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 一察觉不对,便知道太怕是出事了。
我跟虎臣拼命的往出搏杀,东宫里不仅有太子的嫡长子, 还有两个即将临盆的产妇……尹继恒呼吸都不畅了, 她看向桐桐, 况且,你娘还在东宫。
我娘为何会在东宫?你娘与太子妃手帕之交,东宫头一年添了嫡子, 随即又有孕, 那几日正要临盆。
那宫中人无数,为何要我娘前去?再无可信任之人么?东宫嫡子出生时,太子妃遭人暗算,嫡子生的并不康健。
能否为东宫再诞下一康健的嫡子来,在当时看来, 是尤其要紧的事。
太子妃只能求助你母亲,你母亲素来胆大心细, 必能保她们母子无恙……我与你父冲杀出来,之后分两路, 我从水路往宫外逃,求助;你父前往东宫, 看看东宫妇孺和你母亲是否平安。
然后呢?然后我遭人截杀,从护城河飘走,又被人捞起来扔在乱葬岗子……若不是我兄长亲自带人寻我, 只怕别人也无法从我现在这副样子中, 辨别出哪个是我。
至于东宫内,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并不在现场。
只是后来, 确实是追查了。
你父他死前受尽酷刑,你母乃是自戕而亡……东宫的孩子呢?据说,东宫嫡长子染病亡故,当晚出生的一子一女,不知所踪。
太子妃难产……当晚薨逝。
这些在当时都是秘而不发的,周王府不知道太子不在东宫,只是宫门打开之时,遍地是血的情景,叫人知道昨晚宫变了。
平王对外只说,太子下令诛杀旧人,不知何故。
他只是不敢违逆罢了。
后来,又传出太子的病,是因为被克了,有了妨碍才如此的。
‘东宫’使人要各家的孩子……平王把他的嫡子都抱去了,各家被驻军所围,不舍了孩子,一家子休想活命。
那你的孩子?尹继恒颤抖着手,缓缓的闭上眼睛,眼泪顺着面颊流:那时,我已被兄长救回府里。
是我同意将孩子交出去的……桐桐心里有个大大的疑惑,这么轻易的舍了两个孩子,为何?其实,以周王府的实力,不至于护不住俩个孩子呀!她才要问,尹继恒摆摆手,去吧!雨也快停了。
今儿我也乏了,别耽搁太久,先回吧。
桐桐都走了,而后又站住脚,回头问:叔父,我想知道,平王为何留您活着,且活到现在。
他是否想从您身上得到什么?尹继恒没动,只是复杂的看向桐桐。
桐桐又靠过去,蹲下来看着尹继恒,叔父,东宫的嫡长子……真的死了吗?尹继恒将头转过去,嘴角勾了一下,却再不说话了。
桐桐朝后退了一步:为了东宫的个孩子,您舍弃了自己的骨肉,我爹娘舍弃了自己的命,也舍下了还在襁褓中的我……还有我舅父,您闭口不提,必是因为我舅父才是过手了个孩子的人……他也是为了东宫的个孩子,舍了命了。
尹继恒捂住胸口,朝桐桐摆摆手:去吧!都去吧。
都先去吧!桐桐看了尹禛一眼,说实话,这个答案两人其实并不是很满意。
两人从廊庑往出走,出了大门,雨渐渐小了。
碎石子的路面并不积水,周围又无甚人走动。
桐桐就说:其实……是建章太子棋差一着。
君子未必做的了帝王的!哪怕再怎么褒贬天和帝,他能在年的时间里,忽悠那么多人‘从逆’,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吧。
更何况,人家就是做到了‘滴水不漏’。
这若不是能耐,那什么才是能耐?桐桐就说:你说……当年若是他们不藏匿东宫的孩子,那几个孩子会立马死了吗?尹禛摇摇头嫡长子羸弱,那两个不管是男是女,都是才降生的婴孩。
全都死了,他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以他的成长经历来看,他还是想要名正言顺的。
太子死了,他希望有一个正常的继位。
可惜,太子身边养着的人骨头都太硬……怎么就会想着那个时候把孩子往出送呢?是啊!不动,当时未必死的了。
可动了,一旦事泄,死的人可就多了。
桐桐就说,水至清则无鱼!君子养君子,亲君子,那非绝对君子之人,便无可依托。
说到底,太子是好太子,可就是不得太多人的人心了。
有菩萨心肠,却无霹雳手段。
这中间的过程,问不出来,除非将来能揭开谜底。
否则,他们出于对太子遗孤的保护,也绝对不会说出详情的。
