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里的那座小小的农家院, 文昭帝再一次站在了这里。
环顾小小的房舍,他坐在了炕上。
炕台内侧,贴着木板。
不坐在炕上, 是看不见这两块木板的。
这两块木板上,都有一些粗糙刻痕,很老旧的痕迹了。
一张上面,是起伏的曲线,这曲线勾勒的是一张江山版图。
另一张上面,也是曲线,但他在太祖生命的最后那两年, 并不在太祖身边,因此, 他之前一直也没参透太祖画出来的曲线代表着什么。
而今,他却参透出来了。
他的手在曲线上移动, 这个曲线代表着朝代和对应的温度。
夏商周,这是一个相对温暖的时期。
而到了东周, 这是一个寒冷期。
紧跟着两汉, 两汉是一个温暖期。
随后, 进入三国魏晋南北朝,这便是一个寒冷期。
曲线从低走高, 这便是隋唐。
大唐过了耀眼的繁华阶段, 曲线一路朝下,然后戛然而止。
这一道如波浪一般的曲线, 已经点出来了,从唐末开始, 气温走低。
手指在这曲线上来来回回的摩挲,再听听外面的风声, 看着外面肆意飞扬的雪花。
太祖忧虑的,这一刻他都懂了。
从这图上,他也懂了。
所谓天意,其实还有另一层意思。
有些王朝注定能兴盛,有些王朝,注定会四分五裂。
温暖的气候,是两汉、隋唐兴盛不可或缺的。
气温低,民生艰难,此乃乱世的本因。
桐桐裹着厚厚的大氅,看着窗外的雪花,心里焉能不忧心?事实上,草原民族的崛起,也跟气候有直接关系。
从唐末到五代十国,乃至于到两宋,其实都在一个寒冷期。
这个寒冷期的时间特别长,直到大明,这才彻底的进入了温暖期。
可到了明末,乃至清初,又在一个寒冷期内。
见过大唐的气候,也知道大清在寒冷期的气候,更能对比出如今的温度了。
这对大陈是一个极为巨大的挑战!中原农耕为主,气候有异常,这对民生的影响巨大。
而其后,游牧民族随即便会崛起。
西晋时期五胡乱华,宋被元取代,明被清取代……这还真就是一条起伏的曲线。
四爷所虑,亦是如此。
你强大,北辽学你。
当发现你也不过尔尔的时候,北辽便不会再学你了。
当从你的文化圈里剥离了,事就不好办了。
他大概是觉得,这个时间段,是一个促成大融合的转折点。
青芽低声问说,郡主,快到饭时了,想用点什么?桐桐叹气,清淡一点,简单一点。
怎么算是清淡,算是简单的?结果晚上吃饭的时候,林克用就见到了一个放在小炉子上咕嘟着的砂锅。
黄菜炖豆腐,几样小菜,就是晚膳了。
林克用看了看,默默的拿起筷子吃饭。
然后打岔,想要仙鹤?爹爹明儿就给你带一对回来,养在院子里。
算了!以后吧,养那东西得精细,挺费事的。
林克用:………………好吧!这雪下的,叫人心情都不明媚了。
晚上都躺下了,林宽低声禀报道:圣上来了。
嗯?林克用马上就起身,还没出门呢,韩宗道带着文昭帝进来了。
这样的天怎么来了?林克用说着就叫林宽去温酒,一人两杯,祛祛寒气。
韩宗道搓着手,热菜弄俩来。
是!林宽利索的下去了,端上来的还是黄菜炖豆腐。
韩宗道没吃过这个菜:黄菜?就是菘,跟腌制酸菜的法子不同,反正做出来也是酸的,颜色黄黄的,是郡主用菘最外面的叶子做的!用五花肉炒出味道了,在放黄菜豆腐,加水咕嘟着。
出来明油泼了,味道挺好的。
文昭帝吃了几口,喝了几口热酒。
林克用就赶紧问:大兄为何事而来?是西北又出事了?还是西南出事了?文昭帝几杯酒下肚,朝后一靠,这才道:我此来,是为了储君之事。
韩宗道将筷子慢慢的放下,这个事横竖用不到商量上呀!三郎被册封了平王,四郎被册封了雍王,这事就过去了。
武昭帝这一脉,再不提。
剩下的皇子里,大皇子又不昏聩,这是彼此有默契的事,又何必再商议?林克用一瞬间面色复杂,大兄——文昭帝抬手,不叫林克用说话。
韩宗道看看老三,有我不知道的事?文昭帝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摆在桌子上,看看这是什么。
纸上就三条线,一横一竖带着箭头且垂直交叉,一条曲线在横线上下跳跃。
两人都认识,这是家里炕上木板上的图案。
韩宗道问说,大兄解了图中的意思?文昭帝看林克用,三弟,你怕是心里早有数了?林克用的手放在图纸上,横轴代表时间,纵轴代表温度。
