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9章 天地情怀(37)

2025-04-03 17:35:49

草原上的秋夜, 夜风呼啸,加上飒飒的秋雨,听在人的耳朵里, 只觉得如厉鬼哭嚎!这哭嚎声中夹杂着或远或近的马蹄声,一时分辨不了是朝廷的兵马出征了,还是有什么人靠近。

卢焱平抬起头来,跟文昭帝对视了一眼,而后缓缓的站起身来。

没有辩解,没有托词,就这么姿态飒然的站了起来。

站起来之后, 缓缓的从他的位置上走了出来,气定神闲的站定了。

文昭帝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 而后笑了,只卢爱卿站出来了吗?没有其他人了吗?都站出来吧!戏到了今日, 还隐藏什么呢?朕知道你们想干什么,你们现在也知道了朕知道你们要干什么, 那你们觉得, 叫我家这么一个小小的女郎君把你们点出来, 有趣吗?世家风范,朕只听过, 从没见过。

今儿不管是谁输谁赢, 好歹叫朕见见,何为世家。

说着, 就朝身后和女眷那边指了指,也都看见了, 皇家之人,尽数在此!大皇子与二皇子随几位将军迎敌去了, 四皇子率一千亲卫,戍卫营地安全。

其他人,可都在你们的眼前了。

想来,这一千亲卫,也丝毫不在诸位眼里吧!你们的人马已经逼近了,很快,数倍于亲卫的人马便会将营地围堵的水泄不通。

你们和朕之间,胜负乃五五之数,怕什么呢?五五之数?韩嗣源都急了,手才放在剑鞘上,林雨桐一把给摁住了:别动!远不到图穷匕见的时候。

五皇子拉了六皇子悄悄的往后退,站在了贵太后和太后的身前。

萧贵妃急切的拉五皇子,四公主一把摁住了萧贵妃的手,颇为冷冽的看向亲生母亲,而后朝边上的托盘看了一眼,端了一碗安神汤递到萧贵妃的面前,固执着举着。

这话不用说,萧贵妃也明白了,这孩子是说:要么闭嘴老实的呆着,要么就把这汤药喝了。

萧贵妃将脸撇向一边,四公主这才作罢,将汤碗放下了。

四公主戳了戳五皇子,朝父皇指了指,意思是这边不用管,去守着父皇去。

五皇子摇头,父皇本身是武将,母后上战场杀过敌,韩嗣源武功确实练得最好,他们自己是不怕的,这边却有要记挂的人。

求表现得分时候,这个时候心不能乱!各司其职,共渡难关才最要紧。

贵太后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看向那些大臣。

是的!大臣跪满了这大大的营帐,此刻,有人到底站了起来。

第二个站起来的是裴玄,他长长的叹了一声,陛下,臣之前所言句句是真心!您若是能听从臣之言,迅速回銮,就一切还来得及!臣知陛下,陛下乃是一位宽仁之君,臣虽不赞同陛下的某些理念,但臣依旧认为,您是一位好君王。

