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克用靠在马车上, 才打了一个盹,就猛的一个朝前冲去,这要不是有车门子挡着呢, 他几乎被甩出马车去。
这会子揉了揉额头,朝外喊了一声,怎么了呢?林宽才坐稳,低声道:无碍,王爷。
都冲到马车前面了,还说无碍?林克用将帘子拉开,朝外看去。
就见一白色苍白的妇人紧紧的搂住怀中一七八岁的女孩, 惊惧的朝这边看着,母女俩缩着身体, 躲着自家打量的目光。
林克用就喊林宽:是险些撞到人了吧?下去致歉,拿二两银子给孩子买糕点压惊吧。
林宽不去:王爷, 不关咱们的事!是这孩子在马路东边,她母亲在马路西边, 本是没打算过马路的, 结果马车要过来了, 她一下子冲了出来……她要不动,变无碍。
下去, 致歉, 给银子叫给孩子买糕点!不要啰嗦。
林宽下去,跟那妇人致歉了, 给银子,那妇人连忙摆手不要。
他又招手叫那个买米糕的商贩, 拿两包米糕来。
商贩颠颠的来了,捧着米糕。
林宽摸了铜钱给了商贩, 这才将米糕递给这妇人:这位大嫂是担心什么,何以突然冲了出来?这妇人见孩子拿了人家的米糕,才红着脸道:是小妇人的错!实在是最近听到一些传言,心里害怕罢了。
传言?什么传言?就是……就是听说,京城里丢了小女郎!丢小女郎?怎么会呢?一点也没听说呀。
听说是富贵人家买去,送到勾栏院里学……学些手段,往达官贵人家送……所以,对不住了!是我的不对!哦!是听到这样的流言,看到马车就害怕人家将她家的女郎给掳走呀!没事,没撞到就好。
林宽上了马车,低声跟林克用道,说是京城丢了孩子。
听见了!林克用低声道:走吧!无碍。
林宽心里有些恍然,也就不问了。
可到了家里,连老太太也说,这京城怎么还没西北安生呀?西北也没听说过这么丢孩子的。
没有的事!怎么没有呀?去听戏的时候可听说了,有那黑心的见了人家长的好看的小女郎,就掳劫了去,说是专给做官的人家送的!老太太可太生气了,这不是混账嘛!我就知道,太祖不叫纳妾的事大家都不认,面上不敢,可背后呢?弄些个唱曲的唱戏的……真真是可恨的很!他们若是不收,那想巴结他们的人弄这个也没用,是不是这个道理?林克用可耐心的跟老太太解释,您想啊,知府并未禀报,想来,亦是没有接到报案。
没有报案,那自然都是以讹传讹的。
知府是米先生的儿子,他小时候您是见过他的。
哦!那个小呆板呀!他就能当个太平官。
哄好了老太太,林克用叫林宽:出去打听打听,看这传言都是怎么传的?桐桐和小五两个人嘀嘀咕咕的,闹的什么鬼。
这一打听可好了,传的有鼻子有眼的。
说是东城有一挑着担子买豆腐的人家的女儿,八九岁的大小,生的跟那嫩豆腐似得,白生生的,水汪汪的,先是醉春楼的老鸨子瞧见了要买,结果人家爹娘疼闺女,不肯卖。
谁知道隔了两天,好好的孩子跟着爹娘的摊子走,谁知道就卖了一块豆腐的工夫,不见了。
说是有人眼看着被人给塞到一辆马车上,带走了。
又说是西城一个富户,郊县里有数百亩的庄子,日子过的极好。
那家的女郎娇养的厉害,十指不沾阳春水,才九岁大,出门带着丫头去巷子口的小寺庙上香,结果丫头回来了,家里的女郎却回来了。
言说,女郎被马车给带走了,赶车的都绫罗绸缎的。
林宽摆着手指举例子,一口气说了十来个,听着可详细了。
可这些流言绘声绘色的,这要不是知道是自家闺女在后面出主意,他都差点信了。
谎话编的顺溜的很,再加上大家的演绎,越发像是真的了。
林宽低声道:现在……百姓们家里大户人家的马车躲着走,凡是官员出门,一个个为避之如虎。
林克用摸了摸下巴,这主意好似有点损呀。
这是硬生生的把这么多人拉下水!敢问:有几个官员不要官声呀?官声的好坏,也是官员考核的一个极为重要的标准。
你可以碌碌无为,可以名声不显,但你一定不希望御史出去一打听,百姓就说,‘没听过,想来天下的乌鸦该是一般黑的’。
就说冤枉不冤枉。
林宽轻咳一声,米大人怕是有些悬了。
林克用摆手,他不冤枉。
老太太说的没错,他就能当一太平官!可京城这地界,最难的便是太平。
这不!外面流言一起,不尽御史们闻风而动,质疑京城治安。
便是内阁和枢密院,也都在大朝之上,弹劾米青云。
