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桐抬头看向老者, 视线在老者拿着折扇的手上扫了一眼,就马上站起身来,您请坐。
请我坐?老者左右看看, 然后摆摆手,朝不远处指了指:老夫要去……桐桐轻笑, 您撒谎,您老人家就是专程来瞧我的。
嗯?瞧你?你个小女娃娃,老夫专程瞧你?为何?桐桐给老者见礼,老王爷安。
老者收起了笑脸, 大马金刀的坐下了, 你见过本王?桐桐摇头:您老深居简出,这些年见过您的人不多了。
晚辈虽然常出入宫廷,但也不曾见过您。
是老夫那不争气的孙儿,给你捎带过话了?或是给你看过老夫的画像?桐桐便笑:也不曾。
嗯?老王爷将扇子摇了摇,小娃儿,莫要在老夫面前撒谎。
桐桐指了指老王爷的手,老王爷, 是您的手出卖了您的身份。
手?手怎么了?桐桐看向那一只宽大的手掌,一个人最难伪装的就是手,而最容易带有身份标记的, 也只有手。
她说着就指了指老王爷的手指:您是神射手, 握箭的姿势并不单一。
您虎口和拇指拇指膙子厚,是用拇指和食指捏箭尾的时候留下的。
一般情况,拇指是会戴着扳指的,可您手上并无戴扳指的痕迹, 为何?因为您还使长枪,扳指厚重, 妨碍您握枪。
您看您整只手,拇指和虎口,食指和中指的前端,都有这样的膙子。
您为何什么样的姿势都能射箭呢?因为替换着来,避免一个地方使用过度。
您刚才转折扇的时候,将掌心露出来了,您手掌里,有握长枪的痕迹。
晚辈再不济,也是将门之后。
再再不济,也受教宫中。
对朝中文臣武将,多少都是有些了解的。
朝中备受推崇的老将,您是第一人。
是少有的,能近攻,能远攻的武将。
而擅射且擅长枪者,再您这个年岁,且在京城的,除了您,再想不出第二个来。
老王爷将手掌打开,手上的痕迹跟桐桐说的全都对上了。
他把手翻来复去的看,然后上下打量桐桐:你这个小娃娃,是真聪明。
您过誉了。
老王爷有些怅然,这才道:你知道你父是谁?是!你父林虎,是老夫看着长大的。
他与我家老二相交莫逆。
桐桐沉默了,两人一个死了,一个据说是生不如死。
当年风度翩翩的郎君尹继恒,双腿废了,且还没了一只手臂,据说是从乱葬岗子里捡回来一条命。
老王爷看着桐桐,眼里都是怅然:老夫之前不知你是林虎的女儿,我以为你当年也……直到尹禛说起你,一再强调你是林家的二姑娘,却否认了你是林熊的女儿……老夫这才恍然,你伯父竟是将你保了下来。
桐桐还是沉默,这话又该怎么接呢。
老王爷长叹一声,丫头,老夫有个请求。
您说。
老夫家那个老二……你喊他叔父吧,他与你父的关系……与骨头无异。
是!叔父怎么样了?他自打醒来,再未曾说过一句话。
活的犹如一个死人一般……老夫想尽一切办法,都无用。
老夫想请你去看看他。
你活着,许是对他来说,是个安慰呢。
桐桐应了一声,他现在在哪?我会尽快去的。
回头叫尹禛带你去吧。
老王爷站起身来,要走了,又转过头来,看着桐桐,孩子,当年的事……你知道了一些。
你心里是怎么想的?要说实话吗?嗯!说实话。
桐桐想了想,才又道:我其实还没有下定决定。
哦?我觉得我得出去走一走看一看,我才知道我该怎么做。
这话怎么说?大局为重,天下的安稳为重,生民百姓为重……桐桐看她,乱起来容易,可如何止乱,却得提前想好。
但凡动乱,受难一定是最无辜的平民。
说完,她心里那一股子戾气一下子就没了。
她展颜一笑,对着老王爷福了福身,小女轻狂了,谢您点拨。
点拨吗?没有。
老夫没有点拨你,倒是你点拨了老夫。
乱起来容易,可如何止乱,却得提前想好。
这话说的真好。
大局为重,天下的安稳为重,生民百姓为重!这话说的更好!非胸中有大格局之人,说不出这个话来。
老王爷神色复杂,良久才道:你身上有你母的芳华,有你父的心胸,亦有你舅父的磊落,甚好!说完,人走了。
桐桐站在原地半晌,这才看向远远站着的尹禛。
她一下子便笑了,连蹦带跳的跑过去,老王爷夸我‘甚好’。
你本来就甚好。
他朝园子的方向指了指,你先去,我一会子再过去。
好呀!两人一起走,确实是不合适。
阴霾去了,她瞧着这府里的精致也似是好了起来。
转过弯来,闻到一股子沁人的香气,味道甚是独特,她寻着香味找去,果然就看到一株香樟树。
这一株好似跟一般的香樟树有些不同,它的味道不浓烈,却格外的诱人。
