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深深,夜已深沉。
林旺进来添了炭火,才把林克勤从怔愣中唤回来。
放下手里这封信,心里滋味难言。
再拿到手里是韩家那小子的信, 他在信中提了一个字——稳!不管西北跟京城的案子牵扯有多深,而今都不是追查之时!西北情况复杂,除了部族众多之外,还有宗教信仰要顾忌!为了守西北,佛教在西北受到一定程度的遏制。
西北人心若乱,瞬间便能四分五裂,因此, 处置起来当慎之又慎。
没错,西北就是如此的!!民族不同, 部族不同,混居一起, 又各自有自己的信仰,岂是那般容易处置的。
将信随手放下了, 抬手再拿起的, 是自家侄女的信。
她在信上没有提西北的任何事情, 但是却提议了一件事,那便是:她希望朝廷准许西北边军来接待辽国使臣, 有什么事情要谈, 可以在西北谈。
林克勤一把把信合上了,这个提议大胆又高明。
有共同的敌人, 那西北和朝廷便是一体的!这是叫百姓和将士都知道,不管是西北和朝廷, 心是一样的。
都在为了不打仗不停的努力着。
这些信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提议朝廷多给予西北一些。
物、人、信任,等等等等。
林克勤单拿了雍王的信出来,其实只雍王最像君王。
别人都在说事,只他在说人。
事永远不是主导,主导者只能是人。
他将桌上的信一收,拿着就走!林旺急忙跟着:世子爷,您要去哪,这都半夜了。
半夜又怎么了?啪啪啪三声响,林克用几乎惊叫起来!自家这大哥跟个幽灵似得,已经在床边了,也只他敢伸手朝自己脸上打。
他喊林宽:睡死了?林克勤把那花花绿绿的帐子拉开,往边上一坐,我不叫他喊你,敢出声我就给他扔出去。
林克用往下一趴,脸埋在枕头里,我来西北又不夺权又不要命的,大兄又何苦这么折磨我。
天塌了都请等天亮了再来……林宽,送客!然后被子被掀开了,起不起?林克用眨巴着眼睛,乖乖的坐起来了。
然后靠在床头上,用被子给自己盖上,甚至把被子拉到腋下,这才看向林克勤:大兄,说吧。
早这么着不就好了?林克勤将信递过去,看看!林克用犹豫了一下接了过去,一瞧就知道这是嘛玩意。
私下抄了信件,这可真是……你能干出来的事。
把信挨个看了一遍,然后看林克勤:怎么了?大兄觉得哪里不妥当?林克勤看林克用,你把皇子们带来,为了什么的?不就是叫我看看,皇家的下一代究竟如何吗?是啊!这些孩子不好吗?哪个不好?林克勤点了点这些信:大皇子赤诚,二皇子磊落……他将雍王的信再往前推:你来告诉我,雍王是何等样人?林克用拿着信没说话。
林克勤也不说话了,起身直接走了。
林克用将信看了一遍又一遍,而后抬手扔到火盆里烧了。
林宽进来小心的问:世子爷走了,您……还有什么吩咐?没有!那吹了灯,您睡吧!灯吹了,可睡不着了。
看!自家大兄就是这么讨厌。
躺在被窝里左思右想的,几时睡的也不知道。
早起不想起,林宽又进来了,爷,郡主亲自下厨了,请您过去用饭,说是热的才好吃。
林克用起身了,浑身都写着我不开心。
衣服拿出来一堆,都是各种粉的。
今儿粉色跟我的心情不搭配,我要乌云色的。
乌云色是个什么色?灰色的?差不多是个烟灰色的,林宽笃定的道:这就是乌云色的!穿上了,一到正堂,世子夫人惊叹:这个色穿上二弟身上,当真是出尘的很。
老夫人还问:我看粉色就极好,为何不穿?桐桐就笑,这是没睡好,心情不好。
她把油条递给林克用,吃了再睡。
嗯呢!夹了油条咬了一口,再搭上酸酸的泡菜,嗯?跟一般的寒具不同。
给各房和贵客都送去了,您吃吧。
桐桐挨着林克用,小声问:再给您调一个咸豆花?嗯!要多放榨菜和胡荽。
桐桐没用婢女,别人调的味儿自家这爹未必满意。
林重威眉头都能皱七八次,看着儿子心安理得的用孩子,他就问说,你照看孩子呢?还是孩子照顾你呢?林克用就觉得,还是我跟我闺女两人过日子最合适了,都舒心。
桐桐马上插话打岔,爹爹,吃了饭我要去……好的!林克用应的可利索了,去吧!别管去哪,都行。
好嘞!桐桐高兴了,老夫人怜惜的摸了摸孙女的头,跟着这不靠谱的爹,你说这孩子能过的有多好?吃了饭去哪呢?桐桐喊上青牛先生,叫上其他人直奔伤病所。
