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丰站着没动, 好半晌也才道:你先住客房吧,这个时间回不了城的。
韩成颂回头看她,她将脸扭向一边, 别误会,这件事太大,我得想一想。
好!韩成颂去了客房了。
站在客房的窗口能看见院子里那一刻核桃树。
此刻,核桃掉在地上,绿色的外皮腐烂了或是干脆变成了黑褐色。
他叫亲随,去捡了核桃来我瞧瞧。
核桃?亲随朝外看了看,今年雨水多, 核桃落地便腐了,里面的核桃仁必是发黑, 庄子上住着贵人,是不实用这个的。
韩成颂看他, 去吧,我就看看。
是!核桃捡来了, 一个个的敲开, 里面的果仁不是黄褐色的, 真就成了黑色的。
但是将黑色的一层膜揭开之后,里面的果肉一样白嫩白嫩的。
拿起来塞到嘴里, 慢慢的咀嚼着, 吃起来并无不同。
他细心的剥皮,地上落的核桃都给剥皮, 去外壳,撕开软膜之后, 鲜核桃的果仁堆放了满满的一大盘子了,他才将盘子推给亲随:给郡主送去, 就说是院子里核桃树下的核桃,剥好了,叫她尝尝有何不同。
亲随犹豫:爷?您是王府的世孙呐!那是罪臣之女。
再是太祖血脉,也不成呀!而今这位帝王念及太祖血脉,心里存着十分的情。
可换一位帝王呢?许是就忌讳了也不一定呀。
去吧!亲随无奈,只得捧着盘子去了。
这一盘的核桃仁就这么摆在了赵德丰的面前。
梅姑惊喜的很,郡主,世孙的情义全在这盘子里了。
赵德丰一言难尽,捡了果肉塞嘴里,是吃不出差别来的。
她就道:去找些落在地上的核桃我瞧瞧。
庄子上官到处都是这样的树,随手便能捡来。
看着那篮子绿皮腐烂,硬壳发黑,敲开内膜都变色的核桃,竟是不知道内里还这样的雪白。
赵德丰摆手叫人拿下去了,一个劲的洗着手,就只碰了一个,这手指上就沾染了颜色,继而变的黑的很,向来要不少时日才能洗干净。
她说梅姑:去给世孙送些宵夜,就说……他的意思我知道了!告诉他,那样的核桃我从未碰过,可碰了一下,便沾染了黑色,手脏了,难洗干净……梅姑听的云里雾里,郡主?只告诉世孙这个?赵德丰点头,去说吧。
韩成颂只说知道了,便再不言语。
人一走,他用了宵夜,洗漱了之后竟是睡着了。
许是有人知道了根底,他竟是在这里睡的极为踏实。
赵德丰一晚上没睡着,早早起来之后,竟是被告知韩成颂还未起身。
她微微有些愕然,却未曾停留,早早的出门了。
梅姑问说:去衙门?不!去东宫。
到东宫的时候桐桐正在后园里。
炸出来的坑得修整修整,回头得放鱼苗进去。
因此,正桐桐正指挥着东宫的宫人清理这大坑了。
赵德丰问说,要种什么?莲藕?我庄子那边的藕做藕粉极好,要给你送些种子来么?桐桐拍了手上的土,朝一边的胡床指了指,示意她坐。
这才叫青芽舀水来,冲了手上的土,甩了甩水珠便坐了过去,手随便往靠枕上一抹,身子歪靠着,而后拿了盘里的莲子递给赵德丰:尝尝,东宫池子里的莲子,我吃着还好。
赵德丰伸出手,桐桐扫见那手指上像是染黑了,就忙问:怎么了?哦!赵德丰低头扫了一眼,接了莲子,这才道:核桃落地上了,捡起来想看看好着没,结果成这样了。
桐桐也不以为意,将手递过去叫她看:瞧,都起肉刺了。
瞧着人家干的好,搭了一把手,不知道的以为我干了多少呢。
说着就含了莲子在嘴里嚼着,小五不是差遣你干活吗?怎么?来多懒来了?赵德丰摇头,跟着吃了一个莲子,这才道:你说,我嫁给韩成颂怎么样?桐桐嚼着莲子的动作一僵,而后才道:莲心没取干净,苦的很。
好似那一瞬的僵硬只是吃到了莲心而已。
说完这个,桐桐继续摆弄莲子,却不回这个话。
赵德丰知道这意思,不说话其实代表的就是不看好,不必赞成。
她手里把玩着莲子,然后举给桐桐,我的日子如同这个莲子,外面看着诱人的很,谁瞧着都觉得好。
可莲心是苦的!不尝便不知道其中的滋味。
人人都夸你善解人意,我就是想问问,我的苦,你可知?亲人获罪,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被关的被关,只剩下姐弟三人相依为命。
多走一步怕出事,少走一步怕不周到。