当然了,作为后人去反推事情的始末,觉得事情办的有点蠢。
但当时事出突然,谁又能拿孩子的性命去赌人性呢?他们更不会想到,当时的那个举动刺激的对方直接对他们的孩子动手。
所以,这是是非非,又该怎么论呢?尹禛沉默的时间有点长,桐桐也没有说话。
两人又对视了一眼,其实都有点明白对方的意思。
那就是:尹继恒交出他的两个孩子,原因是什么?查了,就叫查呀,那么些下人呢,宫里从下人的嘴里也能知道孩子是不是周王府的孩子。
不会所有人都能扛得住酷刑的,所以,为什么要交出俩个孩子?除非他害怕,害怕宫里真的严刑逼供府里的人。
而当时,府里有秘密,怕查。
周王府要不是很早很早就想着要造反的话,那只能是,周王府里藏了孩子了。
这个孩子是谁呢?桐桐在尹禛的脸上看了好几眼,你会是其中之一吗?尹禛没有说话。
桐桐皱眉,当年,周王府抱出去的是个孩子,都是当年出生的。
事发夏天,也就是说,孩子都在半岁之内。
你如果是东宫的孩子,那就不可能把你交出去,否则,就没有藏着的意义了。
没有这样连鱼带鱼饵一起往出扔的道理。
尹禛一下子站住了脚:她说到了要害的地方了。
那么结论只有两个:第一,自己是周王府的孩子,就是侥幸得了一条命;第二,自己是东宫的嫡子,生下来身子就不好,当年被救出来藏在周王府。
而周王府当年抱出来的个孩子,闹不好都折了。
他们只是为了藏匿自己,才谎称有个孩子救活了,其实,养病一两年之后,谁还认得出来哪个是哪个?桐桐低声问:你身上有什么胎记没有?尹禛愣了一下,抬手摸了摸后腰:小时候贪玩,撞到炭盆里了,被晒伤了一片,腰上有小孩巴掌大的一个疤痕。
说完,两人对视了良久,又同时叹了一声。
王府的嫡孙,多少人看护着呢,怎么就撞炭盆里,被烧的那么重?桐桐就说:长公主一定是见过太子嫡子的,那个孩子身上有什么明显胎记,别人不知,她一定知道。
我改天去一趟长公主府。
尹禛摇头:不用去问了,巧合多了当然就不是巧合。
你能活着,是因为你没被抱走;陈念亲能活着,那是因为长公主对天和帝自来不错,哪怕是记名的,也不能否认两人之间的兄妹之情,尤其是在驸马死后,天和帝也怕长公主出事。
他再是坏,再是恶,可终是人呀!是人就有情在,所以,陈念亲能活着,也不奇怪。
只我活着,是个奇迹!竟然侥幸活命,抱回来尚有气息……桐桐就说:可要是作假,需得有太医……巧了。
尹禛又说,老王爷跟太医院很熟……很熟很熟……所以,当年侥幸的只有陈念亲,那是天和帝顾念跟长公主的情分,网开了一面。
其他的孩子,则是无一幸免。
尹禛点头:应该就是如此。
周王府谎称大房的嫡幼子被救回来了,然后自然是养病求医,在家里养年不见人,再见人的就已经是东宫的嫡长子了。
不是周王府非要造反,实在是老二给家里塞了一个雷,随时要爆的!为了自保,为了保住一家子的命,只有造反一途可走。
尹禛就叹气:老王爷那么个人,估计是恨不能掐死尹继恒。
他是宁肯舍弃这个已经废了的儿子,也绝对不会愿意舍弃个亲孙子的。
桐桐则想的是:咱俩的境况会更好吗?周王府造反成了,难道会把皇位给尹禛坐?人家又没疯没傻的!为了舍了周王府几条命还不够?其实,这本也没什么的,问题是,周王府的其他人怕也知道尹禛的真实身份。
假使有一天,真叫周王府得了天下,会怎么对待尹禛呢?桐桐这么一问,尹禛又不言语了:这可真是个好问题。
他现在就像是被塞在了夹缝里了:不叫周王府成事吧,周王府救了咱的性命;叫周王府成事吧,但其实自己跟周王府的其他人有什么感情吗?除了老王爷,其他人都在南疆了。
没有感情基础的情况下,又非血亲……那能指望着将来人家不忌讳自己这个‘遗孤’的命吗?桐桐蹲在边上,掐了路边的野花摆弄雨后草叶上的露珠,然后仰头看他:我昨晚梦见九尾凤簪,还以为是个吉兆呢。
可谁知道今儿就觉得像是被人卡住脖子了,怎么着都是难受。
尹禛低头看她:后悔了?后悔什么?后悔嫁我呀?谁后悔了?桐桐蹭的一下站起来,凡事不外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何曾怕过?前面是断头崖,你也跟我去?去!刀山火海,我都跟你闯。
她抬手摘了一朵野花,簪在他的鬓角:莫怕!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