米青云能冤枉死:一,府衙所接的案子中,无一是小女娘或是女娘失踪案。
二,臣着人搜集了所有的坊间流言,可流言看似详尽,但在挨家挨户走访之后,却发现当真无一家有女娘丢失。
三,臣已经叫人察查流言的起因,不日必有结果。
处置的看似得当,可其实呢?不能终止流言,不能消弭流言的消极影响,他米青云便是说出大天去,你这官做的也不合格。
文昭帝就问说,米知府接下来打算怎么处置?继续追查流言的起因,找出幕后之人,详查此等传出此等流言的目的。
程翰程大人皱眉,提点道:若真无案子,那便是有别有用心之人,带着别样的目的。
查,当然是该查的。
那么敢问,除了查之外呢,流言这般肆虐,又当如何呢?若是三五天之内,能查出幕后之人,能找到他们这么做的原因,这也到倒是罢了。
可若是三五天之内不能查到呢?任由流言这般下去?科举便在七日之后,天下的读书人齐聚,米大人,得给天下一个交代。
米青云看了文昭帝一眼,而后跪下,圣上,此事臣有下情要报。
文昭帝眉头动了动,手往起抬了抬,起来说!有事便奏。
米青云起身之后这才道:在此事之前,臣曾听到流言,说是京城中有前朝余孽活动。
而恰在此时,府衙的捕快失踪过一段时间。
臣当时确实怀疑,可紧跟着,捕快又自己找回来了,只说是得罪了人,这才被人下了黑手。
所幸不是恶人,只将人丢弃在城外一处废弃的宅子的菜窖里,未曾加以伤害……臣心里便又排除了前朝余孽的嫌疑。
可紧跟着,又出了这样的流言,臣不得不再度怀疑,此前朝余孽有关。
如是如此,三五日之内,臣确实是无法查到真相。
因而,臣斗胆建议,将案子转交有司衙门处理。
这话一说,朝堂便没有声音了。
四爷这才开口,米大人,前朝余孽不是万灵丹!凡是处理不了的案子,动辄便是前朝余孽。
证据呢?你听流言说有前朝余孽活动,流言从哪来?怎么传到你耳中的?你查了吗?查到了吗?因着这事有人去查,所以,便跟你无关吗?流言汹汹,朝中并无人跟你交接案子,那便是管着这事的官员,不认为此事为余孽所为。
那么,米大人,三五日之内……或者干脆给你七日,七日之内,你可能查到此事事关前朝余孽的证据。
哪怕是一点蛛丝马迹呢,能吗?这……米青云摇头,臣……尽力而为。
四爷就跟文昭帝启奏,可请刑部协查,每日一奏报。
准!着刑部协查,每日专折递送,不得延误。
喏!退朝之后,刑部尚书就站在外面,等着四爷:殿下,此案您还有什么要叮嘱的。
四爷就看站在不远处的米青云,但也没叫他近前来,只叮嘱刑部:流言孤也有所耳闻。
都扬言有女郎丢失了,可米大人却查无此事!那么反着来了?流言里有醉春楼,有富贵人家,有达官贵人,这便是一条线。
富贵人家不好确定是谁家,百姓眼里的达官贵人亦是多如牛毛,且分散于各地,不好查!那就查一查醉春楼,以及如醉春楼一样,买卖美貌女郎的地方,许是丢失的并不是常住京城内的人口呢?明白了!臣这就着人去办。
刑部一说查醉春楼,米青云心里就咯噔一下。
那个叫做伍小妹的女差役,也曾提过醉春楼。
慈幼院的事想来不假,但这是不是急着办的事。
可如今再看,这件事竟是一码事不成。
这又怎么敢瞒着?米青云将事情说了,那么伍小妹便成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
可再寻伍小妹,竟是说找不到此人。
无人知道此人在哪里落脚。
米青云皱眉,只怕幕后之人便是伍小妹。
刑部派的人是邓绥,最先巴结到四爷的一个司刑而已。
而今升为刑部一堂官了。
既然太子说话了,那刑部自来跟四爷亲近,派遣的人也自是听用的。
邓绥皱眉,心说伍小妹是谁咱不知道,但眼下这个事查到这里,对处理眼下的流言是有好处的呀!流言嘛,需得另一个更大的流言将其掩盖。
一盖的否认,这不是处理流言的方式。
他当机立断,由刑部的名义张贴告示,叫人敲锣打鼓的满京城的宣扬:无良商家假慈悲,慈幼院中有乾坤。
流言并非空穴风,真相就在醉春楼!于是,可怜的孤儿、贪婪的小吏、伪善的商家、好色的官僚,百姓们最同情和最厌恶的人就这么联系在了一起!一时间,群情激奋,都嚷着要一个公道!桐桐轻轻的将棋子落下: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