天下初定,说理念论国策,那都是多余的。

与民休养生息,不能急于变革,您做的很好!便是各世家受损,臣痛彻心扉,可依旧觉得,您作为君王是合格的。

直到今日,您明知凶险而不退……臣才觉得,您这样的君王之于天下,并非幸事。

文昭帝拍了拍裴玄,朕知道,在乾坤会中,自来有两种声音。

一种是改天换地,不从便杀;一种是妄图在君王身侧,影响君王,进而影响国策。

你裴玄属于后者。

说完,就看其他人,再没有敢站出来了吗?第三个站出来的是礼部尚书崔文宗,他已然是垂垂老矣了,艰难的站起身来,什么也没说,只长长的叹了一声,而后站在崔玄的身侧。

紧跟着,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转眼间,有三分之一的人站了起来。

就问谁不惊讶?这些人里,好些都是跟随太祖打天下的功勋之臣,此刻,他们站在了对立面上。

文昭帝走到英国公面前,老国公呀,你在战场上替舅父挡了一箭,那一箭正中肩胛,拔箭的时候我在呀!我跟济世就守在您的榻边,您老英雄呀,拔箭一声都没坑。

舅父告诉我们说,以后待国公当如待他一般!这些年,从舅父,到济世,再到朕,可有亏待过您老丝毫?英国公老泪纵横,而后看向贵太后,臣有罪。

贵太后狠狠的闭上眼睛,起身,一步步的走过去,亲手把英国公扶起来,当年守仁说,待英国公当如待兄长,不管他在与不在,都不可更改。

守仁是太祖的字。

英国公语带哭腔,老臣……老臣……贵太后扶了英国公去椅子上坐了,兄长,我从未怀疑过兄长。

而今很多事情,别人说的我都不信。

我只信兄长……我只能信兄长……英国公嘴唇颤抖,好半晌才开口说话,此乾坤会确实为恩师所创!老柱国公?是!英国公的眼神浑浊,像是又回到了二十年前,开国之初,太祖与恩师常有争执。

太祖认为,唐自武周皇帝之后,便无明君。

所谓的开元盛朝,也不过是在前人的基础上。

他推崇大唐的太宗皇帝,推崇大唐的高宗皇帝,甚至于推崇武周皇帝……他认为大唐的开放是好的,包容是好的……武周皇帝所提的科举是好的,武举更是好的……恩师则以为,新朝建立,南唐未灭,一味的推崇前朝,这于稳定人心并无好处。

可太祖以为,当政者,最不应当的便是愚民。

好的,便得是好的,叫百姓都知道那是好的!不好的,那便是不好的,若是大陈有一日也变的不好了,那百姓揭竿而起,就是对的!为此,师徒俩曾争执了两天一夜,谁都不曾说服谁。

也就是在此时,恩师认为,太祖这个坚持是很危险的!他发现太祖重视民意,这才有了组建乾坤会想法。

天下子民万万千,天子看的见百姓的疾苦,这是天子之德,之恩!可天子也该看到,这天下还有一个不能忽视的群体,他们的愿望和诉求,帝王也该重视。

如此,才有了乾坤会!桐桐心里了然,也就是说,老柱国公当日创建乾坤会,其目的并不是恶的,并不是意在反天子的。

他们是想有个地方共同发声,叫天子听得到他们的声音。

当他发现,帝王在某些方便固执的时候,他顺着帝王的思路走,想以此引起帝王的重视。

错了吗?谁能说这是错的?贵太后缓缓的点头,兄长这么一说,我心里就好受多了。

跟兄长也不说假话,赵敬当日说,是恩师害死了守仁……我不信,陛下也不信,因此,对外只提赵敬,从未曾提老国公!英国公的手都抖了,恩师怎么可能害守仁兄弟?恩师怎么可能害守仁兄弟?他嚎哭出声,都是家有不屑子!都是家有不屑子呀!他抬手指向杜微铭,你是不曾参与,而杜家真的清白吗?说着就看向没站出来的杜微均,你可是彻头彻尾的参与者呀!当日赵县之事,如何拉赵家下水,一切阴谋都出自你手。

赵家抗税,你本可以私下告知一声,这事当时就处理了。

可你没有,你叫事情不停那么酝酿着,到一发不可收拾了,你才秘密告知赵敬。

赵敬害怕,这才在赵县闹了一场匪祸,赵县一县百姓,六成身死,四成逃往各地。

敢问,当时县里的两千营卫去哪里了?被你征调去了!那些土匪从哪来的?你说巧不巧,在闹土匪之前,赵敬突然给次子定亲……定的不是别人家的孩子,正是你杜家的女儿。

所以,是赵敬与杜家联姻,然后杜家借给赵敬‘土匪’为祸,赵氏宗族因此事被清除,那老柱国公家抗税的事便隐去了。

掌握这一秘密的,只杜家人而已。

不管是里面牵扯的周家还是谁家,大家彼此都为姻亲了。

造反这般的事,一旦事发,便是要诛九族的。

彼此都在九族之内,跑不了你也跑不了我,自然就成了同盟。

杜微铭愕然的看向杜微均,只能不住的叩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杜微均干脆站起身来,站在了乾坤会的人群里。

