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的不快, 像是走亲戚的小户人家,一路上走走停停,走了半个多月, 都消消停停的,也没有遇到什么情况。
桐桐特别享受这个过程,遇到小城小镇,还可以跟尹禛一起去转转,买些小吃或是鸡零狗碎的东西。
许真是两人这个过程真不像是逃难, 真就是一路安安稳稳的。
直到十八九天之后,从一个叫阳县的县城出发,走了大半日, 据当地人说,下一个城镇特别远, 中途要投宿的话, 只能投宿在黑风岭。
黑风岭山高林密, 想要从黑风岭过,需得穿过一道峡谷。
想要近便一点, 不走山路的话, 只有那里好走。
官道也是从这峡谷穿过去。
峡谷的进出口,都有官府设置的驿馆。
来往的行人, 都在这样的驿馆歇息。
两人甚至怕对方查看身份文牒, 趁着夜里将白日里一个地痞恶霸给敲晕了,然后绑起来塞了嘴, 扔到菜窖里呆着去了。
这家伙家里什么东西都有, 乱七八糟的,还有克扣的过路的行商的身份文牒,为的是讹诈些钱财的。
有些人没有那么些钱, 偷着跑了,身份文牒这东西,只要是良民,人家也不怕什么的。
只要在某个地方能找到保人,也可以补办一个的。
桐桐挑了合适的揣身上,可出城的时候她心里还是犯嘀咕,这样的地方就跟哨卡一样,谁都得从这里过,那什么人都得从这里过一眼。
真要是想查人,年龄这一点就躲不过去。
一行两人,年纪就是十四五岁、十五六岁的样子。
可能是两个少年模样,也可能是一男一女的模样。
而且,真要是想找,只怕是画像人家手里也未必没有。
她在路上还跟尹禛商量:看情况,要是地势尚可,咱们不投宿便是了。
嗯!看情况再说。
可这人算终究不是天算,下半晌,山口好似就在眼前。
这里风特别大,贯穿而过的风吹的人睁不开眼。
桐桐抬头看天色,怕是要落雨了。
这要是再淋了雨,病上一场,更不上算。
怎么办?只能去投宿。
而且,越往前越知道这地方的厉害之处,官道的两边是丈余的深沟,许是地势低的缘故,山上的水下来,积在深沟里,下面如沼泽地一般。
根本无法绕行。
桐桐打量了一遍,然后从骡车上下来,再细看了地势:这一关不好过。
原路退回去……也不行。
没错,这边堵着,那边得穿山的。
山上比这个黑风岭更可怕,那里可能藏着土匪,藏着蓄意放逐的猛兽。
光是叫自己想,利用地势,自己都能相处不下百种的法子杀人。
那凭什么人家就想不到呢?尹禛就说,换衣服吧,藏不住,就不藏了,没有藏的必要了。
好!两人换了一身体面的衣裳,这小二十天洗的,脸上的蜡黄色已经淡了。
桐桐重新将箭筒背在肩上,手里拎着剑。
两人坐在车辕上,缓缓的朝前面的客栈而去。
泥墙土院,一片草房,这就是黑风岭的驿馆。
才一到门口,马上有一伙计过来接了骡车,态度倨傲的很,外地的吧,没给牲口带口粮吧。
咱们这里喂牲口的草料可贵,一晚上二十文。
尹禛递了一颗银豆子,这骡儿,内子喜欢,只管用好的料喂,不短了你的银钱。
这伙计这才抬眼细看,然后干干的笑了两声,接了银豆子,客官里面请。
说着就拉了骡车去安顿,然后给靠在屋檐下的人使眼色。
那伙计转身朝正堂去了,掌柜的,来了一男一女俩客人,年岁都不大。
不大是多大?不过十六!带人没?没!就小两口,穿的挺体面。
骡车,女的身上带着兵刃。
什么兵刃?这人还没回话呢,掌柜的就看见了。
他心头一震,这两人跟画像上的有八成相似的地方。
他赔笑着迎过去,二位客官,还有上房,小的带您过去。
尹禛点头,只跟着往前走。
桐桐紧随其后,将里面的情形都打量了一遍。
穿过正堂,里面有一进院子。
院子里一间门屋子挨着一间门屋子,两人被带到正房,门推开,里面布置的也精细。
掌柜的赔笑:保证干净,这就叫人送热水,送饭食来。
尹禛又取了银子递过去,饭食要煮鸡子即可,煮破皮的不要。
啊?怎么?银钱不够?不是!够的!够的。
掌柜的揣着银子出去了,正堂里正做着个戴着佩刀的衙役。
他急忙过去:沈大人,是他们。
确定吗?好似也没隐藏的意思。
掌柜的朝后院看了一眼,又低声道:而且很戒备,也不介意我知道他很戒备。
有准备?还偏进来了?是!毒下不了?只吃水煮鸡子,破壳的不要,怎么下毒?毒烟呢?掌柜的看看外面落下的雨,再看看这风,不成。
