服里掉了出来,她蹲下去捡起来,不由的‘咦’了一声。
弘历蹭一下过去一把夺过来,做什么?规矩呢?主子的东西也是随便能翻看的?一声声斥责吓的高氏几乎失声,不是……不敢的……爷!她没太看清上面画的是什么,只隐约看见一个美人在船上,还有从远处伸出来的亭子一角,奴婢只是觉得这亭子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弘历的动作一下子就顿住了,见过?他一把过去抓住了弘历的肩膀,在哪里见过?在哪里呢?高氏心里有些酸酸的。
看来这位阿哥爷是有看上了别的姑娘,这幅画上的那个姑娘,怕是爷的新欢吧。
肩膀被抓的生疼,叫她的理智迅速回笼,见过……肯定是见过……但是在哪里见过你呢?在一边将碎茶盏捡起来的小丫头低声道:奴婢记得,姑娘的书房挂着一幅画,画上也有那么一个亭子……原来蹲在一边的小丫头也瞧见那幅画了。
弘历的眼睛就尖厉了起来,看着小丫头的眼神像是带着刀子,叫什么?魏……魏紫……小丫头浑身都开始颤抖了,抬眼瞧了一眼弘历,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犹如受惊的小鹿。
弘历不由的不忍了起来,以后不要跟在高氏身边伺候了,去正院找福晋,重新安排差事去吧……魏紫看了高氏一眼,低低的应了一声,慢慢的退了出去。
高氏没搭理魏紫,只是想着挂在自己书房的到底是哪幅画。
弘历却已经叫人去将画取来了,展开一看,高氏轻轻的‘啊’了一声,奴婢想起来了额,这亭子是大明湖边的,您瞧,这亭子挂着的铃铛是不是有些奇特?说着,她就笑起来了,这画是奴婢早年画的,早年跟祖父母出门,曾在济南的大明湖游湖逗留过,这幅画就是你奴婢幼年所做,也不知道是哪个丫头将这东西翻出来还挂上了,叫人瞧见了,真要贻笑大方了。
高氏说着,就小心的看弘历的脸色,见他的注意力全在那幅画上,她知机的马上闭嘴,默默的退到一边。
弘历摆摆手,你退下吧。
高氏低着头慢慢的退下去。
一出门就低声问吴书来,魏紫呢?我哪知道什么魏紫姚黄?吴书来三缄其口,闭着眼跟菩萨似得。
高氏跺脚狠狠的瞪了吴书来一眼,每根的人果然就是靠不住,见风使舵的本事谁都比不过。
回了房,才问另一个丫头,魏紫呢?这丫头摇头,没见回来。
高氏的脸就迅速的沉了下去,书房的画是谁翻出来挂上去的?压箱子底的东西怎么就那么巧就给翻出来了。
翻出来也就罢了,还偏偏刚好赶上阿哥爷也拿了画着同样一个地方的一幅画,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果不其然,这丫头先是迷茫,继而就道:书房不都是魏紫打理的吗?这个死丫头!她这是攀上哪个高枝了?这明显就是算计好的。
是谁呢?福晋吗?不对!去福晋那里,是爷临时吩咐的。
她招手叫小丫头过来,悄悄的去打听打听,魏紫在福晋院子里分了什么差事?差事?你想要什么差事?富察氏闲闲的拨弄着指甲套,头也不抬的问道。
魏紫缩着肩膀跪着,十岁出头的小丫头显得又瘦又小,她头也不敢抬,只看着眼前飘着玫瑰花瓣的木盆,花瓣飘在水面上,悠悠荡荡,嫩白的脚背在水面下时隐时现。
她膝行几步,跪在脚盆边上,伸出一双纤细的手伸进了水里,若是福晋不嫌弃,奴婢愿为福晋的洗脚婢……富察氏看着蹲在地上的魏紫笑了,好个见风使舵、能屈能伸的聪明丫头!魏紫不言语,像是没听到一样,兀自忙活她的,不时的还问一声,摁这里舒服吗?舒服。
林雨桐伸着一双短胖腿,将脚搭在四爷的腿上,叫四爷摁压。
腿脚都肿了,脚上压下一个肉窝窝好长时间反弹不上来,四爷手底下一下又一下的摁着,还不时的问一声,疼吗?不疼啊!就是涨的憋的难受。
没事!林雨桐叫他摁的不舒服,想将腿收回来。
高血压吧?四爷现在对这些常识知道的不少,要是孕妇血压高,可能会导致腿脚浮肿。
但林雨桐并不高血压,还是胎儿压迫的。
这就真没办法了。
躺着吧。
四爷没别的办法,几百年后也一样没有办法不是吗?只有躺着,别走动了,如此能缓解一下症状,但这症状肯定是不能消失的。
还得继续受着。
可不得受着吗?躺平了,肩膀脊背老腰连同胳膊腿好似都舒服了。
四爷把手搭在林雨桐的肚子上,趴在她肚子上听里面的胎儿心跳,然后就觉得这边一拳那边一脚,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声跳的乱极了。