英国公冷笑一声,这才扭脸看贵太后,太祖无子嗣,臣等常劝,说这是乱国的根本。

若只因您不许,他便不纳妾,那我等做臣子的便要在朝堂上谏言了。

可太祖说,人的欲望是无穷尽的。

美食华服,好酒美人,谁人不爱。

这不是谁允许不允许的事,而是人得推着世道往前走!臣等当时不懂这话,到了如今,臣也没懂这个话。

但此事,就是谈不拢。

见太祖有为公主择婿而托付江山之意,臣等也认了。

后来,公主选了赵敬之子,臣曾满心窃喜,觉得危机过了!那位驸马不如陛下强硬,不如武昭帝磊落,不如韩宗道精明,也不如林克用多智……可他有个好处,那便是有乾坤会支持呀!恩师说过,世家不乱,这世道暂时便乱不了!只要不乱,缓着些,不管谁的理念得胜,都是好的!至少天下百姓不遭难。

臣那时候才知道,恩师组建乾坤会还有另一层意思,那便是能及时的掌握这些人的所思所想。

贵太后的眼泪又下来了:恩师……从不曾背叛守仁!自然!恩师从不曾背叛,是恩师洞悉了这些人背后的想法,他不认为驸马有为君的能为,为此,曾打了赵敬的板子,且放出话来,若是赵家出这种窃国之贼,他便提剑除之!赵敬本以为是吓唬他的话,却不想,恩师亲自去了宫里,将乾坤会的事和乾坤会中某些人之所为,尽数告知了陛下!恩师言说,这是他的过失,原本是为了天下的,却生生了养出了祸患。

若是将天下交给驸马则大陈休矣!贵太后便明白了:太祖并不曾跟人提起过这些事。

英国公哭的不能自已,太祖当时便说,恩师半生都在为他筹谋,能结束乱世,恩师居功至伟。

而今,只是好心之下办了坏事,他不能叫恩师名声受损!贵太后攥着英国公的手,当时……兄长就在侧?英国公不住的点头,在的!就在当面。

守仁一定也说兄长了,入乾坤会不算错,一则你是为了朝廷,二则你信恩师……英国公一脸的羞愧,是!当日就是如此!恩师和太祖商议……如何清洗乾坤会,可不想没几日,太祖暴毙,恩师中毒……当时究竟如何,臣不在京城。

那时南唐又有异动,太祖对老臣依旧信任有加,派臣巡边去了!等臣知道的时候,却不知道这些事该跟谁去说了!当日坊间各种声音都有!有人说是武昭帝篡位,鸩杀了太祖……臣还没从这个事里回过神来,更不知道从哪追究……结果武昭帝也暴毙了,而今的陛下登上了皇位……臣要忠心的帝王去的不明不白,那么,臣还要忠于谁?此生能查出真凶,能告慰我兄弟和恩师之灵,便是老臣余生要办的事!他的话一落,从中走出几员老将来。

都缓缓的跪在贵太后身前,臣等皆有子孙被人拿住了把柄,臣等也并未挣扎。

臣等这些年就在乾坤会之中,所求不过这一件事而已!林雨桐看着这些垂垂老矣的老人,这些年他们淡出了朝堂,好似万事不管。

原来不是清心寡欲,也不是知足常乐,而是他们忠心的那位君王去了,而即位之君得位争议太大,他们在朝,却再不为新君办事了。

这就如同韩、林两位国公一样,文昭帝登基十数年了,两人一次都没回来过。

为什么的?等着文昭帝给他们一个说法的!他们不反,这是在履行对太祖的承诺。

他们不面新君,这是他们旧主的忠诚。

所以,文昭帝看似行险,可若不行此险,便永远也无法得到这些人的真心效忠。

这些人忠!愚!可正是这份愚和忠叫人眼眶发热,胸口涨的发疼。

桐桐就说,怪不得他们要以毒鸩此法害帝王呢!无他,盖因人心耳!世家大族,在芸芸众生中占了几成?百姓拥戴的帝王、寒门肯依附的帝王、武将肯卖命的帝王,除了此法,他们推不翻的!他们不杀了君王,就怕君王挥刀而下,杀了他们。

什么世家,不过是自命不凡躲在人后汲汲营营耍尽了龌龊手段的蛆虫罢了!这样的人杀不得吗?杀得!还是那句话,世家大族在芸芸众生中才占几成呀,便是屠杀干净了,又怎么了呢?一鲸落万物生,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