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扫峨眉,轻上红妆。
昨日还是女郎,今儿已然嫁于人妇了。
早起拜了长辈,给亲长重新见了礼, 她在这宫里,再不是从前那个随心所欲的郡主,而是储妃。
这一大婚,四爷有几日假。
紧跟着就得忙了!秋闱就在眼前,文昭帝打发四爷和诸位皇子去国子监和太学,他单独跟四爷提这个事,太祖当年对科举选才之法有过褒贬。
说是若只用科举选才, 却万万不可。
因此,朝中一直不定期的在简拔可用之人……但就是一点, 一直未曾有完整的制度。
秋闱在即,又有许多的声音冒出来。
萧蕴上折子了, 认为该去祭拜孔庙,该册封孔子后人为官, 以彰显朝廷以儒治国的态度。
自大陈开国至今, 朕亦是觉得, 儒家确实不可摒弃。
可怎么能在其中取一个平衡,却还有待商榷。
不过而今, 为了稳定这些仕子之心, 朝廷还是应该有所表示的。
明白了!儿此去,想选几个人, 冲入东宫属官。
善!文昭帝一拍手,叫人给几个皇子传话, 可选几个伴读之才,将来开府, 王府是要属官的嘛!带着这样的目的,几个人先去太学。
提前给打了招呼,一切如常,不许走漏消息。
于是,皇子们都是布衣打扮,以学子的打扮,进入了书院。
一进书院,几个人就分开了。
四爷带着石坚,在太学里缓步而行。
大陈的求学风气很好,有在学舍里听先生讲学的,有三五八个就在外面的亭子里坐着,高声辩论的。
四爷没去打搅辩论的,他往学舍而去。
学舍一排排,每个空间都不大,四五十平的样子,里面整齐的坐着二三十学子。
正看着呢,后面传来脚步声,却见一个太学生急匆匆的跑过来了。
这人当然不认识四爷只以为也是迟到了的同窗。
到了跟前,他跟四爷拱手,敢问兄台,迟了多久了?四爷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这才道:有一刻钟了。
一刻钟了?还好!还好!然后就站在学舍外面不进去了,一直这么站着。
四爷也没动地方,陪着就这么站着。
里面一位老先生正在讲史,其实讲的是有些晦涩的。
四爷看着里面的学生有些在那里奋笔疾书,有些在书上批注,而这位迟到在外面旁听的,却只竖着耳朵听着,全神贯注的样子。
等一节课下了,就见这人站在门外,恭敬的对着门口的方向行礼,而后等先生出来,目不斜视的从他身边路过,他才直起身来,直接进了学舍。
进入干嘛呢?四爷就见此人跟每个人都说说笑笑,而后把每个人记的笔记都看了一遍,这才快速从学舍里出来了。
等人出来了,四爷才叫住此人:兄台为何不带纸笔?这人便无奈的笑,家贫,借住在寺里,每日五更天出来,还得趁着早上的工夫给人送甜水入户,因此,携带纸笔并不方便。
四爷点头,先生所讲,兄台能记住几成?这人一脸的不好意思,尽力而已,记住几成便是几成吧。
这边话才落下,学舍里出来一个二十许岁的人来,魏老弟当真是谦虚,谁不知你博闻强记,几能过目不忘。
过目不忘?这可当真是美才!四爷脑子里好似闪过一个影子,那好像也是个过目不忘的天才。
这样的人到哪里都会有用处的!他就问这少年,兄台姓魏?魏仁浦这厢有礼。
说着,就飒然一礼。
四爷抬手扶住了,魏仁浦?魏仁浦!桐桐将四爷的披风接了,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呀。
披风挂起来了,她想起来,此人辅佐郭威开创了后周,乃是后周的开国元勋。
北宋之初,此人为宰相!四爷点了点桐桐,正是此人。
那当真是不虚此行了!桐桐记得此人,那句‘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的评价,就是说的此人。
许是历史的轨迹变了,叫此人的经历也有了变化。
四爷坐下,将此人的名字写下,这才跟桐桐说,太学、国子监,大陈开国以来,就叫各地举荐贤才。
每年举荐来的,都要考核。
若是名不副实,连父母官也有罪责。
反之,则是举荐有功,为国选才,每年考绩,这一点也在考评之列。
因此,太学和国子监在而今,是很有些才子的。
桐桐就问说,选此人入东宫?嗯!选此人入东宫。
这身份,先做一侍读,带在身边吧。
桐桐低声道:那其他官员呢?太傅、少傅、少师,这些官员按说该有阁臣或是枢密院的枢密使兼任。
可一旦东宫扯在一起,又少不了生事端。
四爷有些沉吟,但这个……若是圣上给了,又不能拒。