想问这是几个,到底是不敢。
心脏强大如他,都有些胆战心惊。
你忙你的去吧。
林雨桐推四爷,他那眼神看着就跟要生离死别似得,叫人老不自在了,她身体转了转,叫自己躺的舒服点,然后转移话题,没什么大事叫你忙的?怎么没有?多着呢。
可谁知道你这么能干,给我来了这么一下。
生一个就够了,怀这么些,愁死人了。
情绪这东西容易传染,他尽量叫自己看起来轻松一些,没什么大事,安排下去有人操作,满朝上下没什么烦心事……骗人!第二天,四爷就打脸了。
骗人的话还言犹在耳,然后他的儿子弘历就跪在他的面前,跟他坦白来了,……儿子有罪……这个开场白啊!真是叫人一言难尽。
又干什么了?四爷这年夏天清瘦很多,又陪着林雨桐打坐练功,林雨桐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四爷是为了作陪,可这么下来,他是越发显得精神矍铄而且更加年轻起来了。
坐在那里,袖子卷起来露出粗壮结实的手臂,叫人一瞧就知道充满力量。
这样子的阿玛叫弘历觉得陌生极了,好似年幼的时候,那时候的阿玛都显的没有现在年轻。
长寿的帝王对于皇子们来说,就是一场灾难。
大阿哥弘晖应该庆幸自己早早的没了吧。
要不然三十多岁的儿子还没有四十多岁的老子精力旺盛,这个结局必然是比一方早夭更悲剧。
他也为自己默哀了三秒,这才收敛心神,忽略了之前对皇阿玛用了一个‘又’字的不满,低声道:儿子做错了一件事,如今认错来了。
希望又机会弥补自己的过失。
四爷‘嗯’了一声,一边继续批自己的折子,一边示意弘历说他的。
弘历舔了舔嘴唇,这话说出来,还是有些艰难的。
闹不好皇阿玛真可能就会发一场大火。
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在四爷第三次抬头看他表示催促的意思之后,弘历才端端正正的跪好,……济南巡抚和山东总兵,有调换脏银赃物之嫌疑,只是朝廷当时正在为浙江之事犯难……儿子就暂时将这事给压下了……压下了?四爷抬起头,以次充好,都充入国库了?没有!弘历赶紧摇头,放入国库的银子这个不能开玩笑的,怎么玩这里面都能玩虚的。
他低了头,儿子叫人用这个做抵押,从银行往出贷款然后还给户部……从银行质押出银子?暗押?四爷放下手里的折子,看向弘历。
弘历的头低的更厉害了,这点把戏果然是瞒不过皇阿玛的眼睛,是!是用暗押。
暗押就是不看抵押物,凭的全都是抵押人的信誉。
弘历抵押的不是东西,是他这个皇子阿哥的身份。
以这个身份,就算是那暗押的是个空盒子,那银子也不至于还不起。
所以,银行会贷款给这类身份的人。
老九为了筹措给他媳妇的定钱,如今缠着十六要做的就是这个暗押。
四爷轻笑一声,怎么?玩不下去了?你十六叔等着急用银子,你这边的银子还不上的话,暗押的箱子就要被开启了。
你不敢叫这个箱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打开。
你说着里面是贪官的赃物,可要是东西不值钱,这就是窝赃案,还是将堂堂的大清四皇子给牵扯进去的窝赃案。
这得多骇人听闻啊。
你怕了!怕爆出来朕会不饶你,所以你主动上门了……对!都对!除了这个,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儿子想亲自去查这两个人,这次不查的清楚,儿子随皇阿玛处置,绝对不会半点怨言。
弘历信誓旦旦的表决心。
四爷转着手里的镇尺,这个案子要说熟悉,自是弘历这种从头到尾都经手的人最熟悉。
要说对这次涉案官员的憎恨,没有谁比弘历的恨更深。
爱面子的皇四子被摆了一道,差点跌进去起不了,弘历心里怎能不记恨。
记恨了好,记恨了下手就不会留情。
你要去山东……四爷沉吟了一下,也不是不行……弘历大喜,儿子一定将事情办的妥妥当当。
山东……济南……大明湖……湖边的亭子……湖上小舟……舟上的姑娘……如同荡漾的梦,连同心都跟着晃悠了起来。
不该去的,理智是这么说的。
不管自己是谁生的,再找寻这个答案一点意义都没有。
自己是熹嫔生的,这是对自己最有利的答案。
可是梦里,好似总有个人站在大明湖畔,轻轻的呼唤,拽曳着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