将来兄弟会成亲,会有自己的日子,我呢?数不尽的日子一个人去过吗?赵德丰就问说,你知道那种……在偌大的世上找不到一个可以将心里话摊开来说的人是什么滋味吗?不敢听风声,觉得孤寂的很;不敢听雨声,怕听多了惆怅夜里便不能安枕;越是年节越是想哭,别人笑别人闹,我笑不出闹不起来,就觉得我这一辈子就这样一眼看到底了。
跟着小五忙,等着所谓的功成名就……小五心里不孤单,自然能做她想做的。
可我呢?功成名就我是赵德丰,便是什么也不做,我亦是太祖血脉,罪臣之后,赵德丰。
人这一辈子,为生前死后名活吗?桐桐叹气:我以为你会有许多事想做,我以为……你想找一个宽厚温纯的夫婿,而后安稳的过完这一辈子。
宽厚温纯?不是不想,而是跟那样的人,心里话摊不开!赵德丰就说,我……希望有一个人,能不需要我一直假装我是个淑女。
韩成颂?嗯!桐桐看她:他是世孙,你要嫁,老王爷必是不反对!但是……王府不是老王爷的。
赵德丰就问说,那他不做世孙呢?他就是个普通的王府子嗣,这个婚事做不得吗?桐桐没急着说话,沉吟了好半晌才问说,你来告诉我,是希望我给你建议,还是希望我去跟皇伯父和母后去提?赵德丰看她,我希望你能说服我,让不要嫁给他。
这话说的!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他连世孙都不做了,只因为钟情于你吗?有些事你心里很清楚。
可你动心了,我说什么能叫你不动心呢?是因为那个人太好,好到情不自禁?还是你明知道那个人有缺点,可还是坚持要这么选择?若是后者,我说什么有用吗?赵德丰怔愣住了,你说的对,明知道对方不好,可还是要选择,谁能有办法呢?许是我太孤单了?许是我太……想要有个人作伴了?谁知道呢?说着就起身,看桐桐:人就一辈子,对是一辈子,错也是一辈子。
你跟四郎用情至真,你们能琴瑟和鸣;大郎与郑家元娘用心至诚,一样能相敬如宾……而我跟他,是两个背负了太多的孤行者,路太漫长,太昏暗,就是想找个同路人相伴着走一程,不成吗?谁说我们就一定过不好的?赵德丰起身,我会过的好的,对吧?说完,不等桐桐回复,起身就走。
桐桐没喊,也没起身去追。
她不是来听谁的意见的,来告知一声,就是说一定拿定主意了。
她就靠在这里,看着赵德丰一步一步坚定的走远了。
会过的好吗?不知道!但愿吧!然后没过两天,韩成颂跪在御书房里,求赐婚,要娶赵德丰。
文昭帝以为听错了,你说什么?韩成颂再叩首,臣求圣山赐婚赵家郡主,臣想娶她为妻!臣原辞去世孙之位,臣甘愿以一平常的武将之身,求娶赵家郡主为妻,还请圣上成全。
这一瞬,文昭帝的眸子深了。
手里的御笔一抖,一滴鲜红的墨汁滴在了御案上。
吕城忙上前接了笔,顺势用袖子擦了墨滴,将圣上的这一瞬的失神给掩盖过去了。
文昭帝起身,走到韩成颂面前,抬起头来,看着朕说话。
韩成颂便抬起头来,看着文昭帝。
你为何要娶德丰?臣……跟郡主性情相和。
韩成颂说着,见圣上的表情比之前更严厉,便赶紧叩首,臣…………臣……正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听外面传来赵德丰的声音。
不叫进,那我就跪在这里,等舅舅有空了再说。
文昭帝朝外看去,韩成颂也回头去看。
吕城赶紧出去了,哎呦,我的郡主呀,您怎么跪地上了!这种天了,地上多凉呀,快起来了。
赵德丰问说,舅舅肯见我吗?文昭帝朝外喊:进来!赵德丰这才进去了,见到跪在地上的韩成颂,跟着跪在了他的边上,而后叩首,舅舅,儿是来求赐婚的。
文昭帝骂道:混账!起身,去找你舅母去!这里的事跟你不相干。
赵德丰再叩首,舅舅,儿想嫁给他!求舅父成全。
文昭帝抚住额头,重重的拍着,看见这孩子这样,就像是看见表妹当年跪在舅父面前……嚷着要嫁人的样子。
这蠢孩子怎么就不明白呢?叫男人放弃身份地位只为了娶你,这话有多不靠谱呢?就跟他会为了你生,为了你死一样,那都是哄人的。
哪怕娶一寒门女子,也不影响地位,又为何娶你呢?这里面有事!且事大到,朕想想心肝都颤!你也不是傻呀,怎么就非往里面掺和呢!他抬手,指着赵德丰,气的手都打颤了,却偏偏的不知道该从哪里骂起。
想起舅父,想起老王爷,再想想四郎和桐桐为何要坚持让火药声势浩大的炸一次,他只觉得心口被人捅了一刀一般,生疼生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