是!给了那就是圣上的好意,觉得该给太子一些朝中的力量。
用了饭,四爷打了半晚上的棋谱,临睡前了,他写下一个名字来。
桐桐一瞧,冯道?这个人可是大大的名人呀!欧阳修骂他‘不知廉耻’,司马光骂他‘奸臣之尤’。
若是用忠臣那一套套此人,那此人是不知廉耻,也确实是奸臣之尤。
为啥呢?因为此人生在唐末,死在大宋朝建国之前。
五代十国,政权更迭不断,但是此人可以说是十朝元老。
也就是说,无论那城墙上怎么变换王旗,此人都一直在为官。
且基本都是做的宰相、三公、三师这样的官职。
此人好似跟谁都能称臣,在林雨桐看,中原王朝已然那般了,不管给谁做臣子,他都能尽忠职守,这就可以了。
当然了,这跟‘从一而终’的道德要求,是相违背的。
这个人在历史上被人骂的最凶的,是他曾向契丹称臣。
可当时读史的时候,桐桐觉得最该赞颂的便是他在契丹的表现。
当时的晋高祖打算叫大臣去出使契丹,可当时朝廷的那个实力呀,满朝的大臣竟然是无一人敢去。
怎么办呢?当时在政事堂的冯道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他主动要去的。
在纸上写了两个字:道去。
政事堂乃是中枢,他说他要去,都不用去见皇帝。
边上书吏就能直接起草敕令。
敕令一拿,皇帝宣召了,说,你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官职,重臣呀,怎么能去契丹呢?他怎么说的?他说契丹对他有恩,皇上对他也有恩,去一趟怕的什么呢?于是,他也不回家,只叫人给老婆捎话,说是要出使去了,交代了几句话,真就走了。
到了契丹,耶律德光本来是要打算亲自去郊外迎接的,但契丹的朝臣肯定不答应。
哪里有皇帝迎宰相的。
但是这事传出来了,冯道是去办事的,哪里能不表现的感恩呢?人家厚赏他,想留他,他能怎么说呢?事不是还没办吗?他就说,晋与契丹乃父子之国,我是晋的臣子,那自然也是契丹的臣子。
这就是他称臣的始末。
契丹是真想留他,他在契丹滞留了两年。
一拿到赏赐就买炭,说是契丹太冷了,得多点炭,以后的日子长了,哪有用不了的。
汉人骂他数典忘祖,可人家要留他,他不一副不打算走的样子,他就真走不了了。
这人把戏做的足足的,不仅买炭,还在契丹准许他回去的时候一再表示,我不走,我想留。
等走的时候,沿途是走走停停,愣是花费了两三个月才从契丹境内走出来。
亲近的人都知道,他不是真心想留。
就问呢:好不容易回来了,别人都恨不能飞回去,咱们为什么要这么磨蹭?冯道这才说,急着走,人家要追,眨眼就追上了。
越是赶的急,越是取死之道!只有慢着些,才最安全。
于是,他安全的归来了。
不过是史笔如刀,不肯轻饶人呀!这点事,就成了洗不去的污点。
可叫林雨桐说,灵活的把事办了,就行了!不要看嘴上说什么,得看他做了什么。
别人不敢去的地方,他去了。
朝廷都认怂了,跟人家称父子国,那他一个出门办事的官员,嘴上应付的回答,又怎么了呢?以归国为目的,俯身去办事,能屈能伸,这比八成所谓的君子要强上许多。
不管做谁的官,他都能务实、济民、提携贤良后辈,有这些还不够吗?四爷就道:而今没有五代十国,此人的人生轨迹也变了。
他本是后唐臣子,可在大唐亡之后,便弃了大唐,而投奔了大陈,因而一直不得重用。
转投大陈的多了,为何独独他就不得重用?四爷不由的笑,别人投大陈,是因为所在的城池被攻破了,投诚是不得不做的选择。
可此人不同,此人在南唐被末帝一直信重,可大陈开国之后,他以出使谈判为由跑过来,再没回去。
林雨桐:………………此人算是第一号滑头了。
这话说的!不是滑头,能在五代十国这个乱世里平蹚了一辈子?四爷叹气,咱们现在就需要一位随时能抛弃立场的东宫属官。
嗯!如此,朝臣们都少嘚吧了!此人不会跟着四爷去造文昭帝的反,不会撺掇四爷跟其他皇子为难,他这个随时为了自保就能跑路的特性,谁敢跟他谋大事?桐桐问说,此人现在做什么官呢?吏部!四爷说着就道,吏部侍郎!文昭帝看了看四郎递来的条子,都不由的笑了:怎么就把这人给扒拉出来了?吕城也笑:这人可太滑了。
文昭帝批了,叫冯道明儿就走马上任吧!冯道在要下值的时候接到调令:太子少师。
这调令,生生叫冯道揪掉了两根胡子:跟东宫绑在一起?这可不是好差事!不行!还是得跑!可这,能怎么跑呢?突然感觉:这次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