这里的境况叫青牛先生愣住了,我的天呐……张太医迎了出来,对青牛先生是极其热情,先生,您能来,这些病患有救了。
青牛先生可不敢这么说,他先蹲在一个被锯了腿的汉子身边,抬手要将包扎的绷带解开,这汉子拦住了,都是贵人……有碍观瞻……桐桐蹲在另一边,大叔,我来!二话不说就从张太医要了剪刀,我来看!张太医也怕腌臜的,叫这么尊贵的人瞧的心里不自在。
四爷直接拿了一把,递了过去,桐桐接了,然后直接给剪开了。
这般的腐烂,没叫情况恶化都是太医们的功劳。
可这得多痛苦!青牛先生皱眉,这不好处理呀!桐桐就看大汉:大叔,我没处理过这样的伤!而今只能说没处理过,您要是敢,我就对着那么古籍上的法子,再给您清理一次。
至少得保证伤口愈合,您拄着拐杖能行走,您看成吗?这大汉虚弱的很:便是不成……又能怎么……怎么着……试吧!搭帐篷,桐桐需要一个干净的环境。
她看张太医:我要桑皮线。
中医的手术一直用的是桑皮线。
桑皮线不用拆线,也能被吸收。
且它是药材,清热解毒,有化瘀消肿的功效。
在唐朝之前,桑皮线就已经开始被用了。
尤其是在军中。
张太医应了,利索的去准备了。
青牛先生看桐桐:止疼怎么办?麻服散?用麻服散……还得用针灸。
针灸是能有一定的效果,但是,下针的要求很高。
躺着的汉子道:不怕……不怕疼!但是怕自己看着自己一点点腐烂掉。
青牛先生看桐桐,低声骂了一句:医疯子!真敢去试!别人去准备了,他不得不跟着桐桐,两人给一些不需要动刀的伤兵看伤。
有些是要调整汤药,有些是敷的药膏得重新调配,如今用的这些,拔毒的功效不成。
很多伤情都差不多,得赶紧换好些的药膏。
林雨桐就叫青牛先生制药去了,而新搭的帐篷这边,自己就能处理。
郑元娘跟刘四娘在熬药,刘四娘不敢靠前面去,郑元娘便亲手端了麻服散过去了。
林崇韬接过去,亲自扶了汉子起来,大叔,喝了!您的儿子和女儿还在育幼堂呢!您要能动了,就能去看他们了……我认识你,是少将军。
林崇韬点头,我也认识您,您叫李大魁!父母不在了,妻子病逝了,还有一儿一女,儿子叫李金,女儿就李斗,一个十二了,一个十岁了。
育幼堂的先生说,李金能考秀才,李斗做的好军被!李大魁便笑了,都说国公爷把咱每个人都记在心上,这话我信……我一直信!林崇韬指了指桐桐,这是郡主,她来试,成吗?林家的郡主?林崇韬点头,是林家的郡主,也是朝廷的郡主。
他将药递过去,大叔,成吗?成!李大魁接过药,一口给喝了。
也就半盏茶的工夫,人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林崇韬看桐桐:要怎么做?桐桐用帕子绑在脸上,只当口罩用了,你们都出去,将帐篷都挑开,外围得再用帐子遮挡起来,我要光,怕风怕沙……好!远远的,只能看到桐桐亲自上手,将腐肉都剔除了。
张太医过去帮忙,之前也取了腐肉,可一次一次的还是继续溃烂……而且,每次祛完,都止不住血……那是止血药药效不够!桐桐说着,就手脚麻利的将能切的面都切了。
而后给重新上药!再用干净的纱布进行包扎。
麻服散的药效快散了,李大魁的眉头皱着,不停的呻吟。
林雨桐取了纱布给塞嘴里,防止疼上来咬断了舌头。
林崇韬看的浑身出汗,过来摁住李大魁:大叔,好了……这次没出多少血……马上就好了!先醒过来,醒过来就给你用止疼药。
李大魁嘴里发出如狼嚎一般的声音,这是疼的。
刘四娘听的哽咽出声,手上越发快的扇着药炉子。
桐桐利索的给下针,还疼吗?人还在嚎!这其实能缓解疼痛了,只是他经历的疼痛多了,怕是心理上有创伤了,才会如此的。
桐桐就立马掏出一颗薄荷糖给塞到对方嘴里,这是京城里最好的止疼药,三息可止疼。
大叔,还疼吗?还疼吗?李大魁摇头,不疼了……不疼了……然后给灌了一次真的止疼药之后,果然就不疼了。
他就躺在那里,鼾声如雷。
听到这鼾声,谁不动容?伤痛在身,他们太久没好好的睡过一觉了。
帷帐的另一边,国公爷带着右帅悄悄的退出去了,直到回去了,坐在书房里了,他才问右帅:当年的老兄弟,还剩下多少,你算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