这是皇伯父叫人翻阅典籍,搜集了各个朝代关于气候的记载得来的图纸……韩宗道一把拿过去细看,这一看之下就有点明白了,他缓缓的放下,心里顿时就沉甸甸的。
屋里一下子沉默了,良久,文昭帝才道:往后的五十年,是至关重要的五十年。
过去了,大陈便有数百年的江山可守!过不去,大陈也不过两三世便得走下坡路的命运。
舅父当年所忧虑的,又何尝没有道理。
林克用就道:大兄,您今年才三十多岁,五十年之后,您才八十多……文昭帝摆手,最说不清楚的就是寿数了!当年,舅父若是再活三十年,事情都不会而今这样的……国事要紧的在于未雨绸缪,在于延续!他沉吟了一瞬,才将几个皇子的话都说了,大郎与朝臣契合,他若为储君,事端最少。
朝臣不会反弹,皇家争端也最小。
可大郎为储,用不了多少年,太祖的理念,太祖留下的痕迹都会被清除干净。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觉得稳更重要。
无魄力,奈何?这世上的所有关系,无外乎你进我退,我退你进。
朝政更是如此,妥协中求存、求安!可何事当进,何事当退,大郎进退的并不恰当。
可大郎还年轻,还有时间……文昭帝摇头,三岁看老,骨子里的东西,有些能变,有些是变不了的。
奈何?韩宗道靠在边上好半晌,才接话道:现在多少要紧的事要处理,非此时来谈此事吗?林克用点头,是啊!皇兄,此事不能急。
错了,此时很急。
文昭帝转着手里的酒杯,若是依从了阁臣和大郎的建议,其结果是什么呢?朝廷跟那些老臣妥协之后,再与之联姻,其结果呢?必然是这些老臣自以为有分量,站在皇子皇女身后……一旦这么掺和,夺嫡之争、阋墙之祸便起了。
册立储君,最大的风险不也是夺嫡之争,阋墙之祸。
得到的结果是一样的,我为什么不借机册封储君?况且,储君册封之后,太子须得确立自己的地位……说着,他便以手为刀,朝下挥去,顺势而为,眼下的难瞬间可解。
韩宗道就说,那万一四郎为储的第一刀没砍好呢?文昭帝看林克用,林克用不说话了。
他就说,二弟呀,你跟四郎接触的时间少,接触的多了你就知道,他看准了才会砍的!火候不到的时候,他比谁都稳当。
韩宗道就看林克用,林克用垂下眼睑,而后说:在西北时,我家大兄就曾对此忧心忡忡!文昭帝拿出当初从西北发回来的信,递给韩宗道:不谋一时,安能谋万世?这话放在当下这个境况,难道不合适?韩宗道反复的看,看完之后,缓缓的放下了,若是如此,跟几位皇子可怎么说?是啊!跟皇子们怎么说?!又到了月考例考的日子了,桐桐都想请假。
只要在京城,一到月中就得考试。
不是怕考试,就是单纯的不想考试。
真不想去的,但想想,还是得去瞧瞧皇后。
那就去吧!在宫门口遇上韩嗣源,他头发乱糟糟的,桐桐就问说,你干嘛去了?韩嗣源跳上马车,将炉子挪到身边,贪墨案,牢里关的都是!刑部、大理寺轮番的提人审案,我这忙都忙死了。
叫人去请假,皇伯父不许,非叫去考试。
这么多大事呢,怎么还考个没完了?必是上书房的先生又上折子了。
桐桐觉得也是,估计是被烦的不行了,摆个态度叫先生们看的。
她就说,等大婚之后,生许多孩子来……胡扯!怎么胡扯了?你脸红什么?大雪封山,没法去看四娘,是不是还挺想人家的?再敢瞎说!马车直接往宫里去,侍卫们听到里面的打闹声都不由的会心一笑。
桐桐跳下马车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愉悦的笑意。
结果一进上书房,就看见赵德丰和赵德广赵德毅两兄弟了。
韩嗣源还说:嘿!这回这考试怎么这么齐全呀?赵德广拱手,不知,圣上特意打发人叫了。
桐桐拉着四爷就往里面跑,外面多冷呀,里面说话。
里面四公主正跟六郎大眼瞪小眼,桐桐一瞧,赶紧道:钱师傅来了,要罚抄经书百遍,快些。
然后都坐好了,这个嘀咕:怎么又抄?那个抱怨:钱师傅也是的,怎么这么爱告状。
桐桐正偷笑呢,钱师傅真的来了,在外面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桐桐跟钱师傅对视一眼,然后乖乖的坐好了。
钱师傅进来,一人一卷试题:……开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