那就是非得见血了,是吧?掌柜的不敢说话!这个沈大人就摆手,夜里子时吧!掌柜的低声道:今儿驿站里住了五十七口,都要灭口吗?怎么?仁慈了?不灭口一把火烧干净了,你们就得去顶缸。
沈大人起身,手掌重重的拍在掌柜的肩头,富贵险中求,就这一回,大富大贵指日可待,怕个甚?不……不是怕……就是有些老关系了,常来常往的,谁知道会就此殒命呢!他深吸一口气,那小的去安排了!嗯!去吧。
掌柜的亲自去了厨房,等那位沈大人走了,他才安排:把菜啊肉的,都给做出来,今晚……咱们请客。
啊?啊什么啊?快点。
务必干净,味儿足。
说着就点了好几个好菜,这个肘子……那个鸡……好好做。
于是,桐桐面前的晚饭就格外的丰盛,而且干净的没毒。
这掌柜的亲自送来的,并且拿了公筷,每样菜都夹一点出来放在小碗里,他再换一双筷子全都吃了,二位客官放心用,咱们这驿站不是黑店,虽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但自来也没做过打家劫舍的事。
小的知道二位谨慎,但大可不必,只管吃喝便是了。
说着,再将酒倒了一杯自己喝了,这才一脸笑意的告辞,二位慢用。
桐桐看着眼前的饭菜,低声跟尹禛笑道:瞧见没,这还是个有良心的,知道送一碗断头饭。
那看来,就是今晚了。
必是今晚无疑!桐桐连筷子都给检查了一遍,这才递给他:放心吃吧,吃饱了再说。
今晚的天气还算不错,风大,但这会子听着雨也大。
土坯草房顶,最怕这个时节的雨了。
雨一大,哪里有干燥的地方。
至少,火是不行的。
毒不死,火攻不下,那只能动刀兵了。
可真要是动手,能来多少人呢?五十人顶天了。
毕竟,再多的人就有些太惹眼了,这个人数都得分批藏在周围。
桐桐在心里计算了一遍,表情却没有放松。
她问说,这客栈住了多少人呀?咱们来之前没看见其他人进来,进来后也没见其他人再来……是怕连累他人。
尹禛朝外看了一眼,马厩里只有一匹马!桐桐竖耳听,客栈里安静的很,不像是有许多人的样子。
吃了饭,来了伙计受餐具。
尹禛就打听:我们二人没走过这条路,不知可有明天一起赶路的客商,我们好结伴而行。
伙计就道:店里还住着一些熟客,都是附近的人。
做生意嘛,交接货物不爱走生路,尤其是这黑风岭,外地来的客商就怕的很。
所以,黑风岭那边的商户就来这里接货物。
咱们这里带库房的,货运来,先堆咱们库里,车马顺路的时候再运走。
这样啊!尹禛看桐桐,桐桐点头,这其实很合理。
这跟车马店似得,做生意就是如此。
她谨慎的问了一句:我听着院子里安静的很,都歇的这么早吗?他们都有长租的客院,在更后头呢,当然听不见了。
你们是生客,头一次来,跟后头是分着的。
没毛病。
这样的风雨,饶是在这个院子杀的血流遍地,后面也该是听不见才对。
这就行了,别连累其他人看见不该看的,再把命给搭上。
人走了,门便关上了。
这屋里一扇门,两扇窗。
屋顶倒是不怕,这种草房顶子不是瓦片的,不怕人从上面下来。
也不怕弓箭,毕竟这地方的气候冷,屋顶比一般的屋顶要厚实的多。
桐桐指了指两扇窗,尹禛就轻手轻脚的挪动屋里的桌椅板凳。
这是干什么?布置一个陷阱!窗户下是炕,炕是土坯的。
可以轻轻的将土坯敲下来。
然后再取两个箭簇藏在土块缝隙里,从外面进来必掉炕洞里,一进来必受伤。
他指了指炕洞里,我藏在里面,趁机取其性命。
桐桐:你真怂!这里理所当然的把我扔在外面吗?尹禛认真的想了想,我留下……好像有点碍手碍脚。
桐桐认真的想了想:……有理!就这么办吧。
另一个窗户口呢?尹禛就跟搭积木似得,把桌椅板凳这些以各种奇怪的姿势相互顶着,最后借了两面墙的力道,桌面挡在窗户口上,这么一顶好,桐桐使劲的拽了一下,竟然桌子纹丝不动。
她‘咦’了一声,朝他竖起大拇指,这个角度选的真巧。
这么一弄,只余一扇门。
她抽出剑,握在手里,朝尹禛笑。
尹禛看着她,心口像是被牵动了一下一般。
蓦的,她猛的转过头,眼睛微微一眯,低声说了一句:藏起来,快!嗯?桐桐看过去,重复了一遍:藏起来,快!尹禛藏起来了,然后她转身吹灭了屋里的灯。
那一瞬,他觉得她的眸子像狼亦像狐。
似狼一般凶狠决绝,又似狐一般狡黠诡诈!都这个时候他不是害怕,也不是担心,竟然想的是:我们这两种完全不同的人,是怎么走在一起,并且结下这宿世的缘分的?。