她围着树看了几圈,突然就听到一个声音说:这是一株罕见的香樟木,从滇南寻来的。
姑娘好敏锐的嗅觉,竟是闻出的不同。
桐桐看过去,见是个年岁差不多的少年,长眉凤眼,身形修长,一身青衣,文质彬彬。
她好似印象里并无此人,她行了一礼,原来如此!打搅公子清净了,告辞。
这少年还礼,是在下贸然出声,惊扰姑娘了。
您是要去园子吗?不若在下送姑娘一程。
不用了。
桐桐朝后退了两步,我认识路,告辞。
说完,真的转身走了。
少年在身后看着她远去,不紧不慢的跟在身后,也朝园子里去了。
园子里,莲花池边上的游廊上,正是各家的女眷。
林檀见桐桐来了,赶紧招手,叫人找了你这半日,作甚去了?连清韵都不带。
园子外头,新种了一棵香樟木,味道甚是好闻。
说着,她动了动鼻子,对!就是这股子味道,似有似无的。
话音才落下,一个小小的声音就说,我就说呢,这绝不是荷花的香气。
她们还只不信。
桐桐扭脸,见事长公主府的永安郡主,她便挨过去陪她坐了,是吗?你也能闻到那个味道吗?听说是从滇南找来的,跟一般的香樟木有些不同……许是我常年吃药,对味道更敏锐一些。
正说着呢,常平县主来了,她朝男客那边指了指,你们不知道吧,今儿我哥哥把我家那位族兄请来了,他们正在吟诗作对呢。
你家族兄是哪位?才跟你说过,你又忘了。
就是那位名满江南的大才子赵祎赵公子啊!周围好些姑娘都朝那边张望,寿昌公主才一进来就听见这么一句。
众人起身见礼,公主却招手叫常平县主,哪个是赵公子?常平县主朝那边一指,瞧!最素雅,最清朗的那个就是。
果然,在一水的贵公子中,这位公子清朗的的如一阵微风。
桐桐屏蔽了这窃窃私语,她跟着朝那边看,自然看见那个赵公子就是之前的那个少年。
她在里面找的是尹禛。
他不在那里!她顿时没有看的兴致了,才收回视线,就觉得脚上猛的一疼,一扭脸就见李云翼一脸嘲讽的笑,哪些公子,哪个也不是你能配上的!你还清高的不看了……假模假样的,不知所谓。
这倒霉孩子,怎么这么讨厌呀?桐桐没还嘴,却再对方要走的时候,一下子踩住对方的绣花鞋的鞋后跟处。
这地方踩住,鞋自然是要掉的。
她正在走,身子朝前倾,不由自主的就要往下倒。
姑娘们都隔着亭子看那边的男客,挤做一堆。
如今被人从后面猛的摔身上了,瞬间,都惊叫起来,顿时乱做一团。
桐桐趁乱摸了李云翼的鞋,抬脚一踹,一只绣花鞋便进了边上的莲花池里。
永安郡主怕挤,做的远一些。
这会子都乱了,只她远远的看见了。
她不由的噗嗤一声笑出来了,桐桐朝她挤眼睛,然后坦然的坐到她身边去了。
林檀没被挤着,她是急着拉寿昌公主去的,也没注意。
好容易一个个的都站起来了,你抱怨我,我抱怨你的,这个说钗环掉了一个,那个说鞋上的小米珠被踩掉了,李云翼却是死活找不见她的鞋了。
这姑娘好大的脾气,顿时不干了:我的鞋呢?谁把我的鞋藏起来了。
人群散开,各自拎起裙子,真的没有人藏她的鞋呀。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池子里飘着的是你的鞋吗?李云翼一瞧,顿时怒瞪桐桐:林桐,你还我鞋来!桐桐朝她眨眼睛,你的鞋在你脚上,我又如何取的下来?你之前站在那个地方,我从你身前过,你就故意踩我!我好端端的,就去踩你呀?桐桐伸出被踩的脚出来,米白色的绣花鞋,上面绣了一枝迎春花,此刻,鞋子上面一个黑黑的前掌印,连鞋底的花纹都清清楚楚的,我就是觉得被人踩了一脚……莫不是你不小心踩了我,然后搬到了,挣扎之中,鞋子甩飞了?你把脚抬起来,我看看你那只鞋鞋底的花纹……要是一致,那必然就是意外。
你不小心踩了我,甩飞了鞋!总不能你好好的,故意恶狠狠的踩了我一脚吧。
李云翼看着她抬起的那只脚,那脚丫还不知羞的来回动两下,就怕人看不清上面的痕迹。
她怕人验鞋底的花纹,转身直接跑远了,我要告诉姑姑,你又欺负我!她姑姑是李妃!桐桐白眼一翻,欺负小孩什么的,真没意思。
一扭脸就看见尹禛在对面朝这边看,好似还能看见他说了一句:坏姑娘。
她不由的朝他灿然一笑。
这一笑,当真是压过了满池的荷花,胜过了整架的蔷薇,惊艳了多少人年少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